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鍍個金
匡義22樓有間大會議室,之前梁渠就是在那裏麵試的唐秋水。偶爾也有律師在裏麵見客戶,但大多時候都是被用作吃午飯的食堂。
每天中午十二點左右,22樓的同事就會陸續往大會議室裏走,手上要麽端著自帶的飯盒,要麽拿著剛到的外賣。進去之後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邊聊天邊吃飯。
一頓飯能吃上一個多小時。
唐秋水不愛湊這個熱鬧,她都是獨自坐在工位上吃,吃自己帶來的盒飯。量不多,保證能光盤。
但今天,她從梁渠辦公室出來之後還是沒能把剩下的幾口飯菜吃完。因為總是忍不住去想梁渠最後說的那幾句話。
那些脫口而出的回答,一個個字,如一顆顆絢彩琉璃珠,連蹦帶跳地跑到她的耳邊傳話。
特別是句末三個字,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組合在一起,頃刻間把她在這個案件中的重要性突顯,跑龍套變成了女主角。
顴骨不自覺升高的同時,腦中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唐秋水擱下筷子,蓋好飯盒,並迅速把桌麵收拾幹淨。隨即點開“法盲俏佳人”的群聊,把她和梁渠剛剛的對話添油加醋地複述了一遍。
然後求證:家人們,有沒有可能我老板他對我有意思?
這個點時簡也在吃飯。咖方投資內部有員工食堂,掌勺師傅每天換著花樣更新菜譜,菜品豐盛,口感美味。時簡最多的時候一次性能拿八個菜,有葷有素有湯瓜果,一個托盤裝不下,得用兩個拚一起,夥食好得要命。
她每天都要把當日的飯菜拍圖發群裏,讓其餘兩人羨慕嫉妒恨。今天還沒來得及發,就看到了唐秋水的消息。
她發出一大串省略號,表示無話可說。
唐秋水還在問:有可能嗎?
時簡銳評:有沒有可能是你想太多。資本家的話術罷了,專騙你這種不懂事的小姑娘。
江荔枝跟上:加一。
唐秋水有些不大信:騙我他能得到什麽?
時簡一針見血:得到一個春心萌動甘願為他當牛做馬的冤種打工人。
……好像是這樣。
唐秋水瞬間清醒,遂收起頭腦中不著邊際的猜想,將目光從窩邊草伸向了體製內:@江荔枝 江法官,你們院裏有沒有帥哥啊,介紹幾個過來。
江荔枝將她這句引用過來,糾正措辭:法官(助理)。
唐秋水扶額:倒也不必這麽嚴謹。
江荔枝繼續引用她上一條:沒有。全是法學院畢業的,法學院哪來的帥哥?
這個一竿子打死所有的說法唐秋水不同意,她秒舉反例:有的!我去年年底看到C區檢察院發的一個公眾號,一個食品安全的公益訴訟。媽耶那個承辦檢察官好帥好帥,我還在公眾號下麵留言了呢!
