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烏龍
兩天時間很快過去。梁渠給的一周期限將至,本周最後一個工作日上午,唐秋水再次去到了竹南小區。
事到如今她對說服施美麗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她今天來這,就像是辯護律師去見一個死刑複核被通過的當事人,為了問一句“你還有什麽想說的”,人的臨終遺言往往被推定為真。
她並不是在咒施美麗,就隻想問清楚她到底想要什麽。
人還未走到熟悉的25單元樓,一陣陣喧鬧雜音便搶先闖入了唐秋水的耳膜。有器械和地麵相撞砸出的哐當聲,還有人傳人的助力吆喝聲,二者重疊交錯,肆意迸濺,像個天成的混音作品。
如臨建築施工現場,唐秋水的第一反應。
可是怎麽會?
唐秋水加快腳步小跑了過去,眼前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
目標單元樓前的窄道上零零散散地堆著很多片狀部件,大門口多了一個四邊形木架,四麵漏風,上不封頂。十來個身穿防護工服、頭戴黃色頭盔的工人在忙前忙後,似辛勤采蜜的蜂群,顏色也很像。
不是如臨施工現場,他們分明就是在施工,工程是加裝電梯。
更讓唐秋水震撼的是,她要找的施美麗,此時正拎個熱水瓶,站在不遠處給坐著休息的工人挨個倒水。動作利索,臉上溢笑,和之前那偏執近刻薄的形象判若兩人。
欸???這是怎麽回事,唐秋水以為自己在做夢。
“小唐律師,來來來,喝杯茶。”
施美麗看到她之後,衝她大喊了一聲,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彎,熱情如見昔日舊友。
……做夢的感覺更強烈了。
唐秋水不明就裏地慢速走了過去,到施美麗跟前時,女人給她遞過來一個一次性紙杯。
唐秋水接過來道了聲謝,環視四下,不太確定地問:“施女士,您這是…想通了?”
“想通了,”施美麗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看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言語真誠似在悔悟,“加裝電梯是個造福全小區的項目,我不應該阻攔。之前是我做得不對,讓您費心了。”
“這……”唐秋水一時失語。這麽突然嗎,才過去48小時,怎麽就改口了。
心中的驚和疑遠蓋過了喜,唐秋水完全不知道再說什麽。而施美麗早已越過她,走到別處給工人倒水了。
放眼望去,整個施工現場熱火朝天,其樂融融,傻愣著杵在一旁的唐秋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最後唐秋水啥也沒幹,就這麽回了律所。
一到22樓,包都還沒放,唐秋水便興衝衝地直往梁渠辦公室奔去,想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結果這個點了,他居然還沒來,自己當老板就是不一樣。
唐秋水隻能先捺住強烈的分享欲,回到工位坐下。剛落座,抬頭就看到李其琪風風火火地從她身邊經過,後麵還跟了個女生,二人徑直走到了謝栩旁邊的空位上。
李其琪吩咐:“接下來兩個月你就坐這。”
女生忙應下:“嗯嗯好的。”
唐秋水禮貌出聲打了個招呼,李其琪朝她看過來,誇張地“哎呦”一聲:“秋水,昨晚又做賊啊,黑眼圈都到嘴角了。”
唐秋水無奈聳了聳肩:“失眠。”說著她看了眼謝栩位置上的新麵孔,猜測這應該就是李其琪老板新招的實習生,“這是?”
聽到唐秋水詢問,女生條件反射般地秒站起來,做出的表情動作都有點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擺。
李其琪笑一下,熟練地介紹:“小王,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唐律師。”
“唐律師。”女生怯生生地朝唐秋水躬了躬身。
“還不是律師……”唐秋水本想這麽澄清,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算了,律師就律師吧,要是多此一舉說了這句,那同為實習律師的李其琪在實習生麵前豈不是很丟份。
於是她話頭一轉,改問:“你叫王什麽啊?”
實習生明顯愣了一下。她來了一早上了,李其琪逢人就介紹她是小王,除了唐秋水沒人問她全名,她有些意外地回答:“王懷瑾。”
唐秋水繼續向她確認:“是懷瑾握瑜那個懷瑾嗎?”
不僅問了她名字,還知道她名字的出處,實習生眼中閃過明顯的雀躍,她重重地點頭,練習她剛剛獲得的自信:“嗯!”
