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白蘇看出這老爺子對這幾味蟲藥的抗拒, 好笑著解釋了一句,“老爺子,這些藥看著嚇人, 但活血化瘀、滋陰息風效果極好, 比草藥的藥效更好。”

金老爺子默默移開視線, “我知道。”

就是一看到的螞蟥就忍不住想起雨林中隨時會爬到身上的粗壯螞蟥, 有點不忍直視, “隻需要熬水喝就行?”

“對, 飯後喝。”白蘇重新將藥包好遞給老爺子, 然後提醒古老爺子:“古老爺子你的藥是養陰益氣的,記得飯前喝。”

“誒,我知道。”古老爺子笑嗬嗬地點點頭, 隨即又打量了幾眼醫館門外整齊有序排隊的病人, 如今再也不像以前亂糟糟的擠在門口了,“明天我們還是早上過來?”

“你手機上約個時間, 上午或是下午都行。”白蘇拿出手機同兩個老大爺演示了一下,“實在不會就請家裏的年輕人幫你們看看。”

“好, 多謝了。”金老爺子有些老花眼, 將手機拿得遠遠的看了幾眼, 最終還是隻能放棄,“唉, 眼睛不行了, 要是能像以前一樣火眼金睛就好了。”

古老爺子指了指白蘇, “白醫生也能針灸眼睛,您老試試?”

金老爺子有些心動, 但看著外麵還等候著的病人,最終還是擺擺手說不用了, “我反正退休了,少看近處也不影響。”

“讓白醫生繼續忙吧,別耽誤其他人看病。”金老爺子拄著拐杖,在身邊人的攙扶下慢慢往外走去。

古老爺子和白蘇說了一聲,然後也跟著走了,不過步伐始終稍稍落後一步,看得出他很尊重那位姓金的老爺子。

白蘇多看了兩眼,隨後收回視線看向目光灼灼望著自己的幾個病人,“你們這樣看我做什麽?”

病人問道:“小白醫生,我剛才聽說那些蟲子什麽的藥效果更好?你咋沒給我們開呀?”

旁邊豎著耳朵的何信打量這幾個主動問蟲藥的病人,“你們還喜歡臭屁蟲啊?”

“九香蟲就是臭屁蟲,炮製前味兒臭得很,雖然溫腎壯陽、行氣止痛,但也改變不了它是臭屁蟲啊。”

“臭屁蟲真能壯陽?”門口等著看病的一個中年男人搓了搓手,田地間多得很,這會兒還是秋天,還能抓到,“抓一千隻夠不夠?”

白蘇打量這人兩眼,你需要這麽多?

中年男人被打量著也不尷尬,反正大多數中年男人都有類似的問題,“嘿嘿。”

“你如果真有這方麵問題,還是先辯證看一看吧。”白蘇說著幫這個中年男人把了把脈,脾腎陽虛,下焦水濕泛濫,“你下身是不是有些水腫?”

中年男人連忙點頭說對,“我去年檢查出了水腫病。”

他今兒過來其實也是看水腫病的,但剛才被九香蟲給帶偏了,他急忙正兒八經的說起自己的病情,“白醫生,我因為過度勞累、不好的生活習慣而患了水腫病,治療了小半年,效果一般般,最近不知道怎麽的,又有點不舉。”

白蘇將他兩隻手把過脈後,又詢問:“水腫時都有什麽症狀?”

“尿頻尿痛,大便稀溏,按著皮膚有點凹陷不起,尤其是久坐後比較明顯。”中年男人以前是開出租車的,一天坐十幾個小時,因為水腫病都暫時停工了,但休息了一段時間還是肉眼可見的腫。

“水濕太重了,你平時應當是各種冷飲、冷食不斷。”白蘇收回手,基本判定他是濕濁阻遏腎陽,陽氣不能傳遞到下身導致了**不舉,因此這種情況排濕利尿為主。

“你想吃蟲子?那我給你開帶蟲的藥吧。”白蘇直接開了蟀螻通陽湯,以蟋蟀、螻蛄、**羊藿、茯苓、細辛、絲瓜絡等為主,螻蛄、蟋蟀利尿通陽,但是需要研磨細了服用。

中年男人看著曬幹的螻蛄和蟋蟀,又黑又大隻,有點小惡心:“不是熬水喝嗎?”

