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檀越聲音很輕, 白蘇卻從裏麵聽出了一抹酸,心底忽然有一瞬的心虛,恍如自己做了虧心事一般。

她抬手抵唇, 輕咳一聲, “我都沒看見。”

“你太認真聽她描述相親對象了。”檀越語氣很輕, 輕得像隨時能被風吹走。

“沒有。”白蘇下意識的否認, “我隻是在噴藥, 而且對她說的也不感興趣。”

檀越當然知道, 他都聽見了, 隻是還是他還是很好奇的望著白蘇:“她說的不感興趣,那什麽樣的你會感興趣?”

對上他直白的眸光,白蘇心底漏了一拍, 下意識的移開視線。

與此同時, 腦中忽然出現了某個精通岐黃的形象,白蘇怔了怔, 忍不住重新看了眼檀越,這一眼恰好對上他直白炙熱的視線, 好似要將她看穿了似的。

白蘇莫名的覺得耳朵又熱了一點點, 有些慌張地躲閃開視線, 輕咳一聲後指著醫館內的方向轉移著話題:“我剛準備泡梨果茶,等下給你多倒幾杯。”

檀越聽到她轉移話題, 微怔一秒後注意到她耳尖微微泛起淡淡緋紅, 精致眼眸裏霎時浮起一層笑意, 也配合的沒有再追問,隻是心情愉悅地應了一聲好。

聽著他語氣裏藏不住的笑意, 白蘇知曉自己轉移話題被看穿了,白皙耳垂又熱了一點, 她快步走到檀越身後,將他推進醫館後院裏的茶廳,茶廳窗戶大開,剛好一梨枝支在窗前。

“加糖還是不加糖啊?”白蘇去取煮茶的器具。

檀越目光含笑的點點頭:“一點點。”

“你等我下。”白蘇去取了梨子切成細絲放入茶壺裏,再放上幾顆橘色枸杞,點綴得漂漂亮亮的。

煮好後,白蘇給一人倒了一杯,幾人就坐在窗邊望著窗外濕漉漉的院落和梨樹,安靜愜意,頗有點閑庭密雨歇、茶香秋意鬧的意味。果茶熱乎乎的,喝著覺得腸胃舒服不少,尤其是梨子清香四溢,好聞得很。

“覺得這個甜度夠嗎?”白蘇將一旁的糖罐遞給檀越,“不夠再加。”

檀越聞著果梨的清香,“很甜了。”

“有嗎?”白蘇記得自己沒怎麽放糖。

“有。”檀越聽著白蘇溫和的語氣,覺得這茶已經很甜了。

“檀先生的舌頭肯定和咱們不一樣。”程冬冬瞄了眼檀越,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後又給自己加了兩塊糖,

寧遠瞅了眼白醫生,因為白醫生就是糖啊。

一旁的何信沒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一邊喝一邊嚼著裏麵的枸杞,“小師姐,這個枸杞很好,用來燉雞肯定很好。”

“那今晚就燉隻雞。”白蘇看外麵的天陰沉沉的,好似又要下雨似的,“山藥當歸枸杞雞。”

“那我去買一隻雞。”何信如牛飲似的將茶杯裏的水一飲而盡,然後取了生活費撒腿就跑。

白蘇望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她本來還想讓他多買幾個菜的,想了想拿手機和他發了消息,隨後對檀越說道:“今晚一起吃?”

檀越頷首說好。

寧遠默默拿出手機,發消息讓阿姨不用準備晚上的飯食。

程冬冬起身:“師父,那我去抓需要的藥材?”

白蘇剛想說好,忽然想起院子後麵的藥田裏種植的當歸應當可以挖了,“今晚試試新鮮當歸吧,我看看藥味夠不夠。”

家裏的藥材已經種了好些年,應該年份夠了,白蘇找出小藥鋤去屋後。

檀越也跟了出去,停在一米多寬的路邊上,看著白蘇挖出一棵新鮮的當歸,個頭不錯,聞著香氣很足,“長好了。”

“是啊,長得還可以。”白蘇瞧著個頭應該有五六年,年份是夠了的,“當歸種植期需要三年兩冬,好一點的六七年或是十年,所以價格小貴。”

寧遠指了指旁邊七片葉子的草藥,“那是什麽?”