唐秋水笑一下,誇讚:“很好聽。”
“謝謝唐律師。”
“……”
兩人一番沒有意義的對話很快被李其琪打斷,她言語催促似監工:“好了小王,趕緊把律師函寫了吧,中午就要寄出去了。”
王懷瑾“哦”一聲,坐回椅子不再說話,手上打開筆記本忙活了起來。
把手上的工作任務分包出去後,李其琪自己便閑了下來,她拖著椅子坐到唐秋水旁邊小聲刺探:“你和梁律師說了嗎?”
唐秋水不解:“說什麽?”
李其琪:“招實習生的事情啊。”
“哦這個啊,”唐秋水反應過來,搖頭,“沒說,我想還是算了,暫時不太需要,我還忙得過來。”
“好吧。”李其琪頓覺敗興,默默挪回自己工位。
其實唐秋水隻說了一部分原因,除了忙得過來,還有一點就是她不想帶新人,也什麽底氣帶新人。
她做不到像李其琪一樣,領實習生熟悉環境,對實習生呼來喝去,像個職場老手一般遊刃有餘。
她不懂,明明李其琪也還隻是個實習律師,工作年限和她一樣,卻可以做到這麽自信光鮮。把那些她無從下手的事情,輕而易舉地完成了。
是因為她畢業於頂尖名校,而且多讀了三年研究生嗎?
應該是吧。
匡義名氣大,門檻高,裏麵很多律師和助理都是名校畢業,碩士紮堆,從H大畢業的一抓一大把。
以上這些優勢唐秋水一個都沒有。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之所以能進來,說好聽點是內推,說難聽點就是關係戶。如果不是唐燃把她的簡曆發給梁渠,如果唐燃和梁渠不是同學,她怎麽可能有機會和李其琪做同事。
所以每次有同事聚在一起聊學校和專業的事情,她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發現自己是個異類。
唐秋水之前從來沒有這麽畏畏縮縮過。在N大讀書的時候,周圍的同學都是同一條溪澗裏的遊魚,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可當來到一片更深的海域,見識了物種的多樣性之後,她猛地發現原來自己處在食物鏈的最底端。
這樣不出彩的她,有什麽資格帶實習生呢?
人與人之間的有些差距不能多想,不能細想,想到就會感到灰心和無力。
所幸在心情變得更差之前,李其琪隨口拋出的一個新話題,截斷了她亂麻的思緒:“對了,你知道嗎,南旌中學那件事居然有反轉。”
唐秋水有印象,她指的是女老師和學生一個月開房66次那件事。
現校方新更了一條聲明——
南旌中學否認網傳女老師和學生戀愛。
原來,經女老師申訴,校方複查,最後發現是有人故意造黃謠。造黃謠的是女老師所教班級的一個學生,因為單詞默寫作弊,被喊去辦公室談話,後心懷不滿,惡意報複。
“鬧了這麽大一個烏龍,還以為南旌中學要涼了。”李其琪咂了下嘴,又說,“現在真相大白,肯定有更多家長爭著搶著想把孩子送進去讀書了。”
畢竟南旌可是崇城排名前十的重點初中,名額競爭激烈,不是想進就能隨便進的。
唐秋水笑了笑,不予置評,她對崇城初高中的這些事情不是很了解。
話題結束。
手上暫時沒什麽事幹,唐秋水正準備去吃午飯,微信裏忽然跳出一則來自行政譚思的消息:“小唐,有梁律師的閃送。”
唐秋水都懷疑譚思是個腳本,因為她發的每條消息都是一樣的格式,隻有快遞的名稱不一樣。
有的是ems,這多半是法院寄來的。有的是順豐,這多半是客戶寄來的。還有閃送,這個數量不多,上次收到是梁渠的朋友出差給他帶回來的兩袋蒙古鹹奶茶,他全送給唐秋水了。
唐秋水回了個“收到”,先去9樓簽收了快遞。
快遞員給她遞過來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檔案袋,很輕。
閃送看不出寄件人信息,但梁渠的快ᴊsɢ遞唐秋水都是可以直接拆的。拆完需要掃描的掃描,不需要掃描的就把原件放到他桌上。
唐秋水打開一看,檔案袋裏隻有兩樣東西,一封手寫的感謝信,還有一張氛圍感十足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裏,穿著校服的小童川笑容燦爛,伸手比著V,他身後好像是個校園的大門。照片底端寫著筆跡稚嫩的三個字:九月見。
唐秋水拿近一看,這個學校竟然是……
南、南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