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影子與沼澤

雨夜很適合睡覺,特別關了燈之後,開一點熏香,整個大自然包裹著世界。

但席煙卻沒有好眠。

她不知道薄望京從哪兒拿來的房卡,不要臉地進了她房間。

早上摔的後遺症開始出來了,渾身肌肉疼。

席煙拿被子捂住腦袋,聲音甕甕的:“你要是來吵架的就給我出去。”

他彎腰拉開被子,一隻手插在褲袋裏,目光巡視她弓成一團的身姿,語氣淡淡:“摔哪兒了?”

不說還好,席煙寧願他一輩子不知道,知道之後高高在上問一句,好似所有事情都能輕飄飄化解。

今天這事兒她過不去,也不想過去。

席煙將被子一翻,坐起來,昂著下巴瞪他:“和你有關係麽?”

薄望京見她氣性上來,將鞋脫了單膝跪到**,兩條長腿岔開,席煙作勢要下床,薄望京先她一步預判,將她堵在床頭。

這個姿勢壓迫感極強,席煙頭一抬就能撞上他下頜,視線恰好是修長有力的脖子,中間一點凸起,因為說話而上下滾動的喉結,極具男性荷爾蒙。

“想讓我親自脫?”薄望京沒什麽情緒地望著她。

放在以前席煙早就乖乖順從,今天和他杠上,雙腿亂踹,試圖把他弄下床。

薄望京沒什麽耐心,果真伸手解她的扣子,席煙驚得直往被子裏鑽,半個身子卡在他雙腿中間,姿勢更奇怪了。

饒是薄望京沒那種心思,此刻表情也變得難言起來,該懂的姿勢他都懂,頓了瞬,垂眸睨她,好似揣度她是不是在暗示什麽,沒有立即給反應。

席煙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不肯認輸,語速飛快,“沒骨折,沒殘廢,就是破了點皮,您要是滿足了好奇心快點從我房間出去。”

薄望京還是不動,眼眸清潤澄澈,伸手撩開她的袖子,翻來覆去檢查了下,見確實隻破了皮,又已經塗了藥水,便將手放下。

眼一抬,落在席煙臉上。

席煙黑發鋪散,素淨的臉如雨後初荷,眼尾粉紅暈染,打鬧時一激動,圓溜溜的黑瞳蒙上一層水汽,脆弱嬌媚,長睫輕輕顫著,吐息間全是少女馨香。

房間靜默得隻剩下呼吸聲,好似即將吹爆的氣球,有什麽一觸即發。

薄望京徐徐矮下來,手肘撐在她的耳邊,嗓音低緩遲疑:“想要麽?”

他雙眸注視席煙眼睛,臉上沒多少□□,特別是那一雙純淨得不能再純淨的烏眸,繁雜萬端的貪婪好似不會出現在那眼底。

然而就是這樣的眼睛,最擅長勾引。

席煙呼吸窒了窒,將他推開,那是一灘沼澤,照出她狼狽不堪深陷其中的影子。

“我不想。”她伸手隔開兩人的距離。

薄望京垂下眼睫注視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手,頓了兩秒,又抬起來瞧她的表情,來回幾次,好似確定她確實不想,冷淡平靜的神情忽然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他抬手捏起她下巴,指腹涼如玉玦,“不像你。”

席煙從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她看不出是生氣還是猜忌,但她心口砰砰砰直跳,生出一絲虐他又虐己的報複性快感。

“就不能是厭了嗎?和你做又沒多有趣,每次我提了才做,跟給老師交作業似的。”

席煙笑了聲,“這種事情還是要互相喜歡再做才有意思。”

薄望京表情陰沉下來,眯著眼睛盯她。

席煙不敢瞧他,使勁拉上被子蓋住自己的臉,拚了命想忽略咬在她身上的眼神,隔著被子也覺得無處可逃。

過了好一陣,薄望京才躺到她邊上,明目張膽和她共用一條被子。

席煙本來想裝睡,但實在難以忽略多出一個人的呼吸聲,即使他睡覺很安靜,聲音也很細微。

但席煙就是不想。

她剛惹過他,不敢再鬧第二次,隻能暗戳戳卷了被子以示不滿,見他沒反應,又是踢腿又是翻來覆去烙煎餅的,想將他趕走。

薄望京側過身,瞬間把她逼進角落,薄唇貼在她耳廓噴出熱氣,低嗓危險道:“我是不喜歡做那種事,但有的是辦法……”

席煙沒等他說完就把被子扔了回去。

他倆結婚的時候,他父親曾經和她說,薄望京的性子深沉,輕易不要試探他的下限,表麵看著風光霽月優雅矜貴,但當他瘋起來的時候,做事準則並不被社會道德束縛。

席煙沒見識過他那一麵,但隱隱相信這樣的說辭。

所以有時候,她挺怵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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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煙一覺睡到大中午。

她睡得並不安穩,做夢夢見她得什麽獎,要上台領獎,結果應嘉薈衝上來把她的獎杯摔了,拉起薄望京的手和媒體鞠躬致謝,席煙一個人在角落裏大喊:“他們是騙子!他們是騙子!”但每個人都像看小醜似的看著她。

她驚醒時大汗淋漓,下意識找亮光脫離黑暗,壓抑感才漸漸消散。

見她下樓,梁慎川拿了牛奶和三明治到餐桌,坐下陪她吃。

梁慎川手托著側臉,唇邊的笑紈絝不羈,“下午去不去玩賽車?”

