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府
◎這好好的人,是不是瘋了◎
芳姨娘忽然見到兩年沒見的裴衍舟突然出現, 差點被自己口中的糕點噎死。
她自然是知道裴衍舟最近回京了,也知道侯府三催四請他就是不回來,卻沒想到他會來找自己。
但是既然來了, 芳姨娘也不難猜到是為了什麽。
她本來以為這都已經過去兩年了, 再怎麽樣的感情都應該已經淡了, 或是她隻避開裴衍舟,不主動去提衛瓊枝,應該也相安無事。
眼下卻逃不過了。
芳姨娘覺得有些荒謬, 人活著的時候不覺得怎麽樣,死了卻幡然悔悟, 那還有什麽用呢?早幹嘛去了?若是早點有這份心,她的便宜妹妹也不會死了, 她如今還能仰仗著妹妹過得好一點。
裴衍舟直接問芳姨娘:“當日她養出來的並蒂牡丹,可有其他人也會培育?”
芳姨娘當然知道這個“她”是誰, 便先張了張口, 卻沒有立刻回答。
裴衍舟便又提醒了一句:“是並蒂的姚黃魏紫。”
芳姨娘想歎氣, 但是忍住了咽在喉嚨口,她眼珠子轉了一下, 倒是細細忖度起來。
但裴衍舟盯著她,她也不好耽擱太長時間, 又急著送走這尊瘟神,便小心翼翼道:“若說是我們衛家,我爹娘就會, 早先我爹就養出過並蒂的姚黃魏紫, 她應該是和爹學的。”
“除了你爹之外, 其他人呢?”裴衍舟又問。
芳姨娘道:“這不好說, 從前跟著爹娘做學徒的也有不少人, 他們也會學了去的。”
裴衍舟眼中的光黯了黯。
“其實不光是我們衛家,我們能想到別人也能想到的,”芳姨娘大著膽子,又繼續說道,“這京城這麽大,能工巧匠有那麽多,世子若是見到了什麽,倒也不算奇怪的。”
芳姨娘其實並不知道京城有沒有其他人也會培育這種並蒂的姚黃魏紫,依照她的見識應該還是有的,一點都不奇怪,所以即便她沒看見過,便也要和裴衍舟說有。
裴衍舟一回來就直奔自己這裏,芳姨娘不難猜出他大抵是又見到了什麽,應該就是並蒂姚黃魏紫。
衛瓊枝早就已經死了,若她給裴衍舟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便是又拿這件事吊著裴衍舟,人都死了那麽久了,該過去的早該過去了,芳姨娘私心下倒是也有好意,直接告訴他一個準話,也算是安慰他了。
反而吊得他再去繼續找,大家也都不得安生,再一個是被查出來是她在和裴衍舟胡言亂語,老夫人和夫人也不饒她。
芳姨娘看著裴衍舟起身朝外麵走去,輕輕搖了搖頭。
裴衍舟走到一半又停下,問:“她也沒去找衛瓊葉嗎?”
燈下一陣微風吹過,燭火搖晃了兩下,芳姨娘覺得毛骨悚然。
她不由站起來,說道:“世子,瓊枝她真的已經死了,怎麽可能還會去找瓊葉呢?”
芳姨娘壓下後半句沒說,這兩年裏她很清楚,裴衍舟也對衛瓊葉多有照拂,常讓人送了銀錢給衛瓊葉送過去,大抵也在悄悄關注著那邊,若衛瓊枝沒死且還在衛瓊葉那裏出現過,裴衍舟不可能不知道。
他為什麽又要這樣問呢?
