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良宵道館塵土埋舊事(二)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宋小河掰著手指頭, 認認真真地數著。

沈溪山側目看了她一眼,就見她倏爾抬頭,杏眼瞪得圓圓的, 滿是驚訝地說:“謝春棠有一百一十九歲了!”

沈溪山這才知道她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 竟然是在算謝歸的年齡, 他道:“算這沒用的東西做什麽?”

宋小河道:“隻是沒想到他竟然那麽大年齡, 如此看來, 他應當已經不是凡人了。”

凡人的壽命沒有那麽長, 即便是修仙可以延年益壽, 保持容貌不變,但到了年歲還是會死去。

宋小河問:“你覺得他當時被選入了什麽仙門啊?”

沈溪山道:“我如何得知?”

她道:“你想,一百多年前的門派, 若是今日尚存, 那就是百年仙門了,咱們人界能有幾個百年仙門?”

說著, 她就又開始數起來。

寂靜而破敗的樓閣,滿地的狼藉, 兩人站在光影之中。

宋小河碎碎念的聲音在樓中響起, 顯得相當清晰。

沈溪山站在旁邊, 將手中的提燈高舉,又放下, 於是宋小河的影子拉長又變短。

等了有一會兒, 她仍然沒得出個結果, 沈溪山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卻沒有一個在重點上, 就說:“你該想些有用的東西。”

宋小河問:“什麽是有用的東西?”

沈溪山起身往外走,聲線散漫道:“你可知道謝采蘊是何人?”

宋小河就追趕上去, 走在他身側,答道:“是謝春棠的妹妹啊。”

“那麽你還記得先前在村中的廟裏,那木像頭頂的橫梁上刻了什麽字嗎?”

這樣的提示很細致了,相當於一種思維的引導,宋小河一下子就想到了當時的場景。

她驚道:“采蘊之墓?難不成那廟中供奉的天女像,其實是謝春棠的妹妹?!”

沈溪山早已想到這些,麵色很是平靜,說道:“正是。”

於是宋小河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說道:“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什麽天女,死在村裏的人是謝春棠的妹妹,於是他為了報複村中人,用了某種邪術讓村民都得了果瘤症,再以一個道士的身份出現,引導那些村民以為這些都是的天女詛咒,隨後建造了那座廟,讓村民把他妹妹當做天女來供奉著。”

“但是沒想到那些村民為了銀錢砸了木像,才惹得謝春棠大怒,將所有村民殺死煉為妖屍。”宋小河晃著腦袋,連道幾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其實其中古怪的地方還有很多,但沈溪山覺得那些完全不需要深究,也沒有探討的意義,隻需要讓宋小河明白,這謝歸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說:“夏國在九十六年前就亡國了,他卻活到了如今,如若這所有人的精魄都是路過夏國的時候被陰陽鬼幡給攝取,那麽掌控鬼幡的人會是誰?”

宋小河道:“那當然是謝春棠。”

她醍醐灌頂,“這麽說,從前往酆都鬼蜮那時候開始,我們就已經進入了謝春棠設下的局裏?”

徹頭徹尾的陷阱。

途經黑霧鬼國,被攝取精魄,而後所有人都得再次來到這裏,同時還要帶上各個仙門的弟子,組成一個龐大的隊伍。

這或許才是謝歸的目的。

他就是要,將很多人引入這個被黑霧纏繞的鬼國之中,但究竟要做什麽,宋小河不知。

隻有一個恐怖的念頭,隱隱在心中冒出了雛形。

夜風襲來,吹在宋小河的臉上,撩動她發上那織金的長發帶,被提燈一照,在地上投下縹緲的細影。

茂密的樹也因為風動發出了嘩嘩聲響,在寂靜的長夜極是喧囂。

月光被雲遮住了,影子也悄然藏起來,視線之內變得一片昏暗。

不過蘇暮臨的眼睛不需要光就能在夜間看得很清楚,他站在池子邊,看一眼謝歸,又看一眼莫尋淩。

“你們認識?”蘇暮臨一臉茫然。

“不認識。”莫尋淩的雙眼充滿凶戾,微微低下頭傾身,甚至開始擺出要攻擊的架勢。

謝歸卻溫聲說:“見過一麵。”

蘇暮臨當然也察覺了兩人之間的奇怪氛圍,“你們有舊仇?真奇怪,你這和事佬還會跟人結仇?”

