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禁法赤地大霧四起(三)

濃鬱的白霧像是奔騰的河流, 頃刻間就到了跟前,將所有人淹沒在其中。

同時吞沒了篝火和燈籠散發出來的光,視線之中隻剩下灰暗的茫白。

宋小河睡得正香時被叫醒, 還沒搞清楚麵前是什麽情況, 就看見周圍的濃霧已經快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若不是離得特別近, 怕是也看不清身旁的人。

她揉了揉臉, 趕忙站起來, 朝周圍一看, 凡超過五步遠的距離,皆是茫茫大霧。

不少人被眼前的情況嚇到,卻又因為程靈珠的傳音噤聲, 周圍仍然保持著相對的安靜。

“發生什麽事了?”宋小河詢問身邊的蘇暮臨。

大霧的濃度太高, 蘇暮臨不敢離開她半步,時時刻刻貼在身邊, 回道:“我也不知,才剛睡沒一會兒我就聽到響動, 睜眼時這大霧已經來了。”

宋小河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埋怨道:“究竟是什麽東西不能白日來嗎?這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沈溪山聽後, 揚著眉毛道:“別人來偷襲你,還得讓你來挑時間是不是?”

她聽了這句話, 自個琢磨了一下, 然後湊過去問:“誰要來偷襲我們?”

“你自己聽。”

宋小河閉上眼睛, 將靈識聚於雙耳上,一時間所有聲音放大許多倍湧入耳朵。

眾人慌亂地低聲議論和空中的風聲交織在一起, 其中還有一股很奇怪的動靜。

像是很多腳步聲融合在一起,但又不像是人的腳步, 還有著密密麻麻的脆響,聽不出來是什麽東西。

但可以聽出的是,那些東西正在呈一個包圍的趨勢,朝這裏靠近。

來者必定不善。

宋小河收回靈識,嚇得不輕,“糟了,當真有東西來了!”

蘇暮臨趕忙從囊中掏出一遝靈符,分給宋小河,說道:“小河大人,這是瞬息千裏符,這是火符,水符,都是不需要靈力催動的,你先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符籙都是蘇暮臨自己畫的,是他在仙盟上學習了五個月的成果。

隻是宋小河先前用鍾潯之的那些符時都無法用出其真正力量,更何況還是蘇暮臨這個初學者畫的符。

但在這禁法赤地,這些靈符說不定還真能派上用場,聊勝於無。

沈溪山瞥了一眼正在分符的兩人,再一轉頭看了看周遭的景象,心知這大霧還會繼續蔓延,用不了多久就會連這五步遠的距離也完全吞沒,屆時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看得清楚,就別論要時刻盯著宋小河了。

他想著,便從錦囊中拿出一根織金細繩來,抓起宋小河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繩子纏上她的手腕。

“這是作何?”宋小河手裏還抓著一把符籙,驚奇地看著她往自己的左手腕上纏了幾圈繩,而後打了個結。

沈溪山言簡意賅道:“防止你我走失。”

“那我呢?那我呢?”蘇暮臨擠過去問。

“找個地方躲起來,沒死就算你幸運。”沈溪山都不知道他怎麽有臉問出這種話的。

蘇暮臨自然知道沈溪山如此重點關注小河大人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體內有上古神器,平時行事又相當無畏,所以才須得時時刻刻地看顧著。

說白了,也不過是另有所圖,打著別人都不知道的算盤。

蘇暮臨自認隻有自己才是真心對待宋小河的,但奈何確實打不過沈溪山,隻能氣得咬牙切齒,心裏大罵沈溪山這個冷血的大惡人。

宋小河見蘇暮臨露出生氣的表情,就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齜著大牙樂道:“沒事,你跟緊我,我會保護你的。”

蘇暮臨立馬又感動得熱淚盈眶,抓著宋小河的手,打定主意不鬆開,背地裏悄悄瞪沈溪山。

沈溪山並不在意這些瑣碎,隻將織金細繩的另一頭纏在自己的手臂上,待他打了結之後,這根細繩便極為神奇地消失了。

旁邊的兩人都同時瞧見了。

宋小河驚訝地瞪大眼睛,發出一聲讚歎,“好神奇的東西!”