“直接吃效果更好。”白蘇將藥遞給他,笑眯眯地說道。

中年男人拿著藥的手抖了抖,喝泡過的水可以,直接吃真的有點惡心啊!

“你們……”白蘇看向其他問蟲藥的人,剛一張嘴眾人就立即如潮水般退開,這蜈蚣、蠍子、烏梢蛇、地鱉蟲什麽的還是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白蘇見狀,嘴角不由揚起,許多蟲藥都有毒,以毒攻毒的藥效很猛,需要斟酌使用,她不想所有人為了見效快就讓她開這些猛藥:“下一個。”

“誒誒誒,該我了。”後麵進來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女孩帶著一個黑框眼鏡,看起來很斯文。

“白醫生。”女孩坐下後推了推眼睛框,“我也是久坐的問題,後背疼、坐骨神經痛,然後雙腿久坐後有些青色血絲,睡一覺起來又好轉一些。”

女孩是個網絡小說作者,名叫鍾曉玲,她一天大概有十五個小時坐在電腦前碼字,每天腰酸背痛不說,還脫發、黑眼圈嚴重,因為熬夜最近還老是心悸難受,“白醫生,我最近有心慌氣短的問題。”

白蘇看鍾曉玲臉色蒼白,聲音也有氣無力的,明顯陽氣不足,她幫女孩把了把脈,果然身體虛得不像樣,“多少歲了?”

鍾曉玲輕聲回答:“二十五歲。”

她說著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有點浮腫的臉頰,“最近因為熬夜多,可能看起來有點老。”

“這麽年輕,身體怎麽會這麽虛?”白蘇從鍾曉玲的脈象看出她肝氣鬱結、氣滯瘀阻有結節、脾胃失和、腎陰虧虛、整體氣機、血液循環不暢,另外髓海虧損總是頭暈腦脹,腰椎頸椎和腕關節等都有問題。

鍾曉玲活動了下腱鞘炎的手腕:“可能是我運動太少了。”

“何止太少,基本就沒運動過吧?”白蘇覺得鍾曉玲一年的運動量加起來還不如廣場舞大媽們一周的運動量:“還老吃外賣?還老是生悶氣?”

鍾曉玲赧然地點點頭,“醫生你全都說對了,不愧是神醫!”

“我不是神醫,隻是擅長望聞問切罷了。”白蘇頓了頓,“而且你身體所有的問題都會呈現在脈象裏,再結合你自己的描述,很容易知道你平時的生活習慣。”

“但我都沒怎麽細說。”鍾曉玲覺得白蘇是有幾把刷子的。

其實說得夠多了。

白蘇收回手,“你的問題挺多的,脫發、頭疼、胃病、肝腎陰虧,子宮肌瘤、乳腺增生……工作做什麽的?平時很壓抑嗎?”

鍾曉玲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我從上大學初就開始寫小說,如今已經寫了六七年,目前在家全職寫小說,因為寫得慢,幾乎一天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耗在了寫小說上,有時候寫不出來就特別焦慮難受,再加上熬夜或是反饋不好,壓力就特別大。”

難怪有些抑鬱傾向了。

白蘇歎了口氣,“你身體陰陽失衡嚴重,需要停下來好好休息。”

“過段時間行嗎?”鍾曉玲想等寫完再休息,不寫完怎麽對得起讀者?

白蘇看她一直堅持要工作,也不好再勸說:“……身體要緊。”

鍾曉玲點點頭,“我知道。”

“我最近後背和手疼得比較厲害,想先治療這幾個地方。”

鍾曉玲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手和背不疼了才好繼續碼字工作,“我在我的評論區看到說你很擅長腰肌勞損、關節炎等問題,我就先治這方麵吧。”

她頓了頓,“如果可以的話,脫發心悸也想一起治治。”

“著急治好可以針灸和貼膏藥。”白蘇看她整個人都很焦慮,想了想還是說道:“其他病可以吃藥,吃了藥你身體能輕鬆一些,也不會這麽焦慮緊張,但因為你問題比較多,藥加在一起會比較貴。”

