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忙裏偷閑給自己泡了杯茶的白蘇, 一抬頭就看到了何信幽怨的小眼神,嚇得她忽然嗆咳了一口水,“……你怎麽提前回來了?”

“我不回來都不知道醫館又多了一個人。”何信委屈巴巴地看著小師姐, 要不是自己提前回來, 還不知道小師姐提前開門營業, 還不知道小師姐又找了個人代替自己幹活, 因此語氣極為幽怨:“他是誰啊?”

這麽幽怨的語氣, 讓白蘇心底莫名心虛, 輕咳一聲:“你家稻子都收完了?”

“上午就全收完了。”何信幽怨地望著小師姐, 跟個受氣小媳婦兒似的:“這個人又要待多久?”

白蘇看他以為程冬冬和陸問一樣隻是臨時來打雜的,更心虛了,“他是學中醫的, 如果幹得好, 可能會長待下去。”

“長待?”何信驚訝地看了兩眼那個小圓臉,竟然是學醫的?

白蘇點了點頭, “來醫館的人越來越多,光靠咱倆忙不過來, 剛好他願意來我就留下。”

想了想, 她又補充了一句;“他下午剛來, 比你先到一個多小時。你別多想。”

何信沒有多想,自從醫館人多起來, 自從陸問回學校後, 他就知道小師姐未來肯定會雇人, 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他耷拉著肩膀嘀咕了一句:“就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又不是娶老婆, 要什麽心理準備?”白蘇拍拍何信肩膀,“他在學校學過, 懂得多,能幫你分擔不少事,以後你家裏有事回家能稍微多待兩天。”

一聽到回家兩個字,何信就警惕起來:“我以後每次回家,醫館不會就再多一個人吧?”

白蘇遲疑著回了一句:“盡量不會。”

何信不敢置信瞪大眼:“……小師姐你竟然猶豫了。”

連騙他都懶得騙。

被抓包的白蘇尷尬笑了下,“好了,大叔還等著看病呢,你快進去放東西,等下出來幫忙。”

何信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然後將幾袋子山裏的特產提到後院放好,洗把手就走到藥櫥旁邊幫忙。

“你好啊。”程冬冬剛好抓完一副藥,有空和何信打招呼,“我叫程冬冬,你叫什麽?”

“我叫何信。”何信瞅了兩眼程冬冬身上印著白氏醫館的圍裙。

“你好啊,以後請多關照。”程冬冬見他一直盯著圍裙看,伸手拍了拍上麵的藥屑:“怎麽了?”

何信望著熟悉的圍裙:“這圍裙是我的。”

“……啊?抱歉啊,我現在脫下來還給你?”程冬冬沒想那麽多,就是給人貼膏藥時怕弄髒衣服就隨手拿來穿上的。

“不用了。”何信已經接受現實了,小師姐不可能隻有一個小助手,圍裙也不可能一直屬於他,“你穿吧。”

“哦,那我穿了。”程冬冬覺得他何信奇奇怪怪的,但也沒多理會,因為又有人過來抓藥,他揚起臉,朝病人燦爛一笑:“我幫你抓藥?”

病人看著程冬冬暖陽似的笑,心情也跟著好了一些,“好,你給我抓藥。”

何信困惑地望著程冬冬燦爛明豔的笑臉,他怎麽那麽開心啊?

病人:“小夥子,看啥呢?快點給我抓藥,我著急去檔口買冒烤鴨。”

何信回過神,接過藥方看了看:“您這藥得忌口吧,怎麽愛吃油膩的?”

病人理直氣壯地說:“我趁著還沒喝藥之前再吃一頓,開始喝藥就不能再吃了。”

“……你也太會鑽空子了。”何信拿著藥方去幫病人抓藥,他熟知各種藥的位置,很快就抓好了一副。

程冬冬不太熟悉,找不到某些藥就隻能詢問何信,“何信,鳥不站在哪個位置?”

