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河回山(二)

梁檀戰戰兢兢送走了青璃和沈溪山師徒倆後, 拿著宋小河的卷軸看了又看,滿臉的欣慰。

仙盟的三門考核半年才一次,宋小河從十二歲就開始考, 考了五年, 仍是沒摸到獵門的門檻。

如今出去跑了一趟, 回來倒是得到了個破格錄入。

梁檀歎了一聲, “也不知是福是禍。”

畢竟宋小河身上有個來曆不明的封印, 導致她靈力極其低微, 不管如何修煉, 身體所容納的靈氣就隻有零星。

而按照她的性格,必定會一頭紮進獵門之中。

“獵門危險,不適合你, 不若你還是進審門吧。”梁檀沒抱什麽希望地勸她。

“我不。”宋小河立即拒絕, 說道:“我要進獵門。”

梁檀道:“以你的靈力,最多在獵門混個丁級, 丁級的獵師是什麽作用你曉得嗎?就是在出任務的時候第一個前去探路,然後遇到危險時第一個死的人。”

宋小河噘著嘴, 不高興:“師父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是我看不起你嗎?”梁檀道:“你考獵門考了五年。”

“那我現在不是進了嗎?”宋小河挺直了小腰板, 並且豪言壯誌道:“總有一天, 我會追趕上小師弟,與他同為天字級獵師!”

“你與他如何相比?”梁檀語重心長道:“人間百年的精氣凝結, 才會孕育出一個天縱奇才, 那是被天道選中的人, 我們這些尋常人即便是百倍千倍的努力,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生命漫長, 我總有辦法。”宋小河道。

“人生苦短,那些你以為漫長的歲月, 實際不過是眨眼便過。”梁檀的聲音沉下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神色平添幾分落寞,“你還太小,不懂得凡人有太多無可奈何,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這話一說,師徒倆同時冒出一個念頭。

宋小河究竟是不是凡人還難說呢。

她身上有著強悍的封印,封印下到底是妖魂還是仙魂,誰也不得而知。

兩人相對而坐,安靜了片刻,梁檀堅持了一下,“進審門嗎?”

“我要進獵門。”

梁檀不再勸,將卷軸遞給她。

獵門辛苦且危險,宋小河自幼就吃不了苦,她覺得累了定然自己就回來了。

梁檀不再堅持,隻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先前叮囑你的,可都還記著?待進了仙盟見到沈溪山,知道該如何做嗎?”

宋小河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個削好皮的甜瓜,正抱著啃,嘴裏塞得慢慢地,點頭,“記得!”

梁檀道:“你最好是記得,男子都不喜歡太過熱情主動的姑娘,尤其是修無情道的劍修,你越是表現得熱情,他就越是會厭煩你,切記在任何場合遇見他都要守禮節,懂進退,否則他厭煩了你,再想見他可就難了。”

梁檀如此教她,也實在是出於無奈。

宋小河的性子打小就活潑,跟誰都親親熱熱的,不怕生人。她六歲那年,某日從晴天峰看了獵門劍修的大課後回來,突然說喜歡沈溪山。

一開始梁檀隻以為是小孩子一時興起,看見了個模樣好看,練劍又厲害的少年,難免生出仰慕,這種情感堅持不了多久。

誰知一連十年,宋小河從未改變過心意,越長大,就越是惦記他。

為了不讓宋小河在旁人麵前鬧出笑話,也不想她在□□上受傷,梁檀老早就教她若有朝一日當真去了沈溪山麵前,要收斂分寸。

免得她一腔熱情往上撞,被那無情道的小子傷了心。

好在宋小河這個逆徒,雖有反骨,但是不多,大多時候還是很聽他的教誨。

梁檀拍了兩下宋小河的腦袋,一晃眼,仿佛又看到六歲的宋小河提著髒兮兮的衣裙從門檻處跑進來,一邊哭一邊喊師父的模樣。

歲月留不住,孩子長大了,要麵對不同的人生,去自行體味其中的酸甜苦辣。

梁檀縱使不放心,也隻能跟在身後,叮囑一聲,“萬事當心。”

“師父,這甜瓜我還能再吃兩個嗎?”宋小河問。

“吃吧吃吧。”梁檀拿出錦帕,往她嘴邊擦了擦,說道:“就是帶回來給你吃的。”