鍾曉玲聽著覺得還不錯,“沒事,一起開吧。”

“好。”白蘇先給鍾曉玲針灸各處疼痛的地方,“針灸最好是每天來一次,至少七天,效果會更好一些。”

“我恐怕沒辦法每天來。”鍾曉玲住在市區,來看病也是於屋內疼得直不起腰才請了一天假。

旁邊的病人對她說:“很多人都是住到小鎮來治病的,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搬來小鎮。”

“再說吧。”鍾曉玲有些猶豫的翻動著手機,沉默地感受著針灸時帶來的酸麻和氣流劃過的感覺,真的要搬來嗎?

白蘇沒管她的糾結,紮完後就去給她開藥,陰陽營衛問題以吃藥溫補為主,雙腿水腫、淤青血絲以利水化瘀為主,“吃藥可以幫你稍稍緩解一些,但還是得從自身改變,要少坐多運動才行,下身瘀阻嚴重了會導致髒器衰竭的。”

“隻是腿也這麽嚴重?”鍾曉玲臉色刷白。

“我們全身是一個循環係統,你下身淤堵不散,上半身也會受影響的。”白蘇解釋給她聽,“尤其是你還肝氣鬱結、脾胃不和、腎陰虧虛,哪地方越虛弱越容易淤堵凝結,你隻覺得是久坐了一會兒,但其實牽一發已動全身了。”

鍾曉玲歎了口氣,她確實覺得身體越來越差,也想好好休息,可每天寫不完她根本不敢休息,整個人都很焦慮,壓力實在太大了。

白蘇看鍾曉玲臉色晦暗,似在猶豫不決,於是放輕了聲音,“賺再多錢,也不如有個好身體,萬事以身體為主。”

鍾曉玲點點頭,“我努力。”

白蘇將藥方遞給她,又讓她去貼膏藥,脖頸、後腰和手腕都得貼,“保持心情舒暢,少吃外賣。”

鍾曉玲沒時間買菜做飯,點外賣簡單方便許多,因此臉上又掛著一些為難,“我也不太會做飯。”

抱著孩子過來的譚雲袖剛好聽到,“不會做飯也要學學吧,外賣放很多調味品,長期重油重鹽對身體不好。”

旁邊的程冬冬出聲說道:“沒錯,還有很多提前做好拿出來熱一熱就能吃那種,大多都加了防腐劑,最好也少碰。”

“我之前吃外賣就胃疼,有時吃那種保質期半年的餃子也會胃不舒服,現在隻吃家裏做的飯後腸胃就好了。”排隊等看的一個年輕男生說道:“真的要聽勸,不然容易胃癌,我朋友就胃癌了。”

鍾曉玲嚇得臉頰一白,“吃外賣患上的?”

“對,他是一年四季都吃外賣,不喝水就喝可樂和奶茶,另外還吃各種零食,現在不止胃癌,還腎衰竭。”年輕男生語重心長地提醒鍾曉玲,“我現在是一點都不敢碰外麵的食物了。”

彤彤媽媽說道:“我偶爾會點,但基本是找那種有實體店、有口碑的炒菜店鋪,他們的用料會相對幹淨許多,不會是方便預製菜。”

譚雲袖點頭:“現在很多商人為了賺錢為了方便,推出各種方便菜,把我們身體吃壞了又讓我們花錢去治病,所有錢都讓資本家給賺了。”

“現在為什麽癌症越來越年輕化?就是因為吃各種藥和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導致的。”有些憤世嫉俗的人開始罵罵咧咧,“有些奸商和藥廠沆瀣一氣,一環扣一環的故意坑我們老百姓,完全不把我們老百姓的命當人命。”

鍾曉玲臉色蒼白,完了完了,她基本一周有五天都在吃外賣,還有兩天在吃零食,她下意識抓住白蘇的手,語氣低得近乎在哭泣:“白醫生,我不會得癌症吧?”

