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病人是個中年男性, 一直帶著口罩,頂著一頭亂糟糟還有點油膩的頭發坐到了桌前,頭發有些長, 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臉。
等他取下口罩露出半張臉後, 白蘇和程冬冬幾人都怔住了。
男人眼睛很小, 還像個倒三角似的往下垂, 鼻子呈鷹鉤鼻, 下頜有些短, 但這都不是主要的, 而是他臉上長了許許多多的膿包,一個都有小櫻桃一般大,像痤瘡青春痘一樣又紅又腫, 隱約還有膿往外冒, 隱約似還瞧見有蛆,散發出陣陣惡臭。
白蘇看著他滿臉的惡瘡, 不由皺起了眉,“……你這病多久了?沒去看過醫生嗎?”
“沒去過。”男人叫牛二, 是隔壁小鎮的人, 平時在工地幹活為生, 因為他本身個頭不高,幹活不是很利索, 工資比較低, 一月收入就三四千塊, 收入基本全都拿回家給父母了。
加上工地上都是粗狂的男人,不會置喙他的長相和麵容, 所以他就覺得自己長得醜一點,吃辣了長了一點毒瘡而已, 這兩天幹完活回到家,被隔房回娘家的侄女看到後才勸他來看看,順便給他掛了號還給了幾百塊錢看病。
程冬冬看著時不時撲向他廉價的蒼蠅,忍著惡心忍不住問:“你的眼睛是一出生就這樣嗎?”
牛二嘿嘿笑了笑,“對,天生的。”
“所以說我長得有點醜。”
“我剛才在外麵看到你連發癲都能治,能不能治治我這種醜病啊?我爸媽都不這樣,就我這樣,他們說可能是我剛出生時發了燒變這樣的。”
“……這和發燒應該沒多大關係。”白蘇覺得這應該是臉部畸形吧。
陸問很快解答了她的問題,“這種應該是鳥麵綜合症,又稱頜麵骨發育不全及耳聾綜合征,是由於胚胎7~8周以前第一、二腮弓發育異常所致畸形,屬於先天性遺傳疾病。” ①
他轉頭看向牛二:“這種病一般伴隨著耳聾的情況,但我看你好像聽力是正常的?”
牛二點點頭,“一切都正常,就是長得不好看。”
這哪是長得不好看啊。
程冬冬、何信、陸問幾個麵麵相覷,片刻後才問道:“你家裏有人是類似情況嗎?”
牛二仔細回想了下,家裏其他人都沒有,就他這樣:“我媽說我長得像她奶奶,看著特別親切。”
陸問好半響才感慨一句:“……你們家其他人真是幸運。”
“這種先天的問題沒辦法根治的,不過你沒有耳聾,那說明情況不是很嚴重,可以去醫院谘詢一下做手術,應該可以稍稍修複一下。”
因為住在偏遠山裏,牛二從小接觸的認知是自己長得醜一點,不是病,這一下子直接顛覆了他的認知,“是病?可我一切都好好的啊,以前小鎮診所也沒說我這是病。”
“這是一種罕見病,他們可能也不認識。”陸問頓了頓,“你的情況還好,不算很嚴重了,做手術可以修複一些。”
牛二撓了撓曬得黝黑的手背,“那要多少錢?”
陸問回答:“可能幾萬吧,每個醫院有所區別。”
“這麽貴啊。”牛二垂著頭看著腳上露出腳趾的布鞋,忽然沒有了問下去的底氣。
“這個以後再考慮吧,先給你看看臉上的膿包。”白蘇覺得牛二這張臉看著怪嚇人的,但還是秉持著醫者職責,幫牛二把了把脈,濕熱之邪,侵入肺內,肺熱脾濕,內外相搏,再加上可能不愛幹淨,導致滿臉膿瘡。
白蘇問牛二:“之前住的地方很潮濕?”
“之前在工地上幹活,住的地方挨著水塘,陰涼得很,就是蚊子比較多。”牛二被蚊子咬了之後沒多久,臉上就長出了不少膿包。
陸問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細菌傳染了吧。”
“肯定有的。”程冬冬也讚同,不然怎麽會有蛆在上麵蠕動?