謝歸就說:“一般不會。”

他神色看起來很是從容,眼中一直帶著笑,一點也不像是真的跟人有仇的樣子。

正是如此,蘇暮臨才被搞得滿頭霧水。

才結識的同伴將手按在刀柄上,滿臉戒備地盯著謝歸,但謝歸卻像是半點不在意,說話也是輕聲細語,於是場景變得極為奇怪。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蘇暮臨對他道:“剛才我就想問了,為何你身上的味道消失了?”

謝歸聞了聞自己的衣袖,說道:“我換了身幹淨衣裳,薰過香的。”

蘇暮臨皺眉,“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身上那股死人的味道,聞不到了。”

“蘇少俠,你的鼻子,真的很靈敏。”謝歸笑著誇讚了一句。

許是不滿二人當著自己的麵閑聊,莫尋淩開口打斷,語氣淩厲,“本想著隻帶一個傻子去煉屍,沒想還有人撞上來,既然來兩個我便煉一雙,我勸你們還是莫要掙紮,免得吃苦頭!”

說完,他猛地拔出身後的彎刀,朝謝歸用力甩過去!

這說著說著就突然動手,著實把蘇暮臨給嚇了一跳,他下意識縮起脖子,往謝歸的身後躲了一下,緊接著就想起謝歸這人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哪裏是打架的料子?

於是拽著他後背的衣裳,正想拉著他一並躲過這攻擊的時候,卻見他忽而一抬手,輕鬆地將凶猛襲來的彎刀給接住了。

蘇暮臨一下瞪大眼睛,吃驚地想著,沒看出來謝歸這病癆鬼還有這種本事。

隨後隻聽一聲長哨刺破夜色響起,蘇暮臨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這聲音他很熟悉。

前天晚上妖屍來襲之前,他就聽到了這樣一聲長哨,隻是當時他並沒有當回事,隨後就差點喪命於妖屍之手。

他扭頭一看,就看見莫尋淩的嘴裏咬著一個白骨哨子,正用力地吹著。

“原來是你!”蘇暮臨大喝一聲,說道:“那夜的妖屍就是你帶來的?”

莫尋淩古怪地笑了一下,“真是蠢得可以。”

也不怪蘇暮臨,畢竟當時他被打得半死不活,正陷入昏睡之中,但凡當時他還保持清醒,能站起來走動,絕對會跟著宋小河一塊前去,從而看到掌控著妖屍行動,妄圖與仙盟談條件,最後被沈溪山一手捏爆了妖屍的頭而嚇走的莫尋淩。

更不會在今日如此輕易地上當受騙。

他深知那些妖屍的戰鬥力,自是沒有半點迎戰的心思,狠狠拽了謝歸一把,扯著嗓門喊:“快逃!”

謝歸無奈地歎道:“逃跑的話何必喊那麽大聲。”

那一副病弱之軀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如此硬朗,饒是蘇暮臨用力一拽也沒能撼動他分毫,隻將衣裳抓住了些許褶皺。

蘇暮臨縮著脖子,見他不動,心想你想找死那就隨你,我先走一步。

於是拔腿就要跑,誰知剛跑出幾步,旁邊的叢林裏猛地躥出兩隻麵目猙獰的妖屍來,正正攔在蘇暮臨的前方。

一見到這東西,蘇暮臨的腹部仿佛又劇烈地疼痛起來,被生生掏出一個大洞的觸感再次浮現,他肚皮**一下,嚇得渾身發軟。

“別……”蘇暮臨往後退了兩步,聲音都變得軟弱無力,“這跟我沒關係吧,別殃及我身上啊,放我走吧……”

“這些都算是低級的妖屍。”莫尋淩一抬手,將自己的武器召喚回手上,在手中扔著把玩,“若是用你們這種仙門弟子來煉,就有可能煉出高等妖屍,一個頂上十個這種呢。”