何信指了指右邊十幾排的藥櫃,“倒數第二排左邊,應該是寫的雷公刺。”

“噢噢。”程冬冬順著何信指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找到了雷公刺。

接下來,他有不知道的都會問何信,何信雖然心塞他的突然出現,但也不藏私,都一一告訴了他。

一直有注意兩人的白蘇,看兩人相處友好,也稍稍鬆了口氣,以後是要一起工作的人,若是氣場不和,很容易起爭執的。

“小白醫生,這會兒你終於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病人在排隊時,看到白蘇又要把脈又要針灸,還要去抓藥算賬,忙得腳不沾地,看得她們都很想上去幫忙。

但她們都不認識藥材,也隻能幹著急,“這兩個幫手身強力壯的,看起來就很好用。”

白蘇笑著嗯了一聲,還清閑的喝了一口水,確實挺好用的,就是不知道程冬冬能否適應這裏的活兒。

等傍晚六點,最後一人針灸完離開,白蘇就問了問程冬冬感覺怎麽樣,“累不累?”

“不累。”程冬冬年輕小夥兒一個,跑來跑去一點都沒覺得累,反而覺得挺充實的,他搬了椅子坐到桌子的一側,略帶討好小心地問白蘇:“白醫生,你覺得我做得怎麽樣?我能留下來嗎?”

白蘇抬眸看著他微圓的臉頰,一雙杏眼也是圓圓的,非常清澈幹淨,“你覺得呢?”

程冬冬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覺得我做得還可以。”

白蘇偏頭看向坐在門口的何信,“何信你覺得呢?”

正思索著等下煮蘑菇湯還是煮苦瓜丸子湯的何信回過神:“小師姐,你問我啊?”

白蘇頷首。

何信偏頭打量著了滿眼期待望著自己的程冬冬,很愛笑,做事也認真,抓藥也快,最重要的是能讓小師姐輕鬆許多。

於是他肯定地點點頭:“小師姐,我覺得他做得挺好。”

白蘇笑了笑,“既然你也覺得好,那我們就留下他了。”

何信點點頭,都聽小師姐的。

“謝謝白醫生。”程冬冬伸手攬住何信的肩膀,“嘿嘿,謝謝哥們兒!”

性格內斂的何信被程冬冬抱得不知所措,這人也太自來熟了。

白蘇笑了笑:“先別急著高興。”

她頓了頓:“醫館雖然比較小,但雜事特別多,隻要有空都得做,你先做幾天適應適應吧,若是做不下來可以離開。”

“我肯定能適應的。”程冬冬下午抓藥時都看見了,白蘇一號脈連病人上一頓吃的什麽都能把出來,可比學校老師厲害多了。

因此他就萌生出死也要跟著白蘇學醫的想法,她不同意他留下來,他也要死皮賴臉地留下來:“我一定會好好幹的。”

“好。”白蘇下午觀察他,覺得眼裏有活兒,做事也勤快,至於品性還得再觀察觀察。

程冬冬看白蘇答應了,開心得笑彎了眼。

白蘇看他這麽愛笑,品性應該不會太差,“你初來工資不會太高,不過你有中醫畢業證,給你暫定三千五,能接受嗎?”

她這話是同程冬冬解釋,也是同何信解釋。

“能!” 程冬冬眼睛亮晶晶的,其實三千五已經挺高了,他有些同學工資還不到三千呢。

而且程冬冬覺得錢不錢的無所謂,最主要是能跟著大佬學,隻要能學會治一個大病,他就能流芳百世了!

白蘇看他接受良好,滿意的點點頭,看了看時間:“你今天要回去嗎?還是直接留下來。”

來之前,程冬冬就和媽媽說好如果白蘇同意,他就不回去了。

白蘇頷首,轉頭看向安靜坐在一旁的何信:“何信,帶他去你隔壁那間空屋子,以後他就是你的小夥伴了。”

如果可以。

不要也罷。

“我帶你去。”何信領著程冬冬去了後麵放藥材的這個院落,他平時就住這裏,既能聽到大堂裏的動靜,也能守著滿院子的藥材。

他簡單和程冬冬介紹下布局:“這個院的房間堆積的全是藥材,後麵種著梨樹又是一個院落,是小師姐住的地方,不過我們平時吃飯、看書都在裏麵那個院。”

何信推開醫館入口邊上的小屋子,“屋子比較小。”

屋子大概十五平,裏麵有一張床一張桌子椅子,程冬冬覺得還挺好,比他以前實習的地方好,“已經挺好了。”

“你自己打水擦一擦,需要什麽等下出去買。”何信指了指外麵的水龍頭,示意在那兒接水,“你先收拾著,我去幫小師姐整理大堂。”

