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還有你
周五早上,梁渠忘了設鬧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無所謂,反正他自己就是老板,腦子裏並沒有遲到早退的概念。這班想上就上,不想上就提前過周末,沒人能管他。
在家慢悠悠吃了個brunch,才不慌不忙地到了所裏。
這可把他的助理唐秋水急壞了。
收到施美麗寄來的快遞之後,唐秋水飯都沒吃幾口,一直坐在工位上高頻地抬頭去看梁渠有沒有來,她心裏有太多太多的疑團需要解答。
總算等到梁渠出現,她趕緊放下筷子,綁起散落在肩的頭發,利索拿起手邊的檔案袋,追了上去。
二人前後腳進了梁渠的辦公室。
“梁律師,您的快遞。”唐秋水把手上的東西遞給他。
梁渠“嗯”了聲接過去,直接放在了一邊,沒有第一時間打開。
“還有事?”
“您拆啊!”
他們看向對方,異口同聲。一個淡定,一個激動。
看唐秋水這個反應,梁渠便知道她已經拆開看過了,於是直接問:“什麽東西?”
“施美麗寄來的,一封感謝信和一張照片。”
梁渠“哦”一聲,類似一種“已讀”的告知。但是已讀不回,沒有下文了。
唐秋水急了:“您知道信裏寫了什麽,照片上又是什麽嗎?”
梁渠笑容了然,把這兩樣東西所要表達的主要內容精準概括了出來:“應該是說施美麗有了新工作,童川能上好學校這兩件事吧。”
唐秋水微微張開了嘴巴,眼裏全是不可思議。
她沒再說施美麗一夜之間同意施工的事情,因為沒有必要了,梁渠肯定知道。
緩了幾秒,她問他:“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梁渠漫不經心地挑一下眉,和她打啞謎:“你猜。”
……這要怎麽猜。
這麽些天他到底背著她做了多少事情,唐秋水一概不知。感覺自己就像個被間接正犯利用的無辜之人,一樁犯罪從著手到既遂,看似全程參與其中,實則一直被蒙在鼓裏。
梁渠就是那個可惡的間接正犯,他不把她當隊友,而把她當外賣員。
唐秋水讓他別賣關子了:“我猜不出來,您趕緊告訴我吧。”上次這麽卑微這麽心急,還得追溯到但書老師卡文的時候。
“就是你在感謝信裏看到的那樣。”梁渠輕描淡寫,“我把施美麗介紹到我朋友開的個人所裏當財務了,做一休一,月薪五千。”
唐秋水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您為什麽要給她介紹工作?”
梁渠看向她,幫她找回記憶:“是你說的她一個人在家太閑了啊,給她找個班上以後不就沒時間搞事情了。”
“……”
不是吧,這個她也隻是道聽途說哎,傳聞證據怎麽能隨便信?
算了,這不重要,唐秋水相信施美麗絕不是因為當了個財務就突然同意加裝電梯的。
重點是童川,是童川可以去南旌上初中。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其實早在五月上旬,梁渠接受了加梯辦的專項委托沒多久,他就開始想對策了。
他先去調了施美麗的口卡信息,查到了她的戶籍地。再順著去了戶籍地派出所,摘抄了戶籍。
摘抄當時,戶籍資料上顯示一家三口。經驗讓梁渠多問了一句:“這個戶籍信息上一次更新是什麽時候?”
窗口工作人員答:“00年。”
2000年,施美麗二十周歲。剛達法定婚齡就和丈夫結了婚,並且戶口上顯示有了小孩,說明她是未婚先孕。
已經十三年沒更新的戶籍信息不太可靠,或許和現今的真實情況存在出入。於是梁渠又轉去民政局,查了施美麗的婚姻登記信息。但也隻查到了結婚登記,沒有離婚登記。
“後來我是在裁判文書網上看到了施美麗跟她前夫的離婚判決書,才知道她現在的婚姻狀況……”
“等、等一下……”唐秋水有些無語地打斷他,“您要想知道這些直接問我不就行了嗎?”
明明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非要七拐八拐,搞那麽麻煩。
梁渠點了點頭,他承認這一點確實是他決策失誤:“我嚴重低估了你在中老年群體中的社交能力。”
“……”
聽起來像在表揚她,又不太確定,再看看。
聽了這麽一圈下來,唐秋水還是不太理解他做這麽多是為了什麽。
梁渠語氣平淡:“我得知道什麽對施美麗而言是重要的東西,才能和她談條件。”
重要的東西……唐秋水思索兩秒:“您指的是,童川?”