白蘇讓程冬冬和陸問幫牛二處理一下臉上的膿腫,讓何信去抓黃柏、生地榆磨成粉,然後做成清熱解毒的膏藥給牛二敷臉。
陸問和程冬冬帶著口罩,視死如歸的幫牛二將所有膿包裏的擠幹淨了,然後用龍膽草熬的水幫他敷臉消毒散熱,之後再敷上一層薄薄的膏藥。
膏藥敷好後,牛二覺得臉頰涼悠悠的,“謝謝醫生,我這下回去就能好了吧?”
“回去每天早晚敷一次。”白蘇給他開了五天的外敷藥膏,另外還開了三付清肺熱的藥,“最近要忌口,別吃辣別喝酒,另外注意衛生。”
牛二一個單身漢,平時確實注意到這麽多,不好意思地笑笑,“誒。”
等他走後,門口的病人都鬆了口氣,“剛才我好心都看到有白色的小蛆蟲了,看著真惡心。”
“都這個年代了,怎麽還會有這麽不愛幹淨的人?看上去好惡心。”
“他長得也很嚇人啊,我手機都差點嚇掉地上。”
“這病是遺傳的,他也不想的,你們別說得太難聽。”
“抱歉啊,我沒有歧視他的意思。”一個病人有點生氣,“我就是想知道他父母生孩子前沒去做產檢?這種孩子一旦發現就不該生出來吧。”
“可能家裏沒條件吧?又或者想著是一條生命,覺得剝奪孩子的生命太殘忍了。”
“狗屁,生出來對孩子才是最大的殘忍!”
“有遺傳病最好是別亂生孩子,別拿孩子未來開玩笑。”
“沒錯,我覺得有時候不生也是一種善良。”……
醫館裏的白蘇將桌子擦了擦,又繼續叫病人進來看診。
後麵一位女病人對牛二也有點心理陰影,拿濕紙巾擦了擦椅子,又拿消毒酒精噴了噴椅子、桌子和地麵才放心坐下。
白蘇沒阻攔,靜靜等她忙完這一切才出聲詢問,“哪裏不舒服?”
“是我臉的問題。”女病人拉下臉上的口罩,指著自己紅撲撲的臉頰說道:“我在皮膚科醫院確診了玫瑰痤瘡,臉上毛細血管擴張,出現了很多紅血絲,之前做過幾次染料激光,剛做完看著是少了許多,紅血絲也淺了很多,但稍微被曬一下或是被風吹一下又容易發癢紅燙。”
“而且這兩年冬天尤為明顯,尤其是天冷時室內外溫差過大,臉就滾燙得厲害,還有晚上睡覺時也十分明顯。”女人張珍珍已經確診玫瑰痤瘡三年了,每年冬天臉頰都會熱燙,這會兒已經秋天,再有一段時間就入冬了,她不想再繼續受這種折磨。
張珍珍是聽妹妹回家來說她同學長了幾年的痘痘,暑假裏找了個中醫看病,吃了半個月藥就沒再長,所以心動的想跑來看看,“玫瑰痤瘡也是痤瘡,應該也可以治療吧?”
白蘇看了看她的臉頰,玫瑰痤瘡是一種好發於麵中部的慢性炎症性皮膚病,表現為皮膚潮紅以及紅斑、丘疹、膿皰、毛細血管擴張等,但她看張珍珍隻是臉有些紅,有些毛細管擴張,其他問題倒還好。②
“不長痘痘嗎?”白蘇幫張珍珍把了把脈。
“我幾乎不長,但就是皮膚很幹燥,也非常瘙癢,然後整個人明顯很焦慮,整天情緒也不對。”張珍珍去醫院看過,也吃過各種藥,但那些藥讓她昏昏欲睡、身體也極度疲軟難受。
白蘇摸著女人的脈象,脈象顯示身體有熱毒積聚,而且督脈運行不暢,下焦也有寒凝聚集,明顯氣血不暢:“你是不是經常久坐?”
張珍珍點頭,她是辦公室文員,基本上從早坐到晚,回家後也不愛運動,基本就躺那兒。
白蘇頷首:“有子宮肌瘤?”
張珍珍眼睛一亮,“你能摸出來?”
白蘇擅長把脈,自然能輕而易舉地摸出下焦子宮處有實證,“平時工作也不太順暢?”