檀越順著寧遠所指的方向望去,腦中下意識地蹦出兩個字,重樓。

下一刻,白蘇也回了寧遠是重樓,然後又指了指更遠一些的黃芪、黃精、附子、烏頭等藥材,

檀越聽著都覺得很熟悉,他曲起手指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總會覺得熟悉,好像以前都認識,可他明明從未學過。

“那邊的幾塊地是李家的,他們不在家爺爺和他們商量後就拿過來一起種著了。”白蘇轉頭問檀越,“他們家的菜地現在歸你們了嗎?”

檀越不清楚,寧遠則回答說是。

白蘇聞言朝檀越眨了眨眼,“那你算是地主老爺了,回頭我給你繳地租。”

“不用。”檀越想直接送給白蘇,但她應該不會接受,斟酌著說道:“我們不會種,你拿去隨便用,回頭用它們燉了雞牛羊叫我。”

白蘇沒有猶豫,點頭應好,小地方的地租很便宜,不如多燉幾隻為他食補,“上次給你的食補方子都用上了嗎?需要藥材直接來地裏挖。”

檀越清冷的聲音透出一絲柔和:“用上了,這幾天覺得有力氣許多。”

“那就好。”白蘇走到屋簷下的水龍頭旁邊,放出水來清洗沾滿泥土的當歸,“毒藥攻邪,五穀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氣味合而服之,以補精益氣,食補也很重要的。”①

檀越聽著耳熟,忽然冒一句:“辛、酸、甘、苦、鹹?”

“你是不是偷偷看黃帝內經了?”白蘇順著檀越的話說下去:“此五者,有辛、酸、甘、苦、鹹,各有所利。①知道五髒六腑對應什麽顏色嗎?”

檀越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此沒有否認白蘇的猜測:“青、赤、黃、白、黑?”

“沒錯,赤入心、青入肝、黃入脾、白入肺、黑入腎,也分別對應了五行火、木、土、金、水,從中醫角度吃酸甜苦辣鹹也能調理髒腑。”白蘇頓了頓,繼續背著:“肝色青,宜食甘,心色赤,宜食酸,肺色白,宜食苦,脾色黃,宜食鹹,腎色黑,宜食辛。”①

“不過也要分季節、五行,有氣上逆則肺病,苦味能泄,但需要收斂肺氣時,就用酸補之,辛瀉之。”①

白蘇扭頭看著聽得認真的檀越,“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髒氣法時論》,裏麵有寫的。”

檀越頷首記下。

一旁的寧遠忽然覺得要長腦子了,低聲和程冬冬說道:“好複雜。”

“不止複雜,還特別難,要全部厘清需要一些時間,而且還涵蓋許多五行陰陽的東西。”程冬冬也學的頭疼。

寧遠問他:“陰陽五行?算命?”

“也不作是算命吧,就是心底大概有個數,比如春季什麽時候適合養肝。”程冬冬告訴他相關內容,“肝主春,足厥陰、少陽主治,其日甲乙;肝苦急,急食甘以緩之……”①

寧遠沒想到學中醫要學這麽多。

“還有好多呢。”程冬冬告訴寧遠,這些東西都要代代相傳的,要不是他運氣好遇到了大方傳授的白蘇,他可能就隻能懂一點課本上的知識。

兩人談論間,白蘇已經洗好了當歸,轉身又王婆婆家的菜地摘菜去了,晚上喝雞湯,自然還是要放點青菜燙一燙。

白蘇和王婆婆說了一聲,就走到菜地裏去摘嫩嫩的小白菜,“你有喜歡吃的青菜嗎?”