隔日,仙盟盟主帶著其親傳弟子親自去滄海峰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仙盟。

滄海峰本就位於仙盟群山的最後,地處偏僻,加上梁檀與宋小河師徒倆在仙盟毫無建樹,幾乎無人知道滄海峰住著什麽人。

很快的,就有人陸續跑去滄海峰,想要見識見識那個招來青璃上仙的人是什麽樣。

但陸續來了幾批人,卻都沒瞧見宋小河。

她在家中閑不住,天一亮就跑外麵撒歡,梁檀更是很少留在家中。

宋小河拿了卷軸,跑去天衍峰的仙盟總部報到。

天衍峰遼闊無比,正中央地帶坐落著巨大的宮殿,百層長階閃著細密的金光,高大的白玉柱子屹立在宮殿下方,足足有百丈的遼闊。

階梯上下的人皆穿著仙盟各色的宗服。

三門之中每個等級都有不同的宗服和腰牌用於區分辨認,宋小河考獵門五年,早就將這些常識給摸透了。

她踏上長階,一步步走上去,站在富麗堂皇的白玉宮殿前,仰頭才能看到掛在正中央的牌匾,上書金光閃閃的“仙盟”二字。

宋小河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去,殿中彌漫著一股清淡好聞的香氣,玲瓏燈掛在柱子上,地麵鋪了無瑕白玉。

走進去的一瞬間,恍若進了仙宮。

殿內十分熱鬧,眾人來來往往,隻有宋小河一人未穿宗服,路過之人朝她投來探究的目光。

“這不是宋小河嗎?”旁處傳來一道聲音,朝宋小河這邊靠近,“你這是迷路了?”

冤家路窄。

宋小河回頭一看,發現是之前沒通過月考核被罰去外門的時候,與她結下梁子的人。

此人名喚竇駿,在外門的時候就喜歡拉幫結派,欺負弱小。宋小河當初以內門弟子去外山,遭了不少笑話。

原本竇駿頭上還有個大哥的,那人出生在富貴人家,平日裏很是囂張,宋小河一去就被他們盯上,上門來找碴。

竇駿的那個大哥便是要與宋小河比劍,削了她頭發的人,後來自然是被梁檀給驅逐出仙門,因此竇駿便懷恨在心,年前突然通過了內門考核,之後宋小河就沒再見過他。

卻是沒想到他竟然也考進仙盟了。

宋小河一看他的衣裳就能認出,那是獵門丁級的宗服。

她撇撇嘴,並不想搭理此人,轉頭要走。竇駿卻幾個大步攔在她麵前,以為她是羞愧得落荒而逃,不由得意極了,“你往哪走?我看你是找不到出去的路,這地方我常來,我可以當一回好心人,送你出去。”

宋小河指了指身後的大門,“我知道怎麽出去,又不跟你一樣是瞎子。”

竇駿一聽,頓時惱怒起來,“我好心幫你,你少出言不遜。”

宋小河冷眼相待:“不需要,不想挨揍你就滾遠點!”

他當即像是聽到了大笑話,不可置信地笑起來,“你揍我?真是可笑,你怕是現在還在苦惱如何通過月考核吧?”

“先前你去外山,我看著你還有幾分姿色,便想著關照你一下,誰知你如此不知道好歹。”竇駿冷哼一聲,用輕蔑的視線將宋小河從頭掃到腳,說道:“來了此處我才發現,你那點姿色根本不夠看,仙盟裏出身望族的貴女遍地皆是,不論是容貌還是氣度都比你好得太多,先前是我看走了眼。”

宋小河聽聞大怒,“別人長得再美,跟你又有幾文錢的關係?你自己長得像泥潭裏的癩蛤蟆,還總是肖想這個肖想那個,窮得連塊鏡子都買不起了?”

竇駿的臉不算俊俏,就是身量高,還勉強過得去,一聽到宋小河貶低他容貌,氣道:“你這種人,能找個趕得上我一半能耐的夫婿就算是天大的幸事了。”

宋小河氣得七竅生煙,心想著如今在仙盟大殿裏,不能與他大打出手,便攥緊了拳頭想著必定要找個時間好好教訓他。

就算是她打不過此人,也有的是別的辦法。

“小人。”宋小河罵他一句,而後從他身邊走過,故意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這一撞,雖是挑釁了此等小人,也把自己的肩膀給撞疼了。

宋小河揉著肩膀罵罵咧咧去了報到處,錄入名冊的是個年輕的女子。

她長著一張圓臉,笑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縫,很熱情的樣子,似乎早就在此等待宋小河了。

接過卷軸後,她問道:“你想加入哪一門?”

