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影子與沼澤

早上十來點鍾,太陽在烏雲雲團中冒了尖兒,微弱的橙色拂亮了林間的霧氣,世界逐漸明朗。

正如席煙所料,薄望京並沒有和他們一起去。

他接了一個電話後,找梁慎川要了間隔音好的房間,看樣子要開遠程會議。

舒暢樂得清靜,直接拽了席煙的手上纜車。

席煙哪能看不透她想法,舒暢打算把應嘉薈一個人晾那兒,圈裏人慣用的抱團方式,人被晾多了自然銼了銳氣,再囂張的性子也會收斂。

隻不過她不了解應嘉薈,這位可不是什麽原地待命的主兒,一轉頭跟了薄望京進屋,氣得舒暢指著玻璃窗外頭半天說不出話。

席煙心裏不是滋味兒,但除此之外也沒別的了,可能她本就沒把太多希望放在薄望京身上。

她拿出拍立得,笑嘻嘻地貼近舒暢,“喲,這哭喪著小臉的是誰啊?”

舒暢被惡心得渾身一寒,挑眉看她,“你沒事啊?”

席煙聳了聳肩,懶洋洋地反問:“我有什麽事?”

舒暢比了個大拇指。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纜車才到達另一個山峰。

這邊距離別墅區大概一兩公裏,眺望過去,房子隻剩下一個小點。

早上下過雨,路是濕的,工作人員把兩人從纜車上扶下來的時候就開始叮囑,“這邊石子路上很多青苔沒處理,你們走的時候小心點,下麵有個人工瀑布,挺好看挺壯觀的,造的時候梁總很上心,還親自過來盯進度了。”

席煙沒什麽心情玩,但舒暢被工作人員這番話勾起了興趣,非拽著席煙下去瞧瞧。

走到半山腰有個溶洞,流水潺潺從石洞頂端流下來,洞裏頭是黑的,岩壁掛了藍色紫色的彩光,神秘且漂亮,沿途的雨花石倒立在石頂,辨不出真假,有種尋寶的刺激感。

越走越深的同時,水聲也清晰起來。

“看那兒!”舒暢蹦起來,指著左邊光影錯落的山洞。

席煙沿著她手指的位置看過去,眼睛一亮,巨大的水簾從彩光燈中一躍而下,激起巨大的白色水花,水花引入一條發藍色熒光的隧道,如同銀河般神采迢迢。

舒暢被牆壁上的壁畫吸引,兩人暫時分開。

席煙拿起拍立得往瀑布那邊走,但這邊光太暗了,效果不太好,正巧旁邊有條凳子,她就借著凳子爬上和瀑布平行的石頭上,上邊有個高台,正好照全景。

席煙剛爬上台子,差點直接跳下去。

台子上,消失很久的應嘉敏和舒彥正靠在牆上接.吻。

兩人看到亮光立即停下,應嘉敏躲進舒彥懷裏,舒彥眼神像要吃人。

席煙立馬背過身,“這可不賴我,這地兒沒寫非情侶勿進吧?”

兩人窸窸窣窣把衣服穿好,應嘉敏翻了個白眼,狠狠撞了她肩膀,拽著舒彥走。

席煙好心情被攪合沒了,她時不時起剛才那一幕,覺得有點惡心,潦草地拍了幾張算打卡完畢。

她要下去的時候發現那張凳子不見了。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誰幹的。

席煙喊了幾聲舒暢,但沒人應,她拿出手機打語音,但這個位置太偏了,沒信號。

她瞧著這台子不過兩三米,不算太高,蹲下來伸出一隻腳試了試,好像能下去,便將拍立得和手機一起放進包裏,兩手握住牆邊的一根鋼筋,借力往下爬。

工作人員說得沒錯,這幾天的石子是長了青苔有些滑的。

席煙踩第二塊石子的時候,一打滑,整個人朝外摔去,她下意識想保持平衡,手掌沿著石壁一路刮下,右手因為撐在地上疼得失去知覺。

席煙摔懵了,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勉強兩腿盤坐起,疼得想哭哭不出來,她手腳都能動,隻是小臂和手掌中心都劃破了,出了些血。

她腦子空白,呆坐著,忘了髒,緩了幾分鍾拿出紙巾清理傷口上的灰塵,直到舒暢找到她。

“你怎麽小孩兒似的。”舒暢起初看到她那樣還笑。

席煙眨巴眨巴眼睛,舉起疼得發麻的手,說:“你幫我看看,折了沒?”

舒暢這才變了臉色,一個箭步走到她麵前,將她扶起來。

席煙一五一十說了經過,舒暢頓時開罵:“這倆傻.逼做人做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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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暢自己也瘦,席煙不讓她背。

舒暢拗不過她隻好攙著她回去。

好在骨頭沒什麽問題,都還能動,疼得都是表麵的傷。

回到住處,舒暢拿了藥箱幫她處理,席煙把髒衣服換了,傷口露在外麵怪嚇人的,幹脆換成長袖。

席煙在房間裏休息了一陣,聽到應嘉敏和舒彥打鬧的聲音,開了門下去。

舒暢心有靈犀地從房間裏出來。

舒暢從吧台倒了兩杯水,走到客廳幹脆利落地潑到兩個人臉上。

應嘉敏被潑得一愣,尖叫道:“舒暢你瘋了吧!”