檀越不挑食,“都可以。”

“那我隨便摘一點。”白蘇將拔出來的一把小白菜遞給檀越幫忙拿著,另外又去掐了點菜心和水嫩的木耳菜,木耳菜也叫菊三七,煮湯滑滑膩膩的,但挺好吃。

眨眼功夫,檀越膝蓋上搭著的幾萬塊的薄毯上就堆了一堆菜,偏偏王婆婆又拿著鋤頭出來給白蘇挖一些折耳根、小萵筍,生怕他們不夠吃。

“再弄點,我們吃不完。”王婆婆還指了指路邊橘子樹上纏繞著的獼猴桃,“那是紅心獼猴桃,已經熟了,你拿籃子去摘一些回家去。”

“行,那我不客氣了。”白蘇又走到旁邊開始掛果的橘子樹旁邊開始摘獼猴桃。

檀越移到白蘇身側,幫她拿著籃子,看著她踮起腳努力去夠上麵的藤蔓,隨著抬手的動作,淺青色毛往上滑,露出不盈一握的纖白腰肢。

離得很近,一伸手便能攬住,檀越呼吸微頓,隨後立即移開了視線,餘光落在橘子樹下麵有個斜坡,大約有一米五高,他輕聲提醒白蘇注意安全。

“好。”白蘇小心將藤蔓拉下來一點,然後一伸手就抓住一個,摘下一個遞給檀越,檀越接過後放入了籃子裏,一會兒工夫就摘了二三十個。

白蘇停了下來,“多少了?”

檀越數了數:“三十個。”

“剛剛好嗎?”白蘇走到檀越身側蹲下,也數了數籃子裏的獼猴桃,“一、二、三……”

檀越聽著她數數,溫熱的目光落在她的頭頂,烏黑發絲間落了幾片雜草屑,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撚起那一片小碎屑。

白蘇察覺到他的動作,疑惑的轉頭,“嗯?”

“別動。”檀越聲音很輕,卻令白蘇下意識停止了動作,她眨了眨烏潤的眸子,“怎麽了?”

檀越輕輕將碎屑取下來,放在掌心遞給白蘇看,“有碎屑。”

白蘇低頭一看,看見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掌心裏多了一小截枯枝棍,“肯定是剛才摘獼猴桃時弄上去的。”

“我幫你都取下來。”檀越又將她頭上剩餘的幾片碎屑都取了下來,目光柔柔,動作也是輕柔如水。

白蘇看不到頭頂,也不好拍,隻好讓檀越幫忙取下來,“好。”

不遠處正在整理菜苗的王婆婆看到這一幕,連忙揉了揉眼睛,她看錯了嗎?

等將頭發上的碎屑取下來,白蘇將裏麵的獼猴桃分出十五個放到王婆婆家裏,“王婆婆,我們要這些就夠了。”

王婆婆追了回來,“都拿著吧。”

“你們自己種的也多吃點。”白蘇沒要了,隻拿了一小把王婆婆剛挖的折耳根,打算回家做一份蘸醬。

“多拿一點。”王婆婆又給白蘇拿了一把塞籃子裏,塞完後小聲問白蘇,“剛才我看見檀先生摸你頭發……”

白蘇知道她誤會了,忙解釋道:“……不是,是我頭發上掉了草屑,他幫我拿掉。”

“這樣啊。”王婆婆稍稍鬆了口氣,“不是就好。”

她壓低聲音小聲說道:“檀先生長得雖然一表人才,但雙腿……”

“你誤會了,沒有的事情。”白蘇打斷王婆婆說下去,不知道怎麽的,她不想別人說檀越的雙腿。

門外的檀越聽到白蘇和王婆婆的話,眸光暗淡地看著自己搭著薄毯的雙腿,心底漾起的漣漪數間散去,有些無力的靠在椅背上,沉默地望著遠處的山巒。

“沒有就算了。”王婆婆看著白蘇長大,私心裏是希望她好的,“那你想找什麽樣的?”

