第3章
◎“小公主,你這般盯著我看,知不知羞?”◎
“這樣啊……”
謝玨輕挑眼尾,流泄出的笑意透著幾分莫測,忽就收了劍。
劍刃悄然入了劍鞘,歲安對這一切無知無覺,她還在為了和親的事認真請求麵前的男人。
“求求你了,我以後一定會,一定會報答你,求你送我去和親……”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請求你幫幫我,我是公主,一定要去陳國和親。”
“我求求你了……”
聲音抽抽噎噎,眼淚積蓄在眼眶搖搖晃晃,將要落下時又被她抬手抹去。
許是她皮膚嬌嫩,又或許是她用力過重,薄嫩眼尾似是血洇透了般,成了深紅,刺骨寒風從她臉上掠過,又在她臉頰刮出血絲。
一身火紅嫁衣已經髒汙,上麵混著泥土和鮮血,早就看不出原先樣式,腳上的繡鞋也被雪水浸濕,她雙腿沉重得似是灌了鉛,每走一步都極其艱難,寒冷如刀,刀刀割她皮膚。
她說她是公主,一定要完成公主的使命去和親。
可世上哪有她這麽狼狽,這麽愚蠢的公主。
謝玨收了劍,看她流淚嗚咽,卻並未給她隻言片語。
男人那淺色的眼眸似是蒙了層霧,看向她的目光又濕又冷。
時辰不早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風雪卻未停,歲安抬眸望了眼快被夜色侵蝕的天,恐慌焦急更甚。
天地之間,隻有他和她二人。
她怕黑。
很怕。
一些光怪陸離的畫麵在腦中閃過。
此時,歲安也顧不上公主的矜持和儀態了,情急之下,她艱難地從雪地裏抬起腳,上前一把拽住了麵前男人的手。
“求,求你了,嗚…我,我…”
歲安死死拽著他的手不放,像是將要溺亡之人拽著浮木,哭的哽咽,抽抽噎噎,小臉紅通通的,似是就要喘不過氣。
眼淚墜在睫毛要掉不掉的,看過去好不可憐。
少女的綿軟柔嫩的小手死死拽著男人大手,她帶著些許肉感的手心貼著男人手背,兩人肌膚毫無阻隔的貼在了一處,她像團火,將飛雪落在他手上的冷意都灼燒殆盡,然後,那溫度透過男人薄而冷的肌膚滲進了他血液裏,骨髓裏。
燙。
一瞬之間,在歲安的手心貼著他手背時,謝玨漠然的神情有了一絲鬆動。
他手背忽就起了一陣被火灼燒的燙。
少女的手柔軟、滑膩、溫暖,卻將他焚燒。
直要燒出猙獰的傷疤來。
驀地,男人手背青筋縱橫、突起,那燙意四下彌散開,他五指微顫,甚至**。
下一刻,謝玨抽回了手。
手心一空,風雪鑽進,兩人相觸的最後一點熱也被吹散。
謝玨重又握緊了劍,眸子裏晦暗難消風雪愈重,但表麵看去卻仍是沉鬱寡淡,冷漠徹骨。
“誒,我,我就是……”
麵前男人冷不防抽回了手,動作稍顯粗暴,像是急於擺脫她這個燙手山芋,小姑娘手心一痛,霎那眼睛更紅了。
她期期艾艾的,看他臉色陰沉也不敢再求他,隻得搓搓小手垂下了腦袋,烏發自肩膀滑落時,兩隻粉嫩的小耳朵若隱若現。
耳垂泛著紅,鮮豔欲滴。
“我就是想求求你,剛剛太著急了,我不是故意要牽你的手,你別生氣了,帶我去陳國好不好?我和你道歉……”
歲安單純地以為,以為謝玨用那野獸般可怕的眼光看她是生了氣,她想,她如今有求於他,歲安怕他不帶自己去陳國,便很識時務地和他道歉。
把他當朋友一樣的道歉。
少女的聲音嬌滴滴的,又輕又柔,還帶著未消的哭腔。
男人偏下眼瞧她,目光在小姑娘耳垂那抹紅停了下,很快又掠過,哂笑。
真是個傻子。
“請求你幫幫我。”
“求求你了……”
少女望著滿地的死屍和鮮血,還在低頭忍泣,求他。
飽滿鮮潤的唇瓣被齒一咬,似是熟透的果實要流出汁液一般,紅豔豔的,嬌嫩又可憐,更別說她還帶著那貓叫似的哭腔。
嬌嬌弱弱的,聽來著實可憐的緊。
她求人求得很認真。
對和親這件事也很認真。
認真的愚笨。
謝玨眼裏的她便是如此。
很好騙。
雪風淩亂了眉眼,謝玨垂著長睫,看向少女的目光越發莫測。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遊移,視線落在她將被咬壞的唇瓣,一瞬後又移開,輕笑道:“好啊。”
他微勾薄唇,桃花眼尾**出一抹笑,應了她此事。
“什麽?”
似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應了,歲安愣了一瞬,忽地抬起頭,眼裏寫滿了難以置信。
待反應過來後,她水霧氤氳的眼睛瞬間亮起光來。
“啊?真的嗎?!!!”