仙盟之中統共分為三大門,其中以獵門為首,專門負責處理人界各地的凶險之事,抓捕觸犯戒律的妖邪,執行仙盟所有的高難度任務。

而審門負責的是給抓來的妖邪定罪,審判仙盟內外的大小事,也負責後勤和外交。

督門則是在其中製衡兩門的平衡,一直致力於緩解兩門之間的矛盾,督察仙盟上下所有人嚴守法紀。

宋小河都沒思考,回答道:“獵門。”

那女子取了一個印章,再問一遍,“可確定了?”

她點頭,“嗯。”

“咚”一聲輕響,是印章敲在桌子上的聲音,那張卷軸上便蓋了紅章。

女子給宋小河拿了塊石牌,圓形的,比掌心還小點,正麵上刻著仙盟的宗徽,背麵上是墨色的“仙盟”二字。

其後給她拿了一套獵門的宗服,告訴她所分得的住處在哪裏。

宋小河並沒有前去住處,她從滄海峰到天衍峰也用不了多長時間,若是平日修煉上修行大課,她可以早點從家裏出發。

拿了宗服之後,宋小河算是徹底在獵門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特地換上衣裳去了外山。

為的就是給蘇暮臨顯擺。

不過蘇暮臨並不明白加入獵門意味著什麽,隻是一個勁兒地誇讚她,恨不得吹捧上天。

宋小河豈能不受用?被他誇得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在外門好一頓炫耀,引來了無數外門弟子豔羨的目光,昔日嘲笑她的人鼻子都氣歪了。

她玩到日暮才回家去。

夜間沈溪山坐在長廊下,琉璃燈盞懸在頭上照明,他手裏拿著一張紙。

這是他讓人去調查的關於宋小河的身世。

隻是調查來的結果太過簡單,一張紙上隻占了一半。

宋小河是被人丟在仙盟的,守大門的人撿了她,自知養不活,便想送給外門掌事孫玉珍。

孫玉珍與梁檀有些交情,聽說有個小孩被遺棄還找不到人養,便主動接手,送到梁檀手裏的時候還不足一歲。

她六歲的時候,梁檀突然向仙盟申請,要將宋小河送去玄音門,其原因不詳,本來此事已經敲定,卻又不知為何,在送去玄音門的前一天,宋小河突然自己不願意走了,此後便留了下來,一直被養在滄海峰。

其餘的內容,便是她考了五年的獵門沒能考進,每年都會有一兩次月考核不及格。

再多的就沒有了。

寥寥幾行字,簡單概括了宋小河的十七年。

沈溪山看完之後,猜測梁檀應該是在宋小河六歲的時候發現了她身體裏有龍神之魂,所以才想著送去玄音門。

畢竟玄音門是神界扶持的仙門,也是人界之中,唯一一個收妖族為弟子的仙門。

安排宋小河去玄音門是最好的,這十多年的功夫,說不定玄音門的人早就解開了她身上的封印,修得一身了不起的本領。

沈溪山看完後將紙一揚,一抹火焰憑空而現,將紙燒成灰燼。

他先前跟青璃說了宋小河體內有封印時,隻說了封印下是個龍族,並沒有將龍神一事提出,也沒說她吸收了業火紅蓮。

當今六界,龍族種類雖然雜多,但卻是天生的靈族,青璃自然會對宋小河多加關照。

而龍神和業火紅蓮的事非同小何,沈溪山自有決斷,不打算將此事告知任何人,且先是能瞞則瞞,再看事情如何發展。

一旦這些事情暴露,宋小河所麵對的危險就遠遠要現在要多得多。

況且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先前在鬼蜮裏的那個陣法,那場大火,他必須要查出是誰在暗中行事,源頭在何處。