白蘇拍拍她肩膀,柔聲安撫著她焦慮的情緒:“沒那麽嚴重,你現在大部分問題都是熬夜、久坐不運動導致的瘀阻,好好改變下生活方式,身體行氣通暢就沒事了。”

鍾曉玲深吸了口氣,稍微緩了緩情緒,“我會努力改改生活習慣。”

“加油。”白蘇叮囑一聲後繼續看診,後麵進來的是剛才說得了胃癌的年輕男生看病,“你哪裏不舒服?”

年輕男生一瘸一拐的走進來,“我腳底下長了雞眼。”

年輕男生叫小熊,是小鎮裏出去的孩子,一直在外地工作,因為父親摔骨折所以請假回來看看。

他腳長雞眼已經有一段時間,去醫院做了冷凍手術,但沒有效果,醫生建議切除,本來約定小長假去手術切掉,但因為回來就隻好推遲了。

他媽聽說他長雞眼的事情,就讓他來找白蘇看看,不行的話再去切掉,問題倒是不大,就是走路壓得疼。

其他病人說道:“這小問題,找個修腳師父修掉就好了吧?”

小熊無奈:“我修過,但沒用。”

又有人出主意:“那用牙膏?我聽我妹妹說她已經長了個不知道是雞眼還是足疣,用牙膏塗抹了一個多星期就自行脫落沒了。”

“我這是雞眼,摩擦太多導致的。”小熊問白蘇,“白醫生,中醫裏有這個病嗎?能吃藥治好嗎?”

“中醫有啊,叫肉刺。”白蘇語氣微頓了頓,“確實是長期摩擦導致,血運行不暢、肌膚失養就容易導致。”

“不過不用吃藥,以外敷為主。”白蘇讓程冬冬去取一味叫鴉膽子的中藥研成糊狀,又讓何信幫小熊的雞眼簡單修一下,然後用白醋、幾滴食用油攪拌一點鴉膽子粉塗抹在雞眼上。

鴉膽子有毒,外用有輕微腐蝕作用,對疣、雞眼等效果還可以,“剩下的你拿回去自己孵,早晚各一次,三五天就好。”

“多少錢啊?”小熊忙問。

白蘇看鴉膽子粉頂多五十克,“這麽一點給十塊吧。”

小熊覺得好便宜,冷凍一次要好幾百呢,他回家後就和父母說了價格,“這麽便宜,他們不會虧本嗎?”

父母也不清楚,“白家醫館的價格從白老爺子開始就一直不算貴,她們一家子一直都很為病人著想,是真正的醫者仁心,現在小白醫生醫術更好,好多外地人都趕來看病。”

“看出來了,外麵下雨還好多人在排隊。”小熊想起在門口聽到的閑聊,猶豫著要不要和身患胃癌的朋友說說,很怕朋友空歡喜一場。

因著小熊來買藥治雞眼,一些長了雞眼的人也找白蘇買了鴉膽子回家用,一上午賣了十幾份。

下午陸陸續續也有人過來購買,還有奶奶帶著肚子疼的孫子來醫館拿藥的。

“白醫生,我孫子老喊肚子疼,也不知道長了什麽東西。”老奶奶牽著孫子進來,“你和醫生阿姨說說是怎麽不舒服?”

“就是這裏疼。”小孩指著肚子的位置,委屈巴巴地說著:“我都說好多次了,奶奶你還問。”

老奶奶凶巴巴地吼了一聲,“問你你就說,哪那麽多話?”

小孩嘴一撇,張嘴就想哭。

“小朋友,我幫你看看是什麽問題。”白蘇拉住小孩的手,將他的注意力都轉移開了,摸了摸脈象發現他的脈非常緊滑,舌尖紅赤,麵色蠟黃,“他平時胃口不好嗎?”

老奶奶點頭:“對,吃得很少。”

白蘇摸了摸小孩的肚子,脹鼓鼓的,“晚上磨牙嗎?”

老奶奶說對:“磨得厲害得很,我還給他買鈣片了,吃了一盒都沒用,今天趁著下雨不幹活帶他來找你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白蘇揉了揉眉頭,“你治錯方向了,他不是缺鈣,應該是長蛔蟲了。”

“啊?是長蛔蟲了?我不知道啊。”老奶奶看向小孫子,“你上廁所看到有蟲子嗎?”

