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良宵道館塵土埋舊事(三)

宋小河看著食指上突然多出來的傷口, 已經有些理解沈策口中所說的“活的”是什麽意思了。

她一連後退了好幾步,遠離了壁畫,問道:“你還在這個殿內嗎?”

“在。”沈溪山在那頭回答。

一開始他並沒有察覺這座殿是活的, 隻是覺得這裏大得不同尋常。

但是方才宋小河沿著牆壁往前走時, 沈溪山突然發現了其中的蹊蹺之處。

她走在某個位置時, 照在身上的所有光亮頓時消失了, 像是莫名站在光線的死角位置。

但是按照她所站的位置來說,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沈溪山立即意識到, 這看起來是一座大殿,實際上卻是兩個地方,光影所折射不到的位置, 正是兩個房間之間的交界處。

宋小河絲毫沒有察覺, 走到了另一頭,如此一來, 沈溪山就與她處在兩個地方。

場景在瞬間變換,都還不等他出聲喊宋小河, 麵前就變成了一堵牆。

依舊是幾盞琉璃燈相互映襯, 房中的光線沒有絲毫變化, 牆上也是大片的壁畫,隻是與方才所看到的不同, 沈溪山麵前這堵牆上的壁畫, 畫得全是麵目猙獰的妖邪, 正張牙舞爪地擺著姿勢,用凶狠無比的眼睛死死瞪著他, 仿佛隨時就要從牆中出來。

沈溪山轉頭看了一圈,就看到他所在的這間屋子中, 既沒有門也沒有窗,若是凡人所建造,不可能不留門窗。

但若是妖邪所建立的域,沈溪山會在第一時間察覺,所以他知道,這裏仍舊在道館之內。

當然,他也沒有考慮那麽多,若是他孤身一人在此,或許會有幾分閑心來探究一下其中的關竅,隻是他還記著殿內留著個宋小河。

沈溪山抬手召劍,隨手一劈,想直接砸碎了牆出去。

卻不想這一劍劈上去後,牆體竟不是碎裂,而是留下了一道利落的劍傷,緊接著那道劍口中竟慢慢滲出了血液。

沈溪山皺眉,立刻就明白,這些東西可能都是活的。

有自主意識,所以會在宋小河走到另一處地方時,主動閉合起來,將他關在這裏,與宋小河分開。

倒像是用了個逐個擊破的戰術。

隻是這招對沈溪山來說沒用。

他揚劍,劍刃凝光,金芒微閃,反手一刺,劍刃直直刺入牆中,發出“噗”的一聲悶響。

緊接著壁畫上的妖邪開始動起來,也不敢再瞪著沈溪山了,紛紛往周圍逃去,對劍刃散發的金光避如蛇蠍,大片牆體變得幹淨。

由此,沈溪山就斷定,這壁畫,這座殿,甚至這個道館,都有可能是活的。

宋小河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才發現了他消失不見,念通了共感咒。

沈溪山就告知她遠離壁畫,並道:“站著別動,我去找你。”

宋小河卻道:“可是我已經跑出來了。”

“你那地方有門?”沈溪山問。

“有啊。”宋小河說。

她站在大殿的外麵,從鐲子裏摸出個夜光珠照明,四周黑森森的,連月亮都被厚重的雲層遮住。

食指的傷口被她用治愈術治好,得知壁畫有問題之後,她就飛快跑了出來,不敢在裏麵亂逛了。

“我在大殿門口等你,你快點過來。”宋小河尋了個空地,盤腿坐下來,對沈溪山說。

夜風習習,吹在宋小河的身上,有股難得的舒坦。

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但宋小河一般都是入夜之後便開始犯困。

白天趕了一整天的路,進入鬼國之後也沒有休息,從半夜折騰到現在,宋小河早就覺得疲倦了。

如此一坐下來,一身懶骨頭又發作,她簡直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也並不介意身下是草地了。

她想著,就用等沈策的時間打個小盹兒,等他來了就起來。

於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用手支著腦袋,閉上眼睛,然後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宋小河的頭一直往下掉,前後搖晃著,但一直未醒,在寂靜的夜中偷得了片刻的休憩。

當然也沒有睡多久,很快她的耳邊就響起了聲音。

“小河姑娘。”