現在的宋小河有了匯聚靈力的能力,若真的讓她摸索了如何運用業火紅蓮,那她遲早會在獵門階階高升,與他再見。

沈溪山思考這些的時候,宋小河正泡在萬書閣裏,搜羅關於符籙的書本。

她先前發現了蘇暮臨很有用符籙的天賦,於是覺得他應該從符籙入手,隻要學成,考入內門根本不成問題。

還餘下四個月的時間,足夠蘇暮臨將符籙煉個基礎了。

但是宋小河發現他很缺乏修仙常識,別說是學會用符,他連畫符都不會,仿佛隻給他一張符一個法訣,他就能用出其中威力。

可這種是無法通過內門考核的,於是宋小河憑著自己的腰牌跑去了萬書閣,找了很多符籙書籍,一籮筐地搬給蘇暮臨。

蘇暮臨倒是老實,宋小河給他拿什麽,他就看什麽,夜以繼日,廢寢忘食。

四個月的時間裏,宋小河幾乎天天都在外山,幫助蘇暮臨修煉符籙,學習寫符畫符,辨識各種階級各種用處的符籙,還要了解符籙的來曆,忌諱等。

有一件讓宋小河很是高興的事,那就是她現在修煉沒有那麽吃力了。

她覺得是去酆都鬼蜮死了一回之後,身上的封印有了鬆動,現在修煉變得極為輕鬆,身體越發輕盈。

在與蘇暮臨一同學習符籙的過程中,她自己掌握符的本領也進步得飛快,以前壓根碰不得火符水符,慢慢的也能隨手畫成。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從前的她根本留不住身體裏的靈力,不管如何修煉都隻有那麽零星一點,而現在卻是無時無刻不在吸收天地的靈氣,堆聚在身體裏,收為己用。

宋小河也跟孫玉珍打聽過沈策的事,翻了外門弟子的記錄名冊,往前找了十年,冊子上有不少叫沈策的人,根據記錄,有的下山去了,有的在外出任務中殞命,但算來算去,年齡都對不上她認識的那個沈策。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裏,隻希望他還能活著。

獵門之中,丁字級的劍修獵師每個月有四次大課,宋小河雖然是法修,但趕上大課的日子也不缺席,抱著自己的木劍跑去。

她性子活絡,很快就與其他劍修打成一片,認識了幾個新朋友。

仙盟廣納人才,是以宋小河認識的這些人,有直接從仙盟內門考進來的,也有來自其他各個門派。

由於丁字級屬於獵門的底層,宋小河新交的幾個小夥伴都受過欺負和白眼,他們會在練劍大課結束後圍坐在草地上,一起憤恨地罵著欺負他們的人。

宋小河在這時候就盤腿坐在旁邊,聽得火冒三丈,時不時附和兩句“豈有此理!”“仙盟還有這樣的人?!”