天色將黑,和親隊伍未到驛站,定會有官兵追到此處。
謝玨抬眸望了眼前方官道,視線偏移,又落在暗衛隱匿的林裏。
他該走了。
“真的,小公主。”
“該上路了。”
謝玨不緊不慢應了句,尾調上揚,“小公主”三個字帶著明顯的嘲諷。
“該上路了”這幾個字散在暮夜之際的冷風裏,更是透著一種詭異的驚悚。
但歲安聽不出來。
她此時很開心,蒼白的麵容添了幾分紅潤,雙眼放光,仰起臉眼睛彎彎地對他笑。
有飛雪落在她臉頰,眼睫,鼻尖,許是覺得癢,又被她抬手一囫圇抹掉。
然後繼續對著他笑。
咯吱咯吱的,笑得花枝亂顫。
謝玨垂眸睨著她,眼底的笑意不知為何就斂了去,重又浸滿風雪。
遠處叢林裏不時折射刀劍冷光,薛澤和翟烏不清楚他們主子為何會和這位公主糾纏這麽久,不是早就該殺了她嗎?
難道當真出了什麽意外?
眼見著周國官兵就要尋到此處,他們對望一眼心焦如焚,已然打算上前查探情形。
這事可有關他們主子的儲君之位,不容有失。
而另一邊,謝玨神情冷淡,看上去依舊沒什麽表情。
他餘光掠了眼遠處叢林,然後,盯著少女那雙澄澈的鹿眼,突兀問:
“你不問我姓名,不問我是何人來自何處,你便這般信我麽?”
歲安還在笑,比春日桃花還明媚。
她點點頭,認真回:“嗯,信你,你救了我。”
“我知道你是好人。”
她純粹地信任他。
把他當自己的救命恩人和帶他去和親的好人。
“好、人。”這兩字在謝玨唇齒間碾碎。
他譏誚一笑,猝爾揚劍。
劍鋒凜凜,少女頸側一縷秀發被斬之際,帶血劍鋒直抵她脖頸。
“我是個殺手,以殺人為生。”劍刃一寸寸滑過少女細膩肌膚,他隻需用力半分,便能割開她脖子,“那些土匪就是我殺的。”
“這樣,你還信我?”
男人的長劍往上抬了半寸,歲安唔了聲,被迫仰起下巴與他對視。
她雙眸濕漉漉的,卻仍然緊攥小手,回他:
“信的。”
“哈哈哈哈——”謝玨忽又大笑起來。
蠢笨不堪。
他放下了劍。
劍刃從少女脆弱的脖頸掠過,卻沒留下一絲痕跡。
歲安雖遲鈍愚笨,但看到沾血長劍抵著脖子時,她還是怕的。
隻是她知道自己隻能求助於眼前之人,也相信他是個好人不會殺她,便拚命攥緊雙手,不讓自己退縮。
她不是土匪,沒害過人,他不會殺她的。
歲安如此想著。
謝玨收了劍,歲安看到鬆了口氣,知道麵前的人會幫自己後,她拍了拍自己胸脯順氣,低低喃喃:“我去和親就不會有戰爭,以後你也不用以殺人為生了。”
少女這句話入耳時,謝玨撫劍動作忽地一頓,他桃花眼挑起斜斜看她,倏忽又笑。
果真是個傻子。
“我叫歲安。”
“蕭歲安。”
歲安伸出手,抬頭看他,笑意嫣然,似是要和他達成某種愉快的合作,“你叫什麽名字呢?”
“歲安歲安,歲歲平安。”
“倒是個好名字。”
謝玨收回劍,指腹漫不經心摩挲了下劍鋒,話裏始終帶著幾分嘲笑。
此時的謝玨不會想到,日後他會將這名字一筆一劃地刻在心上,鮮血淋漓,念千遍萬遍。
“玨。”謝玨抱劍在懷,唇齒間吐出一字,回了她。
“陳玨。”然後他騙她,換了自己的姓。
而此時,“陳玨”二字尾音落下時,隱匿林裏的薛澤和翟烏焦灼之際恰好決意上前查探,朝身後十幾暗衛點了點頭。
於是瞬息之間,遠處林中閃出道道黑影。
謝玨餘光探到,眉間掠過不耐殺意,他微抬眼皮,側身一個反手,數枚暗器悄無聲息地從掌心飛出。
出手極快又狠,暗器轉瞬便刺穿了暗衛心髒。
鮮血滴落雪地。
薛澤和翟烏臉色發青,似是收到某種指令,領著餘下暗衛疾速退下,不敢再上前一步。
風呼嘯刮過,黑影轉瞬消失無蹤,仿若什麽都未曾發生過,隻是雪地又添了一灘血跡。
“事不宜遲,現在我們出發吧?”歲安並未察覺到方才之事,也未看到地上又添的血,她搓了搓凍僵的手,往掌心呼了口熱氣後,圍著謝玨轉圈,像兔子似的催促他。
謝玨沒回她。
他垂眸睨了她一眼,神情寡淡,單手將她提溜在一旁。
然後,踏著飛雪,往與陳國相反的方向走去。
背脊闊直,腰腹窄勁,男人一身黑衣勁裝,烏發利落束成馬尾,茫茫白雪間紅色發帶飛揚,看去膚白唇紅,越發俊美昳麗。
隻是他周身血腥,俱是戾氣,那柄長劍上沾的鮮血還未幹,腰間墜著的玉佩看去也似是染了血。
那是一枚罕見的血玉。
歲安乖巧跟在後麵,視線被這血玉吸引,呆呆地看了好一會。
上麵刻著奇異且繁複的圖案。
隻是可惜,她並不認識這血玉上的圖案。
更不知道,這是一國皇室才有的玉佩式樣。
——
