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養屍之地(三)

步時鳶似乎一直都是這樣, 神出鬼沒。

她會出現在任何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拖著一副病弱之軀,卻又活得出乎意料的頑強。

不僅安然從酆都鬼蜮出來, 還來到了這裏。

宋小河跑到步時鳶的身邊, 往她旁邊一站, 說道:“鳶姐, 你總是一副要死的樣子, 沒想到還好好地活著。”

步時鳶手上拎了串墨白交織的珠子, 用拇指慢慢轉著, 笑著摸了摸宋小河的頭,“多日沒見,你說的話還是那麽不中聽。”

她靠在步時鳶的胳膊上, 十分直白道:“我可想你了。”

步時鳶道:“承蒙厚愛, 也恭喜你渡過死劫。”

宋小河嘿嘿一陣笑,久別重逢, 讓她心情驟然變得愉悅。

五個月的時光,說長不長, 說短也不短, 她不止一次地想起步時鳶, 憂心她是不是葬身在酆都鬼蜮,隻是當時情況有些混亂, 加之步時鳶太過神秘, 宋小河根本無處可尋。

如今再見, 瞧見她還好好的,宋小河心頭的大石頭可算是放下來了。

隻是眼下並非敘舊的最佳時機。

“此人又是誰?”那禿頭高聲叫喊著, 將兩人的對話打斷,指著程靈珠怒道:“她說什麽便是什麽了?我們這次是受雇於鍾氏, 可不會聽你仙盟的指揮。”

程靈珠約莫是鮮少被人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指著鼻子吼,麵色也變得尤其冰冷。

“智明散人。”步時鳶倒是從容,對那禿頭微微一笑,說道:“你今夜恐有血光之災,奉勸閣下謹言慎行。”

“你威脅我?”智明散人頓時大怒,凶狠地瞪著步時鳶,撂下狠話,“若非看你是病弱女子,光憑你方才的一句話,我便讓你活不到明日。”

步時鳶道:“不知閣下在半年前於壽麟城埋下的東西,挖出來沒有。”

智明散人一聽此言,表情瞬間被寒霜凍住,眸光中閃過一絲驚慌,匆忙拂袖側身掩飾,“我不知你在說什麽。”

步時鳶揚了揚手中的珠子,語氣平靜道:“諸位,在下步時鳶,身無所長,唯有一手推算之術還算拿得出手,受仙盟之邀參與此次秘務。在下不喜吵鬧,還望各位給三分麵子。”

那禿頭男子原本就是帶頭叫囂之人,眼下卻因為步時鳶的一句話啞火,其他人沒了附和之處,自然也鬧不起來。

程靈珠虛行一禮,下令讓所有仙盟弟子回靈域門內。

妖屍也清理幹淨,人群很快散去。

宋小河纏著步時鳶敘舊,將沈溪山忘在了腦後,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中。

“鳶姐,你這幾個月來過得可好?”宋小河說道:“沒想到你竟然有那麽大的麵子,仙盟還特地將你請來呢,從前怎麽未聽過你的名聲。”

“不過是虛名罷了。”步時鳶耐性極好,從不嫌她吵鬧。

“我們今晚睡一起吧!正好我自己睡也很孤單。”宋小河跟在她身後,興衝衝地提出請求。

主要是因為她又犯了那奇怪的毛病,總是在睡醒之後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沈策的**。

回想起之前在妖怪客棧裏,蘇暮臨蹲在她房間門口攔住了夜晚跑出門的她,基本可以確定,的確是她在睡著之後不老實,自己跑去了別人房中。

可是偏偏每一回都是沈策,這就很怪異了。

宋小河喊著步時鳶同眠,若是她夜間再爬起來亂跑,好歹有個人能看顧,及時將她叫醒。

步時鳶點頭答應了,“正好有些事要與你說。”

房中隻點著一盞燈,微弱的燭光不足以照明整個房間,是以大部分地方都是昏暗的。

兩人相對而坐,影子落在地上,隨著火燭跳動。

步時鳶喝了兩口茶,忽而說道:“何不多點兩盞燈?”