再咬一口別人分給她的雞腿。

就算在前山吃的零嘴再多,夜間回到滄海峰,她還是能把梁檀做的飯吃得幹幹淨淨。

宋小河就是有這個本事,她覺得這是她天賦異稟之處。

她整日滄海峰,天衍峰,外山三個地方來回轉,偶爾去一趟萬書閣,從早到晚地忙碌起來,日子倒是過得非常快。

當然,這期間她也沒將惦記沈溪山的事給落下。

隻是她身為獵門的丁字級獵師,所活動的範圍實在有限,還要遵守許多戒律,所以跟以前一樣,她能見到沈溪山的機會,隻有每月初一的劍修大課。

但沈溪山一直沒來。

分明在同一個仙盟,也同為獵門的成員,宋小河卻連沈溪山的麵都見不到。

天字級與丁級之間,有著巨大的鴻溝。

不過這日子對宋小河來說,也沒有多大的變化,隻是修煉比先前更辛苦了。

一晃眼,從夏季走到深秋,四個月一次的內門考核來臨。

蘇暮臨也算是沒辜負宋小河內山外山地跑,爭氣地通過了內門考核,因成績優異,直接被獵門錄入。

如此一來,宋小河就不用總往外山跑了。

宋小河將蘇暮臨介紹給她在劍修大課上認識的朋友時,引來一片讚歎。

因為他本身就模樣俊俏,且用符的能力突飛猛進,又在內門考核拔得頭籌,小小出名了一把。

他的加入,給丁級劍修小隊添了一員猛將。

隻是蘇暮臨眼裏沒有別人,十分忠心他的小河大人,別人來與他攀談,他一概不搭理。

除了去上符籙大課,其他時間,他都跟在宋小河身後,當一個盡職盡責的狗腿子。

短短一個月,丁級劍修幾乎都知道這麽一對組合。

明明是法修,卻每一節劍修大課都不缺席,還用一把木劍修煉的宋小河。

和她那一口一個小河大人,跟在她身後做牛做馬的符修蘇暮臨。

沒見到小師弟的第五個月,人間進入仲冬。

宋小河偶爾會有特別思念他的時候,就躺在石頭上朝著蔚藍的天空眺望。

天穹闊遠,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追趕上小師弟的腳步。

宋小河知道他總會以一柄長劍刺入雲霄,踏上登仙之階。

而她自己卻前路未卜,現在誰都不知道她體內的那個被封印的龍魂究竟是什麽來曆,是妖是靈也未可知。

修煉的日子忙碌而冗雜,很容易讓人迷失了時間,不記得今夕何月何年。

但宋小河在見不到小師弟的日子裏,會掰著手指頭數著,直到她加入了獵門五個月後,終於才再次與他見麵。

他破天荒地參加了初一的大課,與教習先生站在一處。

晴天峰遼闊,其中每個階級的劍修各自圈地訓練,天字級的劍修乃是整個仙盟之中最頂尖的戰力,基本無人會出現在這裏。

也就是沈溪山受了師父的囑托,偶爾會來看看眾人練劍,給些提點。

他一來,就看見周圍站滿了人,初一的晴天峰向來是如此,早已為常態。

仙盟授課並非私密,誰想來學,在邊上旁聽就是。

沈溪山在場地裏巡視了一圈,偶爾指點幾人的劍招,晃到了丁級劍修的區域時,就看到宋小河與其他人正聊得不亦樂乎,也不知道是聽了什麽笑話,正拍著腿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來。

而蘇暮臨就坐在她身旁,其他還有一些其他劍修,看起來其樂融融。

沈溪山的嘴角頓時一沉。

他還以為宋小河進入仙盟之後會努力刻苦地訓練,一步步往前追趕,畢竟她先前總是將喜歡他掛在嘴邊。

沒想到她進來獵門五個月了,還在丁級待著。

別人在練劍,她卻拉著旁人閑聊玩鬧。

往常從不踏足的丁級區域,這回沈溪山卻是腳步一轉,走了過來。

他身邊還跟著教習先生以及其他弟子,對沈溪山這突發奇想頗為疑惑。

宋小河正齜著大牙傻樂,與她嬉笑聊天的人卻不約而同地收了聲,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慌慌張張地站起來,低著頭一副認錯的樣子。

她滿心疑惑,意識到身後有人,於是一扭頭,就看到沈溪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身後還跟著一堆人。

宋小河是絲毫沒有被逮到在大課上偷懶的羞愧,雙眸登時晶亮,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抓著長劍站在一旁。

也不說話,就看著沈溪山。

沈溪山的臉上沒有笑意,顯出幾分清貴,喚她的名字,“宋小河。”

宋小河的目光不懂收斂,肆無忌憚地往沈溪山的臉上看,應道:“我在。”

若不是周圍那麽多人盯著,沈溪山簡直想擰著她的臉問她在什麽。

在閑聊,在玩鬧,就是沒在修煉。

然而在人前,他是謙謙如玉的少年君子,於是隻能笑著問她,“劍練得如何了?”

宋小河也很誠實:“不是很好。”

知道自己練得不好還在這玩兒?

沈溪山道:“你之前是法修?”

宋小河點頭,“嗯。”

沈溪山:“那法術修煉得如何?”

宋小河:“也一般。”

沈溪山斂著眸,朝旁邊看了一眼,眾人注視著他的目光,讓他能夠壓住心底往上冒的火氣。

他溫笑道:“是獵門的修煉太刻苦了,你適應不了嗎?”

要是宋小河敢點頭說是,沈溪山絕對會在夜間跑去滄海峰,把她從睡夢中拎起來,讓她見識見識什麽叫做真的刻苦。

好在宋小河沒有,她說道:“並非,隻是我資質太低。”

眾人看著這兩人一板一眼地進行著對話,皆感覺莫名其妙。

沈溪山何時會對一個丁級的獵師如此關照了?