白蘇將大堂收拾得差不多,讓何信將用完的藥補一補,隨後將垃圾收一收扔到街口外麵的垃圾桶裏,再折回醫館就開始準備做止疼貼的膏藥。

何信跟著走進來:“小師姐,晚上吃什麽?我帶了一些野菌子、魚、家裏種的蔬菜過來。”

“你看著弄。”白蘇相信何信的手藝。

何信誒了一聲,花了半個多小時做了三菜一湯,紅燒魚、苦瓜炒肉、涼拌折耳根以及一個菌子湯。

買完被褥洗漱用品回來的程冬冬聞著香味跑了過來,“好香啊,都是你做的?”

何信嗯了一聲。

“你手藝很好誒。”程冬冬性格外放,毫不吝嗇的對何信一頓猛誇,“聞著比我愛去的小炒店做的還香。”

何信被誇得怪不好意思,耳朵泛紅,好在周圍天色暗了下來,屋裏燈光也昏黃,看不太清他的異樣。

“你快洗手吃飯。”何信將碗筷擺好。

“我這就去。”程冬冬連忙去洗手,順道還幫著將米飯端了過來。

等白蘇落座,大家就開動。

紅燒魚鮮嫩入味,苦瓜炒肉清淡去燥,菌子湯更是鮮美,大家都很喜歡。

因此程冬冬又再次誇了誇何信的手藝,何信怪不好意思的,臉又有些紅了。

白蘇看兩人處得挺好,也就放心了。

飯後,程冬冬主動去洗碗收拾廚房。

白蘇和何信則將止疼貼做出來,昨兒她一個人在家就做得少,今天得多做一些,最近天氣涼快一點,可以多做幾天的備著。

兩人一邊做一邊聊著這兩天的事情,“小師姐,你買到人參了嗎?”

“沒有,被人截胡了。”白蘇說到這事兒不免想起了沈陵泉,心底一直有個疑惑,他當初為什麽要瞞著?為了騙她家的人參?

何信說道:“小師姐沒事的,暫時也用不上,而且師爺給你留了一根。”

白蘇點點頭,再等等藥材商老板的好消息,家裏這一根能留就盡量留著,保命用的。

何信還記得孫家的事情:“那個人呢?”

“器官衰竭,我也沒辦法的,隻能讓他多活幾天,讓他們想辦啥就快點辦。”白蘇白天收到古老爺子的消息,說孫家打算給孫老辦壽宴衝喜,唉,這些有錢有權的人就是這麽擅長能物盡其用。

但也不一定,遇見的檀越就沒有,想到他,白蘇忍不住看了下手機,他助理並沒有發消息過來,也不知道吃了藥之後效果如何。

何信問道:“小師姐,你看什麽?”

“沒什麽。”白蘇莫名的有點心虛,她將手機扣著放好,頓了頓說:“對了,給你買了幾套衣和鞋子,你等會兒試試。”

何信的衣服已經洗得發白了,都沒舍得換,她正好賺了兩筆錢就給他也買了幾套。

“誒,謝謝小師姐。”何信感激道謝,謝過後開始說起自己的背書進展,將這兩天回家背的內容背給白蘇聽。

“脈有陰陽之法,何謂也?然:呼出心與肺,吸入腎與肝,呼吸之間,脾受殼味也,其脈在中。浮者陽也,沉者陰也,故曰陰陽……”①

洗完碗出來的程冬冬聽到何信在背脈經,就走到製藥房的門口,輕輕敲敲門,“白醫生,我可以進來嗎?”

白蘇頷首。

程冬冬走進去,站到熬藥的鍋邊,聞著濃鬱的藥香味聽著何信慢慢背著內容,同時也回憶一下自己學過背過的知識。

等何信背完後,白蘇看程冬冬聽得認真,於是問他:“什麽脈為陽?”