宋小河本來困得不行,眼皮重若千斤,但聽到這聲音的一刹那,她瞬間就掀開了眼簾,意識開始飛快地變得清醒。

隻見雲層散去,月華再現,她麵前半蹲著一個俊美無雙的少年。

身著金紋雪袍,頭戴小金冠,眉間的紅痣相當晃眼,銀華落在他的麵上,將精致的五官襯得如畫中仙。

“啊?”宋小河發出震驚且充滿疑問的聲音。

小師弟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小河姑娘,你為何睡在這裏?”他嘴角輕翹著,宛若和煦的暖風。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宋小河滿腦子的疑問,怔怔地看著他。

下山這麽久以來,宋小河最掛念的除了師父,就是小師弟了。

且多次遺憾當日在盟主殿內,青璃上仙否決了小師弟想要同行的請求,若是盟主鬆口同意了,她就能夠與小師弟同行,然後時時刻刻都能看到他。

隻是從未想過,他會如此突然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宋小河,你在跟誰說話?”

沈溪山喊她。

“我不能出現在這裏嗎?”麵前的“沈溪山”笑著反問。

“當然可以……”宋小河耳朵有些紅,又說:“我隻是很好奇而已,沈獵師是何時來的?”

“宋小河!”

沈溪山見她不搭理自己,不由有些氣,再一聽她嘴裏喊著沈獵師,當即就啟用共感咒,共享宋小河的視線。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個假冒的自己。

假冒的沈溪山對宋小河伸出手,溫聲道:“你先起來,莫要坐在地上。”

宋小河像是毫無了防備之心,馬上就把手伸出去,搭在“沈溪山”的掌上。

沈溪山拔高聲音,氣道:“把手鬆開!”

這一聲可是給宋小河的耳朵造成了不小的衝擊,她要伸出去的手縮回來,下意識捂了捂耳朵,氣道:“你叫喚什麽?!”

“我叫什麽?我是怕你等會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沈溪山冷聲道:“你睜大眼睛看看,你麵前的到底是人還是鬼,連真的假的你都分辨不清嗎?”

宋小河被他吵得耳朵疼,心中冒出來一抹懷疑,站起來時往後退了一步,仔細將麵前的“沈溪山”打量。

隻是當她對上麵前這人的眼睛時,忽而一股強烈的念頭在腦中鋪滿。

就是無比相信,此人定是真的沈溪山。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何時來的此地呢。”宋小河的語氣軟下來,有著幾分拘謹。

“沈溪山”便道:“仙盟怕你們人手不夠,又增派了一隊,由我帶領,前來支援你們,不過也是剛到此地不久。”

沈溪山嗤之以鼻,“理由倒是編得像模像樣,此等妖物極善偽裝,怕是沒多大能耐,你直接出手宰了它。”

“胡說什麽。”宋小河斥責一聲,說道:“小師弟來了這裏,你就偷著樂吧,這道館裏所有的妖物加在一起都打不過他的,你我安全了。”

“你是被鬼迷了心竅。”

“我才沒有。”宋小河反駁道:“我的心裏怎麽可能裝得下鬼,明明就是被小師弟迷了心竅。”

說著,她樂嗬嗬地跟上“沈溪山”的步伐。

沈溪山快要被氣死,於是口不擇言,“我看你是豬迷了心竅,心裏不住著十頭豬,你的腦子笨不到這種程度。”

說完又反應過來,這豈非在罵他自己?

“你總嚷嚷什麽?”宋小河不滿了,奇怪道:“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沈策呢?指不定你才是妖物變的,想迷惑我是不是?”

“宋小河,你再說一遍?”