小孩點點頭,“粑粑裏有好多長長的蟲子。”

“……難怪你老喊肚子疼。”老奶奶這下什麽都明白了,“白醫生,他應該吃點什麽藥?”

白蘇沒給小孩開藥方,“你直接去藥店買驅蟲藥吧,效果更好。”

“我們比較喜歡買草藥,草藥對小娃娃傷害沒那麽大。”老奶奶被洗腦了一般,認定了白蘇家的草藥。

“少吃一點也沒關係的。”白蘇讓大家別拋開用量來談危害。

老奶奶不樂意,非讓白蘇幫忙抓一點,“白醫生你快點抓,我們就喜歡用草藥。”

“行吧。”白蘇讓程冬冬去抓藥,藥方很簡單,就隻有使君子仁、黑牽牛、輕粉三味藥,專治小兒蛔蟲、腹肚疼痛,“平時一個月可以用使君子、鶴虱草熬一點水來喝,殺蟲消積效果不錯。”

“好,我回頭就多熬驅蟲水給他喝。”老奶奶花了幾十塊錢,買了一付藥就帶著孫子冒著雨回家去了。

程冬冬趴在窗邊望著老奶奶的背影,“師父,現在已經很少遇見還長蛔蟲的小孩子了。”

“山泉水寄生蟲多,愛喝冷水、吃冷食還是很容易得。”白蘇不覺得奇怪,“以前沒有驅蟲藥時,蛔蟲也能要人半條命的。”

程冬冬點頭,“我知道,《洄溪醫案》裏說有個婦人就是因為蛔蟲到處鑽,最後鑽到七竅內導致眼睛瞎了,皮膚也因為被吸走營養變得枯槁不堪,還有人鑽到嘴巴裏了……”

何信聽著怪惡心的,“嘔!”

“別說了,想想也覺得不舒服。”白蘇打斷程冬冬繼續說下,“趁著現在沒人過來,你們該看書看書去,該練針法練針法去。”

“誒,我們這就去。”何信和程冬冬連忙拿起各自的醫書互相卷了起來。

外間雨還在下,白蘇隔著窗戶望著外麵濕漉漉的巷道,覺得今天的醫館空****的,她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隔壁院子的方向,今日檀越怎麽沒過來?生病了?

她想了想,拿起手機問問檀越怎麽了?

檀越這會兒的確有些不舒服,此刻頭疼得厲害,頭發濕漉漉垂在額前,深邃眼眸裏藏著幾分煩躁不安。

他又做夢了,和昨晚一樣夢見了坍塌的大山,滔滔不絕的流水,恍惚還夢見白蘇掉進了水中,他雙腿癱著,想救卻救不回她。

夢太真實了,好像真的發生過似的,以至於他驚醒時,緞麵的睡衣已經被冷汗浸濕,此刻無力感仍纏繞在心頭,揮之不去,壓得有點喘不上氣。

“檀先生?老板?”寧遠走進房間,擔憂地問了一聲,隨機又將手機遞給檀越,“白醫生好像發消息給您了。”

檀越用力的閉了下眼睛,寫滿煩躁的眼睛恢複了幾分清明,“給我。”

檀越聲音有些嘶啞,乏力地接過手機看了一眼,下一秒嘴角輕輕上揚,心底剩下的煩躁也都被壓了下去。

“沒事,午睡太久了。”檀越揉了揉一陣陣脹痛的腦袋,修長手指飛快在屏幕上點了點,“今天有點忙,就不過去了。”

白蘇看到他的回複,心底稍稍鬆口氣,“沒事就好,那晚上我再來給你針灸。”

“好。”檀越看著字裏行間透露出的關心,覺得頭也沒那麽疼了。

寧遠聳了聳肩,默默地退了出去,看來止疼藥是不需要了。

醫館裏的白蘇確認檀越沒事後,放心的放下手機,自己給自己泡了一杯熱乎乎的梨子果茶,慢慢飲著,等著雨停。

雨又下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停。

太陽出來,明媚陽光照在身上懶洋洋的。

“終於放晴了。”病人們都鬆了口氣,還是喜歡晴天,出門也方便。

大家都這麽想,因此醫館門口的人比往日多了許多。

“白醫生,麻煩你幫我爸看看。”一個年輕男人扶著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坐下後便直接介紹起父親的情況,“我爸咳嗽得厲害,吐出來的痰是有點泡沫那一種,偶爾有點稠粘痰,但是不多,我們去醫院說可能有點炎症,但吃了藥卻不怎麽頂用。”