蘇暮臨恍然想起方才在路上,這人說的那些煉妖屍的方法,不爭氣地流出了眼淚,“可我不是仙門弟子啊。”

說著說著,又覺得自己非常可憐,眼淚洶湧,“怎麽什麽破事都讓我給遇上了?都怪你這病癆鬼,我就覺得跟你待一起準沒好事兒,我可不想再被打個半死,小河大人救我嗚嗚……”

“吵死了,廢話可真多。”莫尋淩掏了掏耳朵,罵道:“還真沒見過像你這麽窩囊的仙門弟子,再吵我就先拿你煉屍。”

蘇暮臨立刻就停了哭聲,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鼻涕,可憐兮兮地指著謝歸道:“你先拿他煉吧,反正他也活不長了。”

謝歸看著莫尋淩,微笑說:“倒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蘇暮臨吸吸鼻子,說:“這回我真救不了你了。”

雖然蘇暮臨非常討厭此人,但先前兩次出手救他也算是出自真心,蘇暮臨就說:“病癆鬼,怎麽說我於你也有兩次救命之恩,我希望你能報答我。”

謝歸不懂他腦子裏在想什麽,於是道:“可以等此事結束之後再商議。”

“不行,就得現在說。”蘇暮臨很堅持。

謝歸隻好道:“蘇少俠請講。”

“你們話也太多了。”莫尋淩卻是最先不耐煩的一個,打斷兩人的對話,疑惑道:“都要死了還商議什麽?我看起來像是讓你們完成臨終遺願的人嗎?”

“先等等,這句話我必須要說。”蘇暮臨看著謝歸,忍耐片刻後,終是忍不住,聲淚俱下,“等會兒你能不能主動點,讓他先把你煉成妖屍?我想晚點死嗚嗚——”

莫尋淩翻了個大白眼,耐心耗盡。

他是真沒見過有這麽窩囊的男人,腦仁估計還沒有核桃仁大,蠢笨不堪。

他不再給時間廢話,吹起長哨,妖屍陸續從暗處跳出來,落在周圍,呈一個半圓的將三人包圍住。

每個妖屍都眼眸血紅,指甲漆黑利長,獠牙尖銳,單是看著就令人膽寒。

蘇暮臨嚇了個半死,立馬就抱著頭蹲下,把自己的身子縮成一團,尤其保護自己的肚子。

隨即想到這樣的姿勢那不是等於白白送死?於是又趕忙站起來,慌張地摸出一把符籙,攥在手中。

先前給宋小河分得太多,蘇暮臨手裏已經沒有多少張能用的攻擊符了,隻剩下些逃命用的。

就聽又一聲短促的哨聲響起,周遭妖屍一同動身,快如疾風一般揚起無比尖利的長爪,朝著蘇暮臨與謝歸二人衝過去。

蘇暮臨一手抓住謝歸,一手催動瞬息千裏的符籙,打算逃跑。

卻沒想到靈氣一閃,符籙竟然沒有半點用處。

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都遠遠超出了蘇暮臨的認知。

隻見那些迅猛撲過來的妖屍在靠近的刹那,在同一時刻停止了所有動作。

謝歸神色從容,半舉著右手,將手腕一翻,妖屍則同時轉身,麵朝著莫尋淩。

仿佛就在那一刹那,所有妖屍叛變,俱成為謝歸的傀儡。

莫尋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這怎麽可能!”

“偷來的東西,你倒是使喚得很順手。”謝歸看著他笑,仍舊溫溫和和,完全是個充滿書卷氣息的書生,又說:“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妖屍都是你煉成的。”

莫尋淩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毫無血色,死死地瞪著謝歸,恐懼從他的瞳孔中蔓延開來,“這話何意?”