舒彥看起來很怵舒暢,強忍怒氣盯人,不敢直接發作:“你最好有合理的理由,不然別以為你是我妹,就不敢動手。”

席煙擋在舒暢麵前,雙手環胸,笑道:“我讓她潑的。”

舒彥搓了搓臉,把水擦幹淨,環顧四周,好似在找人。

隨後他想通了似的嗤笑了聲,“薄總和應嘉薈出去約會不是我們強迫的吧?看在薄老板的麵子上,我也不想和您計較,這個時候您把阿敏姐姐的氣撒在我們頭上,我們認。”

“您說聲對不起,這事兒就算過了。”

要不是席煙手掌疼得沒法拍,她真想給二位鼓鼓掌,一個演戲好,一個臉皮厚。

她不惱,抬睫看向他們,“誰把凳子挪走的?”

舒彥愣了愣,才明白過來,瞥了眼心虛的應嘉敏吊兒郎當笑道:“原來是因為這個。我們那會兒被撞見,頭腦一熱就想開個玩笑。”

他上下打量著席煙,諷刺道:“您不是好好站這兒了,有必要小題大做麽?是不是有點太嬌氣。”

舒暢氣得抬起手要打耳光,被席煙攔住。

席煙看了眼他們沙發上的薄毯和泳鏡,笑著說:“我是沒什麽事兒,扯平吧。”

舒彥和應嘉敏被她突然軟下的氣性弄迷糊了,一時間反倒不知道說什麽。

席煙拉著舒暢上樓,舒暢沒好氣地坐在搖椅上,晃**嘎吱嘎吱響,怒其不爭道:“幹嘛攔我?”

“舒彥那傻.逼不敢惹我,除非他想從舒家滾蛋。”

席煙若無其事地撩起袖子吹了吹,問:“他們去泳池了嗎?”

舒暢一臉“你還關心這個”,但十分聽話地站起來趴在欄杆上看,說:“去了。”

席煙笑起來,“走,把門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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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川設計這些別墅的時候沒少研究智能家居,當時就和席煙嘟嘟囔囔說了許多,這裏的總開關,密碼更改的方式,席煙都知道。

泳池是個露天泳池,和外麵的通道隻有一扇玻璃門,需要密碼鎖才能開。

一般情況是不會把門關上的。

應嘉敏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著急忙慌地拉著舒彥拍門,第一次露出驚恐和跳腳的神色。

席煙搬了條躺椅放在玻璃牆外頭,兩手捧著茶杯,像看小醜似的看著他們。若不是怕他們出了什麽別的狀況賴在她頭上,她早就上去睡覺了。

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應嘉薈從外麵急匆匆回來,一同進屋的還有收了傘的薄望京。

外麵下雨了。

應嘉薈一身白裙,很是柔弱,她的肩頭幹幹淨淨,反觀她身後的男人,襯衫濕了半麵,像極了護住情人周全的情書。

席煙饒有興致的表情冷下來,托著下巴注視薄望京。

應嘉薈又急又惱,強迫席煙麵朝她,“是不是你把他們關在外麵的?”

席煙點點頭,“是。”

應嘉薈看看外麵哭得鼻子通紅的妹妹,又看看席煙,冷聲說:“如果他們冒犯了您,先把他們放進來,我們再一起商量一起解決,好不好?”

席煙搖搖頭:“不好。”

應嘉薈站起來,轉身走向薄望京,竟有了哭腔,“望京,能不能幫著勸勸。”

席煙覺得自己的手痛極了,又覺得他身上的水珠礙眼,既想讓他來求她,又怕他真來求她。

薄望京烏黑的眼眸淡淡地瞧著她,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太鎮定了,鎮定得讓她害怕。

忽然,靜默的氣流動了動。

薄望京長腿一步一步朝密碼鎖的位置邁去,他的眼風也隨之從席煙身上移開。

席煙心底好像有什麽被抽走,冰涼蔓延全身,“不準輸!”

她跑過去墊腳捂住密碼鎖。

薄望京垂眸注視她,果然沒再輸,低磁的嗓說了四個字——

“鬧夠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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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煙自認為不是抽抽搭搭的小女人,她看電視劇,最厭惡的就是浪子回頭,全家人當無事發生的戲碼。

所以薄望京讓她不要鬧,她就真不鬧了。

她的手機密碼,銀行卡密碼,app密碼左右就那麽幾個,使用頻率最高的是高中時期的班級學號加座位號。

有時候她手裏忙著事兒,會讓薄望京幫忙解開,久而久之他自然知道她的習慣。

她安靜地看著應嘉薈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應嘉敏抱在懷裏,舒彥擔心地圍在一邊,把毛巾披在她身上。

薄望京站在他們旁邊注視一切,抬頭看向她,神色漠然猶如神祗,好似俯瞰為非作歹的人間。

席煙忽然生出一絲絲與全世界為敵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