沈溪山差一點就被她這話給氣得厥過去。

他真沒想到宋小河會說出這種話。共感咒已經不是頭一回用了,這種立於魂魄上的契約,根本就無作假的可能,宋小河就為了這麽一個假冒成他模樣的妖物,來質疑共感咒,懷疑他。

宋小河道:“我再說很多遍也是一樣,你別吵。”

話音落下,忽而一聲巨大的轟響不知從某個方位傳了過來,宋小河嚇了一跳,轉頭朝著那地方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座供奉著金像的大殿之前了。

她所處的位置,邊上有一群假山石,山石上爬滿了草藤,正盛放著各色的花朵。

“小河姑娘。”

宋小河一轉頭,“沈溪山”就站在山石旁喚她,麵上滿是溫眷的笑,衝她招手,“快過來呀。”

她目光忽而一落,看見他腰間掛著一塊玉佩。

玉佩雪白,流蘇黑金交織。

這塊玉佩是掛在沈溪山佩劍上的,但是在酆都鬼蜮時朝聲劍斷了,沈策就將玉佩拿走,玉佩已經不在小師弟的身上。

這一瞬間,清明的念頭穿腦而過,她像是猛然醒悟過來一般,下意識抽出了木劍,劍刃對準了麵前的人。

緊跟著就聽到沈策的怒聲,“你不是說在殿前等我,人呢?”

宋小河剛想回答,卻又無意間對上麵前人的眼睛,刹那間,她的神識又開始恍惚,一個信任麵前這人的念頭又重新湧上來。

“說話!”沈溪山喊她:“宋小河!”

她頓時又被驚醒,趕忙意識到這人的眼睛有大問題,於是稍稍安撫了一下有些氣急敗壞的沈溪山,“等等。”

然後抽出一條赤色的長發帶,將雙眼給蒙了起來。

她催動靈力,雙耳立即變得無比靈敏,將周圍所有細微的聲音收入耳中,同時將靈力匯聚於木劍上。

沈溪山問:“你的眼睛怎麽看不見了?”

宋小河答道:“我蒙住了。”

“為何?”沈溪山問完,馬上就意識到宋小河終於是察覺麵前這東西是假冒的了,便輕哼一聲,語氣也沒有方才那麽氣了,“你總算是看出來了?”

少女雙手握住劍柄,靜靜地站在微風中,蒙在臉上的赤色發帶更襯得麵容白皙,充滿著認真。

她抬劍,耳朵細細聽著麵前的所有動靜,通過極其微弱的呼吸聲聽出它所在的位置。

“任何邪物,都不得冒充小師弟。”宋小河的聲音冷銳,話音落下的同時,木劍迅疾而出。

隻聽破風之聲響起,木劍以看不見的速度猛地刺進軟處,隨後聽到尖銳刺耳的慘嚎聲。

宋小河拽下眼上的發帶,低頭一看,那假扮成沈溪山的東西已然現出原形。

它通體棕黃,軀體扭曲著,正極速膨脹變大。

四肢猛地變長,腦袋像一口缸,上頭有兩雙眼睛,隨後一對巨大的螯爪瞬間長出來,鋒利無比,懸在宋小河的頭頂上。

它張口,一口沾滿綠色黏液的獠牙盡現,發出嘶啞難聽的鳴叫。

足足高出宋小河五尺之高,周身環繞著一股黑氣,一揮手,螯爪猛然落下來。

速度快到宋小河都來不及反應,隻覺得一股濃鬱的黑氣撲麵衝來,她整個人被彈飛,在空中翻滾著卸力,落下時才沒能摔得難看。

抬頭看去,就見方才她站的那地方被螯爪深深刺入,地上頓現一個大坑。

宋小河冷汗直流,心裏無比清楚,這一爪子要是落在她頭上,怕是腦殼當場裂開,殺傷力比方才的天官石像要大得多。

一般麵對這種情況,宋小河轉頭就跑了。

當然,現在就等於是一般的情況。

於是她收回劍,撒腿就溜,朝著方才發出巨大轟響的地方跑去,她猜測沈策應當在那處,“啊啊啊啊啊,救命——”

“你跑什麽?”沈溪山說:“殺了它。”

“你少說風涼話!”宋小河罵道:“我本不想打草驚蛇,是你一直在我耳邊嚷嚷,我才對它出手的!”

“我嚷嚷?”下山以來多日的相處中,沈溪山早已不會像之前那樣與宋小河口頭爭執吵架,平日裏稍稍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是現在實在忍不了:“不是我喚醒你,你早就成為它爪下亡魂,如此輕易就上當受騙,竟還反過來懷疑我的真假,愚不可及。”

說起來,宋小河竟然是比他還生氣,一邊逃跑一邊蹦三尺高,簡直是要噴火:“這怎麽能怪我?是那該死的妖怪太懂得拿捏人心,變成小師弟的樣子來騙我,我豈能不上當!”