謝玨帶著歲安,去了所謂的陳國和親。
隻是他帶著她走的和親路線卻是偏離陳國,朝著被戰火肆虐,流民逃竄的混亂之地走去。
但歲安不知道。
她單純的信任他,在心裏又為謝玨貼上了個大好人的標簽。
一路上乖乖地走在他旁邊,時不時地仰頭看著他側臉想……他長得可真好看,也真是個好人啊。
不僅救了她,還答應帶她去陳國和親。
她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歲安便是抱著這種想法,一雙眼眸亮晶晶的,在飛雪和夜色之中,直直地盯著謝玨看。
許是這雙眼睛的目光太過明目張膽,不僅透著股清澈的愚蠢,還有種熾熱滾燙的放肆。
不自知的放肆看他,絲毫沒有要掩飾的意思。
令人難以忽視。
終於,在臨近一處城鎮時,謝玨被她看得忍無可忍,生了薄繭的手粗暴握著她肩膀,將她抵在樹幹。
少女突然被男人按在樹幹,枝椏顫顫,樹上積雪簌簌落下,有幾片雪落在了她脖頸。
“冷,冷,你……”
刺骨寒意滲進肌膚,歲安瑟瑟發抖,忍不住哼了聲時,眼前視線一黑。
男人的大手蒙上了她眼睛。
“小公主,你這般盯著我看,知不知羞?”
男人一手蒙著她眼睛,一手握著她伶仃的肩膀,將她按在樹幹後傾下身去。
薄唇勾起,附在她耳邊混賬的笑。
視線被遮,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無助慌亂之際,男人身上的冷冽氣息忽然排山倒海般傾來,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強勢而迫人。
濕熱的氣息似烙鐵般印在少女白皙耳廓,她整個粉嫩的小耳朵都浸染在了男人的熱息之中,歲安莫名慌亂,肩膀微顫之際一個激靈,耳垂上的細小絨毛便都立了起來。
恰有白雪落在上麵又融化,使得那少女那耳垂的小絨毛又染了層淋淋水意。
謝玨長睫傾覆,看到了。
他鼻息漸重,鼻尖似有若無地掠過少女耳垂時,歲安不知為何覺得有點難受,身子像一尾擱淺的魚兒一般扭了下。
肩膀上力氣忽而更重,歲安怕他生氣,便不敢再動。
看上去乖的不行。
歲安未經男女之事,她自小被扔在冷宮囚禁在籠子裏,也沒有嬤嬤來教習她,自然也不懂男女大防這些,不知道為什麽當謝玨靠近她時,她身體會覺得癢和不自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看到麵前男人的臉,心就會哐當哐當一直跳。
她腦袋有點笨,什麽都不知道,喜歡看他便會一直盯著他看,沒有一點遮掩地看,不懂謝玨口中的“知不知羞”是什麽意思。
但謝玨卻比她懂。
他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桃花眼微微眯起,迷離幽深,水霧漾開。
嬌氣愚蠢。
但挺乖。
男人粗糲的指腹握著肩膀,加重力氣時,那長了薄繭的指腹仿佛在直接磨著她肌膚。
隔著衣衫也無用。
歲安皮膚嬌嫩,就算隻是被他隔著衣衫磨肩膀,底下肌膚也泛了紅,生了刺痛感。
些微刺痛感傳來時,她蹙了蹙眉,唇齒微張間泄出一聲嬌氣的疼。
“我疼……”
被他弄疼了肩膀,歲安覺得委屈,但一想起自己有求於他,怕他生氣又隻能把後麵半句咽回去。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不能跟他一般見識。
歲安想開呼了口氣,忍著沒抱怨他弄疼了自己,抿著唇不說話。
兩人之間沉寂蔓延,四周荒蕪昏暗不見人影,一時間似乎整個天地隻有白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而男人的目光始終落在小姑娘耳垂這處,上麵的水光映著月色。
不知看了多久,在看到少女又難耐地扭了下身體,眼珠子轉著往他這裏暼,粉嫩的耳垂泛起緋紅時,謝玨桃花眼尾上揚,眼底平添幾分戲謔。
喜歡他這副皮囊是麽?
這便禁不住了是麽……
男人唇齒間溢出一聲輕笑,忽然起了一種極其惡劣的心思。
如此蠢笨,天真懵懂什麽都不知。
似是……極其容易被他引誘。
謝玨微闔雙眼,一個想法在他心裏蔓延開來。
他想,用這副皮囊引誘她失了清白,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