謝歸根本用不上什麽哨子,隻輕擺指尖,所有妖屍就像是被什麽操縱一樣,同時向莫尋淩發起猛烈的進攻。

莫尋淩立即用刀抵擋攻勢,身體飛快翻滾躲避,想要滾出妖屍的包圍圈。

然而妖屍的數量太多,對付一個人實在綽綽有餘,又像是咬死了便不鬆口的凶獸,緊緊纏繞著莫尋淩的周圍,沒讓他找到分毫逃走的機會。

但妖屍們的攻擊卻並不致命,偶爾從他的肩膀,手臂,小腿等地方留下爪痕,看起來血色斑斑,實際卻並沒有傷及要害之地,像是耍著他玩樂一樣。

謝歸攏著衣袖站在邊上看,眉眼溫柔,還冒出一句誇讚來,“身手倒是不錯。”

蘇暮臨則是完全看傻眼了,沒想到形勢竟然能這樣反轉,往著他絕對想象不到的方向而去了。

他看著被玩弄於股掌之間,奮力閃躲抵禦的莫尋淩,又看了看在一旁微笑的謝歸,心裏頭隱隱發寒。

“你……”蘇暮臨顫著聲道:“你為什麽能操控這些妖屍?”

謝歸微微眯眼,說道:“或許是因為我跟它們相熟。”

蘇暮臨就是再蠢,也不可能信這鬼話,立馬意識這中間出了大問題。

他往後退了兩步,生出了悄悄逃跑的心思。

卻沒想到謝歸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的動作,問道:“蘇少俠想去哪裏?”

“既然你我都已經沒了危險,那便就此別過,我得去找小河大人了。”蘇暮臨見偷偷逃跑的事情敗露,也不再廢話,撂下一句告辭就飛快地轉身奔跑起來,恨不得化成原形來用四條腿去跑。

然而為時已晚,已知這謝歸蹊蹺,不是好人,又如何能放他離開?

於是蘇暮臨還沒跑出去幾十步,後腦勺就猛地傳來劇痛,緊接著一股強悍的力量從後心處湧進來,迅速麻痹他的神識,然後就是視線變得模糊,眨眼的工夫,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識,昏倒在地上。

謝歸拽著他的一隻手,像拖死狗一樣將他慢慢又拖回來。隨後他看著已經精疲力竭,血肉模糊的莫尋淩,緩聲道:“原來你們已經將傀做到這種地步了。”

莫尋淩聽後,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就有了極致的轉變,從慌張慢慢變成一個不可置信的笑容,眼中帶著興奮,“你是怎麽看出來的?你好厲害!”

謝歸像是沒興趣跟他閑聊,隻淡聲說:“隻要你在夏國的地域之內,我就能找到你的真身,千萬藏好。”

莫尋淩的神情有幾分央求,可憐道:“既然你知道這是傀,那你能不能放了它,為了做出它我真的廢了很多功夫,也用了很多條人命。”

謝歸隻用一個笑回應,緊接著身影一晃,再次停住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一個頭顱。

正是莫尋淩的。

他脖子斷裂之處噴出大量血液,裏頭卻不是血管筋脈,而是用極其精巧的機栝所組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謝歸丟下人頭,用錦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而後拿出身上掛著的小日晷看了一眼時間。

“也差不多了。”他喃喃自語。

隨後又走回去,拽起蘇暮臨的一隻手,極其輕鬆地拖著他離開。

“哎呀。”

宋小河走著走著,突然小聲喊了一下。

沈溪山偏頭看她。

“沈策,我這右眼皮總是在跳。”宋小河一邊用手揉著眼睛,一邊說:“是不是要走黴運啊?”

沈溪山沒聽說過這是什麽說法,就道:“我有一方法可以化解。”

“這你都有方法?”宋小河驚奇。

“你閉上眼睛走路,等一跤摔到地上去,黴運自然就抵消了。”他道。

“那不行,萬一我這一跤摔下去,給牙磕掉了怎麽辦?”宋小河還沒傻到那種程度,哼聲道:“你想讓我摔壞了牙,跟我師父一樣吃軟飯,居心何在?”