張珍珍點頭,奇葩老板和奇葩同事,四五千塊就把她當做受氣包了,看著都憋氣,“自從上班後我各種病症都出來了,偶爾出門旅遊時就覺得皮膚順滑得很,一回家就粗糙幹燥得很。”
“一般出門旅行時時刻刻都在運動,心情好、氣血好皮膚狀態自然也好,我們五髒六腑的問題會反映在臉上的。”白蘇頓了頓,“你後脊背是不是動過手術?”
“對對對,我動過。”張珍珍已經肩膀下麵的位置長過一個神經性纖維瘤,大概三四厘米大,當時她年紀小不懂事,聽醫生說可能會癌變就害怕得很,然後就直接去切掉了。
為了美觀,所以從後背開的刀,當時切掉了長出纖維瘤的一塊骨頭,然後用人骨和牛骨混合體替代了自己原本的骨頭。
之後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恢複過來,張珍珍想著之後陸續出現的皮膚問題,臉色有些難看:“會不會是我不該切掉?會不會是不該換別人的骨頭?如果我不換可能就沒事吧?”
“我以前皮膚又白又嫩,特別好,現在紅撲撲的跟個猴屁股似的,真的好煩。”張珍珍越想越後悔,其實纖維瘤發生癌變的幾率非常低,可她一聽醫生說得那麽嚴重,就直接去做了。
門口的病人也附和幾句:“醫院醫生都這樣,一有點什麽就讓你去切切切,他們好賺錢呢。”
“就是,我兒子腿上長了個胎記,從小就有,去醫院一趟後醫生就讓他切掉,切一顆得一千多呢。”
“那是擔心會變成黑色素瘤,醫生也是好心。”
“人家是專業的,咱們也不懂,聽醫生的吧。”
“腳底容易摩擦的讓切還行,可有些明顯是好痣也危言聳聽的讓切,這讓人覺得像是在搞業績似的。”
陸問將頭埋得低低的,很多醫生是習慣將最可怕最嚴重的一麵說說病人聽,以此來規避風險,大部分是有必要的,但有些確實沒必要。
白蘇看了他一眼,輕聲打斷幾人,“有時候一起切掉也是為了安心,一直放著老是提心吊膽,大家自願選擇就好。”
她說完重新看向張珍珍,“我也不是科學家,沒辦法幫你證明其中是否有關聯,隻是根據脈象來看,你的後背應該沒恢複太好,還有瘀阻的情況,另外體內有熱毒,肺胃熱盛、痰濕凝滯嚴重,所以反映在了你的臉上。”
張珍珍是偶爾會覺得後背手術過的位置有點疼,尤其是站太久身體太累時,“那應該怎麽辦?”
“後背瘀阻就針灸活絡,另外再給你放血治療你的皮膚。”白蘇取了三棱針,在她麵部紅斑、太陽穴、尺澤穴、大椎穴分別放了血,放出來的血色偏黑沉,像極了夏日裏集市上售賣的烏黑的車厘子。
張珍珍嚇了一跳:“啊?這血怎麽是黑的?”
“這一般是炎症反應後壞死導致的黑色素沉,放掉一些可以減輕皮膚的負擔。”陸問說道。
“原來是這樣。”張珍珍知道自己皮膚是有炎症反應的,所以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安安靜靜等著白蘇繼續給自己針灸。
白蘇幫她針灸了瘀阻的督脈,也幫她紮了清肺熱脾熱的穴位,結束後幫她開了調理脾胃肺、祛濕排熱毒的藥,脾肺也相生相克,自然要一起治療。
剛紮完針,張珍珍覺得後背舒服了一些,她輕輕轉動脖子,“謝謝白醫生,我感覺後背舒服許多。”
“你可以買幾貼膏藥。”白蘇告訴她止疼貼也對症她的問題。
“好,我買幾貼。”張珍珍想著白蘇還提及了自己的子宮肌瘤,於是忍不住問白蘇,“這個藥能治它嗎?”
白蘇說道:“這是主調你脾胃熱盛的,其他問題等你好一些再治,一個一個來。”
“行吧。”張珍珍又細問了一些注意事項,然後才拿了藥方離開。
她走後,很快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走到白蘇跟前:“白醫生,我剛才聽那位病人說她是神經纖維瘤?我也是長了一些這玩意兒。”
“一些?”白蘇敏銳的捕捉到這個量詞。
“對,一些,不是長在身體裏的,而是長在了皮膚上。”女人小心避開其他病人的視線,小心掀開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肚皮上一堆像“泡泡”一樣的凸起的小瘤子,每個都有小手指那麽大。
白蘇看著這密密麻麻的一片,腦子有點疼。
程冬冬、何信、陸問三個都吸了一口氣,今兒怎麽這麽多這種奇怪病症呢?