“你不是有事要說嗎?”宋小河道:“如此更有說大事的氣氛。”

“不算什麽大事,你將燈都點上吧。”

“哦。”

宋小河起身點燈,隨著一盞盞燭光亮起,房間也變得敞亮起來。

“此行比上一次要危險得多,最麻煩的地方就在於,你們這些隊伍並不齊心,仙盟尤其被針對。”步時鳶緩聲道。

“上次的隊伍也不見得心有多齊。”宋小河倒不是很在意這方麵。

畢竟一旦真正遇上危險,也根本指望不了別人,誰不是各顧各的門派子弟,且上回仙盟還在鬼蜮裏大開殺戒,殺了不少其他門的弟子。

如此一想,她忽而愣住,“你是說……”

“不錯。”步時鳶靜靜地看著她,說道:“上回仙盟屠戮兩個宗門的弟子,此事早已傳遍各個門派,眾多仙門之中,本就敵視仙盟,如今更是讓他們有了團結的理由。所以仙盟此番要麵臨的危險不僅僅是鬼國之中的種種,還有那些現階段被稱作盟友的人。”

“那也隻能時刻警惕,離他們遠點咯。”宋小河道。

“這自然是個辦法,但光靠仙盟這些人的力量,不足以在鬼國之中完成任務並活著出來。”步時鳶道:“所以,這才是你們要麵臨的麻煩事。”

一旦進入鬼國之中,仙盟極有可能麵臨腹背受敵的情況,其危險遠遠要比一開始預估的要多得多。

還沒開始任務,他們的各種針對就如此明顯,毫不掩飾,等進了鬼國,還不知要如何明刀暗槍地算計。

一聽步時鳶的分析,宋小河頓時也有些發愁了。

她撐在桌子上,兩手托著臉,苦惱道:“這可怎麽辦,我本還想著這次下山能多交幾個朋友,看來這下是沒機會了。”

步時鳶也想不明白她的小腦袋裏在愁什麽,安靜聽了一會兒她的絮絮叨叨後,才又出聲說:“還有一件事。”

宋小河看著她,“什麽?”

“你先前可聽說過業火紅蓮?”

“聽說過。”宋小河如實道:“先前在鬼蜮的時候,聽蘇暮臨說了,業火紅蓮是上古神器,因為一場動亂,陰差陽錯在鬼蜮落地生根。我上回還看見了,就是一朵小小的紅色蓮花。”

“不錯,那場動亂持續了很久才平息,等冥界的人察覺之後,業火紅蓮已經在鬼蜮生長,再無人能夠將它取走,多年來一直存放於酆都鬼蜮。”

“但是前段時間,業火紅蓮自鬼蜮消失了,冥界察覺之後已經派人來到人界尋找,你可知道那神器去了哪裏?”

步時鳶盯著她問。

宋小河回答得很快,“我不知道。”

“你果然不知。”步時鳶笑了一下,伸出手往她心口一指,說道:“在這裏。”

“啊?”宋小河驚訝地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拽起衣襟往裏看,“沒有啊。”

“被你吸收了,現在就生長在你的體內。”步時鳶說。

宋小河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大吃一驚,手掌貼上心口,驚訝許久才說出話來,“什麽?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怎麽可能跑到我的身體裏了呢?”

“還記得當初我跟你說的救出你心中之人的方法嗎?”

宋小河點頭,下意識道:“拔掉紅蓮,方能救人。”

“你便是拔了紅蓮救的人,所以業火紅蓮被你吸收進了體內。”步時鳶道:“這些日子你應該能感覺到自己與從前的不同,慢慢的,這種變化會越來越明顯。”

宋小河知道自己這幾個月來的變化,不僅能夠在體內凝聚靈力,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輕盈,學東西很快,不再像從前那般不論學什麽都相當吃力。

原本以為是那次死劫讓她身上的封印有了裂縫,所以才讓她進步飛快,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業火紅蓮蘊含著八寒煉獄之力,在你體內已有一段時日,你可以嚐試著學習如何運用這股力量了。”步時鳶說。

宋小河卻是滿臉茫然,“什麽是八寒煉獄?”