端的是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沈溪山被氣得語噎。

不過這話倒也不算嘴硬。

但凡這個妖怪變的是別人,宋小河都絕不會上這個當,從而被迷惑心智。

這頭吵吵鬧鬧,另一頭也不太安寧。

“你有本事你就放了我,我們堂堂正正打一場,你這樣拖著我做什麽!”蘇暮臨扯著脖子怒喊,“好歹我也是你救命恩人,你就這麽對我?你要殺我就直接殺,何必把我衣裳搞成這樣?”

他渾身無力,不知道被下了什麽咒,被謝歸抓著手腕拎著一隻胳膊,就這樣拖在地上走,讓他滾得滿身泥巴。

先前蘇暮臨剛來人界的時候,看到凡人就是這樣把要宰的豬拴上麻繩,挑在擔子上拖著走。

他現在就跟那頭快要死的豬一模一樣。

謝歸像耳朵聾了一樣,並不理會。

明明平日裏看起來病弱到像是被風一吹就倒的人,這會兒拖著八尺高的蘇暮臨竟然如此輕鬆,好比拎著一隻崽子。

蘇暮臨罵了一陣,又開始哭,“嗚嗚,你放了我吧,我能有什麽用處?你們凡人之間的恩怨,能不能別牽扯到我身上?再怎麽說我之前也救了你兩次,你忘了嗎?昨夜在大霧裏,我還因為背著你跑,差點就被妖屍給殺了,你不能如此無情吧?書上說,忘恩負義乃是畜生行徑,你是畜生嗎?”

然後又覺得最後一句話像是在罵他,蘇暮臨趕忙找補,“我不是罵你,隻是說你們人族不是講究禮義廉恥嗎?有什麽事可以慢慢商量,何必如此……”

謝歸算是油鹽不進,不論蘇暮臨叫喊著罵他,還是哭嚎著裝可憐,嘴幾乎沒停過地吵鬧著,他都無動於衷,麵色溫和,更沒有發怒的跡象。

蘇暮臨喊了許久,是真的累了,說:“你能不能起來讓我自己走?我不想像頭死豬一樣被拖著了。”

“我道是誰如此吵鬧,原來是你啊。”旁處忽而傳來一道聲音。

謝歸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去。

蘇暮臨大罵:“你這耳朵不也沒聾嗎?”

謝歸對來人揖禮,“步天師。”

步時鳶抬了抬手,說道:“不必如此拘禮。”

她身著紅色道袍,頭上用根木簪綰了一個小發包,其餘長發垂下來,手中拿著一串黑白相間的走珠,仿佛驅了幾分病氣,顯得沒有那麽柔弱了。

步時鳶問謝歸,“當真執意如此?”

謝歸沉吟片刻,再開口時語氣緩慢,“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就這樣被遺忘。”

蘇暮臨立即扯著嗓子道:“你告訴我!我絕對給你記著,百年千年都不忘!”

步時鳶道:“嗓門還如此嘹亮呢?當真是種族優勢。”

蘇暮臨的眼淚淌下來,“壞人,你們都是壞人,你們全都串通好了。”

步時鳶微微笑了一下,“我可沒有與誰串通。”

蘇暮臨一聽,心道難不成步天師還不知道謝歸是個壞種,於是馬上嘶喊:“步天師!謝歸此人居心叵測,能夠掌控妖屍,絕非好人!你快救我,然後我們一塊去找小河大人,收拾了他!”

步時鳶笑意更甚,說道:“我步氏一族,知天之命曉將來事,算無遺策,很多事情我早先就知道了。”

“那你為何不說,讓我們提防他?”蘇暮臨皺起眉頭,滿臉的不理解。

“凡事因果循回,各有命數,我若泄天機,則必將承擔其果。”步時鳶揚了揚手,說:“你看我這殘敗之軀,還能承擔多少業果呢?”

