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兔糖

冠圓街道,新北花苑所屬街道,取名自其轄區內的一條老街——冠圓路。

這條街上有一家知名的糖果廠,盛產大白兔奶糖。

不久前五一放假,妹妹唐風禾嚷著要唐秋水給她帶點崇城特產回來。唐秋水去網上查了下崇城都有哪些特產,查完就近跑去冠圓路買了三盒奶糖。

唐爸唐媽唐風禾一人一盒,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按順序發到三人手上的時候,唐爸唐媽當場把自己手裏的那份轉贈唐風禾,唐風禾一人捧著三個大白兔奶糖形狀的大盒子目瞪口呆。

這是唐秋水對冠圓街道最直觀的印象,也是唯一的印象。

隻要想到它,就會自然而言地聯想到ᴊsɢ一顆甜甜的、奶味十足的糖果。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冠圓街道辦也會被其所轄的居民起訴,成為一樁行政訴訟的被告。

唐秋水一時心裏有些五味雜陳,但她很快就確定了立場。

幫。

滕怡靜是因為夜間施工的事情起訴冠圓街道辦,而她也是夜間施工的受害人之一,幫滕怡靜就是幫自己。

而且行政訴訟,她跟著梁渠專門做這個的,專業對口了屬於是。

不過有一點唐秋水有必要先和滕怡靜說清楚,她打字發:滕小姐,打這種官司首先需要有一個具體行政行為。

滕怡靜看不懂這個專業的用詞:什麽意思?

考慮到定義太空洞,非專業的可能看不懂,唐秋水舉了幾個例子來解釋:就比如說交警開了張罰單,如果被罰的人不服,就可以提行政訴訟,要求法院撤銷這張罰單。或者說有人因為打架鬥毆被行政拘留了七天,但這個人覺得七天的處罰過重,也可以起訴到法院。再比如說,最近不是有個大學食堂因指鼠為鴨的食品安全問題被市監局吊銷了經營許可證嘛,如果食堂不服,也可以去法院打官司。

滕怡靜:哦這樣子……

後麵這個省略號讓唐秋水覺得她可能還是一知半解,例子應該是聽懂了,但不會觸類旁通,不知道怎麽類比到夜間施工這個案子上。

於是唐秋水主動問她:您先前有跟街道那邊溝通過嗎?

滕怡靜說有的。

說著不等唐秋水再問,她發來兩張圖片,並引用唐秋水上麵的一句話:唐律師,你看這個算具體行政行為嗎?

唐秋水把圖片一一點開,放大。沒看完整,隻掃了眼上麵的關鍵詞,便當即拍案:算!

言簡意賅的一個字,莫名叫人情緒高漲,就好像還沒遞交起訴狀,法官就已經一錘定音給了勝訴判決。

滕怡靜看到她的這個肯定回答之後,心中疑竇頓消:那太好了,我現在就著手準備。

唐秋水也跟著變激動,仗義直言:您後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都可以來找我,我會盡力相助。

滕怡靜發了一個“壯士握拳”的表情:好的,感謝。

接著二人又就這個案子來回交流了一番。

唐秋水越聊越嗨,對著屏幕狂敲字,完全沒注意到梁渠從外麵走進來。

直到聽見他問了聲“一大早的傻笑什麽呢”,她才抬起頭來,發現梁渠正直直停在她工位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目光交匯的瞬間,梁渠先是一怔,而後很不厚道地笑了聲:“我去,國寶的黑眼圈都沒你的重。”

……紮心了。

唐秋水堪堪扶額,內心os:我也不想。

很少見地,他沒再插科打諢說些有的沒的,簡單幹脆地撂下一句“來我辦公室,有事說”,就大步流星往前走了,像是真有什麽急事要和她商量。

正好,唐秋水也想把滕怡靜的事情告訴他。她憑本事拉來了一個潛在客戶,要是談成了,說不定還能小分一筆介紹費。

一想到介紹費,唐秋水秒變星星眼,興致勃勃地起身跟了上去。

辦公室的門剛關上,她還沒開口,梁渠就先從包裏掏出幾張紙遞了過來,吩咐:“這兩份合同盡快拿去用印,蓋完章之後一份寄出去,一份我們自己留存。”

梁渠口中的合同指的是聘請律師合同,一般而言,有合同就說明有案子。

咦,這麽巧,他也有新案子嗎?