“八層寒冰之力,每一層都各不相同,威力也分強弱。”她道:“不過從未有人真正掌控業火紅蓮的力量,所以沒有前人之訓,你得自己摸索才行。”

“可是沒有人教我,我如何會呢?”宋小河嚐試著運氣體內的靈力,卻壓根感知不到業火紅蓮的存在。

她在修煉上本就沒什麽天賦,若要她自己去摸索,那還不知道摸索到猴年馬月去了。

更何況,宋小河不知道這個神器究竟給她造成什麽傷害。

步時鳶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笑道:“業火紅蓮乃是庇佑之器,隻不過因為其力量太過強大,向來沒有認主的前例,是以六界之中還未曾有人能夠收服它化為己用,你算是頭一個。”

她站起來,兩步走到燈下,望著跳動的燭心說道:“世間萬器有靈妖仙魔神之分,越往上則越是稀有,其蘊含的力量也越強大。若是別的宿主,隻怕早就被業火紅蓮侵蝕,但你不必擔心,因為你體內的東西會保護你。”

“若你實在無法掌握八寒煉獄的力量,可去詢問沈仙師。”

“你是說……”宋小河眨眨眼,疑問:“沈策?”

臨近醜時,外頭所有鬧聲皆已平息,眾人各回房間。

吳智明並未立即回房,先是召集了幾個同盟的人,一起商議明日之事。

他們本是修行的散人,未拜任何山門,隻受雇傭。今次接了鍾氏所雇,得到了針對仙盟的命令,這一來就抓住了仙盟的一個把柄,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於是幾人便聚在一起商量著明日如何用此事大做文章。

不過也並未商議太久,以免惹人猜疑。

吳智明獨自回了房,開門的那一刻卻想起那病弱女道所說的話。

“你今夜恐有血光之災,奉勸閣下謹言慎行。”

他一邊嗤笑一邊開門,當然是不相信什麽血光之災的鬼話,卻清楚那女道不知如何抓住了他的把柄,思索著找個合適的機會悄無聲息將她除掉才行。

進了房,他抬手甩出一道靈力,想點亮房中的燈。

回身關上門,一轉頭,房間還是暗的,他疑惑地再次彈出靈力,嚐試點燈。

但接連兩次,都未將燈點亮。

吳智明立即察覺了異常,靈識往房中一探,然而卻什麽也沒察覺到。

燈點不亮,則必有蹊蹺,但他卻無法在房中探查出任何不尋常之處。

這並未讓吳智明放鬆警惕,反而提心吊膽,萬分戒備起來,他僵住身體,不動聲色想要退出房間。

隻是腳步剛往後挪了那麽一下,麵前忽然亮起一抹微弱的光芒來。

是一盞再尋常不過的燭燈,置於桌子上。

而桌邊卻坐著一個人。

暖色的燭光映在那人的身上,勾勒著極其俊美的眉眼,眸中像是被這點微光點亮,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極為好看。

眉間一點紅痣,尤其晃眼。

“好生警覺啊。”他彎著眸,輕輕笑了,緩聲道:“智明散人。”

吳智明驚恐萬狀,眼睛瞪得仿佛要裂開一般,“你……”

“認得我?”他饒有興趣地問。

“三年前的百煉會有幸見過少俠的無量風采。”吳智明已經收拾好了情緒,斂了臉上的表情,行上一個平禮,拜道:“在下散修吳智明,仰慕沈少俠已久。”

沈溪山太好認了,就算是沒見過他本人,也能從這驚人的相貌,眉間的紅痣,和印著仙盟徽文的衣裳上能夠認出他。

隻是吳智明恰好又在三年前見過他一麵。

彼時他尚年少,稚氣未脫,在百煉會上一舉登頂,萬眾矚目。

仙門百家,如今敢在沈溪山麵前稱一聲長輩的人已是不多了,至少年過三十的吳智明不敢。

沈溪山笑起來格外好看,盡顯純良無害,像是那種尊老愛幼,知禮節守規矩的榜樣弟子,完全一副好相處的模樣。

“智明散人,可知我來尋你是為何事?”他問。

吳智明豈能不知?

小半時辰前方尋了仙盟的麻煩,沈溪山便找上門來,能是為什麽好事?