她伸手摸了摸,兩人之間卻什麽都沒有。

她沒見過多少稀罕東西,不識貨,但蘇暮臨卻是知道的。

他臉色一變,驚呼道:“這是仙家法器,縛靈繩!”

話音落下,就見沈溪山垂著眸,喚了一聲,“縛靈。”

隨後宋小河就感覺手腕微微一緊,方才隱去的細繩又重新出現,這回她再伸手去抓,就能夠抓住了,並且一拉扯,沈溪山的手臂就跟著動了一下。

但是手一放下,又消失了。

宋小河學著他的模樣喊道:“縛靈。”

繩子再次出現。

宋小河和沈溪山之間多了一條看不見,卻又結結實實存在的線。

沈溪山倒是麵色如常,交代道:“這次的東西怕是有些難對付,你要打起十分的警惕,絕不能掉以輕心。”

宋小河對這根繩子稀罕得很,玩得不亦樂乎,也不知道有沒有將話聽進去。

分完了符籙,蘇暮臨撿了地上的燈籠提在手中,打算緊緊跟在宋小河的身邊。

但就這麽一彎腰再起身的功夫,眼前的霧氣已經濃鬱到了吞噬所有東西,不單單是身邊的宋小河看不見了,就連他手上提著的燈竟然也無法照明,其散發的光完全被掩蓋了。

正當眾人惶恐不安時,忽而一聲極大的悶響突兀地響起。

這一聲把不少人都同時嚇了一跳,發出低低的驚呼聲,其中也包括宋小河。

那悶悶的響聲,明顯就是有什麽東西狠狠撞在了靈域石的結界上。

聲音落下後寂靜了片刻,緊接著就再次響起第二聲,隻是這次要比方才的聲音更為響亮。

而後這種聲音就頻繁響起,變得密集起來,陸續對著結界撞擊,產生的聲音回**在結界內,讓所有人提心吊膽,發出嘩然的議論,意識到正有什麽東西在猛烈地攻擊結界。

這種靈域石的結界能有多麽結實,全都取決於靈域石建造的材料和精細程度以及裏麵存放的靈石檔次。

這次千機派參與行動,慷慨拿出那麽多的靈域石,那防禦結界必然不會是屬於上乘,防一防小妖小怪倒還好,哪裏經得住這麽多東西的頻繁撞擊。

程靈珠再傳一張音符,於是所有人都聽到了她冰冷的聲音,“諸位警戒,結界要碎了。”

話說完,隊伍中的喧鬧聲越來越大,嘈雜的聲音混合著密集的悶響,隻聽清脆的碎裂聲傳來,靈域石結界應聲破碎。

宋小河下意識握住了木劍柄,進入了戰鬥和防禦的姿態,耳朵時時刻刻注意著周圍的聲音。

結界破碎之後,最先是風灌進來。

大雨滂沱之後,空中的風卻不是清新的,赤地經過水霧後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像是腐敗的老樹根被長久地泡過一樣。

繼而那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夾雜著奇怪的脆響,十分疾速地朝著眾人所在的方位撲過來。

離得近了,宋小河這才聽得清楚為何她覺得那不像是人的腳步聲了。

因為頻率問題。

尋常人走路自然是雙腳各在前後,一抬一落,形成的聲音是一聲接著一聲的。

但方才她聽到的,卻是兩聲前後重疊。

這就說明,藏在霧裏襲擊結界的東西使用四肢行走的,極有可能不是人。

正想著,麵前猛地撲來一股勁風,隻聽蘇暮臨在旁邊喊道:“小河大人,小心!”

宋小河想都未想,猛地往後一個空翻,落地時手撐在地上,保持一個半跪的姿勢,並沒有立即起來。

這樣的姿勢讓她雙腿能夠最快時間給上力道,方便躲避下一次的突然襲擊。

方才事發突然,宋小河隻憑著感知危險的本能閃躲,卻根本沒有看清楚對她發起襲擊的是什麽東西。

周圍全是白霧,光源也被淹沒,什麽東西都看不清了。

宋小河不敢輕舉妄動,用耳朵辨聲。

那東西應該離她並不遠,但宋小河沒有在周圍聽到任何的呼吸聲,在心底猜測,那些東西不是活物。

正想著,東側位傳來異響,顯然那東西又朝她衝過來。

破風之聲疾速,宋小河抽出腰間木劍,抬手便擋,想先看看到底是什麽妖怪在襲擊她。

隻是沒想到這東西的力道如此迅猛,宋小河的確是用木劍擋住了它的攻擊,但持劍的手臂在相撞的一瞬間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她緊忙將左手也推上去,抵住劍身。