那則公眾號文章一直躺在唐秋水的收藏夾裏,她很快找到,分享到群裏。
江荔枝好奇點開看了下。嗯,確實不錯,看著還是個禁欲係,不過她還是說:個例罷了,萬裏挑一。
唐秋水十指在鍵盤上頓了下,又開始敲字:其實我老板長得也不錯,關鍵是……
關鍵是身材好,穿衣顯瘦,脫衣肯定也能讓人斯哈斯哈的那種。
輸入框內,完整的句子還沒打完,時簡的消息已經搶先一步跳了出來:不要搞學法的男的,會變得不幸。
唐秋水:……
唐秋水合理懷疑這時簡是不是什麽時候被哪個學法的男的創過,自此因噎廢食,封心鎖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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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施美麗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
臨近周末,周五下午沒什麽事情做,唐秋水寫完這周的實習周記就開始摸魚。她的電腦和手機可以多屏協同,對著電腦屏幕暢遊手機各大app,毫無障礙。
一直摸到傍晚,兩端微信同時收到了來自堂哥唐燃的吃飯邀請,唐秋水欣然應下。
兩人約在一家網紅火鍋店,唐秋水選的。她早就聽聞這家店生意火爆,很多人慕名前去打卡,她一直都很想去嚐試一下。
店開在光閔廣場地鐵站對麵。
光閔廣場站,是崇城最大的地鐵站,共有18個出入口,地形複雜程度堪比寧市新界口。
不過唐秋水一直覺得,崇城地鐵各方麵都和寧市的都沒法比。別的不說,單就崇城地鐵這到站提醒就很難評,細若蚊蠅,口齒不清,生怕被乘客聽見聽懂。
唐秋水每次坐地鐵都要豎起耳朵仔細留意,稍不注意就會錯過站。
到達約定目的地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七點了。
一進店門,唐秋水就被一股濃烈的幹辣椒味道嗆到,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隻見入口處撐了口巨型鐵鍋,裏麵放滿了紅色幹辣椒。鍋前站了個穿廚師服、身形偏胖的中年男子,正手拿大鏟,十分熟練地在鍋中迅速翻炒。
唐秋水還是第一次見現炒火鍋底料的。再往裏看,更覺新奇。
幾十張桌子密密麻麻地擺在同一個空間裏,每桌中間無任何格擋。在座的人滿麵紅光,觥籌交錯,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熱鬧得像在老家吃席。
……原來網紅店裏麵是這樣的,有些出乎意外。
唐秋水向服務人員問了桌號,很快找到了唐燃。
並不難找,吃火鍋穿白襯衫,全場除了他找不出第二個勇士。
唐秋水一個閃現蹦到他身後,拍他肩一下:“燃哥哥!”
男人一個激靈,轉過頭來嗔她:“嚇我一跳。”但其實臉上並沒有真正被嚇到的表情。
唐秋水“嘿嘿”笑兩聲,在他對麵落座。
唐燃的律所就在這家店附近,他早早在線取了號,來了之後又提前下了單,現在桌上已經擺滿了各色肉類、丸類、蔬菜拚盤,唐秋水一到,就可以直接開吃了。
“先點了這麽多,不夠再加。”說著唐燃開始往鍋裏下菜。
唐秋水看著麵前這口滿是紅油的辣鍋,不禁想:“哇,要是梁渠來吃這個,肯定會被辣死。”
哦莫,怎麽下班了也能第一時間想到老板。
她猛地左右晃了晃頭,隨即彎腰下去把包和外套塞進旁邊的木簍,連同這個古怪的、不應當出現的想法。
結果剛直起身,就聽到對麵的唐燃問了句:“在梁渠那適應得怎麽樣?”
“……”哪壺不開提哪壺。
每次和唐燃見麵,他的開場白都是這句,好像不談工作這天就聊不起來似的。
唐秋水一邊往頭上套圍裙,一邊嘴裏含糊應著:“就那樣唄,反正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喝白開水似的,寡淡無味。
唐燃沒明白她意思,用過來人的口吻叮囑道:“你跟著他好好學。”
唐秋水沒有感情地“哦”一聲,又開始忙著舀湯調油碟,似乎壓根沒把唐燃的這話放心上,也沒把他口中的梁渠放在眼裏。
看著她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唐燃不由拔高音量:“哦什麽,對我有意見?”
唐秋水抬眼否認:“哪有!”
唐燃笑一下,雙手交叉著撐在桌麵,換上八卦的語氣:“哦,那就是對梁渠有意見。”
唐秋水攪蘸料的手一頓。鍋底煮沸,白霧飄起,時間好像瞬間回溯至今天中午。
她想到梁渠做的一些事情,說的一些話,還是無法苟同:“我覺得,他不太行。”
唐燃:“?哪方麵?”
這地方人多口雜,隔牆有耳,唐秋水不便把案子的細節告訴他。而且,不能在公共場合提當事人的名字,這是梁渠很早之前就告誡她的一點執業準則,她一直謹記。
唐秋水吸了口可樂,模棱兩可道:“辦案能力。”
“他能力不行?”唐燃看向她,似是不信,“不會吧,我這同學當年在學校可是很優秀的,老師都誇他是天生做律師的料。”
很少從唐燃口中聽到這麽高的褒義評價。以前他做法官的時候,最常說的一句話是“這個律師水平太差”。唐秋水眨巴著眼睛,皺起眉,若有所思。
幾秒後,她坐直身體,腔調正經:“燃哥哥,我有個疑問。”
“說。”
“為啥你和梁渠是同學,但是他卻比你大三歲啊,”說著她支起下巴,露齒而笑,似在看好戲,“他是不是論文寫不出來延畢了三年?”