但傳聞中的沈溪山是謙遜恭謹的少年君子,脾氣溫和,想來是想上門與他講講道理,最不濟也冷聲敲打兩句,更何況現在仙盟與他們還是明麵上的盟友,應當鬧不出什麽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吳智明揚起個笑來,頗為熱情道:“先前怎麽不知沈少俠來了此地,難得一見傳聞中的少年天才,合該讓大家一睹你的風姿才是。”

沈溪山攏著衣袖緩緩站起身,聲音溫和道:“聽說智明散人今夜有血光之災呀。”

“什麽?”吳智明詫異地揚眉。

話音還未落下,隻見眼前光影一晃,雖未察覺什麽危險靠近,但萬分警惕的吳智明還是下意識捏出法訣,幻化出一個光盾來抵擋。

然而下一刻,光盾就完全碎裂,一股猛烈的力道正正砸在他的臉上,連帶著整個鼻子到眼睛,都湧出了鑽心的痛楚來。

吳智明痛嚎一聲,整個身體飛出去,撞在門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再摔落在地。

一切太快,他甚至來不及反應,腦中閃過數個念頭,想不明白他的光盾怎麽會如此不堪一擊。

溫熱的血從他的鼻子奔騰而下,流的非常多,很快就染紅了整個下巴,淌到脖子上,滴在地上。

這一下,鼻梁骨指定是斷了。

沈溪山就站在他對麵幾步遠,右拳頭沾著血,還是在笑。

他壓根就沒用什麽武器,一個拳頭就把吳智明給撂倒了。

這一點,讓吳智明根本無法接受,滿臉的不可置信,淌了滿鼻子的血都無暇去擦。

“你……”他一動嘴,痛苦就鋪天蓋地,隻得運氣靈力緩解傷痛,“你竟敢對我出手?你可知我們現在與仙盟是盟友!若是讓他人知道,這支隊伍裏誰還會信任仙盟!”

沈溪山緩步走過去,眼睛就像沒看見似的,一下就踩住了吳智明撐在地上的手,死死地壓住。

吳智明慘叫一聲,如受酷刑。

沈溪山居高臨下地看他,“不讓別人知道不就好了?”

他這副模樣,哪有半點傳聞中那少年君子,謙遜溫潤的模樣?

“你、你想殺了我?!”吳智明已然顧不得鼻子和手的疼痛,驚恐地叫道:“倘若我死了,明早必定會有人察覺,仙盟必然也——”

話隻才說了一半,吳智明就覺得喉嚨一涼,緊跟著強烈的疼痛傳來,他下意識用另一隻手捂住了脖子,掌心感受到溫熱的血液。

定睛一瞧,沈溪山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把短刃,刀鋒上沾了些血跡,正是他脖子上的。

一切都太快了,這完全是實力上的絕對碾壓,以至於吳智明連半點危險都察覺不到,反應不了。

這一刀割得不深,沒有要了吳智明的命,但卻奪走了他的聲音。

“你太吵了。”沈溪山輕慢地說。

吳智明發出“嗬嗬”的聲音,麵上青筋盡爆。

靈力無法緩和沈溪山造成的傷勢,他隻能強忍著巨大的痛楚。

恐懼在心中蔓延,吳智明在意識到沈溪山殺他隻需要動一動手指之後,終於放棄了用仙盟去威脅他,隻用眼神央求討饒,窩囊淚混著血液淌下。

“安靜幾日,現在還不是收拾你的時候。”沈溪山麵上沒了笑容,眉眼淬了寒冰,冷漠得很,“你大可告訴別人是沈溪山傷了你,但說完要記得趕緊逃命,我的心情好與不好,能容忍你活到幾時,我也說不準。”

說完,他將短刃收起來,腳也從吳智明的手背上撤下,低著頭衝他溫和一笑,“得罪。”

話音隨著人影消散在空中,房中燃著一盞燭燈,沈溪山仿佛從未出現過。

吳智明不知是恐懼過甚,還是傷勢太重,身體軟得沒有力氣,用了許久的功夫,才從地上爬起來。

醜時一刻。

宋小河敲響了沈溪山的房門,雙手攏在嘴邊趴在門上,小聲喊:“沈策——,你睡了嗎?”