陸問小聲詢問:“你這和那個小姐姐的情況還不大一樣,你這是長在皮膚上的多發性神經纖維瘤,相對是更罕見的,醫生應該是讓你都切掉吧?”
中年女人點點頭:“對,但我聽人說切了還會繼續長,所以我不想動手術,想問問白醫生你有沒有辦法化掉?”
看著女人滿懷期待的目光,白蘇輕輕歎氣,“中醫裏沒有神經纖維瘤這個概念,對於這種一般都成為痹症,我會根據你的脈象來開方子,但具體效果便無法預知,你願意嚐試嗎?”
“連你也沒有辦法嗎?”中年女人是聽朋友說這個小鎮裏有一個很厲害的年輕小中醫興許可以幫她,她才不遠千裏的趕來這裏,結果白來一趟了嗎?
“我也不是什麽都會的。”白蘇語氣有些無奈,“如果你願意,我會竭盡所能幫你開一個最適合你的藥方。”
中年女人想了想,還是點頭說想試試,畢竟來都來了,不能空手而歸。
“那我幫你把脈。”白蘇仔細幫這個中年女人把了把脈,“按著疼不疼?”
“有一點,但是不算特別疼,可以忍受的那一種。”中年女人輕輕歎了口氣,“就是我自己感覺身體很乏力。”
白蘇點點頭,從脈象裏可以看出髒腑功能失常,有肝鬱脾虛、肺氣損傷、三焦氣化不利等問題,乏力氣虛很正常,“是不是小便少,大便不成型?”
中年女人馬梅梅點了下頭,“便秘很嚴重,也吃不下去,平時汗很多。”
白蘇知道,馬梅梅目前三焦氣化不利,脾虛無力運化肯定是吃不下東西的,另外髒腑功能失常,水液凝結會成痰,沒有及時疏通就積久成淤。
淤就容易變成腫瘤、癌症之類的疾病,因此白蘇認為馬梅梅的病機虛實夾雜,主要還是氣結痰凝血瘀,還是以理氣、滌痰、化瘀為主。
白蘇讓何信和程冬冬把脈看看,兩人覺得特別沉細,軟趴趴的趴在上麵,明顯就是很多毛病,得全部調理才行。
陸問在旁邊詢問:“師父,我能摸一摸嗎?”
何信打量他:“你又不會摸。”
“我最近在學。”陸問最近買了中醫的書在止血,有背一點脈象相關的東西。
白蘇詫異看他,“怎麽?畢業後想來當中醫?”
陸問想做醫生,因此中醫西醫都行,“要是真能學會,也不是不可以。”
白蘇深深地看了他兩眼,有誌向是好事,頷首笑了笑:“那你摸一摸吧。”
陸問嚐試著摸了摸,好半響後收回手,“在跳。”
“不跳就死了。”程冬冬拉開陸問,讓他別搗亂:“就你這個悟性還是別學中醫了,去拿你的手術刀吧。”
“技多不壓身,懂不懂?”自從母親的事情後,陸問對中醫大有改觀,越了解越覺得神奇,也想學一些,他親昵攬住程冬冬肩膀:“冬冬,你是不是有中西醫集合的醫書?能借給我嗎?”