程冬冬記憶不錯,很快從自己背過的一段內容裏找到了相關答案:“凡脈大為陽,浮為陽,數為陽,動為陽,長為陽,滑為陽;沉為陰,澀為陽,弱為陰,弦為陰,短為陰,微為陰。”②

白蘇頷首,“背得挺好。”

程冬冬嘿嘿笑著:“我的醫古文都背得挺好。”

“是嗎?”白蘇揚眉,又考了他一個,“水為陰,火為陽,陽為氣,陰為味。”③

“emmm……”程冬冬仔細回想著,但一旁的何信已經背了出來,“味歸形,形歸氣,氣歸精,精歸化……”③

程冬冬沒想到何信背得這麽快,“你背好快。”

“我最近一直都在背內經、傷寒論、脈經。”最近何信主背脈經,但怕忘了,所以其他兩本也要反複看。

“你每天都看啊?我們就有一學期學了,之後就沒怎麽看了。”程冬冬覺得自己也應該重新背起來。

何信點點頭:“我有書,可以借你先看看。”

程冬冬樂嗬嗬地道謝:“謝謝啊。”

何信輕輕嗯了一聲:“不客氣。”

白蘇看程冬冬很有上進心,笑著點點頭,然後繼續製藥,等熬好了藥差不多十點,“時間不早了,去洗漱後就回去休息吧。”

“這麽早?”程冬冬看了時間,才十點,他平時還要玩遊戲到0點之後才睡的。

“醫館規矩,十點半必須上床休息。”白蘇頓了頓,“你是學中醫的,應該知道早睡的好處。”

程冬冬知道是一回事,可哪有正經大學生睡這麽早的,“我晚點睡也精神的。”

“六點半起來運動,起不來就回去吧。”白蘇說了一句,便繼續清理製藥房。

程冬冬頓如晴天霹靂,為了學成一代名醫,他的遊戲夥伴們,抱歉了,今晚必須得失約了!“我現在就去洗澡睡覺。”

雖然躺上床時間早,但生物鍾忽然打亂,程冬冬還是熬了很久才睡著,第二天睡得正香時就被何信叫了起來。

沒睡好的他耷拉著腦袋跟著何信走進後院,跟著白蘇一起練了八段錦,練習時白蘇提點了一下呼吸之法,這對練氣有很大幫助。

白蘇不指望兩人能練出內功,隻想讓他們找到氣感,以後用在針灸上,也能事半功倍。

練完後,程冬冬整個人精神了許多,圓圓的臉頰上又漾出笑來,他美滋滋的跑去買了早餐回來,“才七點,外麵已經排著二十幾個人了。”

“有些老太太睡不著,六點就過來了。”何信早就習以為常了,“先吃早飯,八點再去開門。”

程冬冬好奇:“不提前開啊?”

何信說對:“早上腦子清醒,還可以再看看書。”

他說著三兩口將包子塞進嘴裏,然後抱著脈經跑去後院外麵的藥田旁邊背書去了。

程冬冬:“……”

這麽卷的嗎?

他三兩口吃了包子,也拿了書跟著跑去藥田旁邊,他基本上隻見過曬幹的草藥,沒看過鮮活種植的,所以一顆一顆查看,對照得出名字再記下來。

白蘇沒多管他,吃過早飯後將需要用到的書、銀針、藥方箋搬到大堂,再給自己泡一壺早茶,等八點一到便打開了門。

門一開,排隊的病人就都湧了進來,“小白醫生早。”

“我進來是買膏藥的。”

“我昨兒針灸肩膀好多了,今天再來針灸一次。”

“隻買膏藥的直接排隊到程冬冬那兒,隻針灸的先坐在椅子上等我一下,需要號脈看病的排我這裏,抓藥收錢找何信。”白蘇簡單分號後便開始忙碌起來。

多了一個人,醫館明顯輕鬆許多,不到三個小時上午來排隊的人就都看完病離開了。

王婆婆出來買東西,看到門口已經沒人了,於是走過來說道:“今兒好快。”

何信解釋:“程冬冬一直幫忙抓藥,所以快了很多。”

“那真是太好了。”王婆婆就擔心白蘇像昨天一樣忙得中午飯都沒時間吃,“人多就是力量大,小夥子也不錯。”

程冬冬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袋,小鎮上的婆婆們咋都這麽好哦。

白蘇早就習以為常,“王婆婆才出去買菜?”