“嗯。”梁渠點頭,“施美麗在孩子剛生下來沒多久,還在哺乳期的時候就去訴訟離婚,成功拿到了撫養權並且至今沒有再婚。對她來說,童川就是最重要的。那天去她家,從她的行為表現也能看出來這一點。”
唐秋水憶起那天在施美麗家見到的場景,在心裏認可這一結論。
梁渠繼續說,“現在童川小升初,她不可能不為他考慮,可惜西霞路小學的對口初中都很一般。”
但同在C區的南旌就不一樣了,市重點,校風優良,師資優越,外語教育更是全國聞名。
“幾天前我在熱搜上看到了這個學校,就去查了一下。”
這話讓唐秋水心下一震。同樣都看到了南旌中學的醜聞,她想的東西還停留在書本上。可梁渠卻利用它,解了現實裏的一道難題,像在施魔法一樣。
高下立見。
唐秋水暗自攥緊拳頭,不死心地問:“那您是怎麽幫童川爭取到入學南旌的名額的?”
“這個,”梁渠散漫地靠向椅背,尋常的語氣裏頗有深意,“你就別問了。”
在一場魔術表演中,總有不討喜的觀眾想要窺伺和破解魔術到底是怎麽變出來的。但有時候刨根問底得出的結論並不會令人欣喜稱絕,反而會覺得——沒意思,不過如此,怎麽會這樣。
梁渠的這句話就是在勸退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唐秋水閱世不深,可也並非一張什麽都不懂的白紙。她雖不清楚具體是怎麽操作的,但她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從頭到尾不過是場隻有梁渠和施美麗兩個人參與的遊戲。
它甚至不是個法律問題,而是個商業問題,不同主體間的利益互換。
唐秋水深吸一口氣,放膽開麥:“梁律師,我覺得這不太好。”
梁渠不緊不慢地反問:“哪裏不好?”
唐秋水直言:“有些地方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用好友時簡的職業術語來說,這不合規。
梁渠看著她安靜幾秒,並不著急反駁,隻問:“你記得我在竹南小區說過什麽?”
唐秋水稍稍回憶了一下他們那日在竹南的對話,拎出最有價值的一句:“合法不一定合理?”
梁渠微微頷首:“嗯,反過來也一樣。”
法律的規定不可能麵麵俱到,很多合理的東西可能並沒有被現行法律所認可,存在即合理。
謬論,詭辯,歪理。唐秋水在課堂上沒學過這樣的知識點。
她眉心糾結,默而不語。
梁渠又換了個說法問她:“現在事情完美解決了不是嗎?”
竹南恢複施工,施美麗重返職場,童川去南旌求學,老人能下樓打牌,沒有比這更完美的結局了。
想到這些,唐秋水不禁點了點頭,但又很快搖頭。她想說看得見的實體正義固然重要,程序正義也不容忽視。
但,這些真的需要她來講嗎?難道梁渠會不明白?紙上談兵誰不會,她前前後後去找了施美麗多少次,大道理講了多少遍,有用嗎?
沒有。徒勞無益,一場空。
越想越覺得受挫,唐秋水垂下頭來喃聲控訴:“您都已經全部想好了,還一直讓我去施美麗那當說客。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一點用也沒有。”
聽到最後幾個字,梁渠皺了一下眉:“誰說沒有用?”
唐秋水嘀咕:“有什麽用?”
“兩條路走,分開行動。”
“哦……”唐秋水把他這話翻譯了一下,依舊嘀咕,“原來我是Plan B。”
第二方案,次要選擇,隻有在第一方案確定不可行的情況下才會被采用。否則就會跟壞掉的種子一樣,永遠無法破土見光。
梁渠盯著她,有些無可奈何地發問:“你就不能換個好聽點的說法?”
唐秋水霧著一張臉,語言儲備匱乏讓她詞窮:“比如?”
“比如一式兩份,效力相等。”
意定的說法。
“比如錯遺條款,查漏補缺。”
法定的說法。
“比如我這條路ᴊsɢ走不通,還有你。”
梁渠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