唉。

今天什麽日子,怎麽都問她啊?

白蘇無奈笑了笑,大概精通岐黃的吧,但實在不會,也沒關係。

不過嘴上卻是說:“不知道啊,以後再說吧。”

王婆婆笑了笑,還想說話時她的電話響起來,白蘇也借機離開,出去後便看到檀越停在遠處的果樹下,瑟瑟秋風吹拂著他膝蓋上的薄毯,顯得有些孤單。

“起風了,是不是有些冷?”白蘇快步走到檀越身後,推著他往回走。

“沒有。”檀越輕輕揉了揉沒什麽知覺的雙腿,他倒是希望能感受到寒冷。

回到院裏,何信已經買回來一隻老母雞,雞齡五年。

白蘇將雞剁成塊,焯水後就用瓦罐慢慢燉著,燉上一小時後放入當歸、紅棗、枸杞和山藥,等藥性慢慢煮出,慢慢飄散到院子各個角落,眾人聞著精神一振。

傍晚天又飄起小雨,有些冷,關了醫館大門後大家就圍著桌子坐好,一人一碗雞湯吃著很是暖和。

白蘇喝了兩口,覺得今天的湯熬得很鮮,她轉頭問檀越,“怎麽樣?”

檀越每天都有喝滋補的湯,但他覺得今天的更好喝一些,“很好喝。”

何信和程冬冬也喜歡得很,“吸溜~再來一碗。”

“你們倆小心上火。”白蘇給檀越多添了一些:“你可以多喝一點,益氣養血、健脾補腎效果很好。”

檀越嘴角上揚,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等雞湯喝得差不多了,白蘇用剩下的湯做個小鍋子燙一些青菜,青菜裏裹挾著藥香味和雞的鮮香,味道也很是不錯。

何信喝著剩下的湯,滿足得打著飽嗝:“真希望每天都能來一頓。”

“明兒病人大概會很多。”程冬冬已經看過預約看診的人了,好多外地病人,專門趕著放假過來看病的。

白蘇也看了看預約膏藥貼的人明顯增多,於是晚飯後和程冬冬兩人辛苦多做了一些,現在天氣涼爽,都做一些也不會壞了。

做好膏藥,白蘇將單獨做的一份生筋膏送去給檀越,檀越這會兒剛洗過澡,正倚靠在沙發上等她針灸。

“這個是新的。”白蘇進去後將藥膏放在桌上,“我們現在開始?”

檀越點了點頭。

白蘇搬了凳子過來,坐在一旁開始幫他針灸,一針一針的下去後,檀越扶著沙發的雙手指節處泛起了白,渾身已是大汗淋漓。

“這會話怎麽少了?”白蘇摸了摸他的脈象,發現他左關脈有點沉細,“有什麽事情讓你不開心?”

檀越收回手搭在腿上,聲音有點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有知覺。”

白蘇打量著他的神情:“著急了?”

“著急。”檀越無聲歎了口氣,下午聽著王婆婆的話,他覺得有必要快點好起來。

“著急回家了嗎?”檀越身體奇怪得很,像個無底洞,但卻是慢慢有效果的,白蘇讓檀越別急,“你督脈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瘀阻,尾椎處下也緩緩有了知覺,雙腿應該很快的,你再耐心一點。”

檀越不著急回家,而是想站起來同她站一起。

不過並沒有說出來,若是一直無法恢複,那也不必給白蘇增添煩惱,“好,我聽你的。”

“送你本書打發時間。”白蘇將自己常翻閱的《素問》送給檀越,下午看他有些興趣,便送他一本。

檀越接過了《素問》,看著封麵上畫著一個笑臉,嘴角也不由勾了起來。

白蘇也看到了自己二十來歲的大作,忙伸手擋住上麵的笑臉,“這是我念書時畫的,別看這個,看裏麵的內容。”