王婆婆點頭:“對啊,本來說在菜園裏隨便摘點菜吃的,可你王爺爺非說想吃涼拌豬耳朵,我就隻能出去買一個了。”

程冬冬有點饞:“涼拌豬耳朵好吃。”

白蘇看何信似乎也想吃,於是請王婆婆幫忙代買一份:“那您也順便幫我們買一個回來吧,再買一斤五花肉。”

“好,我這就去。”王婆婆轉身出去時,門口又有一個老太太走進來。

老太太拽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進來:“小白醫生。”

“你老慢點。”何信上前去攙扶著老太太坐到椅子上。

“謝謝你啊小夥子。”老太太拿出帕子,捂著嘴巴咳嗽了兩聲。

“感冒了?”白蘇問老太太。

老太太點點頭,“前些天不是下了場大雨嗎?就那一天忽然著涼了,這都小十天了,還有點咳,身上也疲軟無力,我女兒擔心我,非讓我來看看。”

“那我幫你把把脈。”白蘇把著脈,脈象浮緊,疲軟無力,有結代。

她看了看外麵沒人,於是又看向一直守在旁邊的程冬冬和何信,於是問老太太:“我這兒有兩學徒,我想讓他們也幫你把把脈,可以嗎?”

“可以,不耽誤你事兒就行。”老太太也是過來人,以前是學裁縫的,師父不能隻領進門,還得多讓他們學著做才行,光是眼睛看可學不會。

“不耽誤,希望沒耽誤你的事兒。”上午忙,白蘇也沒辦法讓兩人一一來摸脈,現在人少可以試一試。

程冬冬有些欣喜,沒想到剛來就可以摸脈了,真好。

何信則十分緊張,因為他還隻給自己、小師姐和家人摸過,隻知道個大概,等會兒沒摸好,小師姐會不會生氣啊?

“你們試試。”白蘇讓出位置,讓兩人分別試一試。

等兩人一一摸過後,白蘇問兩人,“脈象如何?”

何信說道:“好像有點浮,還很弱,感覺很嚴重。”

白蘇頷首,看向程冬冬,“你呢?”

程冬冬說:“我覺得還有點緊,風寒就是脈象浮緊,還很細弱,,脾胃很虛弱。”

白蘇多看了他一眼,沒有吱聲,“你們覺得怎麽對症下藥?”

何信想了想,斟酌說道:“她說身體疲憊,可以用點小柴胡湯?”

程冬冬則說:“不對,她很虛弱,應該用麻黃湯。”

白蘇笑笑,語氣卻很冷淡,“看來你們倆都將太陽病背得很熟。”

“是啊。”程冬冬絲毫不覺得有問題,立即將太陽病的內容背了出來,“太陽病,十日以去,脈浮細而嗜臥者,外已解也。設胸滿而肋痛者,與小柴胡湯;脈但浮者,與麻黃湯。”④

白蘇挑眉問兩人:“這話如何辯證?”

程冬冬仔細想了想,做了個簡單文言文翻譯,意思就是太陽病過去十日了,外表的病症已經沒了,但脈象浮細喜歡臥床,如果有胸悶肋骨疼就用小柴胡湯,要是脈象虛浮就用麻黃湯:“老太太就是脈象浮,必須重用麻花湯。”

程冬冬說得有點淺,白蘇轉頭看向何信。

何信想了想也說了太陽傷寒的用藥,不過提了下為何邪氣侵入的原因,侵入後除了傷寒症狀會導致脾胃問題,如有還需要調理,以免影響陰陽營衛之氣,所以他認為應該調理脾胃。

白蘇點點頭:“既然如此,那你們再想想?”

程冬冬怔了怔,是要考慮這些嗎?他又順著何信的思路想了想,“難道不是寒氣去侵,是身體脾胃問題導致的?”

“不是,是身體不好,才被寒氣入侵,才導致情況更嚴重。”何信覺得是這樣的。

兩人就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問題開始了討論。

“……”白蘇看向老太太,“抱歉,讓你見笑了。”

老太太笑嗬嗬的說道:“沒事,這很正常,等學得多了就懂了。”

何信一時不知道緣由,所以直接問白蘇:“小師姐,老太太到底什麽問題啊?”

白蘇解釋:“老太太風寒其實已經過去,脾胃確實有問題,也並沒有你們說得那麽嚴重,她之所以疲憊是因為生病影響了陰陽,簡單補一補就好。”

程冬冬怔了怔,“可是她脈象是浮的。”

白蘇問他,“你是不是忘記現在什麽季節了?”