蘇暮臨馬上善解人意地退了一步,說道:“那你救我,我這個業果肯定很小,步天師宏偉之軀,定能承擔得了,日後我再努力償還。”

步時鳶溫柔地說:“救下你一事,這業果我的確能承擔,隻是如今我病弱之軀,能力不敵謝公子,恐怕愛莫能助。”

蘇暮臨立即淚眼汪汪,“你努力一下。”

“努力也無法。”步時鳶無奈道。

謝歸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聽完兩人的對話,然後對步時鳶頷首,道:“步天師,謝某有個不情之請。”

“別答應他,別答應他!”蘇暮臨大喊。

謝歸低頭看他一眼。

隨後一拳敲暈了他。

宋小河耳朵的靈識放得很遠,總感覺能聽到蘇暮臨的哭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心說她還是有點擔心蘇暮臨的,不過依照他那膽小的性子,這會兒估計困在鬼蜮裏出不來。

她蹲在一塊石頭後麵躲了好一會兒,聽著那長著一對螯爪的妖怪越走越遠,知道自己脫離了危險,這才鬆了口氣從石頭後走出來。

“藏夠了?”沈溪山說著風涼話。

宋小河道:“這也是戰術,我隻是保留體力,不想浪費給不相幹東西罷了。”

沈溪山管她是戰術還是膽小還是在嘴硬,隻問道:“你現在身居何處?”

“我哪知道。”宋小河回了一句,朝四周張望。

先前沈溪山跟她說過這道館可能是個活的,宋小河很快也就領悟了這話的意思。

她明明就坐在那靈霄殿前打盹兒,就那麽一會兒的工夫,再睜眼竟然到了別的地方。

若是她沒動,那必定是這個道館在動。

她方才忙著逃跑,隻記得自己隱約是往靈霄殿的方向去的。

往前走了一陣,宋小河忽而聽到了前方有打鬥的聲音,她跑起來,朝著聲音而去。

跑了百來步,就看到那座龐大的靈霄殿在月下露出輪廓,心中一喜,加快腳步。

誰知跑去了殿前,打眼就看見大殿的正麵那兩扇高大的木門被砸得稀巴爛,牆也破裂,鮮紅的血跡布滿殘破的牆體,從正麵看去,整座大殿破了個大窟窿,裏麵的琉璃燈和金像給看了個正著。

沈溪山聽到了腳步聲,將長劍從麵前一人身體拔出,抬腳一踹,將人踹出幾丈遠。

方才正打算動身去尋宋小河,忽而來了一隊身著仙盟宗服的弟子,喊著他同行。

沈溪山當然沒有宋小河那麽好騙,他看見這些仙盟弟子的身上縈繞著黑氣,然後直接拔劍給殺了個幹淨。

宋小河找來時,正好看見渾身染血的他。

她瞄一眼地上的屍體,立即止住腳步,有些戒備地看著沈溪山。

沈溪山用手背擦了下濺在臉上的血,看她一眼,說道:“過來。”

宋小河卻十分警戒,抽出木劍,說道:“我已經上當過一回,豈能再輕易受騙?”

隱隱又要生氣,他道:“你方才怎麽沒有這般警惕?”

“少說廢話。”宋小河揚起下巴,衝他問道:“我問你,沈策究竟是何時愛慕於我?”

沈溪山:“?”

“說啊。”宋小河催促。

“從未。”沈溪山收劍,答道。

“那你是假的!”宋小河轉身就要跑。

沈溪山揚聲,“縛靈。”

金繩立即在兩人的手臂之中顯現,他拽著繩子朝後一拖,宋小河就感覺手臂傳來很強的力道,一下就將她往後拽去。

但宋小河並未摔倒,而是後背撞上了沈溪山,從而順勢被他抓住了後領子,他道:“老實點。”

沈溪山身上的血腥味很濃,宋小河很不喜歡,將頭撇到一邊去,說道:“你怎麽知道這些人是真是假?”

他念了清塵法訣,將身上的血一掃而淨,隨後抬手,指尖在空中一轉,金光包裹著一團黑氣,舉到宋小河麵前,說道:“妖氣。”

“妖氣?”宋小河問:“怎麽看到和辨別這些妖氣?”

