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手工粽
端午,唐秋水待在崇城沒回家。因為假期的最後一天,她要去H大研究生院參加一個律協組織的培訓講座。
一開始是抱著學習的心態報名的,結果到了培訓教室之後,看到投影儀的ppt首頁寫著“行政行為的合法性審查”這幾個大字,唐秋水立刻就萎了。
早知道培訓課題是這個,她就不來了。這方麵的東西她還用得著接受培訓嗎,她就是專門做這個的啊。說句不謙虛的話,這個課題的主講人,她上她也行。
興致寥寥,唐秋水選了個靠後一點的位置坐了下來。
主講人很快進了教室,唐秋水隻在他入場的時候匆匆瞥了他一眼。
年紀不大,應該三十來歲,也可能還不到。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襯衫,兩邊袖口卷到小臂的位置,衣服的顏色把他襯得很白,配上薄薄的金框鏡片,唐秋水幾乎一下子就能把他代進但書的小說男主——
黑白通吃的斯文敗類型。
當然這樣的想法隻在腦中一掠而過,唐秋水始終秉持“二次元是二次元,三次元是三次元,後者不可染指前者,前者永不塌房”的信念不動搖。
沒說幾句開場白,培訓就開始了。
這個主講人的口才還不錯,節奏把控得很好,審查的關鍵點也提煉得很到位,還能間或玩個梗活躍氣氛。可惜,底下的聽眾並不買賬,一個個都在埋頭做自己的事情。
可以理解。因為雖同為對抗性案件,但行政訴訟確實沒有刑事辯護和民商事法律實務有意思,沒有誰願意一直聽人念執法條例、管理條例、綠化條例這些幹巴巴的東西。
唐秋水也不例外。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變得越來越不專心,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默默倒數講座結束的時間。
身體雖在教室,心早已在窗外的藍天白雲裏展翼了。
正昏昏欲睡時,“法盲俏佳人”的群裏跳出來一條時簡的消息。
因為端午放假,時簡和江荔枝各回各家,各自忙著會親見友,群裏已經兩三天沒人說話了。
時簡突然發的這條消息看著神秘兮兮的:家人們,我要發筆小財。
唐秋水秒回:什麽財?
時簡:呆逼。
唐秋水:?
這個女的動輒出口成髒,江荔枝忍她很久了:有些人能不能注意素質,不能的話跟我一起縮寫行不行?
素質人時簡迅速撤回,發了個[冷汗]的表情:抱一絲,是代筆。
其餘二人還是扣問號。
時簡娓娓道來:有個村書記貪汙,一審法院判了十年,一分檢認為量刑畸輕,提了抗訴。這個案子很快要上崇城高院,辯護人那邊堅持做無罪辯護,需要一份專家意見,我給H大的刑法教授代筆。
這段話的信息量太大,此時此刻正坐在H大主教學樓裏的唐秋水騰地一下坐直了,好像幹這大事的人是她似的,心裏切切實實地緊張起來。
江荔枝艾特時簡問:這種事怎麽輪到你的啊?(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單純好奇)
時簡自己也覺得有些離譜,她區區一個普通一本本科生何德何能,不過這活兒還真就砸她頭上了:一個辯論隊學姐介紹的。秋水應該認識,就是咱院隊前前前副隊長。她後來不是保研H大了嗎,這專家意見就是她導師出,老師讓下麵的研究生一起寫。
唐秋水搞不懂了:那學姐為啥不自己寫,還外包給你幹嘛?
時簡說:因為太趕了,要求一周之內寫出來。她白天要去律所實習,晚上還要寫課程論文,沒時間寫,她那些同門都沒時間。
唐秋水玩了個諧音梗:哦~所以找了你,時簡的時間應該很多吧。
江荔枝:……
時簡:……
有點冷。
時簡又補充了一句,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說服別人:哎呀沒事的,我也就幫忙寫個初稿,那教授肯定會改的啦,畢竟最後是署她的名,她肯定不會隨便簽字的。不說了,我現在就上知網down文獻。
她這話說完,群裏重新安靜了下來。
唐秋水把手機倒放在一邊,思考起時簡說的這個貪汙案來。想著想著,她發現,關於該罪,現今的她隻能記起一些碎片式的知識點。因為脫離刑法課堂太久,因為沒有接觸過刑辯實務。
曾經的刑法學生唐秋水一時有些茫然無緒。不過她很快搓了搓臉頰,將腦袋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趕走,不再去想。
講座進行到一半,主講人居然設計了互動的環節。他以一則真實的砍伐樹木案為題,問應該從哪幾個方麵進行審查。
底下的聽眾都超有默契地把頭埋低。隻有唐秋水低頭的動作慢了半拍,還好死不死地往講台看了下,成功和主講人搜尋獵物的眼神會師。
主動送上來的怎麽可能給放跑了,男人眼底含笑,熱情發出邀請:“那就請這位同學回答一下吧。”
……自作自受。逃是逃不掉了,唐秋水隻能硬著頭皮站起來。
不過好在這題她會。上個月她第一次跟著梁渠去堰橋街道參加重大法審的會議,其中一個案子就是砍伐樹木。所以她絲毫不慌,口齒清晰地將那日所學成果全部說了出來。
主講人大概沒想到她能這麽對答如流,甚至青出於藍,臉上流過一絲驚異後又很快轉為首肯:“你還挺懂的。”
唐秋水腦子一抽,上下嘴唇輕鬆一碰,來了句:“實踐是最好的老師。”
主講人笑了下,不置一詞。
等落座後,唐秋水才反應過來,她剛剛那句話是不是欠妥當,有點在內涵他紙上談兵的意思?