沈溪山正脫著沾了血的衣袍,回頭看了門一眼。

帶他念起火訣,燒了衣袍,剛換上幹淨衣裳,門外就響起了第二聲呼喚。

他將衣扣給扣好,揮手開了門。

宋小河本就趴在門上,這一開門她猝不及防往前踉蹌兩步,用鼻子一聞,立馬就聞到空中有焚燒的味道,“這大半夜的,你在燒什麽東西?”

“衣服。”沈溪山不動聲色將沾了不少血的右手藏於背後,轉頭問道:“這個時辰了,又是拿什麽事來煩我?”

“怎麽叫煩你呢?這話我可不愛聽。”宋小河反手關上了門,自顧自地走過來,坐在椅子上,往後一靠,身子骨懶洋洋的,說:“當日酆都鬼蜮,你是不是也知道我體內的東西?”

沈溪山並未想過隱瞞,“自然。”

她又問,“那業火紅蓮的事,你也知道?”

沈溪山微微皺眉,“誰告訴你的?蘇暮臨?”

“蘇暮臨也知道?那他為何一直瞞著我?”宋小河一拍椅子,氣道:“這小子成天在我跟前點頭哈腰的,還不知背地裏瞞著我多少事呢?”

沈溪山見她這樣,也知道不是蘇暮臨告知,隻需一想,便猜到是步時鳶。

他沉著眉眼,麵容無端有幾分凝重,與宋小河直直地對視,“你體內有業火紅蓮一事,絕不可告訴任何人,否則後患無窮。”

太過鄭重嚴肅,宋小河有點被嚇到,縮了縮脖子道:“那這八寒煉獄之力,我還學不學啊?”

“什麽?”

“鳶姐說,業火紅蓮沒有前主,我隻能自己去摸索寒冰之力。”宋小河托著腦袋,長長地歎一口氣,“我上哪會啊?她說可以來問問你,你知道如何用嗎?”

沈溪山大概明白步時鳶讓她來找自己的用意是什麽。

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況且沈溪山自幼接觸無數靈器仙器,仙家百門千係,他大多有涉獵,再不濟也有所耳聞。

宋小河在不將消息放給任何人的情況下,也隻能來找他。

思索片刻,沈溪山問道:“你當真要動用業火紅蓮之力?”

宋小河反問:“它就在我身上,我如何能不用?”

“我未曾驅使過神器,不過仙器的用法,都大差不差,應該不算太難。”

宋小河頓時睜圓了眼睛,滿是期冀地看著他。

“可是教你,我又能得什麽好處呢?”沈溪山雙手抱臂,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又是讓我教你劍法,又是讓教你術法,我可沒收過你這般資質愚笨的徒弟。”

宋小河有求於人,自然也不會計較他說自己愚笨,站起來到他麵前去,頗為不好意思地一笑,“這好處,咱們可以商量嘛,對不對?”

“嗯。”沈溪山低著眼看她,端著姿態,“說來我聽聽。”

“首先呢,現在你我都是一條船上的蘿卜。”

“是螞蚱。”

“好,是螞蚱。”宋小河說:“但是我更喜歡用蘿卜自喻,因為比較稀少珍貴,是大補之物,符合我的特性。”

沈溪山:“?”

她掰著手指頭,說:“前路危險重重,我多一分能耐,咱們這隊伍就多一分力,且不說鬼國裏的邪祟詭譎,單是這些聚在一起的人就已經心思各異,針對我們仙盟,況且咱們光是今日就已經結了三個梁子,日後誰尋我們的麻煩還不好說呢,我若學會掌控業火紅蓮之力,誰還敢欺負我們?”

沈溪山聽而不言,顯然這個理由並不能說動他。

宋小河窺一眼他的神色,又繼續道:“其次,看在我們這一路相互扶持的份上,你也得幫幫我啊。”

“相互扶持?”沈溪山冷哼一聲,還記著舊仇,“你的走時候甚至都沒叫上我。”

“那我不是解釋過了嗎?”宋小河理虧,嘟囔了一句。

然後她安靜下來。

沈溪山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她再說話了,又轉眼看去。

卻見她微微皺眉,像是很凝重地在思考著什麽,過了片刻,她才開口。

“你有所不知。十七歲之前,我身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天賦低劣的弟子,不論我多麽認真地修習,都無法取得,哪怕一成的進步,但是我從未想過放棄。”

宋小河如何不在意那些嘲笑呢?