雙腳蹬在地上,卻被這猛力硬生生往後推了足有兩丈之遠。

手臂承受不住壓力彎曲,那東西就一下子出現在宋小河的麵前。

這下終於能看清楚了。

隻見那東西有著一張奇怪的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好似木頭打造,全然沒有血肉。

其下便是形似老虎的身軀,兩隻前爪正抵在木劍上,兩隻後爪踩在地上,體格算不上龐大,如此站起來也不過才比宋小河高那麽一點。

“這是什麽東西?!”宋小河大吃一驚,忍不住脫口而出。

她原本以為,這些東西就算不是像村中的那些妖屍,也該是什麽邪祟妖獸,卻沒想到竟然連活物都不是。

而是一種完全用各種木頭組成的器物,做成了獸形,上頭布滿了各種機栝。

正當她吃驚時,那木器的眼睛忽而發出哢噠的聲音,緊接著一股綠色的霧氣從裏麵噴射而出。

若是以前的宋小河,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這樣近距離的突然襲擊的,必然會被噴個滿臉。

但自從她在酆都鬼蜮走了一遭之後,身體好似脫胎換骨,不僅對危險的感知力敏銳很多,也有著極快的反應力,那“哢噠”一聲輕響傳來時,她就已經撒了手,猛然往後一翻。

木虎高高翹起前爪,身上的機栝快速轉動,從腰腹的兩側刺出四根細細的木棍,木棍頂端裝著泛著森然寒光的利刃,極快地揮舞起來,朝著宋小河戳刺。

力道極重,在空處發出咻咻的聲音。

她匆忙用木劍抵擋,木刃與寒鐵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聲響。

宋小河手裏的這柄木劍倒不隻是一把普通的,用木頭做成的劍,而是梁檀用以百年檀木泡在靈泉整整八十一日才做成的,還在上麵附靈,尋常刀劍並不能輕易傷到它。

隻是這四個鋒利的斷劍不間斷地朝她進行攻擊,宋小河應對得吃力,稍不留神手臂處就被割破了一道,險些傷及皮肉。

正當她要拿出靈符時,忽而感覺左手臂上傳來隱隱傳來一股拉力。

還不等她反應,那股力量陡然增大,竟直接就將她拽得雙腳離地,隨後踉蹌了幾個大步之後,她的眼前忽然有了亮光。

霧中的光都是模糊不清的,但眼前這道光卻極為清晰,像是有著特殊的力量驅散了光照所涉及範圍的霧氣一樣,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其中麵無表情站著的沈溪山。

正是他拉著繩子,將她拽了過來。

宋小河方才應對木虎已是疲憊,都來不及穩住身體,就直直地撞在了沈溪山的身上。

臉頰往胸膛上一撞,她“哎呦”地痛喊一聲。

沈溪山仿佛也沒想到她竟然連身形都穩不住,看見她手裏拿著木劍,心知她方才應該在戰鬥,突然將人拉過來,他也做了做表麵功夫,問道:“受傷沒?”

宋小河站直身體,往後退了兩步揉著撞得有些痛的臉頰,說道:“沒有。不過你知道霧裏麵是什麽東西嗎?我方才與它打鬥的時候看清楚了,根本就不是妖邪。”

“是千機古法所造出來的東西。”忽而一道聲音從旁邊插來,“名喚傀。”

宋小河轉頭,這才看見周圍還站了其他人。

沈溪山旁邊站著步時鳶,再往旁就是程靈珠與其弟子關如萱,斜對麵則有一個模樣年輕的俊朗公子,身著黑白衣袍,他身後站著一個小少年,手中提著一盞燈。

那小少年正是先前以千機派名義給宋小河送燈的人,他手上那盞燈也極為奇特,外頭是一層琉璃罩,散發出來的光將周圍的霧驅散了。

說話的就是那年輕公子。

那公子模樣俊俏也就罷了,雙眉之間竟然也有一顆痣,隻不過是墨痣。

饒是如此,宋小河還是多看了兩眼,更主動道:“你是?”