白蘇點了點頭,“你讓你爸爸說。”

中年男人咳嗽了好幾下,“我這病有兩年了,長期都在咳嗽,尤其是春冬季節更為明顯,有時候咳起來喘不上氣,有時候平臥都難受,得跪趴著才能睡著。”

“醫院說是支氣管炎,但我吃了藥沒效果,嚴重時身體有點浮腫。”

白蘇給中年男人把了把脈,脈不浮而見沉滑,脈沉主裏,亦主有水。

和昨天那個肺水腫病人的病因有些相似,都是水飲瘀阻,但呈現的狀態又完全不一樣。

白蘇又看了看中年男人的舌苔,薄白有津,明顯是陽氣虛弱、氣化不利的征兆,她又細細摸了摸,肺、脾、腎、三焦都似有水濁,“口渴愛喝水嗎?”

中年男人點點頭,“口渴的。”

白蘇:“大便小便呢?”

中年男人:“大便有時幹有時稀,小便少。”

白蘇點了點頭,“之前有吃過中藥嗎?”

中年男人說吃過,還掏出兩個方子遞給白蘇,“之前就是吃的這兩種,但沒什麽效果,我兒子看網上說你厲害,所以專程開車過來看病的。”

白蘇接過方子看了看,用的是解表化飲、止咳平喘的小青龍、射幹麻黃,方子開得還可以,但忽略了中年男人口渴這個問題。

口渴說明有內熱,所以解表化飲、止咳平喘的同時還要去熱,白蘇想了想,給中年男人開了澤漆湯。

中年男人是水飲內停、氣鬱化熱的毛病,澤漆湯剛好對症飲熱迫肺,白蘇開好方子後告訴中年男人:“你這在中醫裏叫肺脹,是因為之前生病後老咳嗽,損傷到了肺脾腎,然後氣道不暢,你身體內的水飲就慢慢聚積在你肺裏了,去去水濕就好了。”

“就這麽簡單啊?”中年男人傻眼了,他各個醫院折騰了兩年,就這麽簡單?

“對症就簡單啦。”程冬冬自豪地挺直腰板,他師父就是牛。

白蘇笑著將藥方遞給他,“去抓藥。”

“澤漆單獨抓。”

“誒。”程冬冬瞄了眼裏麵的澤漆,用量很大,“這麽多啊。”

澤漆是攻下的藥,藥效很猛,真的要用這麽多?

白蘇頷首:“待會兒五十碗水熬成五碗就好,回頭再拿澤漆水去煮其他藥就行。”

澤漆有毒,但可以逐水消腫,散結,她過兩天給喉癌章大爺換藥方時會考慮加入少量澤漆。

白蘇默默記下自己的打算,然後繼續對中年男人說道:“喝了這藥會拉肚子,你別太擔心,自己多注意補充淡鹽水和營養。”

“好。”中年男人一一記下,以免遺漏了。

白蘇剛給他看完,以前住在小巷外麵的張家老大爺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嚇得門口的人連忙扶住他,以免他摔跤。

“大爺你這是怎麽了?還差一會兒到晌午呢,就喝醉了?”

“沒有,我不舒服。”張大爺有些渾渾噩噩的拍拍腦袋,“白蘇啊,我這是怎麽了?怎麽覺得手足無力、頭暈腦脹呢?”

“我先給他看看。”白蘇看他情況不對,先幫他摸了摸脈象,脈象弦澀,重按無力,還有明顯肝陽上亢的症狀,“你是不是有高血壓?”

張大爺點點頭,他一直都有的。

“這兩天沒吃藥嗎?”白蘇摸著脈象有些不對勁。

張大爺腦袋暈暈的說:“吃了。”

白蘇又問:“吃了還是嗜睡?”