說起這些往事來,平日裏總是充滿朝氣的眉眼也染上些許落寞。

“可就算我嘴上說著一直想進獵門,想追趕上小師弟的腳步,一同成為天字級獵師,然而我心裏清楚,那可能是終我一生,也無法做到的事情。但現在我得了此等機緣,有了些微弱的機會,所以我真的很想學會掌控這力量。”

“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嗎?”

宋小河與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很無畏地去看對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

偏生她這雙眼睛又是出奇的漂亮,包含著情緒,明亮而皎潔,沉甸甸的。

沈溪山低頭與她對望時,不經意地,就這樣聽她說完了一句長話。

還不等他回答,宋小河就又自顧自道:“我覺得你能明白。”

她一邊走去了床邊,蹬掉了鞋子往上爬,一邊念念有詞道:“小河此生最為仗義,賢兄若是幫了我,自然好處無窮,賢兄若是真的狠心,冷血無情,不念舊義地不幫我,那便讓小河自生自滅吧。”

宋小河擺出一個打坐的姿勢,嘴上倒是寬容,行動卻像是賴在這裏了。

沈溪山低眸,看了一眼床下脫得雜亂的鞋子,忍了忍,沒說,隻道:“聽好步驟。”

宋小河麵色一喜,趕忙挺直腰杆,洗耳恭聽。

“其一,先運靈氣,流轉周身,嚐試尋找業火紅蓮。它蘊含著寒冰之力,一旦你靈力觸碰,便會感覺有股寒冷,如此,便是你找到它了。”

“其二,嚐試用靈力接觸業火紅蓮,將你的力量與它融合起來,引導寒冰之力擴散,若是你催動靈力之時能夠帶動寒冰之力,那便是融合成功。”

“其三,你法力微弱,但業火紅蓮力量太過強大,你需要用口訣和手印加以輔佐,盡可能讓力量的釋放在一個穩定的範圍之內,避免出意外。至於這口訣,你可以自己定一個,畢竟業火紅蓮也沒有前主。”

沈溪山伸出手,做了個結印手勢。

雙手小指與無名指勾纏折於掌內,中指與食指豎直相抵,兩個大拇指的指尖相對。

“記好這個結印手勢。”

宋小河聽得很認真,一條條記下來,然後模仿著結印。

手勢剛成,她就感覺到體內的靈力湧動,一股蓄勢待發之勢。

這是催動靈力的手勢,再配上口訣,便可以施展法術。

按理說宋小河也學過結印手勢,不過那時她無法凝聚靈力,學的都是十分低級入門的東西,學不了這種高等結印。

“你真厲害,分明是劍修,卻會法修的把式。”

宋小河趁機諂媚。

沈溪山並未理睬,走到椅子邊坐下來,“開始吧。”

宋小河就撇了撇嘴,嘀咕道:“也不說一些‘不要氣餒,放心修煉我會為你看護’之類鼓氣我的話,真是冷漠。”