自從上次一起挨打後,兩人關係已經很好了,程冬冬也沒推開他,“你真要學還是找師父給你指點吧,別用我那個,完全用的現代醫學那一套,隻能學一些皮毛。”
“這樣啊。”陸問心底有數了,想要像白蘇一樣知行合一,還得靠師傳才行。
白蘇看了二人一眼,然後幫馬梅梅針灸,針灸後開了滲透、散結、消瘤的藥,以全蠍、蜈蚣等開瘀解毒的猛藥為主,再配合甘遂、大戟、枳實、麝香等藥材,去濕理氣,活血化瘀。
“裏麵有些藥吃了會拉肚子,是正常的,如果拉得太嚴重就從一碗變為半碗,或者來換藥。”
馬梅梅默默記下。
“你這個情況,隻吃幾付大概是沒有明顯效果,但也不能蒙著頭瞎吃,如果你覺得身體疲乏、氣喘、胃口、疼痛等問題好一些,那就一定要來。”如果她的治病方向不對,白蘇覺得馬梅梅沒必要繼續來,來也是浪費時間和金錢。
馬梅梅點點頭,心底對白蘇的印象又好了許多,之前去找過其他醫館,那裏的大夫一直吊著她堅持去,花了不少錢還一點效果都沒有。
她取了藥就匆匆走了,醫館內的人都是一片唏噓,“沒想到纖維瘤竟然還會長滿身體。”
“還有些長臉上的,有些還長在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特別可怕,我之前去旅遊爬山時就遇到過一個,當時我以為看到怪物了,被嚇得差點摔山崖下去。”一個很年輕小夥兒回憶起當時的畫麵,現在都還有陰影。
其他人聽著也覺得有些害怕,但更多的還是同情,畢竟頂著那樣的身體麵容怎麽出去見人哪。
後麵的人病症都是常見病了,上熱下寒、或是上寒下熱等毛病,或是一些結節、氣滯瘀阻等小毛病,所以白蘇讓程冬冬在先把脈辯證,她之後再幫他改藥方,十個裏有一半需要大改,一半需要精修小改。
程冬冬對此很氣餒,午飯時還在琢磨自己把錯的那幾個脈象,“師父,我都練好久了,為什麽還是摸不精準?你是不是練了很久很久?”
白蘇喝了口青菜豆腐湯,頭也不抬的說道:“也沒有吧,反正一摸就看出來了。”
“師父你好凡爾賽。”程冬冬委屈巴巴的放下碗筷,“人比人氣死人,這飯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何信看著他碗邊的一堆魚骨頭,“你都吃兩碗飯了,當然吃不下去了。”
程冬冬嘿嘿一笑,“你不要戳穿我嘛。”
陸問刨幹淨最後一口米飯,滿足的打了個飽嗝,“不吃飽下午怎麽幹活?對吧冬冬?”
“對!”程冬冬笑著嗯了一聲,然後雙手托腮,笑嘻嘻地望著白蘇:“師父,你有沒有把脈啥秘訣?”
“多練多看就知道了。”白蘇這話沒作假,在藥王穀時,經常和師兄一起下山義診,見各種各樣的病症和脈象,“你要是想盡快有底,就去門口幫外麵等著的人把脈開方,等會兒我再去核對。”
“誒!”程冬冬立即往外跑,毫無加班怨言。
何信也想去試試,但自己號脈還一般般,“小師姐,我……”
白蘇看何信最近脈經理解得挺好,於是點點頭:“去吧,但是千萬說清楚你們隻是練手,不要讓他們拿走你們的藥方。”
陸問也躍躍欲試,“師父,那我呢?”
“你去洗碗。”白蘇打發走這個連門都沒入的人,轉身回屋休息了半小時。
半小時後,已經是下午一點多,白蘇穿好鞋準備去大堂裏忙,剛走出門就聽到屋後傳來檀越的聲音。
白蘇腳尖一轉,去後門外麵看了看,發現護工推著檀越出來透氣,“這麽早就午睡起來了?”
她話落才看到檀越的眼睛,眼睛有些紅,“怎麽了?得紅眼病了?”
“沒有,沒睡好。”檀越眼神有些躲閃,他本想今天不出現在她跟前,沒想到還是被撞見了。
“又沒睡好?”白蘇上前幫檀越把了把脈,心火亢盛,“昨晚一夜沒睡?”
“上午睡了。”隻是睡得很不安穩,檀越偏過頭,仔細打量著白蘇眉目如畫的臉,清潤眸子微亮,唇瓣緋紅,除了衣服,一切都和夢中的一樣,夢裏他們很熟絡,好像認識她很久很久了。
白蘇見他盯著自己發呆,抬手撫了撫臉,“我臉上有什麽?”