唐秋水好奇接過他手上的東西,紙張嶄新,餘有墨香,應該是剛打印出來沒多久。

她定睛一看,標題的位置寫著“聘請常年法律顧問合同”幾個大字。

哦原來不是打官司,而是常法。

再往下看,第一行,甲方……

看到冒號後麵的內容,唐秋水倏地瞪大眼睛,驚訝到極點——

這份合同的甲方竟然是……

她剛剛才承諾要幫滕怡靜起訴的,冠圓街道辦事處?!

唐秋水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盯著反複看了好幾遍。合同正文的前幾行,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甲方:冠圓街道辦事處

乙方:京州匡義(崇城)律師事務所。

乙方同意接受甲方的聘請,並指派梁渠律師擔任甲方的常年法律顧問。」

唐秋水霎時張目結舌,原本想說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口。

怎麽會這樣?

明明她也準備和梁渠說,請他做滕怡靜的代理人,為什麽會被對方搶先了呢?

有種被截胡的感覺。

有口難開,憋屈無解,情緒從沸熱到冰點,僅僅在一瞬間。

唐秋水無言地呆站著,靈魂好似被驅逐出境。

梁渠並未發現她麵色中的異常之處,開始詳細介紹起這個新客戶來:“冠圓街道雖然在X區,但是離這兒不遠。我剛從街道辦事處回來,以後這個街道的事情也由我們負責。”

唐秋水從懵怔的情緒裏緩緩走出,機械地問:“您怎麽突然去冠圓街道了?”

梁渠沒有落座,一直傾身在桌上那堆垛成山的案卷中翻找著什麽,像是很努力地想要在人海中抓到一個逃逸的肇事犯,嘴裏隨意回答著:“範所推薦去的。最近冠圓街道不太平,天天有居民去鬧事,可能很快就會有一場官司。”

唐秋水恍惚地擰了下眉:“鬧什麽事?”

梁渠手上越翻越亂,越翻越急,語氣也漸煩:“一直嚷著說街道幫施工隊開虛假文件騙夜間施工許可證。”

“啊?”捕捉到關鍵的幾個字眼,唐秋水瞳孔地震。他說的這個居民該不會是滕怡靜吧?

剛想繼續問,忽被梁渠插進來的一句求助給打斷:“哎這周五開庭的那張傳票放哪了你知道嗎?”

“……”唐秋水頓感語塞加心梗。

真不知道這隨手亂放東西的臭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了。上周拿給他的時候,滿不在乎地丟在一邊,現在要用了知道急了。

唐秋水指了指旁邊的透明書櫃:“看看在不在檔案袋裏呢?”

梁渠站直,看到身後的櫃子裏穩穩豎立著好幾排的檔案袋。每一個袋子的側麵都貼著一個白色標簽,上麵寫著當事人、案由以及結案與否,跟索引目錄般一目了然,方便查找。

這些都是唐秋水整理的。要是沒有她,他這估計早已成了垃圾場。

經她一提醒,梁渠瞬間恢複了記憶,摸了摸後頸自言自語:“好像是在檔案袋裏……”

唐秋水就看著他微笑,不說話。

梁渠咳了聲,假意清嗓,實則遮窘,光速切回正題:“不光鬧,還寫了份書麵申請,要求街道公開社區辦公室蓋章的文件。”

到這唐秋水已經可以斷定,他說的就是滕怡靜。

剛剛滕怡靜在微信裏給她發來了兩張圖片,一張是要求街道公開諒解協議的申請書,另一張是街道出具的答複函。

滕怡靜和梁渠,仿佛兩個說書人,一前一後地跑來對她講同一個故事。因為立場不一樣,聽起來像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梁渠繼續往後說:“街道那邊答複不予公開。”

-原因是申請公開的信息屬於國家秘密。

“因為申請公開的信息屬於國家秘密。”

-這不是純屬扯淡嗎?騙鬼。

“這不是有理有據嗎?還鬧。”

-我一定要起訴。

“準備應訴吧。”

同時候,一間辦公室裏有兩道聲音在說話。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一個說死刑,一個說無罪。

而唯一的聽眾唐秋水,就像一塊被控辯雙方夾在中間來回捶打的沙包,被錘到大腦宕機,全無辨明真偽的能力。

梁渠還在持續輸出,越說越激動。直到瞥見呆立在一旁的唐秋水,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暫停下來朝她問:“你住的小區叫什麽來著,我記得是不是也在冠圓路附近?”

“啊我……”唐秋水現在已經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一邊的了,支吾了半天,拿著手上的合同轉身破門而逃:

“我還是先去用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