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向死而生(二)

蘇暮臨也不知是讀了多少書, 知識有多淵博,對這酆都鬼蜮不是一般的了解。

宋小河問什麽,他好像都能答上來。

所謂紅蓮境, 便是八寒地獄之第七的紅蓮業火, 是當初冥界內鬥時釀成的大錯, 為了避免無辜之人進入紅蓮境, 冥界就劃了這塊地, 後來演變成了凶惡妖魔聚集之處。

紅蓮境是正兒八經的煉獄, 剛靠近邊界地帶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而踏入境地之後,其寒氣更是直線提升,到了刮骨的地步。若是尋常人來了此地, 怕是當場凍得皮開肉綻, 直接歸西。

蘇暮臨早有準備。

他拿出了兩個小瓷瓶,說道:“這是靈鹿血, 喝了能禦寒,不過隻有兩個時辰的功效。”

沈溪山看了一眼, 道:“給她, 我不用。”

蘇暮臨也沒問, 遞給宋小河一瓶。

“你為何不用?”宋小河沒接,而是轉頭去問他, “你不冷嗎?”

“給你, 你就拿著。”蘇暮臨插話, 打開小瓷瓶往嘴裏倒了倒,就幾滴, “若是大人喝了,你就沒有了。”

宋小河接過瓷瓶, 卻還是追問,“你當真不用嗎?”

沈溪山道:“暫且凍不死。”

她聽後就跟著把鹿血喝了。

沈策此人壓根不像是舍己為人的善心人,他說凍不死,宋小河就不再追問了。

鹿血喝下去後,肚子立即就變得暖洋洋的,很快就順著四肢傳去身體各處,驅散了寒意。

三人在孤月下行走。

走了約莫一刻鍾,視線裏突然出現一條窄窄的長河,河中飄滿了赤紅的蓮花,盛開的正漂亮。

紅光瑩瑩,放眼望去像是擠滿了蓮花燈,在無盡的黑夜中搖曳著,美不勝收。

宋小河讚歎,“好美。”

蘇暮臨一點都沒心情欣賞,打了個抖說道:“前麵是那些妖怪的盤踞地。”

“什麽妖怪?”

“就是鳥翅猴身的那種妖怪,它們皮毛又長又厚,就喜歡這種寒冷的地方,我們要去紅蓮境就必須經過它們的老窩。”蘇暮臨說:“這條長河走到盡頭,就是業火紅蓮所在之處了。”

“業火紅蓮?”宋小河聽出了其中的端倪,疑惑地看向蘇暮臨,“是什麽?”

就這麽一追問,宋小河才算是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紅蓮業火是煉獄的名字,但業火紅蓮卻是一種上古神器。

乃是在冥界誕生之時,伴生的東西,是八寒煉獄的核心所在。

後來冥界發生了巨大的動亂,不知是誰帶走了業火紅蓮,放在此處,陰差陽錯之下,業火紅蓮在這裏生了根,長出紅蓮境。

“既然是冥界的寶貝,拿回去不就得了。”宋小河說道。

“你當這是路邊長的野蓮花,誰想摘就能摘啊?若是這般輕易,魔神早就第一個將它據為己有。”蘇暮臨道:“當今六界,有幾人能碰的了業火紅蓮都未可知,上古神器個個都蘊含著毀天滅地的力量,業火紅蓮更是凶猛無比的殺器,便是神界諸神來了此處都得被凍傷,更何況觸碰。”

“業火紅蓮長在此處,誰都動不得。”蘇暮臨道。

“那仙盟派人來此處是為何?”宋小河又問。

這蘇暮臨就不得而知了,轉頭看向沈溪山。

沈溪山一直沉默著走在前麵,對這些事並不感興趣。然而蘇暮臨這眼神一指,仿佛是在暗示宋小河,於是她往前追趕了幾步,與沈溪山並肩,側頭望他,喊他的名字。

“沈策。”

沈溪山說:“你少說點話,留存體力。”

“我體力很好!”宋小河道:“而且說話又不費什麽力氣,你好像知道很多,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快點告訴我緣由,解了我心中的疑結。”

這話像是要給沈溪山增添負擔。

將死之人的遺願都拒絕,似乎太過冷血。

而沈溪山偏偏就是那麽冷血的人,他道:“要死的人還知道那麽多做何?去了黃泉路說給誰聽。”

宋小河不依不饒,“進來鬼蜮那麽多人,不可能隻死我一個吧,說不準你也會死,你現在不告訴我,上了黃泉路我就繼續煩你。”