張大爺點頭,“這兩天不知怎麽的,總是睡不醒,睡了起來還暈暈沉沉的,手也有點抖。”

白蘇聽著張大爺的描述,明顯是腦梗的征兆,她又指了指張大爺的足三裏到解溪的小腿區域,“這裏麻嗎?”

張大爺點頭,“麻。”

這一區域麻基本上兩周內都會出現中風、腦梗的情況,而張大爺現在就已經有中風征兆了,白蘇立即拆開一包銀針給張大爺針灸足三裏,“你大概是腦梗了,得立即紮針。”

下針後,張大爺覺得腦子裏像滴了清水,讓他暈暈沉沉的狀況也好了許多,同時小腿麻、舌頭麻的狀況好了一些:“我感覺一下子好了很多,真的是腦梗嗎?”

“白醫生說是肯定就是了。”旁邊病人問道:“白醫生厲害著呢,紮兩針你就好了大半。”

張大爺有點懵,“啊?”

病人:“你住在這個巷子裏都不知道嗎?”

“老伴兒去世後,我就去兩個女兒家常住了。”張大爺前天忽然想回家看看,這才決定回家的,回家後身體不舒服,也就沒出門,完全不知道白蘇的本事。

“難怪了!白醫生能治高血壓、風濕腿疼、心髒病這些,你趕緊的找她幫你好好治一下吧。”

“真能治?”張大爺目光如炬地望著白蘇,他這十來年被高血壓折磨得煩死了,要是真能治好就謝天謝地了。

“可以,你是肝腎不足、瘀血阻竅導致的高血壓和腦梗,好好滋補肝腎、活血通竅就行。”白蘇看張大爺已經出現腦梗症狀了,於是用藥也更猛了一些,用了熟地、山茱萸、桑寄生、地龍、全蠍、蜈蚣、巴戟天等藥材,“藥先吃半個月,每天過來針灸。”

“好。”張大爺拿了藥,回家就打電話給兩個女兒說自己不回城裏了,要留在小鎮治高血壓,嚇得兩個女兒立即開車趕回來查看情況,看看他是不是被騙了。

下午到家後,兩人仔細詢問了情況,了解清楚後專門跑來找白蘇道謝,順道還找白蘇幫忙調理一下婦科疾病,“謝謝你白蘇,要不是你及時救治我爸,他中風倒在家裏我們都不知道。”

原本張大爺計劃在家呆十天,如果他不說一直待老家了,她們姐妹倆肯定不會專門跑回來的。

白蘇笑著說沒事,“剛好張大爺自己覺得不舒服跑來找我了。”

兩姐妹看著漂亮氣質的白蘇,真沒想到當初聰明的小姑娘竟然真成了一名好大夫,不過這樣也好,都是鄰居,應該會對她們爸多上點心,“還是謝謝你了,我們在這兒存一萬塊,你隨時扣錢,不夠了給我們打電話。”

張家姐妹倆還加了白蘇的聯係方式,“勞你費心了。”

白蘇頷首:“沒事,他是病人,我幫他治療是應該的。”

張家姐妹道謝後便離開了,白蘇將錢遞給何信,讓他將錢登記好以免遺忘。

交代好後白蘇看外麵已經沒有病人了,擰開水杯準備喝一口水潤潤喉嚨。

剛將水咽下喉嚨,門外就匆匆跑進來一對母子,女人三十多歲,兒子十三四歲的樣子。

孩子媽媽指了指孩子:“白醫生,我家孩子前天從學校回來後眼睛就有些刺痛,昨天早起後眼睛就睜不開了,又紅又腫,畏光流淚,去檢查說是同學傳染了紅眼病,然後學校老師怕他傳染給其他人,就讓他回家自學。”

孩子媽媽很無奈地說道:“昨晚給他滴了眼液、吃了藥,結果一點用都沒有,反而把我和他爸爸傳染了。”

“他這學期已經升初三了,時間耽誤不得,白醫生你有沒有法子,讓他盡快恢複回學校?”