“好。”檀越笑著將書收起來,“我會看的。”

“嗯,有不懂的可以問我。”白蘇隻是想讓他打發時間,別沉浸在雙腿經脈失養的情緒之中,但沒想到檀越當晚就很認真的看了起來。

夜裏。

臨睡前的檀越翻著書,字裏行間一股一股的熟悉感撲麵而來,讓他有種看過千萬遍的感覺。

不止一次了,挑揀藥材、聽到白蘇說病症,他都覺得有些熟悉,恍如自己也會一般,可是怎麽都想不起來,反而頭越來越疼,似有炸了一般。

檀越捂著似要炸裂的額頭,牙關間露出幾聲痛苦□□,以至於一夜未睡,雙眼裏也布滿了紅血絲。

白蘇沒見到寧遠、阿姨,所以也不知道檀越又頭疼了,她用過早飯便打開了醫館大門,門外聚集了不少病人。

今日已是十月,天氣涼爽。

恰逢假期,許多針灸過的人都來繼續針灸,因此門口聚集了不少人,已經回家的陸問背著包跑來幫忙,“師父,我來幫忙。”

“你臉好了?”白蘇挑眉看他,臉頰已經不再浮腫,恢複了最初的清秀模樣。

“好了,師父你給的那個藥太好用了,我塗了三四天基本就看不出淤青了。”陸問還說他將藥膏給同學用了,同學們都說效果很好,“對了,我那個高燒不退差點變傻子的同學也特別感謝你,他還說等他從家回來親自上門道謝。”

“不用上門道謝,你們多幫我宣揚一下中醫的好就行。”白蘇想著陸問頂著臨床醫學生的名頭宣揚中醫,心底不由覺得很爽。

陸問宣揚了,還將急救穴位交給了同班同學,同學們都很高興,就是教授的臉特難看。

“真的?”程冬冬噗嗤一聲笑出聲,“哈哈哈,沒打你?”

陸問縮了縮脖子:“差不多快了。”

白蘇完全能想象,一群被現代醫學、西方思想影響下認為中醫沒啥大用的老師,看到自己的學生大肆宣揚中醫會有多想吐血!

白蘇笑眯眯地對白蘇說道:“你學校那些同學如果願意學,可以多教教他們。”

“……師父你是不甘心我沒有挨打吧?”陸問臉上寫滿了為難,其實願意學的不多,大多數校友還是堅信西醫無敵,還有少部分人和一開始的他一樣sb,就知道拿科學依據來堵他嘴,還質疑他被洗腦了、迷信偽科學。

白蘇笑而不語,甩了一句你猜就轉身去給大家針灸看病去了。

“我猜就是。”陸問將背包放下,找何信要了一條圍裙和一個口罩,然後就開始幫大家貼膏藥。

大家各司其職,讓小小的醫館靈活轉動起來。

白蘇幫幾十個病人針灸完,才坐到椅子上幫第一次來看診的人看病,為首的是一對母女,母親大概四十多歲,女兒大概二十來歲。

女兒很年輕,卻枯瘦如柴,身體薄如紙片,仿如下一刻就要被風吹走。

“白醫生,我女兒患有神經性厭食症,是因為過度減肥導致的。”這個媽媽看了眼精神不振的女兒,長歎了口氣,“現在還引發了抑鬱症。”

“我們是去醫院看心理醫生時遇到了一位雙相患者,她說吃了你開的藥精神好了一些,推薦我們來找你看看。”

白蘇開醫館以來,隻看過一位雙相患者那就是蔣露露,她蹙起眉梢不是讓她別再吃醫院的藥了嗎?不聽話的病人。

這個媽媽低聲哀求著:“白醫生,你能幫我女兒好好調理調理嗎?至少得讓她願意吃飯,至少別再繼續瘦下去了。”

女孩叫粥粥,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似乎對母親的哭訴早就見怪不怪,也或者是早就沒有了求生欲望。

“我幫你看看。”白蘇牽過粥粥的手,觸碰時隻覺得手特別小,幾乎已經沒有肉了,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現在多少斤?”

