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樣的亂世,又有誰會在乎一個公主。”◎

歲安覺得眼睛有些癢,他身上的冷冽氣息裹著濃重的血腥味,又似一尾蛇般地往她皮膚裏鑽,不知為何,當她茫然之間掀起睫毛,麵前男人這張漂亮好看的忽地映在眼眸時,當男人唇齒間的喘|息落在她睫毛,落在她小巧的鼻尖,甚至落在她被雪潤濕的唇瓣時,歲安沒來由的身子一顫,四肢百骸泛起一種奇異感受。

她覺得很是奇怪,便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拉開與他的距離後,歲安不自在地摸了摸燙紅的耳垂,盡管是在下雪天。

男人長睫微顫,薄唇挑起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

將少女的反應盡收眼底。

她天真懵懂不諳世事,或許不知這是為何,但謝玨知。

真是天真啊。

也真好騙。

桃花眼中玩味漸濃,獵人對眼前天真的獵物似是起了一絲興趣,但也隻是一瞬而已。

當遠處的雪林裏又亮起刀劍寒光時,謝玨眸中的玩味逐漸沉澱,成了一片化不開的陰暗殺意,如散不開的濃墨一般。

他傾身,陰影將她完全籠罩,骨節分明的手撈起少女長發,動作輕柔地插|入|她發間。

待發絲如水,自他五指滑過將至發尾時,謝玨倒是手法利落地挽起她長發,將方才她給他的發簪珠釵重又別在她發間。

而後,男人直起身,在少女望著他呆愣眨眼時,他複又緊握斜插在地的長劍。

準備殺她。

“首飾你自己留著,我不喜歡。”

我喜歡你的命。

謝玨低頭兀自擦劍,烏濃發絲被雪風吹散,淩亂了他眉眼。

殺那些侍從土匪,謝玨毫不眨眼,劍劍封喉,到這位公主時,他卻展現了難得的耐心。

這般慢條斯理地擦拭劍刃,好似殺人之前還要沐浴焚香一般。

他看上去絲毫不急,仿佛還從裏麵得出了許多趣味,但不遠處雪林裏隱匿的暗衛卻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遲遲未見血跡,更沒看到那位和親公主的項上人頭滾落在地,他們殿下何時如此優柔寡斷過,不是殺人最是爽利嗎。

“殿下如何還不動手?”叢林之中,黑衣暗衛的翟烏朝旁邊的薛澤問道,“是不是那公主太過難纏,殿下心軟了?我們要不要上前幫幫殿下?”

“殿下是什麽人,如何會心軟?”薛澤透著林木縫隙緊盯前方,摸了摸手中短刀,“再等等,殿下交代過,沒有他的命令不可輕舉妄動,和親隊伍的人都死了,剩下一個公主不足為懼。”

“也是,殿下不是心慈手軟的人。”想到他家殿下殺人如麻的場景,翟烏不由打了個冷顫,又小聲道,“隻是剛有人傳來消息,驛站離這不遠,我們如今還在周國地界,若是再拖延下去,和親隊伍被劫之事傳出,周國官兵到此可就麻煩了……”

薛澤眸光微暗。

他是暗衛首領,亦是謝玨手下之人,翟烏所說的事他並非不清楚,他們殿下謝玨定然也知悉這些。

他追隨謝玨多年,再清楚不過謝玨的手段,也明白謝玨最不喜的便是不聽命令之人,背叛之人。

隻是如今在周國地界,若是大批官兵來此,他們寡不敵眾,殺不了這公主不說,指不定還會有葬身於此的風險。

“殿下的命令絕不可違背,你我都知道後果。”薛澤直視前方,沉穩麵色有了幾分動搖。

“一柱香後,若是殿下還不動手,我們再上前查看。”

……

天地蒼茫,雪還在下,將林裏的一切都掩了去,仿佛天地之間隻剩男人和少女二人。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歲安拉開距離後,纏在周身的血腥氣散開些,灌進了風雪。

那迫人深重,令她不安的氣息被風雪稀釋,飛雪落在臉頰時,少女臉上的緋紅終於漸漸褪了下去。

歲安長長地呼了口氣,她抬手擦擦臉上落雪,揚起臉認真說:“我,我把那些首飾給你就是想報答你,也想求你,求你……”