蘇暮臨接話道:“你可能會……但大人不會。”

她怒視蘇暮臨,“他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我死了你指定也死,因為我死之前先把你打死。”

宋小河真是沒半點忌諱,在這種地方把死字掛在嘴邊重複著,蘇暮臨聽著都覺得刺耳,隻覺得她從頭到腳都充滿了不吉利的氣息,下意識離她遠了幾步。

沈溪山覺得吵鬧,本不欲多費口舌講那些無用的事情,但宋小河的精力實在是太旺盛了。

她沒有消停的時候。

“日晷神儀墊在了業火紅蓮下麵當底座,要取日晷,必須靠近業火紅蓮。”沈溪山說:“所以仙盟的方法就是先設下陣法,將業火紅蓮的力量暫時封印。”

“那成功了嗎?”

“自然,現在已經是封印之後的狀態,否則方圓百裏,任何活人不得靠近此處。”

“是不是封印的時效維持不了多久,所以仙盟才在折了第一批人的情況下,又如此著急地派出第二批?”宋小河猜測。

沈溪山道:“對。”

“先前我在山洞裏看到的那些穿著仙盟衣裳的人,究竟是誰?他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像是無止境。

好奇心太重,又不知分寸,宋小河看著沈溪山的臉,問道:“你怎麽了,臉色很差。”

“你少問點問題,我臉色就好了。”沈溪山說。

宋小河聽後就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兒,就當沈溪山以為她終於要安靜下來時,就見她又揚起臉來,問道:“你還有東西吃嗎?我餓了。”

沈溪山的口腹之欲不強,這一天就才吃了一頓,平日裏更是鮮少將食物帶在身上,哪有多餘的東西給宋小河吃。

幸好蘇暮臨身上的東西多,趕緊給宋小河分了肉包子鹵雞腿之類的東西。

吃飽之後,宋小河難得安靜下來。

曠野孤寂,赤色的長河中,寒風一過那密密麻麻的紅蓮就飄搖起來。

三人的身影在巨大的圓月下,顯得無比渺小微弱。

越往前走越冷,宋小河沒有靈力護體,靈鹿血的作用似乎也不大了,寒意直往骨頭上刮,凍得手指頭都生疼。

她掏出外袍裹在身上,將手揣在袖中,想以此保暖,但沒什麽用處。

也不知走了多久,麵前的路上突然出現了血跡。

宋小河蹲下來查看,順著地上的血跡往前看,就見前方的地上竟密密麻麻全是那鳥翅猴身妖怪的屍體。

屍體多是利刃所殺,但詭異的是,如此多的屍體,地上的血卻無比稀少,屍體中的血更像是被抽幹了一樣。

沈溪山用腳將其中一個屍體翻過來,隻往傷口上看了一眼,就道:“仙盟所殺。”

“羅韌?”宋小河訝異,“他們竟然走在咱們前頭了。”

仙盟這次的隊伍雖然比不上第一批,但實力也絕不可小覷,尤其是羅韌還是天字級的獵師。

但羅韌先前為了玉葫蘆將宋小河推下靈船,是存了殺心的。

他想讓宋小河摔死,如此一來即便是有人發現了宋小河的屍體,上麵也不會有任何羅韌的靈力殘留,誰也不知道是他殺了人。

此人心思縝密又心術不正,他們途徑此地殺了那麽多妖怪,如此著急地往前,究竟是為了什麽也不得而知。

有些屍體還未徹底凍僵,說明他們離開並沒有多久。

宋小河從桌子裏摸出隱蔽生息的符籙,分給了沈溪山和蘇暮臨一人一張,說道:“我們追上他們。”

“避開他們才是最好的辦法。”沈溪山道。

“不行。”宋小河攥著符籙,蹲在一具妖怪屍體的身旁,抬手將妖怪的臉扳過來,往下頜一捏,那妖怪的嘴就張開了。

但嘴裏卻不是尖利的獠牙,而是一排排潔白整齊的人族牙齒。

她指著牙給沈溪山看:“如果我沒猜錯,這可能是寒天宗的人,我不知道他們是沒認出來還是故意殺害,但絕不能讓他們再繼續屠戮仙門之人。”