粥粥媽媽說道:“不到七十。”

“她最開始有一百二十斤,一直節食減肥,一段時間後就得了厭食症,吃什麽都吐,當時我就該阻止的,結果她非不聽,我應該早點送她去醫院糾正這種壞毛病的。”她言語間有懊悔也有責怪。

粥粥扭頭看著貌似很關心的自己的母親,“不是你嫌我胖嗎?我瘦了還不好嗎?”

粥粥媽媽臉一沉,聲音陡然高了兩分,“我是讓你瘦到九十多斤,又不是瘦成現在這個樣子。”

粥粥冷漠轉開頭,“怎麽做都不能讓你滿意。”

“你……”粥粥媽媽氣得想罵人,但被白蘇給攔住了,她皺起眉對粥粥媽媽說道:“家長你能不能不說話?你一直說話我都沒法安靜把脈了。”

粥粥媽媽張了張嘴,但礙於白蘇是厲害大夫,得罪了不好,隻能將話咽了下去。

白蘇重新給粥粥把了脈,脈象很沉細,右關脈極為虛弱,仿如有胃氣枯竭之狀。

白蘇蹙起眉頭,這女孩一直這樣下去,恐怕活不了多長時間,“張嘴我看看舌頭。”

一直垂著頭的抬起臉,張開了嘴,眼眶泛著紅。

舌邊很紅,是肝鬱化熱的症狀,白蘇看著她消瘦的臉龐,“除了吃不下東西,還有什麽症狀?打嗝嗎?胃脹嗎?”

粥粥點點頭,“一直不舒服,吃一點就吐了。”

“鬱氣堵在上麵,自然吃不下東西的。”白蘇按照脈象來看,還是肝鬱脾虛的問題,情誌憂鬱,思則傷脾,脾胃虛弱自然無法正常飲食。

不對,粥粥的情況已經不是脾胃虛弱這麽簡單,而是已經完全失去了運化功能,脾胃津液也沒有了,拿什麽去運化食物呢?拿什麽去吸收營養呢?

脾虛百病生,所以白蘇還是先給粥粥調養脾胃,“你身體太差了,所以需要針灸,效果會更快一些。”

白蘇說完就直接取針給粥粥開始針灸太衝、陽陵泉、足三裏、中脘、天樞等疏肝理氣健脾胃的穴位。

針灸完粥粥一直疼痛腹脹的胃稍微輕鬆了一點點,她錯愕地望著白蘇,竟然不是徒有虛名?

外麵還有很多病人,白蘇沒時間和她解釋,所以直接用丹梔逍遙散來加減配方,以達到肝脾並治、理氣和胃的效果,“這藥可以緩解你的厭食和抑鬱情況,但前提是你一定要喝下去,不能吐出來,否則沒用。”

“先抓三付藥,喝完再來,飯前喝。”白蘇再三叮囑粥粥:“一定要喝下去,並不能吐出來!!!”

程冬冬幫她抓藥時,也再三叮囑了一番,粥粥隻是點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陸問看了眼粥粥的媽媽,覺得這人太過強勢了,恐怕正是因為她的強勢,粥粥才會演變成神經性厭食症,“希望她吃藥能好,不然一直這樣下去,會導致多器官功能障礙或是衰竭,致死率高達10%。”

程冬冬相信白蘇的本事:“按時吃藥肯定可以,就是不知道她配不配合了。”

白蘇看了眼低聲閑聊的兩人,其實她已經把出那個女孩的胃氣將枯的症狀了,她剛才針灸稍微幫她緩了緩,但如果不配合吃藥她也救不了她。

她心底輕輕歎了口氣,然後繼續幫大家看診,後麵進來的是一對母子,孩子很小一隻,瞧著隻有三四歲的樣子。

孩子媽媽一臉的愁容,整個人明顯肝氣鬱結於心,白蘇詢問她,“很發愁?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哎。”孩子媽媽歎了口氣,“因為孩子的事情發愁。”

孩子媽媽牽著兒子坐到椅子上,歎著氣將兒子的情況說了出來,“我兒子今年七歲了,但個頭還不到一米,看起來和三四歲小孩差不多高。”

白蘇看向小孩,剛才是覺得個頭不高,因為隻有三四歲,沒想到已經七歲了。

“七歲了?”旁邊的人忍不住打量起這個小孩,不說還真看不出來,是侏儒症嗎?