抬頭覷了眼講台上的男人,他似乎一點沒受影響,看著ppt繼續往後講。
“算了,內涵就內涵吧,”唐秋水暗忖,“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坐立難安地熬到了講座結束,唐秋水迅速收拾好東西,跟著人群往外走。講台那一小段距離,為了避免和主講人眼神接觸,她是連推帶搡加速通過的。
推開教學樓鐵門,烈日,寬葉,樹影,遮陽傘,橘子汽水……各種夏日元素被迎入眼眸。
終於可以閑下心來好好觀賞這座研究生院了,唐秋水的腳步變得歡悅無比。
H大內的建築多為暗紅色,門窗呈拱狀,每層走廊圍有鏤空的欄杆,頗有古色古香的韻味。圖書館門口有一塊大草坪,草坪中央有兩隻貓正在嬉鬧,一隻三花,一隻狸花。
路邊是三三兩兩出來覓食的女學生,個個打扮得青春靚麗,似梭遊於花叢的粉蝶。唐秋水雖已畢業將近一年,但她混入其中,毫無違和感。
她好喜歡這裏。再往大了說,是她好喜歡校園。
園內和園外中間似有一層結界,不論園外有多複雜,多不可理喻,園內的詩情良景始終不染。停佇其間,腦中會自動浮現出矗立的高塔,廣場的白鴿,初出田地的棉……種種潔淨柔活的聯想。
走近食堂,風起,一陣濃鬱的箬葉香氣直直往鼻下鑽,濃鬱到仿佛置身遠山竹林,滿目皆是翠拔的綠。
隨機找了個同學問了下,同學說是食堂阿姨做的粽子,每年端午都做,鹹甜口都有。說著還給唐秋水指了指,說食堂和麵包店都可以買到。
唐秋水道了聲謝,拐進了食堂後麵的麵包店。
果然,架子最下麵一層擺滿了粽子,粽子上纏著顏色不盡相同的線,ᴊsɢ用以區分不同的口味。深色的是鹹口的,淺色的是甜口的。
唐秋水先去收銀台問了聲:“請問這裏可以刷支付寶嗎?”
因為有些學校是隻能刷校園卡的,唐秋水的本科N大就是這樣,校外人士要想在學校消費必須借本校學生的卡才可以。
聽到老板說“可以”,唐秋水這才轉過身,彎下腰去挑選。
本隻想買兩個回去當午飯的,結賬的時候,忽然想到剛剛那個同學說“每年都做”。於是她又轉過去拿了幾個,鹹甜參半,並讓老板幫忙用印著H大logo和校徽的盒子裝了起來。
假期結束,第二天早,這盒粽子被放在了梁渠的辦公桌上。
等看到的時候,梁渠才明白過來,為什麽他的助理在工位上和他打完招呼後,會露出那種要笑不笑的表情。
就仿佛在……為一個人準備生日禮物。想保留驚喜,可又忍不住跑去壽星麵前各種暗示:我正在為你準備驚喜哦,你給我狠狠期待叭!
是封存和剪彩,兩種看似抵牾,但其實並不衝突的情緒在作祟。
梁渠彎了彎唇。打開包裝盒,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張明黃色的便利貼,中心寫著“端午安康”四個字。字跡清秀,下筆有力。
視線往下,看見右下角拖出來一個小尾巴,很像合同正文裏寫不下的內容,以附件的形式加在了最後:
「粽子口味詳見該貼反麵~」
這個俏皮的波浪號讓梁渠臉上的笑意加深。
他遵照執行,把手上的便利貼翻了個麵。反麵寫了五六行字,格式一樣——
左邊是粽子線的顏色,右邊是粽子的口味,中間以破折號相連,一對一映射。
全部看完後,梁渠把便利貼原路放回,盒子重新裝好放在一邊。就像是拿一口軟木塞把打開了的酒瓶重新蓋緊,隻要重複這個動作,後麵每次開封都是第一次。
中午的時候,唐秋水收到了兩條老板發來的微信:
「謝謝,粽子很好吃。」
「今天下午一點半跟我出去。」
唐秋水正看著一條朋友圈竊笑,收到消息後切到聊天界麵,回了個“收到”。
她回的是他發的下一句,工作上的事情。至於上一句該怎麽回,想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措辭。幹脆不回,反正也是順手買的。
吃完飯稍稍休息了一會,一點半準時出發。
到了車上,梁渠說,他們要去的是華新街道,有個拆違的案子要委托他們。具體案情目前還不清楚,到了之後會有專門的人和他們對接。這個人是法製科的科長,姓肖。
唐秋水多以“嗯嗯”回應,並將這些信息一一在心中記下。
很快抵達,進了會議室。
當看到沙發椅上坐著的那個人時,似有一道閃電從天劈下,被劈中的唐秋水頓時呆若木雞,腳底結冰。
抓馬,翻篇未遂,時光倒流……顱內錯亂地閃過這些詞語。
男人站起來,徐徐走上前,和梁渠握手:“梁律師,好久不見。”
梁渠同樣以職位稱呼他:“肖科。”說著偏頭介紹他身側的唐秋水,“這是小唐,我助理。”
女生還傻愣著做不出任何反應,這位肖科長已再次將眼神挪移至她麵龐,唇微勾:“又見麵了,唐同學。”
【小劇場】之朋友圈
中午,梁渠拒絕了周南的約飯,他直接在辦公室吃的。開吃之前,先拍照發了一個朋友圈,文案如下:
「時隔多年,再次嚐到了母校的蛋黃肉粽。」
底下的點讚評論如雲,贈與人唐秋水刷到後,也笑著點了一個。
沒多久,「發現」那裏多出一個紅點,是共同好友的評論:我也想吃,能不能幫忙代購?
晚上再去看時,這條評論已經無影無蹤。
唐燃:我竟然被刪評了???
梁渠:討厭沒有邊界感的老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