更何況,那其中還有謝歸和雲馥。

沈溪山也沒再出聲反對,三人催動靈符往前追趕。

呼嘯的風逐漸變成阻力,吹得衣袍都灌滿了風,腳步也變得沉重。

宋小河受不住凍,瑟瑟發抖,將袖子擋在臉前抵禦刺骨的寒風,連抱怨靈鹿血沒用的話都說不了,一張口就灌風。

漫長的折磨仿佛沒有盡頭,越往前走,地上的屍體就越密集,到了最後幾乎沒有下腳的地兒,風中傳來利刃相撞的打鬥聲音。

宋小河用凍僵的手指揉了揉凍得結了冰碴的眼睛,盯著狂風往前看,就見前麵光芒四射,劍影閃爍,似打得正激烈。

往前約莫十丈遠,那條窄河仿佛到了盡頭,變得無比寬闊。

河的正中央飄著一朵巨大的赤紅蓮花玉台,底下是搖曳的紅蓮。

皓月之下,蓮花台的周圍被若隱若現的紅光環繞著,宋小河看不清楚蓮花台上是什麽。

河岸邊則有兩個巨大的法陣石盤,石盤上刻了極其複雜的紋理,正有人舉著瓷瓶往上倒著鮮紅的**。

應該是血,將石盤的紋理染上了鮮豔的顏色,隨著越來越多的**倒入,幾朵蓮花從河中飄出來,形成了朝河中央延展的階梯。

旁處羅韌正與玄音門領隊,那個白胡子老頭打得正激烈,二人皆有負傷。

玄音門的弟子顯然占少數,與仙盟交手又落於下風,地上的屍體除了妖怪之外,還有不少玄音門子弟,戰局勝負已相當明顯。

戰場的旁處圍了一圈鳥翅猴身的妖怪,看似在圍觀,實則被仙盟子弟追得到處亂竄,細細看來,那些妖怪都沒有尖利的獠牙。

宋小河的視線晃了幾圈,在群妖之中看到了步時鳶。

她倚著樹,頗是冷漠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是不是受傷了,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

刺目的紅色,滿地的屍體,激烈的打鬥,與河中安寧平靜地輕飄的紅蓮美景形成濃烈的對比。

一張張麵目猙獰的臉在血光中交織,同類相殘。

宋小河心生懼意,覺得這就是真正的煉獄。

沈溪山從踏入這片地開始,手臂上那個徽文就開始發出微弱的灼燒感。

他知道那個封印他靈力的陣法就在此處,打碎陣法,他就能恢複如初。

隻是這裏太過混亂,沈溪山根本無法去尋找陣眼。

三人站在遠處看著,一時間各懷心思,皆沉默。

宋小河想問他們為何會在此處自相殘殺,但話還沒出口,她自己就看出了原因。

其實很輕易就能察覺。

八寒煉獄,即便業火紅蓮被封印,這其中的寒冷也是常人無法忍受的,若非靈力防禦或是像宋小河這樣喝了靈鹿血,怕是剛走進紅蓮境就會被凍死。

宋小河在跑來的途中,眼睛凍出的淚液都極快地凝結成冰碴,說明任何**在這裏會迅速凝結成冰。

但有一例外——血液。

所以這一路走來的屍體中,都沒有血液,皆是被他們抽入了瓷瓶中,倒入那石盤法陣裏。

血液能召出河中的蓮花階梯。

怕是血液不夠用,所以他們才自相殘殺起來。

廝殺應該是進行了有一段時間,近乎尾聲。

羅韌傷得不輕,衣袍上全是血,而白胡子的老頭也好不到哪裏去。

按照兩人的實力來說,若真刀實槍地打起來,破壞力應當是非常大的才對,但周遭環境除了地上偶有坑洞和血跡之外,場景還算完好。

沈溪山似看穿她心中的疑惑,解答道:“此處所有靈力都是業火紅蓮的養料,你釋放多少就會被吞噬多少,直到吸幹為止。”

靈力是可以再生的,但若內丹的靈力被吸幹,內丹便會受到巨大的損害,再生能力也會變得極差,是以修仙之人在沒到生死關頭時,都不會耗盡內丹的靈力。

沈溪山的話,就是在提醒宋小河不要衝動出手。

但他不知道宋小河天賦低下,苦修十多年連內丹都沒修出來,壓根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她體內的靈力很輕易就能用光,即使枯竭也無妨。

所以她大步上前,一邊撕下隱息靈符,一邊拔出木劍,朝著一個方向猛地甩出去!

木劍在空中疾速飛過,打著旋地砸中一個仙盟獵師的後腦勺,迫使他因為劇痛而鬆了手,讓一隻被按住的猴身妖怪驚慌地飛快逃竄。

“是何人!”那人怒而轉身,找尋罪魁禍首。

宋小河昂首挺胸,下巴揚起來,無端有幾分囂張的氣焰,報上自己的大名——

“仙盟弟子宋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