他之前那幾次少有地來晴天峰指點劍法時,根本都不會踏足丁級區域。

然而更令人摸不著頭腦的還在後麵。

沈溪山從身邊的人手中隨便拿了一柄劍,對宋小河說:“我來與你試兩招。”

能讓沈溪山用劍的對手,是作惡多端危害四方的妖邪,是仙門裏能力拔尖的大修,是各種試煉大比上的佼佼者,絕不會是在獵門丁級,拿著一把木劍的法修。

宋小河也愣住了,還沒開口說話,沈溪山就已經讓教習先生開始驅散旁邊圍著的人。

旁觀的人紛紛往後退,平日裏唯宋小河馬首是瞻的蘇暮臨還僵著不肯走,被沈溪山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立即縮著脖子溜走了。

宋小河握著木劍,手指無意識地在劍柄上摳著,心裏滿是緊張。

今日乍見小師弟,已經足夠她開心很久,隻是沒想到他竟然還會主動提出與她對練。

她一直盼著有這一日,卻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那麽快,那麽突然。

“宋小河。”沈溪山見她站著發愣,又喊了她一次。

宋小河恍然回神,將心中的緊張壓下去,攥緊了劍柄,應了一聲緩步上前去。

周圍的場地被擴成了一個圓,四處圍著的人越來越多,畢竟能看到沈溪山用劍的機會並不多。

再加上他是與一個丁級法修對練,這在仙盟裏屬實是奇聞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沈溪山脫了外袍,束袖的長衣更方便他行動,流螢雪袍映射著日光,細細地閃著。

宋小河穿的也是宗服,女式宗服底下是長裙,外麵籠著一層細紗,腰帶是灰色的,衣料也是尋常附靈的布衣。

兩人相對而站,就見沈溪山持劍,對她抱拳行禮。

宋小河有樣學樣,也衝他行了一禮。

二人禮拜過後,沈溪山衝她輕揚了下眉,“來。”

宋小河深吸一口氣,也沒說什麽多餘的話,握著木劍就上去,朝沈溪山發起進攻。

她進獵門的這五個月,也學了不少劍招,知道如何在主動出擊的時候攻對方的哪裏,如何掌握戰鬥中的主權。

木刃被揮動時,帶起了淩厲的風聲,沈溪山側身去躲,一眼就看出她的木劍上附了靈力。

先前她隻會拿著木劍當棍子,又是戳又是敲,上麵從不曾有半分靈力,而現在的宋小河,已經學會了如何運用靈力去戰鬥。

沈溪山幾個閃躲,用劍刃接住宋小河的攻擊。

他連一層力都沒用上,若是一用力不小心削斷宋小河的木劍,那她可有得鬧了。

宋小河的劍招輕盈靈活,且極其多變,是在仙盟教習的基礎上加了不少自己的東西,一看就是認真研究過的。

沈溪山嚐試進攻幾招,瞬間將主權握在自己手中,宋小河不敵隻能閃躲。

她身體柔韌無比,在沈溪山一劍刺來的時候往後下腰,同時將木劍拋起往旁邊側翻,一腳高高踢起,在閃躲的同時正正踢中劍柄,將木劍朝著沈溪山的肩側踢過去。

隻是自己保持不住平衡,劃著雙臂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沈溪山直接用手接住了飛來的木劍,這場臨時起意的比試到此結束。

宋小河出了很多的汗,臉蛋被熱汗泡得越發白皙,費力地喘著大氣。

蘇暮臨趕緊跑上去,將宋小河從地上扶起來。

沈溪山走來,將木劍遞還給她,說道:“進步了許多,何以說自己練得不是很好?”