“沒有。”檀越回神,覺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白蘇輕輕歎氣,覺得檀越也是一個疑難雜症,“我給你紮幾針吧,等下再好好睡一會兒。”
檀越頷首應好。
白蘇取了普通鋼針幫檀越針灸,針灸幾分鍾後他便躺在**沉沉的睡了過去。
拉上窗簾的房間裏,暖橘色燈光亮著,影影綽綽的勾勒出他清雋無暇的臉頰,鼻梁挺拔,輪廓清晰,緊閉的眼瞼下落下一層頎長剪影。
睫毛好長。
和當初瞧著師兄的一樣,又長又翹,好看極了。
讓她有點移不開眼。
但檀越是檀越,師兄是師兄。
白蘇心底很清楚的,她無聲的歎了口氣,別開眼後輕輕為他取了針,然後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
“白醫生,檀先生一直針灸,但頭疼夢魘的情況卻不見好轉。”寧遠要不是清楚知道檀越後背、眼黑的情況好轉了,可能會以為白蘇醫術不行,“昨晚針灸還好好的,看了會你給的黃帝內經後,他便又有些頭疼了。”
白蘇怔了怔,“……他不愛學習?”
寧遠:“……”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啥?
能走到高位的人怎麽可能學習不行?
白蘇笑了笑,她也就是隨口一說,“我回去想想,看看是否遺漏了什麽。”
寧遠感激道謝:“辛苦白醫生。”
“沒事。”白蘇轉身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回想著檀越頭疼揉穴時的症狀,恍惚覺得好像每次在醫館這邊看他揉眉心都和藥材有關?
可藥材沒毒啊,難道他和藥材八字不合?莫不是喝的藥和他家裏的植物相生相克了?白蘇想了許多,可都沒有找到頭緒。
進屋來叫白蘇的何信看到她緊蹙眉頭,有些擔憂地詢問道:“小師姐?你怎麽了?”
白蘇將檀越的事情暫時放下:“沒事,到時間了嗎?”
何信點頭,“外麵好多人等著了。”
“去開門吧。”白蘇去泡了一杯水,然後走去醫館裏開始幫大家針灸和看診。
基本上所有看診的人手裏都拿了一張藥方箋,上麵寫得五花八門,還有反複劃掉修修改改的痕跡。
“白醫生,你這兒的學徒真勤奮,中午不休息也要出來練一練。”為首的病人坐下後誇道。
白蘇看了眼搬了小馬紮坐在旁邊的程冬冬,雙眼亮晶晶地望著她,像隻小狗似的,“想做好大夫,就得勤奮一點才行。”
“這倒也是。”病人笑著藥方箋遞給白蘇,“你看看,他把得對不對?”
白蘇接過看了眼,上麵寫著顏麵神經**,非麵癱,建議針灸三泉穴。
程冬冬笑嗬嗬地問白蘇:“師父你快幫病人大姐瞧瞧,看我寫得對不。”
白蘇嗯了一聲,擦了擦手後幫病人把脈,“有什麽症狀?”
病人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這幾天不知道怎麽是吹風了還是怎麽的,臉上有點抽筋,眼睛也跳得厲害,去小鎮醫院說是顏麵神經**,裏麵的小醫生讓我來找你針灸。”
白蘇沒想到小鎮醫院的醫生竟然也推薦病人過來,有些吃驚,但也覺得欣慰,因為不止病人認可中醫了,小鎮醫院的同行們也認可了她。
還挺好。
白蘇眉眼彎彎的給病人把脈,“幾天了?”
病人回答:“三天。”
“最近熬夜比較多?”白蘇摸脈發現她氣血不暢,易受外邪,所以一吹風,寒氣就進去堵住了臉頰上的經絡。
病人沒有否認:“對,最近加班加點幹活呢。”
“紮幾針就好,不是很嚴重。”白蘇先給病人紮了下耳上穴和耳背瘀絡,放了一點血後再針灸了三泉穴。
紮完後病人當即就覺得臉頰不跳了,“誒?白醫生,我的臉不跳了!”