“在下千機派掌門座下大弟子,莊江,字無聲。”他拱了拱手,一派清朗之姿。

“我叫宋小河。”宋小河回了一禮,問道:“你方才說這是千機古法?那不就是出自你們千機派?”

莊無聲語氣平和道:“宋姑娘有所不知了,這千機古法原有一百九十一式,但經過漫長的歲月,足足有一百六十式失傳,傳承下來的不過僅有三十式,其中還多是經過後人更改過的缺失古法。”

“傀是千機古法之中相當出名的試法,其能力便是將死物變為活物,巔峰時期曾能夠造出與人形無異的殺器,所造成的殺傷力巨大,能夠頂替將士行軍打仗,戰無不勝。”

“我看出來了。”宋小河說:“方才我與那東西交手的時候,它變換詭譎,不是噴出綠色的霧氣,就是伸出四隻利爪,同時朝我攻擊,招數詭異,根本防不勝防。”

“此古法早已成為千機派的禁法,也失傳萬年,我們千機派根本無人傳承,隻餘下殘卷一直保存在門中的萬寶閣中。”莊無聲說道:“隻是兩年前,門中有個弟子犯下殺師惡行,盜走殘卷,出逃千機,那之後千機派多方搜尋,並未找到其蹤跡。”

雖然隻是寥寥數語將事情概括,宋小河卻還是聽得心驚肉跳,問道:“所以你懷疑,是那個弟子解讀了殘卷,掌握了傀的古法?”

“正是。”莊無聲道:“隻是那人掌握得尚不熟練,無法煉出人形,隻能做出這等行動笨拙的獸形。”

饒是如此,也足夠厲害了。

宋小河方才與那傀虎交過手,自然知道它的力氣霸道,招式多變,行動迅猛。

若真是掌控了古法煉出傀人,那當真是了不得的殺器,並未誇大。

正想著,沈溪山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抬起來瞧。

宋小河轉頭看去,見他的視線落在那一處被利刃劃破的地方,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受傷,於是道:“無事,並沒有傷到我。”

卻見沈溪山抬眼瞭她一下,說道:“這劃痕上有細小齒痕,是日悲宗所用的刀器。”

見他並不是關心,宋小河掙脫了手,輕聲哼了一下。

“難怪這兩年一直未能找到那叛逃弟子,原來是被日悲宗庇下了。”莊無聲擰著眉重重地歎一口氣,說道:“如此,事情就難辦了。”

宋小河自然也是聽過日悲宗的。

日悲宗算不上仙門,其中修煉的弟子凡人妖魔都有,接收任何種族。

其中修煉的法術也是妖法居多,還有些被早年就被禁用的術法他們也照教不誤,由於創辦門派的人是妖族與人族的混血而生,門中長老又多是妖族,是以仙盟還真無法下手整改門派。

隻要日悲宗沒鬧出事端,仙盟隻能暫且將其擱置。

“仙盟決不允許千機古法的出現擾亂人界安寧,此事我會盡快上報給盟主。”程靈珠在此時開口,轉頭詢問步時鳶:“眼下諸多弟子都被禁法,怕是無法與這些傀抗衡,天師可有解決之法?”

步時鳶手裏撚著那串墨白交織的念珠,簪子綰了一部分發,其餘長發垂下來,落在道袍上。

她麵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極是高深。

幾人都在看步時鳶,她卻沒有急著回答程靈珠的話,隻是對宋小河說道:“小河,你提著燈往前一直走。”

宋小河問:“作何?”

她指了個方向,說道:“去找人。”

“找誰啊?”宋小河疑惑地皺眉。

“蘇暮臨。”步時鳶說:“他要死了。”

她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急急道:“什麽?!他怎麽了?”

步時鳶揮了下手,小少年拿著的提燈就一下子脫了手,飄到宋小河的手邊,被她握住,“去看看吧。”

宋小河根本就沒在信與不信之間猶豫,提著燈就往步時鳶所指的方向去了,光亮隨著她的小跑越來越遠,隱隱被白霧吞噬。

沈溪山喚了聲縛靈,手臂間的織金繩再次浮現,他尋著繩的方向動身便走。

“沈溪山。”程靈珠在此時突然叫住他。

此人在獵門有些地位,更是對他師父忠心耿耿,沈溪山雖與她關係不親近,但平日遇見也是禮節有加。

而今身份點破,沈溪山也無法再目中無人,隻得轉頭,揚起個笑容,“程獵師何事?”