席煙摔完的酸痛感還沒消散,機械性舒展了一下,環顧一圈,困倦道:“不去了,我要回家養傷,他們呢?”

“昨天的事被捅到舒家老爺子那兒,應嘉敏他們匆匆忙忙走了。”梁慎川似笑非笑,“舒彥負責的酒店用品項目被撤了。”

席煙不怎麽感興趣,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然後呢?”

舒彥那個項目最大的甲方是薄氏集團,昨天席煙摔了一跤,今天薄氏集團就撤資,理由還是負責人品性有待考察。

梁慎川神色複雜地瞧了她一眼,將濕紙巾推到她前頭,“沒然後,就是告訴你一聲他們走了。”

很久以後席煙和舒暢聊起這事兒,舒暢很是感慨:“那會兒我以為他衝冠一怒為紅顏,對你還是有些情分的。”

從梁慎川的度假村回北港後,席煙休息了半個月。

近期新聞裏,南方一個重點項目在招標,內容裏提了一嘴薄望京親臨現場,照片紅毯鋪地,燈光明亮,名人雲集,他眉眼清潤坐在正中,靜水流深地攪弄風雲。

同學會邀請函與《新錦繡》同日抵達,席煙隨手翻了翻,雜誌內封是她穿著旗袍插花的高清側拍,遣詞造句儼然將她寫成薄望京供養於溫室的富貴花。

這些供人娛樂的閑暇談資,席煙覺著沒必要寫得太真實,這樣似真似假的就很好。

邀請函總共兩張,薄望京和她的,黑底燙金紋,莊重恭敬。

北港七中是一所老校,民國時期是基督教教會學校,建國後與六所中學合並重組才改名為七中,從創辦教會學校那時算起,已有百年。

這次慶典籌備十分盛大,校旗全城鋪開,旗麵用正楷書寫“百年共慶”,本市媒體爭相報道,討論最多的就是薄公子是否會親自參與。

有小道消息稱,當年的七中有他的白月光。

薄望京未給回應,七位數的捐贈款已打到學校財務處,集團公關發文慶賀CEO母校生辰,卻不正麵表態董事長去還是不去。

席煙看各路媒體將薄望京吹得天花亂墜,幾乎脫離了本人,覺得有些好笑,心想近些年不管學校好壞,招生都不大好招。

若是薄老板肯給七中學子開放實習通道特權,來年學校招生辦怕是能被家長擠破。

錢詩這段時間約了席煙好多次,席煙在意手臂上的疤不肯出去走動,八月底終於消得差不多了,借著校慶的機會,錢詩給她送了個美容儀。

錢詩紅著臉說:“多虧你接受我采訪,主管沒再威脅我離職了,還以為我倆是什麽親戚。”

“看你朋友圈說美容儀壞了,所以我買了個同款的送你,也怕你用不慣別的牌子,希望你不嫌棄。”

席煙看向黑色禮品袋,原來那個是品牌方討好薄望京為了讓他酒店掛廣子送的,外麵賣的價格不低,怕是要錢詩一個月的工資了。

隻不過這是人家心意,把禮物拒了才是不給臉麵,便大大方方接了。

席煙過來的時候很低調,帶了口罩和鴨舌帽,站在表演廳最後一排,卻還是被同學認出來。

演出表演完,拉去酒店吃飯。

他們那屆有幾個混不吝的霸王,近幾年混得風生水起,清一色地帶了看上去大學沒畢業的女伴,在酒桌上誇誇其談。

旁人看得明白,相互會心一笑沒多聊,成年人的遊戲並不需要黑白分明的規則,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話題說著說著轉到席煙身上。

“聽說薄老板旗開得勝,南方的項目算拿下了?”說話的點了支煙,襯衫扣子卡住脖子多層肥肉下麵,幾乎要崩開。

席煙禮貌性笑了笑,“商務上的事我不太插手,不好意思回答不了你的問題。”

她記得這個人,叫李鵬程。

李鵬程笑了,看出她敷衍,一隻手搭在女伴背後的椅背上,扭頭衝她:“你朋友不是演戲的嗎?前些天說薄氏集團珠寶係列要簽一個新的代言人,那人叫什麽來著?”

“姓應好像,別的忘了。”

李鵬程恍然大悟般,“誒?以前薄老板那個初戀女友我怎麽記得也姓應?”

他一說,桌上很多人都印象。

“叫應嘉薈吧,我們這屆的校花啊。薄老板高我們三級,應嘉薈演講比賽的時候他回來過,當時整個學校的學生都跑過去看那場比賽。”

“是啊是啊,誰也沒想到金童玉女的結局是,薄老板和我們班的席煙結了婚。”

有個多嘴的開了個玩笑,“席煙你不會在那個時候就喜歡薄老板了吧?然後伺機而動?”

大家又笑。

李鵬程樂得咳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將煙一擰,略帶深意的好意提醒,“老同學,看緊點兒,對男人來說,沒有比初戀的威力更大的了。”

李鵬程邊說邊給席煙倒酒。

才倒了一半,半路伸來一隻骨節修長的手,穩穩當當攔住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