“不跳就好。”白蘇看向因為斷準病情而美滋滋的程冬冬,忍不住潑他一盆冷水,“這種麵跳很好診斷,你其他都診斷對了才算真有本事。”
後麵的病人是個男生,他一直捂著下頜的位置,看起來有些難受。
白蘇看了眼程冬冬的診斷,下頜酸脹或疼痛,咀嚼和張口時疼痛感尤為明顯,考慮是顳下頜關節紊亂綜合征,建議針灸。③
程冬冬指了指自己寫的方子:“師父,你看這個,寫得很專業的。”
“你這是求助陸問了吧。”白蘇可不相信程冬冬一個中醫學生的知道這叫顳下頜關節紊亂綜合征,這明顯就是陸問會說的詞。
程冬冬也沒否認,大大方方的拍拍陸問的肩膀:“我們一起學習的。”
“行,挺好。”白蘇幫年輕男生把了把脈,又問了一下他的病情。
男生將下頜老是發出彈響、破碎聲一一告訴了白蘇,張口受限,偶爾還會下頜偏斜,另外有顳部疼痛、頭暈、耳鳴等症狀。③
“醫生說屬於顳下頜關節炎,開了消炎藥,另外還讓少張嘴,隻用一邊咀嚼食物,實在不行就手術。”
“吃藥有用嗎?”
“消炎後沒那麽酸疼,但響聲頭暈耳鳴還在。”
白蘇把脈發現男生足陽明胃經裏有寒濕瘀滯,氣血運行不暢,所以影響到頰車這地方了,頰車就在下頜骨的位置,紮幾針通經絡就行了。
“紮針吧。”白蘇給男生紮了靈穀穴、火主穴、下關、頰車幾處穴位,運氣後幾分鍾男生就覺得折磨了一個多月的顳頜痛就消失了。
“我這就好了?”男生眼睛一亮,崇拜地望著白蘇,真是神了!
他之前同學來這裏看過病,所以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過來的,沒想到幾針就不疼了。
“可以多來紮幾次,另外還要喝藥。”白蘇考慮到是胃經出了問題,有脾虛血瘀、上焦瘀阻的情況,所以藥方以補脾活血清熱祛濕為主。
男生接過藥方:“謝謝醫生。”
“沒事。”白蘇又繼續看下一個,下一個是之前看過病來複診的酒精肝患者。
鄭大龍今兒氣色比之前好一點,臉也沒之前蠟黃了,“白醫生,我吃了你開的三付藥後,胃裏的惡心難受好了很多,這幾天胃口好了一些,睡眠也大好。”
白蘇幫他摸了摸脈,左關摸著比之前好了許多,沒那麽細弱了,不過濕熱還在,“今兒繼續針灸吧。”
她還是給鄭大龍針灸了平肝熄風、調理脾胃的三黃穴,然後重新幫她調整了藥方,加了千年健、透骨草等去濕熱的草藥。
和鄭大龍一起的來的還有一個男性,患有慢性肝炎,名叫李大龍,“前兩天聽張繼秋說還有個肝硬化的人過來找你看了病,因此今天我也帶了個朋友過來。”
白蘇聽到後有些詫異的多看兩人一眼,“你們倆的名字很相似,長得也有點像。”
“我們也是在看病時遇見的,都覺得像,也覺得很有緣分。”鄭大龍吃藥後覺得有效果,所以立即告訴了李大龍,兩人約著今天一起過來的。
白蘇幫他一起看了看,一般肝病都有正氣不足、濕熱內生、困脾傷肝等情況,李大龍體內也濕熱明顯,不過他症狀比鄭大龍輕一些,“是剛發現不久?”
“對,也就半年時間,不知道怎麽被傳染了,以前是沒用的。”李大龍說這話時有點子心虛。
陸問幾個瞄了他一眼,反正傳染方式就那幾種,這麽心虛估計就是那一種了。
白蘇也瞧見了,但是沒有多追問人家的隱私,也直接針灸了三黃穴和小柴胡湯,不過因為他鬱氣比較重、小便特別黃,所以額外加了鬱金和茵陳。
程冬冬看了看方子,比他開的更精妙,他歎了口氣,看來前幾個開得不錯還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按你書本上學的來看其實還行,加油。”白蘇看他垂頭喪氣的,於是寬慰了他兩句,然後繼看診。
她一邊看診一邊看何信和程冬冬兩人的方子,一直看到傍晚五點才看完,剛想休息又有病人臨時過來,她也幫著都瞧了瞧,因此一直忙到晚上七點才停下。
入秋後的天,暗得早了許多。
巷子裏早早亮起了燈,昏黃燈光營造出一股獨屬於秋日的暖意。
白蘇站在昏黃的燈光下,心情不錯的想拿手機拍一拍幽靜的長巷,結果剛拿出就看到一條消息,好心情戛然而止。
上麵寫著:“樣本A已確認含有虎骨以及烏/頭/堿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