“你方從鬼蜮死裏逃生,還要涉險?”程靈珠話中之意,便是要阻止沈溪山亂跑。

然他卻溫聲道:“程獵師怕是誤會,此等情形於我來說還遠遠算不上險事,多勞你費心了。”

說罷,沈溪山抬腿便走,身影很快就淹沒在白霧之中。

關如萱的目光追了一下,即便人完全不見了,也沒收回目光。

且說另一邊。

蘇暮臨原本已經打定主意要緊緊跟著宋小河的,但沒想到她隻是躲避了一個突然的襲擊,蘇暮臨就完全找不見人了。

他手中的燈幾乎沒有發揮作用,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各種吵鬧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也根本聽不出宋小河落身在了何處。

幸而他可以聞到宋小河的氣息,於是便摸著濃霧前去尋找。

卻沒想突然有東西朝他襲擊而來,蘇暮臨也是反應很快地閃躲,手中的燈不知被什麽擊中,整個四分五裂。

他甩掉手柄,拔腿就跑起來。

蘇暮臨向來沒什麽本事,罵架的時候挨罵,打架的時候挨揍,修煉更是一塌糊塗。

而與人界不同,其他種族都是弱肉強食之地,遵循著強者為尊的鐵則,是以蘇暮臨沒少受欺負,早就練成了極其拿手的逃跑和裝死的本領。

他撒開腿跑得飛快,也顧不上去尋找宋小河了。

隻是蘇暮臨並沒有那麽幸運。

霧中茫茫看不見前路,他慌張逃跑,橫衝直撞間闖入一處亮著光的地方,被滿地的血刺痛了雙眼。

隻見那地方生著藍色的火焰,火光能夠在霧中照明,範圍也不小,能夠看得清楚站在霧中的到底是什麽。

除卻各種身形似狼虎的木傀之外,還有滿身皮膚都是血紅色,爪子漆黑利長,尖牙高高頂出嘴唇的妖屍。

這種妖屍顯然比村中的那些長得更為凶猛,瞬身都散發著辛辣的氣味,雙眼一片赤紅色。

妖屍行動疾速而敏捷,正在與身著鍾氏宗服的人纏鬥。

此地禁法,唯有劍修刀修一類的人才能勉強自保,而鍾氏這等符籙世家,平日裏隻靠著各種符籙,現在沒有靈力催動,與折了雙臂無異。

更何況妖屍凶猛非常,加上木傀在旁的襲擊,鍾氏一族的人已經死了大片。

那鍾潯之更是躺在血泊裏,生死不明。

謝歸也負傷嚴重,素色的衣袍沾滿了血,正持著劍與一個妖屍打鬥。

他的劍術看起來並不弱,隻是身體虧損太過嚴重,招式無力,且反應也慢,一下就被妖屍的利爪劃過臂膀,衣裳撕碎,抓得血肉模糊。

他痛哼一聲,緊緊皺著眉,費力地用劍抵擋下一次攻擊,節節敗退。

蘇暮臨哪裏應付得了這種情況?立即轉身要跑,卻沒想到謝歸一下被打飛,落在蘇暮臨的身邊,滾了好幾圈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他仰頭看見蘇暮臨,蒼白著臉色,急道:“蘇少俠,快跑!”

蘇暮臨拔腿跑了。

猛地竄入霧中,悶頭往前跑了幾步,他腳步卻沒有方才那麽堅定有力了。

他此番一跑,謝歸是必死無疑。

當然,他重傷至那般模樣,身上流了那麽多血,幾乎是馬上就要斷氣。

可是先前蘇暮臨在廟中已經救過謝歸一次了,哪有先前救了他,現在又放任他去死的道理?

更何況,宋小河也很重視這個朋友。

蘇暮臨想到宋小河睡前還提著燈去找謝歸說話的場景,腳步一下子停住。

隨後他摸出符籙,咬著牙轉身,心道算了,還是再救這病癆鬼一次吧!