小孩耷拉著腦袋,似乎已經習慣各種各樣的視線,小手摳著褲腿,獨自消磨著所有的情緒。

“我們在豆包兩歲時就發現他長得特別慢,然後就送他去醫院檢查,醫院一開始擔心是侏儒症,各種檢查打激素,但效果不明顯。我們又換了幾家醫院,檢查到最後認為他不是侏儒症,讓我們去查了基因。”豆包媽媽小聲將這幾年的辛酸曆程一句話說了出來。

“檢查過基因後發現豆包的FBN1基因突變。”豆包媽媽歎了口氣,“怎麽說呢,就是一種身高偏矮的一種特殊基因,身高長得特別慢,別人一年長的高度他得幾年才能追上。”

“我和豆包爸爸個子都不算矮,但沒想到他竟然會……”豆包媽媽不願意接受以後兒子矮別人一截的事實,所以多方尋找靠譜大夫,各種打針吃藥,這兩年長高了十來厘米,但還是遠遠達不到正常小孩的水平。

渾身散發著鬱氣的豆包媽媽紅了眼眶,低聲哀求著白蘇幫幫她孩子,“白醫生,你想想法子刺激他長高一點,行嗎?”

好奇的陸問湊過來看了看,FBN1基因突變,這個恐怕不好治吧?他小聲和白蘇說了這個醫學理論。

白蘇頷首表示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病症,隻能先針灸刺激一下看有沒有效果,你別抱太大期望。”

豆包媽媽也知道基因問題是不可逆的,可她就是不甘心,“有沒有效果都要試試看,麻煩你了。”

“好。”白蘇先給豆包把了把脈,小孩兒身體內情況倒還好,沒什麽大問題,脾胃也還算好。

很多情況小孩不長個子是脾胃功能不足,但豆包明顯還是基因方麵的問題了,白蘇隻能針灸為他調理一下身體各項機能。

首先白蘇先幫小孩針灸了中脘、百會、足三裏等穴位,調理脾胃和髓海,另外再針灸督脈的身柱穴,這個穴位有補腎益陽,健全神經係統、促進大腦發育、提高智力、提高機體抗病能力、促進發育的作用。②

因此白蘇在針灸身柱穴時,多運了一些氣,幫他將督脈連接起來,興許發育會快一點。

豆包安安靜靜的坐著椅子上,任由白蘇紮著針,不哭不鬧的,看起來特懂事特聽話。

豆包媽媽在旁邊小心翼翼的詢問:“乖兒子,疼不疼啊?”

豆包搖頭,“媽媽我不疼。”

“媽媽,我還覺得後背熱乎乎的。”

“啊?熱乎乎的?”豆包媽媽疑惑的看了眼空調位置,好像並沒有開空調啊,“是什麽樣子的熱?發燒熱還是出汗熱?”

“是針會出氣,嗖嗖地往裏鑽。”豆包湊到媽媽耳邊,小聲說道:“媽媽,我覺得這個紮針的姐姐比其他紮針叔叔好,我一點都不痛。”

豆包媽媽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擔心兒子出事,於是跑去找白蘇,“白醫生,沒事嗎?”