說話間,兩人就又走到了一座相當氣派的大殿之前。

提燈的光照有限,宋小河隻能隱約看出麵前的大殿相比之前的那個供奉著兩個仙官的樓閣還要大,還要高,但不是兩層的。

甚至連當間的兩扇雕花門都要比尋常門更闊。

且這大殿的完整程度很高,簷下掛著的燈籠仍舊完好,門窗也尚在,隻是簷下結了些蜘蛛網,長長地墜下來,不過相比於先前看到樓閣,這已經算是好的了。

兩人一齊走過去,站在門邊時,就更顯得這門的高大寬敞,上頭雕刻了很細致的花紋,甚至沒有蟲蛀的痕跡,似乎是在建造的時候就精心設計過要長久保存。

門上方一樣有一塊牌匾,雖然上麵積了不少灰塵,但隱約還是能瞧出上頭的字是用金子融成然後嵌進去的。

宋小河仰頭,“看不到。”

實在是太高,而且光線觸及不到。

沈溪山倒也不在意牌匾上寫了什麽,隻微微抬手,掌中蓄起些許微弱的金芒,隨後一下就將這龐大的門給推開了。

這門絕對十足沉重,被推開的時候發出渾厚的嗡鳴,在偌大空**的殿內層層**開,發出古怪的回音。

沈溪山先進去,手裏的提燈一抬,視線在黑暗中轉了一圈,先尋找殿內燈盞擺放的位置。

宋小河跟在後麵,伸著腦袋東張西望,入目皆是一片黑暗,幾乎什麽都看不見。

不過光落在地上,宋小河發現這座大殿的地麵沒有厚厚的積灰,像是被保護得很好,踩上去也能感覺到堅硬的石板地。

“這是什麽地方?”宋小河低低問了一句。

饒是她聲音如此小了,還是在殿內傳開,回音一遍一遍地**出去。

沈溪山很快就找到了燈盞的位置,指尖旋出一縷火苗,甩出去。

火苗就在空中飛舞著,先是落在了第一盞燈上,於是殿內終於有了明亮的光。

是一盞極其漂亮的琉璃燈,散發著白色的光芒,一下就將大殿的半個角給照亮,視線陡然清晰起來。

隨著四周的燈逐一被點亮,整個大殿燈火通明,盡現在眼中。

大殿的當中有一尊極其晃眼的金像,光是那金像腳底下踩著一個雙層蓮花台就有個兩尺左右高,整體加起來足足有一丈之高。

在數盞琉璃燈的光照下,那金像閃閃發光,無比絢爛。

唯一一處古怪之處,便是這金像的頭顱整個被砸碎了,但身體還是完好的,依稀能看出是個衣著華貴的女像。

宋小河從下往上看去,被這尊金像驚得許久都沒有動彈,直愣愣地看著。

沈溪山在周圍看了看,回頭發現她還盯著金像發呆,走過去拎著她的後領子道:“一堆破金像有什麽好看的?”

宋小河像是完全震撼了,連被拎著後領子走也沒有半點掙紮,吃吃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一塊金子。”

沈溪山嗤笑,十分看不上,“不值錢。”

他拉著宋小河來到了一塊石碑之前,說:“看看上麵寫了什麽,這才是正經事。”

宋小河低頭,就見麵前是一塊堪比手臂長的黑色石板,上麵刻著指甲大小的白漆文字。

她認真讀了兩行,說:“啊……原來良宵指的是一個人。”

沈溪山問:“是誰?”

宋小河的手指點在上麵,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然後說:“是夏國最小的一個公主,因為誕生在上元節,所以封號為良宵公主。這石板上記錄的就是良宵公主的生平,說她出生後便天賦異稟,擁有著卓絕的仙靈之力,夏國的皇帝請來了高人教導,她便成長得很快,十歲時就能夠獨自擊退數十窮凶極惡之妖……哇,這個良宵公主真的好厲害!”

沈溪山不以為然,挑眉道:“這種用來歌頌事跡的石板,往往會有很大一部分的捏造和誇張,十歲就能獨自對戰數十惡妖,也就隻有我……”

宋小河疑惑地抬頭,看著他,“你什麽?”