宋小河擦了把汗,將木劍別回腰間,仰臉看著他說:“還不夠。”

對比五個月前的宋小河,她現在已經是飛速進步了。

但若是想追趕上沈溪山的腳步,成為天字級獵師,此等水平自然是不夠的。

沈溪山看著她,忽而覺得她偶爾坐下來與朋友說說笑笑也是可以的,因為在這些沒見的日子裏,宋小河一定很努力地在修煉了。

他彎眸一笑,緩聲道:“不必如此苛刻自己。”

風從他的長發下穿過,偶爾幾根碎發拂過他的麵,宋小河隻覺得他眼裏盛滿了秋水,漂亮得令人著迷。

“ 好。”宋小河被美色迷了雙眼,隻會點頭說好。

沈溪山離開後,四周圍著的人仍沒有散去。

雖然這場比試裏,宋小河的劍法生疏而笨拙,沈溪山也放水放得厲害,但單是沈溪山找一個丁級法修對練一事,就足夠他們驚奇議論。

平日裏吃喝玩樂的幾個朋友立馬就圍上了宋小河,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興奮地抓著她問話。

無非是驚詫她怎麽會與沈溪山有交情。

即便是身處仙盟,沈溪山這等人物也猶如天山上的雪蓮,長在最靠近雲端的地方。

宋小河受不了那些人將她當猴子似的圍觀,也抵不住炮轟般的詢問,帶著蘇暮臨飛快地逃離晴天峰。

回去之後,宋小河抱著木劍傻樂好久。

晚上梁檀回來,看她一邊吃飯一邊捧著碗笑,拿筷子在她頭上敲了兩下,說道:“快點吃,吃完隨我走一趟。”

“去哪裏呀?”宋小河嘴裏塞得滿滿的,含糊問。

“盟主殿。”

梁檀領著宋小河從滄海峰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柳梢頭。

他們乘著小飛舟前往天衍峰,抵達盟主殿前。

這是仙盟商議正事的場所,最多的用處就是召集其餘二門之首在此處開大會。

門口有人看守著,但梁檀帶著她進去的時候無人阻攔,師徒倆跨過門檻進了殿中。

殿內並不大,青璃坐在上頭的主位,以此往下是兩個副盟主,白日裏就見過麵的沈溪山與其他弟子坐在對麵。

梁檀恭敬行禮,宋小河跟著學,抬頭時眼睛在殿內掃了一圈,就看見沈溪山那邊的座位,坐著一個熟人。

與宋小河對上視線時,他彎眸笑了一下。

是謝歸。

沒想到會在此看到故友,宋小河頓時就想走過去與他打招呼,但剛一動就被梁檀被按住,用眼神警告她別亂跑。

“宋小河。”座上青璃開口,聲音輕靈,“你這些日子身體可有感覺什麽不適?”

宋小河被問得一頭霧水,說:“沒有。”

梁檀見她回答得太快,立馬就道:“你好好想想,再回複盟主。”

宋小河隻好認真地思考,過了一會兒說:“有時候感覺餓得特別快,這算嗎?”

梁檀眉毛一抽,若不是這麽多人看著,他就要一個栗子敲在宋小河的腦袋上。

青璃對謝歸招了下手,“你給她看看。”

謝歸起身,對青璃抬手行禮回應,其後脫了外袍,將內衫的扣子解開。

宋小河正盯得認真,一見他開始脫衣服,立馬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梁檀也趕忙說道:“哎哎哎,這不行這不行,小河還小。”

沈溪山抬眼望去,就見宋小河一隻手捂一隻眼,唇緊緊抿著,模樣有幾分乖巧。

“無妨,你且先看看。”青璃說道。

殿內其他人都默不作聲,靜靜看著師徒二人。

宋小河就將手撤離了些許,露出一半的眼眸去看,卻見謝歸脫了內衫之後,整個左半邊的臂膀呈現出一種腐肉壞死的模樣,被濃鬱的黑氣籠罩著,隱隱可見森森白骨。

宋小河臉色猛地一變,幾步走到謝歸身邊,仔細一看,那腐敗的地方與原本白淨的皮膚相連著,黑氣正以十分緩慢的速度蔓延。

“你怎麽了?這是什麽啊!”她驚道。

“還記得我們前往鬼蜮之時,途經的那座鬼國嗎?”謝歸攏上衣物,麵上露出苦澀的無奈,緩慢地說道:“回了宗門之後,凡是當日在船上的人皆陸續出現了這樣的狀況,有些嚴重的已然化作腐敗傀儡,沒有任何神智,見到人就攻擊。”

“我們懷疑,這是鬼國的詛咒。”他道。

“從鬼蜮帶出來關押在牢山的那批人也出現這種情況,前兩日玄音門傳書而來,也說了此事。”青璃說道:“這不是詛咒,乃是被陰陽鬼幡攝取精魄的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