“沒事,正常的。”白蘇給豆包開了小建中湯,養脾胃、和氣血,脾胃好了也能激發自身的生長能力。

“噢噢,謝謝白醫生。”豆豆媽媽也不懂,隻能將信將疑的接過藥方去抓藥。

白蘇叮囑:“你最近七天都帶他來針灸吧,七天一個療程,看看效果。”

“行。”剛好最近放假,豆豆媽媽也有時間,於是等兒子針灸完就回旅館去續訂了六天,還買了小藥罐在旅館的廚房裏熬藥。

不大的旅館裏擺滿了藥罐,全是外地過來看診的病人買的,從外麵經過時,都能聞到濃濃的藥味兒。

白蘇喝了口水,繼續幫大家看診,後麵又進來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女孩,衣著打扮鮮亮,手裏還拎著個大幾萬的包包,進來後拿紙巾擦了擦椅子才坐下。

白蘇剛才就注意到了格格不入的她,一直離其他人站得遠遠的,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副很嫌棄周圍人的樣子。

年輕女孩叫徐靈,家裏小有資產,很少來這麽偏僻得地方,多多少少有些不適應,“白醫生,你們這裏沒有單獨的診室?”

白蘇嗯了一聲:“小醫館沒有這些。”

“唉。”要不是梨子一力推薦她過來,徐靈真不願意來這裏,有些嫌棄的撇了撇嘴角,勉為其難地坐下來:“這環境也太差了。”

“暫時就這樣。”白蘇暫時沒有擴建、改造的計劃,而且地方也不夠大,不適合大刀闊斧,她擦了擦手看向矯情的徐靈:“你看什麽病?”

徐靈雖然不樂意,但為了治病,還是將自己的問題說了出來:“我有癲癇,平時不怎麽發作,但一看見水就發作。”

白蘇詢問:“什麽樣的水?是河水還是自來水都這樣?”

“什麽水都這樣,如果剛好要發作了,就是一捧水都會讓我犯病。”徐靈這問題也有好幾年了,出現得莫名其妙,一般一個月發作一次,也不拘什麽時間。

自從有了這個病,她就再也不敢去海邊和水邊玩,生怕一下子暈倒掉水裏淹死了。

白蘇伸手幫她把脈,“發病前應該也有症狀吧?”

徐靈點點頭,“發病前身體裏好像有一股氣往上衝,一下子就心神不安、後背發涼,然後就會抽搐、口吐白沫、暈厥,不過一會兒就會醒來,還沒有出現過病危的情況。”

白蘇摸根據徐靈描述的結合脈象,脈弦滑,舌苔白潤,下焦處水濕嚴重,“小便多嗎?”

徐靈回答:“很頻繁,但是不多,經常特別想廁所可去了又基本上拉不出什麽。”

白蘇點了點頭,按照她所說的情況,她應該是水氣上逆導致蒙蔽清陽發生癲癇,“水飲聚在下焦,但你小便又少,所以排不出去。”

徐靈聽不懂,“能治嗎?”

“能,幾幅藥就好了。”白蘇直接開了個五苓散,用豬苓、茯苓、澤瀉、白術、桂枝五種藥來配伍,另外再加川芎、鬱金10克、甘草等來溫化下焦、通利水道、去除水濕。③

“熬出來的藥汁加入澱粉,攪拌吸收後做成藥丸,一次一顆。”白蘇問徐靈自己做還是她們幫忙做。

徐靈有潔癖,想想還是自己做,至少幹淨一些。

白蘇也沒強求,讓何信抓了藥交給她,等她走後程冬冬問道:“師父,這麽簡單?就通小便就行了?”

白蘇嗯了一聲,“假令瘦人臍下有悸,吐涎沫而癲眩者,此水也,五苓散主之。”④

這是書裏寫了的?

程冬冬哀嚎一聲,他怎麽沒記住?

他剛哀嚎了一聲,就被進來的一個帶著口罩的病人推開了,病人小心翼翼的詢問:“白醫生,你這麽厲害,醜病能治嗎?”

醜病?能有多醜?

白蘇抬眼看去,手裏的筆啪嗒一聲掉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