“焚!”

蘇暮臨一聲大喝,火焰自符中噴湧而出,宛如一條盤旋的火龍,在霧中穿行,帶來片刻的明亮。

正要攻擊謝歸的妖屍像是怕火,頓時往後退了幾丈遠躲避。

蘇暮臨趁機跑過去,一下拽起謝歸,將他背起來,然後飛快逃跑。

妖屍僅僅是被逼退了片刻,而後就疾速朝蘇暮臨追來,那速度簡直媲美獵豹,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就截在蘇暮臨的麵前。

那雙血紅的眼分明沒有瞳孔,但蘇暮臨還是覺得妖屍正在緊緊地盯著他

他急刹住腳步,換了個方向奔跑,忽而聽到身後傳來厲風之聲。

蘇暮臨背著人本就行動不便,這謝歸看著倒是瘦了不少,實則也重得很,這一下攻擊他即便是有了危險感知,也無法及時閃避,躲避時就覺得左側肋骨傳來劇痛。

原來是妖屍的利爪一下就將他左肋給抓穿了,碎的稀巴爛的衣裳和血肉混在一起,血洶湧而下。

“蘇少俠……”謝歸虛弱道:“把我放下,快逃吧……”

“你少廢話。”蘇暮臨疼得抓心撓肺,恨不得就地打滾,卻還是強忍著痛楚往前逃命。

妖屍再次攻擊,蘇暮臨祭起火符,將它逼退。

他分了一些給宋小河,所以手中的火符並不多,沒有靈力的灌入,這些火符發揮出的力量並不大,每次催動隻能將妖屍逼退幾丈。

然而這些距離,對妖屍來說不過是眨眼之間。

蘇暮臨的血流了很多,速度倒是沒有慢下來,不敢浪費分毫時間往前奔跑。

然而禍不單行。

正將後麵的妖屍逼退時,前方又突然從霧中衝出來一隻,謝歸勉力喊道:“小心!”

蘇暮臨再躲閃已是來不及,腹部被利爪一下穿透,連帶著背後的謝歸也發出痛哼。

兩人被強悍的力量撞飛出去,蘇暮臨在劇痛之下已無法再背著謝歸,脫了手讓他甩出去,自己也重重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堪堪停下來。

肚子上被掏了一個洞,蘇暮臨無法催動身上的靈力護身,痛苦地吐出一大口血。

妖屍眨眼便至,一下踩在蘇暮臨的脊背上,讓企圖爬起來的他被死死壓在地上。

胸腔被重力壓得呼吸困難,蘇暮臨又噴出一口血,奄奄一息。

小河大人。

蘇暮臨動了動唇,哭道:“小河大人……”

妖屍高高舉起利爪,對準了他的頭顱,這一爪下去,鐵打的頭蓋骨也會被刺穿。

蘇暮臨的淚水混著黏稠的血液染了半邊臉,哭著垂死掙紮。

“煉獄八寒。”

清脆的聲音在疼痛和絕望中響起,隻聽少女高聲喝道:

“春風不度玉門關!”

下一刻,凜冽的寒風鋪天蓋地卷起來,猛然爆發的強大力量猶如萬馬奔騰般侵襲曠野,原本濃鬱到完全看不清楚周圍環境的大霧被這股突然襲來的風極速吹散,散在各地的燈光篝火逐一顯現。

宋小河隔了一丈遠的距離看見了蘇暮臨。

她扔了燈的同時抽出木劍,大步助跑幾下,而後猛地跳起在空中。

喧囂的寒風咆哮起來,將宋小河周圍包裹,舞動她的長發和衣裙,襯得她眉眼之間的肅殺凜然。

呼嘯的風在她的劍上卷起了風渦,宋小河從高高的空中落下,一腳踹在妖屍的脊背上,同時木劍猛然刺下,從後腦勺的位置穿透了妖屍的腦顱。

巨大的力量讓妖屍猛地翻飛出去,被宋小河當做踏板,重重地踩著落在了地上,滑行一段距離,拖出長長的血痕,才慢慢停下。

隨即而來的,就是一場無比迅猛的極寒風暴,以宋小河為圓心,朝著周圍飛速擴散。

大霧消散,東方吐白,得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