“……”唐燃放下筷子,看著有些無奈,或者說是無語。
他出口指正,“腦袋瓜整天想什麽呢你,還延畢,他當年可是優畢。”
“而且,你知道他導師誰嗎?”
唐秋水撈起一片肥牛,不以為意:“誰?”
“黎遷。”唐燃說出兩個字。
聞言,唐秋水忽就態度驟變,筷子停在嘴邊,瞪大雙眼驚呼:“真假的?”
“騙你幹什麽。”
黎遷教授,全國十大民法學家之一,在H大任教期間c刊發了不知道多少篇。唐秋水雖學刑法,但對於這種級別的大學者不可能不知道,她寫作業的時候還引用過黎遷教授的論文呢。
真沒想到梁渠居然師從黎遷教授,他在她心中的形象立馬高大ᴊsɢ了起來。
不由一陣慨歎。不過她的疑問還是沒被解答:“那你倆這年齡差是怎麽回事?”
唐燃總算揭秘:“因為他讀的在職研究生,我記得他當時是執業第三年來讀的。”
一聽“在職”二字,唐秋水又一下子覺得不怎麽酷了,她“切”一聲:“那不就是去鍍個金?”
鍍個金……唐燃被她這三個字逗樂:“你別搞笑,人本科T大的,犯得著來我們這個小破四非鍍金?”
唐秋水:“……”
算了,她決定還是不要再聊這個人了。
下進去的菜都熟得差不多了,二人不再說話,自顧自地撈吃了一陣。
不知道是唐秋水的錯覺還是怎麽回事,她覺得這家店的口味也不過如此,沒吃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搞不懂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排隊。
最奇葩的是它的服務。倒不是不熱情,而是太熱情。平均每隔五分鍾就有服務員拎個水壺過來加湯,也不管他們需不需要,二話不說直接往裏倒。
這桌倒完就去下一桌提供同樣的服務,急著做任務似的。
加了幾次下來,要不是唐秋水及時擺手拒絕,湯都要漫出來了。
剛打發走一個服務員,唐秋水摸了摸肚子,覺得有些撐。她停下來玩了兩下手機,又抬頭去找唐燃說話:“對了,你和冷月姐怎麽樣了?”
冷月,唐燃的女朋友。和唐燃是校友,研二的時候在一起,現在愛情長跑已經進入第七年。原先他們在同一個城市工作,唐燃做法官,冷月做法務。唐燃到崇城做律師之後,兩個人開始異地。
冷月的名字就像台垂直運作的起重機,瞬時把唐燃的嘴角高高吊起。他說出一則好消息:“她要來崇城工作了,最快下個月。”
“啊那太好了!”唐秋水被唐燃臉上溢出來的甜蜜笑容所感染,也真心為他們感到高興,“小情侶就是得在一起才行,異地太難熬了。”
唐燃笑一下,轉而cue她:“光說我,你呢,談男朋友沒有?”
唐秋水直搖頭:“沒。哪來的朋友給我談,周圍看得見的異性全是同事,下不去手啊。”
唐燃又笑,操起家長的心讓她抓緊。
邊吃邊聊,這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才結束。
吃完唐秋水和唐燃在光閔廣場裏坐不同的線路各自回家。
一路上,唐秋水懶懶地倚著扶手杆,耳機裏淌著喜歡的音樂,享受著少有的閑適時光。
半小時後,到站,下車。走到新北花苑門口,目及熟悉的景象,好心情一掃而空。
大門口立著的一塊深藍告示牌,如同一頭麵目猙獰的凶獸,正張牙舞爪地朝唐秋水,朝進出這個小區的所有人示威。
再回頭看去,不遠處的雙江路上,一台笨重的黃色推土機緩緩駛過地麵。身後好幾個衝擊鑽,在各自的坑位上突突往下鑽。那聲音震耳欲聾,響徹夜空。
唐秋水雙手按住太陽穴,心裏絕望透頂——
今晚注定又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