“我們仙盟的沈溪山,才有這樣的資質。”沈溪山差點說漏嘴,圓謊圓得快而自然。

“也是。”宋小河果然道:“小師弟那等天賦,人界千年難出其一,這石板上一定誇大了很多。”

“繼續看。”沈溪山轉移話題。

宋小河就又低頭去看,繼續道:“她長大之後,憑借著自己強大的力量,帶著夏國將士屢次擊敗想要入侵的妖怪,保衛夏國的安寧,於是頗受子民愛戴,皇帝下令破格立此金像,以歌頌良宵公主。”

她接著往下看了看,說:“這下麵就是一些她帶人擊退妖怪的事跡了,沒必要再看。”

一轉頭,卻發現沈溪山早已不在身邊,而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牆邊,仰頭看著什麽。

宋小河有些不忿,心想我在這給你讀夏國文字,你聽都不聽,浪費我的時間。

她走過去,剛想尋沈溪山的麻煩,就忽然看見正麵牆上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大殿之內十數盞琉璃燈,加上柱子上掛著的,散發出的光芒相互交融映襯,形成了一種精巧的折射。

方才站在石板位置的時候,宋小河往牆麵看,隻能看到一片杏黃色牆漆,旁的什麽也沒有,但是這會兒走近了,卻親眼看見絢麗的色彩在牆上慢慢呈現。

隨著她的步伐靠近,滿滿一牆的壁畫就映入眸中。

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手法,經過那麽長的歲月,壁畫的顏色仍舊相當純粹鮮豔,用夏國獨有的繪畫技巧渲染了整麵牆,放眼望去眼花繚亂。

沈溪山正是在研究這東西。

明明很寬敞的大殿,不論站在哪裏都能看到壁畫,但宋小河就偏偏要去擠他,用肩膀往他手臂上懟了一下,仰著下巴問:“你看得懂嗎?”

沈溪山不知怎麽,變得很寬容,說:“看不懂字還能看不懂畫?能像你一樣眼神不好?”

宋小河怒了,“你說誰眼神不好!”

沈溪山沒有選擇與她鬥嘴,隻抬手往牆上一指,“看這裏。”

宋小河氣哼哼地去看,就見壁畫之中有一位身著華貴衣裙的女子,身邊畫了幾朵雲彩,像是飄浮在空中,腳下則是城池和密密麻麻的小人,女子的對麵則是麵目醜陋的妖怪。

令她意外的是,這女子的臉部被某種堅硬的東西刮得滿是劃痕,還被黑漆塗了,完全看不清楚臉麵。

宋小河覺得驚異,於是走動著去看別處的壁畫,一路研究下來,她發現這壁畫其實也是用來歌頌良宵公主的英勇輝煌事跡,隻不過所有畫中,良宵公主的臉都被刮花塗黑。

“這是為何啊?”宋小河完全不理解,“既然這大殿是用來歌頌良宵公主的,為何立了金像卻敲掉了頭,畫了壁畫卻塗黑了臉呢?”

大殿之中空**寂靜,隻有宋小河的聲音。

沒聽到回應,她有些不高興地回頭,“沈策……”

剛想問他為何不理人,一轉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哪還有沈策的身影。

宋小河立即左右張望,在輝煌的大殿中尋找他的身影,喚道:“沈策!”

少女清脆的聲音一層一層往上**,回音重重疊疊,**到最後那聲音好像不是她的了,變得尖利細長,像是某種怪音。

沒有人回應,沈溪山竟然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消失了。

肯定不是他開玩笑主動躲起來,宋小河可以確認,他絕對是在被動的情況下消失的。

沒了人在身邊,她立即就感到害怕起來,尤其這情況詭異非常,這地方也極其古怪,處處透露著詭譎,讓人心裏很是不安。

她將手撐在牆上,仿佛挨著牆壁就能讓她有些安全感,然後趕緊念動法訣,啟動共感咒。

下一刻,沈溪山的聲音就傳進耳朵。

“宋小河。”

宋小河的心頓時落下來,趕忙說:“你去哪裏了?你怎麽又突然消失不見啊?難不成我又是被什麽東西拉入靈域鬼蜮之中?”

“並非。”沈溪山語氣還算鎮定,就是難得語速有些快,“你聽我說,現在離那些壁畫遠點。”

話音才剛落下,宋小河就感覺手指猛地一痛,她驚叫一聲趕忙收回,一看,食指的指腹竟然被不知什麽東西咬下一塊肉來,血液頓時湧出來。

沈溪山的聲音又傳來,“因為那些壁畫,是活的。”

“或者說這整個道館,都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