男人把首飾又插回她頭上,歲安有些無措,她腦子簡單又木訥,根本不知道謝玨這番是何意思,更不知道麵前的男人,她以為的恩人已握緊了劍想要殺她。

遠處林裏也埋伏著要殺她的人。

在別人眼中,在世人眼中,她這樣的人的確蠢笨。

沒人會蠢到把麵前惡鬼一般的男人當好人。

在這亂世,也沒哪個公主會心甘情願,甚至如此急切地去和親。

她不夠聰明。

“求你,求你帶我去陳國,我必須要去和親。”歲安低頭咬牙想了很久,想來想去實在不知該如何讓麵前的人答應她這請求,焦急之下膝蓋一彎,就想跪下去求他。

她是公主,一定要去和親,不然引起兩國戰爭,很多,很多人都會死。

她不想這麽多人死,隻要能帶她去陳國和親,讓她做什麽都願意。

看到她將將跪下的動作時,謝玨桃花眼中掠過一絲冷光。

隨即,他微掀眼皮輕蔑嗤笑,反手執劍頂在她膝蓋,止住了少女下跪的動作。

“我何時說了讓你跪下求我?”謝玨薄唇淡挑,眼尾垂下瞧她時,笑裏透著幾分惡劣,歎道,“小公主,你怎麽一點都不像公主。”

“不像公主麽。”

“我不像公主麽……”

歲安把這話重複了好幾遍,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輕,被風雪掩了過去。

她有點委屈地垂下睫毛,抿著唇沒說話。

整個人一下就沒了生氣,似是被風雪摧折,將將枯萎的花朵。

經常有人對她說這種話,說她不像一個公主。

歲安不喜歡聽這種話。

她已經很努力地去當一個公主了,怎麽就不像呢。

少女低下頭去,眼睫的淚搖搖欲墜,白雪落在上麵又融化,混著淚一起落下。

“這麽嬌氣?”那一滴滴晶瑩的淚極是刺眼,謝玨輕闔桃花眼,漫不經心問了句。

而後,他的目光隨著飛雪,落在她露出的一截雪白後頸上。

白雪一片片飄下,也掩不住她肌膚的雪色。

白皙柔嫩,耳垂透著些紅,身子看上去又嬌弱得不行,就連哭起來都顫巍巍的,似是隨時都要暈過去。

可憐又嬌氣,若是這風雪再大點,怕是就會掩埋在雪裏。

不用他動手,她也活不下去。

謝玨輕笑,這樣的公主隻適合養在深宮,讓她出來和親,無異於送死。

不死在他手上,也會死在別人手裏。

“嘖,真可憐啊。”

謝玨輕嘖一聲,轉而又握緊了手裏的劍。

“這樣的亂世,又有誰會在乎一個公主。”

謝玨說話含混帶笑,目光從她眼睫下移,掠過她的唇,最後停在少女那截纖細瑩白的脖頸。

他神情專注,看去似還帶著幾分溺人的溫柔,紅色發帶被風吹拂在耳側,他沾血的臉陷在風雪裏,昳麗而血腥,卻又透著一種讓人神魂顛倒的美。

就像毒蛇,美而瘮人。

他是危險的,極其危險,單手背在身後,手中劍刃揚起,隻輕輕一揮,便能將少女頭顱斬落在地。

但歲安向來遲鈍,她察覺不到。

她隻知道麵前的人一直不回她,卻唇邊含笑,目不轉睛地看她。

他看她的目光太深了,像不見底的深淵和漩渦,歲安雖不懂他目光裏的深意,但她從這並不算友善的目光裏猜到了他的意思——他是不願意的。

不願意送她去陳國和親。

被他這般看著,歲安更慌了,她望了眼白茫茫的天地,發現無人可求,她還是得求他。

“隻要你送我去和親,我可以答應你任何要求,日後我也一定會報答你。”

“我,我求你了,不止首飾,我以後還會給你很多金子,就算我沒有,我還有皇兄,我皇兄一定會給你的,隻要你送我去和親……”

“皇,兄。”

歲安太擔心和親的事了,便一下子說了很多央求的話,謝玨本聽著無動無衷,垂眸計算著周國官兵到此的時辰,腕骨轉動,手指猛地扣住劍柄,殺意乍起將將揮劍時,歲安口中的“皇兄”二字入了耳。

揮劍動作無聲止住。

皇兄,周國皇子。

與周國歲安公主一母同胞,且兄妹情深的隻有三皇子——蕭淮安,也是周國戰將。

此時正率領十萬大軍駐紮青州一帶,與郢國對戰。

而他謝玨便是,郢國那最不受寵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