“秋天啊。”程冬冬很茫然。

熟背黃帝內經的何信忽然知道了:“四變之動,脈與之上下,以春應中規,夏應中矩,秋應中衡,冬應中權。”⑤

程冬冬回過神,“四季脈?”

白蘇提醒了一句:“弦、鉤、毛、石,是四季的當令常脈,其中老者,脈象更為弦浮。”

啊!!

錯了錯了。

程冬冬這才反應過來,他忘記老太太已經年紀大了,脈象虛浮很正常,他按照正常脈來辯證的,“對不起,是我把錯脈了。”

“沒事沒事。”老太太很和藹,沒有責怪程冬冬,“剛學是這樣的,以後就好了。”

程冬冬耷拉著腦袋,也不笑了,這麽簡單的東西他怎麽就沒想到呢。

“別氣餒,你才剛來呢。”老太太又安慰幾句,“你師父厲害著呢,好好跟著你師父學,以後爭取跟著你師父學。”

程冬冬剛想說不是師父,忽然腦子一下轉了過來,他雙眼亮晶晶地望著白蘇,可以拜她當師父嗎?

白蘇沒有理會程冬冬熱絡的眼神,隻是給老太太調補一下陰陽氣血,“你年紀大了,我就隻給你開一副,喝了應該就能精神一些,平時你自己多吃好一點,吃得多,才能補足津氣,才能讓你身體好一些。”

老太太點點頭,她懂的。

等老太太拿了藥離開,白蘇看向兩個耷拉著腦袋裝倭瓜的人,“這麽簡單的老年病你們都沒把出來。”

程冬冬自行慚穢的撓撓頭:“我沒考慮到這些。”

何信也覺得丟人,之前小師姐給好多老人看過,都是因為年紀大了才導致的陰陽氣血虛弱的問題,這種都是不建議用很多藥去強行補給的。

白蘇輕哼一聲,何信還沒學很深可以理解,但程冬冬卻看不出來,這就有點讓她懷疑學校老師怎麽教的辯證了:“你們老師沒說過嗎?內經裏應該都有的。”

程冬冬也有點不自信了:“應該有吧,可能沒有標記我就沒記住。”

白蘇揚眉:“你們不全部背嗎?”

程冬冬搖頭,“我們都是精選學習。”

“精選?”白蘇怔了怔,“那傷寒論呢?千金要方、針灸大成這些呢?”

“有學一些傷寒論,還有方劑學,然後是針灸學。”程冬冬簡單的介紹了一下這幾本書,“就是精選,然後翻譯,然後有寫出怎麽實際操作,是比較係統的學習規範。”

“……” 白蘇越聽越覺得奇怪,這一套一套的話怎麽和陸問說的差不多,“你再和我說說,平時還學什麽課了?”

程冬冬掰著手指數了數,“中醫基礎理論、中醫診斷學、方劑學、針灸學、內科外科學、人體解剖學、藥理學、影像診斷學、西醫內外科、內經選讀、傷寒論選讀等等,我都學得很好,都是A。”

白蘇越聽眉心皺得越緊,他說的好多都是西醫學的東西,正兒八經的中醫巨作倒成了選讀,她又問了中醫基礎理論的內容。

程冬冬看白蘇臉色越來越沉,心底突突直跳,“怎麽了?”

“難怪你說太陽病會說的很淺,原來如此。”雖然教科書上有引經據典,但本質還是按照西醫學習體係來教學的,完全將心包經具化成心髒的外圍組織了。

但在白蘇看來,兩者還是有一定差別的,她輕輕歎了口氣,難怪現在中醫式微,也不無道理,

程冬冬看白蘇似很嫌棄自己,有些懵,明明昨天還很滿意自己的啊。

白蘇歎氣,不想再多問,怕問多了肝氣鬱結,她看向窗外,又有人病人過來:“王婆婆把菜買回來了,你們去準備午飯吧,我給其他病人把脈。”

過來的病人是個中年女性,進來左右看了看,確認隻有白蘇一個人後稍稍才敢開口,“小白醫生……”

“怎麽了?”白蘇看她扭扭捏捏的,“哪不舒服?”