白蘇看了看這孩子的眼睛,雙眼充血嚴重,“細菌性結膜炎一般一周左右才能恢複,明天開始就是小長假,好好修養就行。”

“但假期我給他安排了補課,補幾天還得提前回學校上課。”如果不是時間太緊張,孩子媽媽也不會帶孩子過來。

“那我看看。”白蘇為小孩把了把脈,脈數舌紅苔黃,眼痛難睜開,還有口渴的症狀,明顯是火毒上擾,需要清熱瀉火解毒和疏風。

“平時壓力有點大。”白蘇看小孩還有肝鬱脾虛方麵的問題,於是開了薄荷、防風、白僵蠶、宣木瓜、重樓、夏枯草等藥材來宣解風熱、平肝瀉脾。

“初三了,想考好學校肯定還是有壓力的。”孩子媽媽也沒辦法,家裏就指望孩子考一個好學校,以後再考一個好大學,指望著他從山溝小鎮走出去,去看一看外麵的世界。

白蘇了然地點點頭,雞娃媽媽以及可憐的讀書娃。

她想了想,再給小孩開了白**、霜桑葉、蒲公英防風、白芷、黃連來熬水清洗或是敷眼睛,這樣能好得快一點:“外用的你們也可以用。”

孩子媽媽:“大概多久能恢複?”

“不出意外明早紅腫就消下去了。”白蘇把藥方遞給何信,讓他去抓藥。

等孩子媽媽抓了藥帶孩子匆匆離開後,白蘇立即去拿肥皂洗了洗手,還把醫館裏噴了一遍消毒水,以免身體虛的病人被傳染了結膜炎。

磕著瓜子過來的文大媽恰好看到她到處噴消毒水,“白蘇,你這是在做什麽?”

“剛才有紅眼病的病人過來,怕這個細菌傳染給大家,所以噴一噴。”白蘇將桌子上一一噴灑了一遍,然後才停下問文大媽,“你哪裏不舒服?”

文大媽磕著嘎子說:“我買點當歸、黃芪,明兒燉豬蹄需要用。”

白蘇讓程冬冬去抓五次量的給她,“五十塊錢。”

文大媽付了錢,“你這一天能賺多少錢啊?”

“沒多少,藥貴。”白蘇拿著消毒水繼續噴著地麵。

騙人,每天一二百人過來看診針灸怎麽可能不賺錢?

文大媽想著親家母上午打來的電話,低聲對白蘇說道:“白蘇啊,我想和你說點事。”

白蘇看文大媽神神秘秘的,有點好奇:“什麽事啊?”

文大媽壓低聲音小聲說道:“你也有二十五歲了吧,是不是該考慮未來的事情了?”

白蘇點點頭,“我已經考慮過了,未來會要將中醫弘揚傳承下去。”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個人問題。”文大媽笑著解釋道:“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白蘇擰著眉看向一臉興奮八卦的文大媽,沉聲拒絕:“暫時不考慮。”

“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相看一個,過幾年再結婚,時間剛剛好。”文大媽故作神秘的又問:“你還記得我親家母吧?她大哥有個兒子,在醫院工作,和你一樣是醫生,和你特別般配……”

白蘇像看傻子似的表情看著她,“不考慮。”

“這麽好的條件都不考慮?那你想要什麽樣的?”文大媽回憶著自己認識的其他小夥子,打算一起介紹給白蘇認識一下。

“都不想要,不需要你介紹。”白蘇拿著消毒水朝文大媽站的位置噴去,直接噴到了她的鞋子上,“你站這兒也是病人站過的地方,小心被傳染紅眼病。”

“哎呀,你咋不早說啊。”文大媽害怕的急忙後退幾步,語氣裏帶著點埋怨:“快幫我身上噴噴,可別傳染了,我孫子孫女明天就回來了。”

“我師父說了啊,誰讓你叭叭叭的沒聽進去。”程冬冬也拿著消毒水往外一頓亂跑,直接把文大媽給噴走了,“真是嘴碎。”

白蘇也有點煩文大媽的碎嘴,轉身想回屋,結果一轉身就看到檀越在後麵的屋簷下,有些疑惑的問道:“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檀越淡淡地看了眼文大媽離開的方向,隨即抬眼望向白蘇,聲音有些輕:“在她要給你介紹相親對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