沈溪山道:“日後再教你。”

說話間,地上的屍體慢慢現出原形,變作長著雙螯的妖物,體型也就半人高的花瓶大小。

沈溪山說:“先去別地找找,若此地沒有陰陽鬼幡,就離開。”

宋小河卻道:“我想再回殿中看看。”

她心中還有謎團未解開,壁畫上的良宵公主究竟為何會被塗了臉,金像又為什麽被砸毀,為何鬼國中隻有這良宵道館破舊不堪,而這座大殿又保存完好。

宋小河覺得還需要再進去瞧一瞧,有沒有別的信息。

她抬步往裏走,倒不用走正門了,直接從破了個大窟窿的牆壁中走進去。

沈溪山沒有異議,落後兩步跟在她身後。

兩人一進去,就基本站在那麵畫著壁畫的牆邊了。

宋小河仰著頭,細細地觀察著壁畫。

這回倒不擔心這大殿突然作妖,將兩人分開了。

因為沈溪山方才一怒之下將這大殿捅出個巨大的窟窿,就算真是活的,這會兒也已然死透了。

正當宋小河認真看著時,門口忽而傳來熟悉的聲音。

“怎麽將這大殿砸成這個樣子?”

兩人同時轉頭,就看見殿門處站著步時鳶。

“鳶姐?”宋小河先是朝身邊的沈溪山看了一眼,見他臉色沒什麽異樣,就問:“你為何在這?”

步時鳶踏過門檻進來,說道:“聽到了動靜,便過來瞧瞧。”

“你來得正好,我正研究這壁畫呢。”宋小河說:“你來看看這上麵有什麽學問。”

“良宵公主的故事,我略知一二。”步時鳶道。

宋小河趕忙道:“那你快說說。”

步時鳶側身,望著麵前這尊高大的金像,眸光變得幽深,仿佛憶起從前,緩緩啟聲。

“夏國位於此荒僻之地,方圓百裏無城鎮村落,常年被妖族侵擾,不過即便如此,夏國依舊富裕強盛,妖族難以攻破國門,就是因為夏國的鎮國之寶,陰陽鬼幡。”

“良宵公主乃是最年幼的一位公主,自幼天賦異稟,那些仙門之法她不學自通,皇帝見她如此天賦,便請了一位高人教導。那高人也極是厲害,將良宵公主教得不過十歲就能出城迎敵,屢戰屢勝,十年光景,無妖敢犯,夏國安寧太平。”

“隻是後來,陰陽鬼幡在夏國的消息不知如何泄露,群妖集結,組成一支龐大的隊伍,夏國皇帝親自帶鬼幡迎戰,被群妖殺而分食,臨死之際將鬼幡送至良宵公主手中。群妖之首放言,隻要交出陰陽鬼幡,便可不再進攻夏國,並百年之內保夏國安寧,隻是良宵公主高傲自負,不將那些妖怪放在眼裏,獨自出戰。結果可想而知,良宵公主自然不敵群妖,不僅喪命,且被群妖吸取了靈力,妖力大增,從而攻破城門,自此,夏國滅。”

“所以……這就是良宵公主被砸毀金像的緣由?”宋小河仰頭,怔怔地看著壁畫。

“她狂傲自大,認為僅憑自己就能夠解決那些妖怪,殊不知正是她衝動之舉,導致夏國子民被屠殺殆盡。”步時鳶淡聲道:“已不配再為世人所敬仰。”

宋小河將壁畫細細地看著,其中有良宵公主帶領將士打妖怪的,還有良宵公主騎馬在路中被兩邊的百姓拋鮮花的,其他更多的,就是她在宮中修習法術,與高大的金像站在一起,位於高高的台上帶領子民祭天等等,可以看出曾經的良宵公主在夏國的地位非常之高。

不過她身邊總有那麽一個人,每一幅壁畫中,那人都站在良宵公主的身邊。

由於麵容刻畫得不細致,看不清臉,不過她仔細看過去後,發現了一處奇怪的地方。

她回頭看看步時鳶,再去看良宵公主身邊的人,然後疑惑道:“鳶姐,你身上這件衣裳,怎麽看起來與這壁畫上,站在良宵公主身邊的人穿得一模一樣啊?”

“難道……”她腦中冒出個念頭,震驚道:“當初夏國皇帝給良宵公主請的高人是你?”