“就是外陰老是瘙癢。”中年女人自家在網上買了藥外洗,可是感覺沒啥效果,於是就趁著老公不在家,偷偷來小鎮另一頭找白蘇看病了。

白蘇覺得這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病,怎麽還像做賊似的,她給女人把了把脈,脈弦滑,苔薄黃膩,有明顯濕熱下注的症狀,“你自己沒買藥嗎?”

中年女人:“我買了藥不太見效,我擔心是不是什麽大問題。”

白蘇覺得女人的邏輯有點問題,“擔心大問題應該去醫院。”

“我聽說你厲害。”女人的弟媳婦就在小鎮醫院上班,她怕被知道,說出去不好聽,白蘇這邊沒人認識自己,說出去也沒關係。

“我摸著脈感覺沒什麽大問題,就是濕熱下注,和你平時生活習慣有關。”白蘇直接給女人開了龍膽瀉肝湯,另外再開了一個蛇床子,磨成粉回家塗抹能快速消腫止癢,“要少吃辛辣,勤換褲子。”

女人懸著心落回了肚子裏,還好不是搞出什麽傳染性毛病了。

白蘇起身去給他抓藥,抓藥的位置靠著後院入口方向,隱約聽到後院裏傳來對話聲。

程冬冬正幫著何信摘菜,“信兒,白醫生是什麽意思啊?是不是嫌棄我把脈看病不行?”

何信被這稱呼喊得渾身雞皮疙瘩,“你別這麽喊我。”

“這麽喊親切。”程冬冬圓潤的臉頰上難得的浮出一抹愁意,“她會不會因此趕我走啊?”

何信一邊切菜一邊說:“不會的,我學得很慢小師姐都沒趕我走。”

“那不一樣,你來了好幾年了,我是剛來。”程冬冬耷拉著腦袋,“我媽肯定在七大姑八大姨群裏說我跟著白醫生學醫了,可我還沒拜師了,就被趕走了,回去我媽肯定揍我。”

“不會的,我們醫館缺人,小師姐不會趕走你的。”何信頓了頓,“而且小師姐也沒嫌那你學的不好,她可能是覺得你學的中醫不是傳統醫學,這和她想的有點出入。”

程冬冬納悶:“不是傳統的不好嗎?”

何信也不太清楚好與不好,隻知道傳統的應該是他學的這樣,純靠把脈、辯證病理,而不是參考西醫數據那一套,“我也不太知道,你得問小師姐。”

“難怪之前我去杏春和堂杏林堂,裏麵的老大夫聽我是學校出來的都不想要我。”程冬冬忽然有點擔心,白蘇真的會不要他。

好不容易抱住大佬大腿,程冬冬才不想放開呢,他急忙跑向醫館大堂,結果剛上台階就被絆了一下,一下子跌在地上。

剛好在旁邊抓蛇床子的白蘇嚇了一跳,“走路小心一點。”

程冬冬一把抱住白蘇的腿,誇張地喊著:“您別趕我走啊,以後好好學,以後肯定能學好把脈和辯證的。”

“嗯?”白蘇疑惑看他兩眼,發什麽瘋?“鬆開。”

程冬冬不敢鬆:“你先答應我吧。”

何信過來將程冬冬的擔憂告訴了她。

白蘇訝異看向他,“這麽怕被趕走?”

程冬冬忙不迭的點頭,“我想跟著您學,你別嫌棄我,別趕我走。”

“我沒說要趕你走。”白蘇無奈的歎氣,雖然程冬冬學的和她這一套不太相同,但卻是順應時代的中西醫結合,也能更方便的確認病情。

白蘇之前也會和陸問谘詢了解一些西醫知識,尋求一些改進,所以本質來說她並不排斥中西醫結合。

程冬冬很擔心:“可你歎氣了。”

“我隻是覺得那套體係太偏西醫了,丟失了許多傳承,而你們也因此學得太淺顯了。”有點淺入淺出,也有點照本宣科,總而言之,白蘇覺得程冬冬想變成一個成熟的好中醫,還有得學,“如果你想學我這一套,肯定得很辛苦。”

程冬冬立即說:“我不怕辛苦。”

白蘇頷首:“那就跟著好好學吧。”

“誒!”程冬冬高興應聲,“師父您放心,我一定跟著您好好學!”

白蘇揚眉,嘿!這人還真會順杆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