沈溪山眉梢一抽,不想動氣,隻佯裝聽不見。

宋小河便閉上眼睛,開始嚐試運轉靈力。

她已經知道業火紅蓮就位於心口的位置,所以運靈力流轉周身時,會下意識細心探查心口之處。

然而不知為何,心口那塊地方就像是被什麽遮蔽一般,不論她如何去搜索,就是無法感受到業火紅蓮的存在。

她隻得一遍一遍從頭開始運轉,持續著一圈又一圈,仿佛卡在了第一步。

沈溪山等了一刻鍾時,就覺得她第一步應該差不多可以完成。

但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宋小河仍沒有半點動靜。

當初沈溪山三歲拜師,從第一日嚐試往體內匯聚靈力開始,到結丹,隻用了三日。

這才是他被稱作天縱奇才的原因。

此前,人界仙門裏最快的結丹紀錄,也是九年。

為了不引起騷亂,青璃隱瞞實情,隻對外宣稱沈溪山用了三年的時間結丹,饒是如此,也足以讓整個人界仙門震驚。

眾人隻道沈溪山天賦卓絕,卻從不知究竟卓絕到如何地步。

所以沈溪山給宋小河的時限很寬鬆,思索著天亮前她應該就能稍微掌握寒冰之力的方法。

卻不想宋小河保持著打坐的姿勢足足一個時辰,之後就往旁邊一歪,直接倒過去了。

沈溪山詫異地看了又看,見她沒再爬起來。

起初還以為是修煉出了什麽岔子,暈過去了,誰知沈溪山走過去一瞧,她正呼呼大睡。

沈溪山站在床前久久沉默。

夜間鬧過一陣,宋小河這一覺睡得香甜,直到天色大亮,村裏也不知道是哪隻雞的嗓音無比嘹亮,一嗓子叫醒了宋小河。

她一下子從**坐起來,迷迷瞪瞪睜眼一看,認出不是自己房間。

她發出疑問,“我怎麽又來這裏了?”

隨後,她就想起答案,“哦,是我昨晚自己來的。”

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傳進耳朵,宋小河轉頭望去。

就見沈溪山正盤著腿坐在寬敞的窗台上,低頭看書。

她下地,也不穿鞋,赤著腳走到邊上,探頭去看,“你在看什麽書?”

沈溪山往她腦袋上推了一把,說道:“在看又笨又懶之人的仙途自傳。”

宋小河的眼睛還適應不了大亮的天光,一邊揉一邊問:“最後結局是什麽?飛升成仙?”

“成了村頭的乞丐,隻討飯,不討錢。”

宋小河便是睡糊塗了,也能聽出這是在嘲諷她,怒視著他:“你說誰會成乞丐?!”

“你怎麽就知這又笨又懶說的是你?”沈溪山抬頭看她,反問。

宋小河理虧,心虛地將視線移開,解釋道:“那是因為最近趕路太累了嘛,我靈力運用過度,所以才不小心睡著的。”

“你睡了四個時辰。”

“師父說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修煉也一樣,必須要循序漸進。”宋小河走回去,撈起自己的鞋子穿上,“左右我已經掌握了方法,回去再慢慢修煉就是,隻要我堅持不懈,總有成功的時候。”

她似乎十分擅長給自己鼓氣,走到門邊又回頭對沈溪山道:“多謝啦。”

隨後一推門便出去了。

沈溪山:“……”

洗漱完走出靈域門,已是巳時,天色大亮,日頭高懸。

冬日寒冷,宋小河裏頭穿了雪白的加棉寬袖內襟,衣扣老老實實係到脖子處,外頭套了一件鵝毛黃的夾絨坎肩,底下是件墨色雲紋錦緞長裙。

銀織發帶長長地垂下來,被風一吹,就輕飄飄地飛舞起來。

宋小河身上沒有那股仙風道骨的氣場,她更像是民間養在富貴人家的千金,麵上更多的是不諳世事的純真,眼眸幹淨而純粹。

蘇暮臨早就在門口蹲著了,見宋小河一出來,他立馬屁顛屁顛地迎上去,遞上一杯熱乎乎的牛乳,“小河大人,你醒了?”

“你一直等在這裏啊?”宋小河對吃的向來都是來者不拒,接過來喝了一口,連連稱讚。

蘇暮臨嘿嘿笑了,“反正我也無事,便在這裏等你。”

宋小河問:“昨夜怎麽沒見你出來?”

他很是羞赧道:“我睡得太死,半點沒聽到動靜。”

她應了一聲,帶著蘇暮臨往前走。

村中已然恢複了日常的狀態,街上有不少人來回走動,或是推著馬車,或是挑著擔子買東西,路邊也有著密集的小攤,吆喝聲此起彼伏,頗有人間鬧市之景。

昨夜那些妖屍,仿佛不曾存在過,隻有靈域門前那一塊墨綠色的痕跡,才彰顯著確有其事。

這座村落看上去完全是人間最尋常的模樣,男耕女織,安居樂業。

半點沒有邪祟入侵的模樣。

可宋小河很快就看出了村落中的詭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