步時鳶道:“不錯,正是我。”

“別裝了,也不知你嘴裏幾句真話。”沈溪山忽而冷聲開口,喚道:“謝歸。”

宋小河一臉茫然,將步時鳶看了又看,疑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步時鳶笑了笑,溫聲道:“真奇怪,我都扮得如此相像了,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說著,就見她身上光芒一晃,變成了謝歸。

宋小河完全沒看出來,大驚道:“謝春棠!竟然是你!你這一路上倒是裝得有模有樣,沒承想竟是個包藏禍心的壞種!”

謝歸抬手作揖,“過獎。”

宋小河心說這人不掩飾真麵目之後,臉皮也跟著變厚了,於是罵道:“真不愧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東西。”

謝歸被罵,麵色依舊平和,並不惱,說道:“我來此並無惡意,隻是解答你的疑惑而已,況且,我這不也沒騙過沈少俠嗎?”

沈溪山雙手抱臂,眼眸冰涼地看著他:“因為我在你身上留了東西。”

謝歸露出訝異的神色,“何時留的?是何物?”

沈溪山沉下聲音,緩聲道:“邪祟退散。”

忽而一抹金光猛地在謝歸身上炸開,將他整個人炸得在空中翻滾,而後重重落在地上。

他半跪於地,用左手撐在地麵,右臂卻是生生被炸斷了,血肉模糊。

謝歸擰著眉,低頭一看,就看見腰間掛著的那串刻著“邪祟退散”的珠子正隱隱散發著金芒,他趕忙拽斷,扔到一邊去。

沈溪山抬手,珠子便飛到他掌中,又串了起來,飄在掌上。

“看來還真是不能亂收沈少俠的東西。”謝歸慢慢站起身,右臂的經絡開始再生,頃刻間又恢複如初,“你是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沈溪山勾起個笑,譏諷道:“你當真以為,你能把我們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謝歸道:“看來還是低估了沈少俠。”

宋小河看看沈溪山,又看看謝歸,杏眼中是大大的迷惑。

但她知道這串珠子,是在進入鬼國之前她問沈策要來,暫時延緩謝歸傷勢的東西,於是明白那時候沈策就已經在懷疑謝歸了。

她問道:“你是怎麽懷疑到他身上的?”

沈溪山就道:“日後再跟你說。”

宋小河好奇得要命,現在就想知道,說:“你就現在說嘛,好讓謝春棠死得明明白白。”

謝歸也點點頭,像是很讚同她的話。

沈溪山隻好說道:“廟前那個名喚臨渙的人,死之前曾說了兩個字,你可還記得?”

“他那不是跟你道謝嗎?”宋小河道。

“那根本不是致謝的眼神。”沈溪山說:“那個人的眼睛裏,裝滿了怨恨與不甘,是刻骨長達近百年的恨意,讓他在臨死前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說出仇人的名字。”

“所以那兩聲謝,其實想說的是謝歸?”宋小河驚訝地看著謝歸,“臨渙變成那副模樣,是你所為?”

“正是。”謝歸笑著說,“沒想到沈少俠是在那裏看出了端倪。”

宋小河湊到沈溪山身邊,小聲說:“那你怎麽沒跟我說過呀?”

“沒有一定把握的事,如何能亂說?”沈溪山也壓低聲音回道。

宋小河輕咳兩聲,揚高聲音,喊他大名,“謝歸,你這一路演戲也該演夠了,布下這麽一盤局究竟是想做什麽?”

謝歸並未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語氣平和地說:“此事先不急,慢慢來。”

“宋姑娘像是對良宵公主的事頗感興趣,既這麽想知道她的往事,何不親眼去看看?”

宋小河皺眉,剛想說話,餘光卻瞥見牆上黑影忽閃。

“宋小河。”沈溪山察覺不對勁,喊了一聲,匆忙要伸手抓她。

然而還有更快的,驟然間十幾隻黑影手猛然從牆中伸出來,抓在了宋小河的兩隻臂膀,猛地將她扯入牆中!

入牆的刹那,她的眼睛在無意間瞥到了壁畫一角。

那處的良宵公主身著藕色錦衣,麵容雖然被塗黑,但發上留了一些,露出長長的,隨風飄揚的織金發帶。

隨後她視線猛然一黑,整個人消失在壁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