就在芳姨娘愣怔之際,裴衍舟已經出去了。
芳姨娘抱住自己發冷的臂膀,重重歎了一聲:“好好的人,是不是瘋了……”
她也不出門去送裴衍舟,隻豎起耳朵趴在自己房門邊聽著,果然聽見外麵有動靜,芳姨娘呲了呲牙,知道大概是老夫人或者趙氏他們過來捉人了,也不想再牽連到自身,忙往裏間去躲了。
那邊裴衍舟一出去便被趙氏逮了個正著,因趙氏還瞞著老夫人他是來了芳姨娘這裏,所以隻悄悄的不敢聲張。
趙氏一見到裴衍舟便又開始哭起來,嗚嗚咽咽的不敢很大聲,一麵讓人把裴衍舟先放開,一麵自己過去抓住他的胳膊。
“衍兒,你好狠的心,這麽久了就把娘扔在這裏,看都不來看娘一眼。”趙氏已經比兩年前要顯老了一些,打著燈籠的燭光照在她側臉上,更是有些憔悴,“你都回了京城了,怎麽就是不肯回來呢?”
裴衍舟見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將趙氏帶到了附近一個稍稍僻靜些的地方,對著趙氏倒是不那麽生硬,道:“娘,我這次回京是另有要事,在家中多有不便,所以我已經另尋了住處。”
趙氏擦了擦眼淚:“你這全都是借口,娘又不是非把你留在家中住,你怎麽就連回來一趟都不肯?”
裴衍舟沉默著不說話了。
“娘也不是要逼你什麽,但那件事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你又去了邊關兩年,散心也散夠了,再怎麽也該看開了。”
裴衍舟蹙了蹙眉:“我去邊關不是為了散心。”
但是趙氏明顯對裴衍舟說什麽並不在意,她隻自顧自說自己的話:“娘知道你不想見你祖母,但那畢竟是你的祖母,她又是郡主,若被人往上參一本說你不孝,你的前程可都要給毀了,所以娘想著你不想回家住也就算了,但眼下你回了府,便去壽寧堂請個安,反正也已經入夜了,老夫人馬上就要睡了,你看怎麽樣?”
趙氏很認為自己安排妥帖,她這回確實也都盡力周旋清楚了,但裴衍舟卻依舊沒有應下。
見他不為所動,趙氏沒了辦法,又想起方才那位管事來報的事,頭皮一陣一陣發麻,隻能連連哀求著對裴衍舟道:“衍兒你就算可憐可憐娘,去見見你祖母,娘也算可以交差了,眼下你祖母那邊也知道你已經回府了,沒人來請便是要我勸了你去,若是你就這麽一走,娘在你祖母麵前可怎麽辦呢?從前千錯萬錯都是娘的錯,你就去見一見你祖母好不好?”
自從兩年前裴衍舟離開之後,老夫人的脾氣便更加差了起來,有時就連她一向頗為喜愛的孫氏都會不小心惹了她不快,眾人隻得夾了尾巴做人,萬分小心地哄著老夫人,趙氏更不必說。
眼見趙氏已經是在求自己了,裴衍舟心下也漸覺不忍,他自然明白,若是自己不去,老夫人便會怪到趙氏頭上。
裴衍舟想了想,道:“好吧。”
壽寧堂燈火通明的,完全不像是老夫人要歇下時的樣子,顯而易見是在等著裴衍舟回來。
再度踏入這個地方,裴衍舟內心的厭惡便更加濃烈。若說沉浸於痛苦之中是自己心甘情願,那麽比起這種無盡無窮的厭惡,他寧肯自己一直痛苦下去。
老夫人並沒有在正堂中,趙氏指了指小佛堂,便與裴衍舟一同入內。
老夫人坐在燈下,見裴衍舟終於來了,便稍稍抬了抬唇角,道:“來了?”
趙氏拉了裴衍舟一把,想把他往老夫人那裏推過去,但並沒有成功。
她隻能打圓場:“來了來了,衍兒才從邊關趕來,京城事情又多,他可能有點累了。”
這話若是說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倒還使得,說裴衍舟便顯得有些荒誕了,老夫人聞言失笑。
“過來,”老夫人朝著裴衍舟招招手,真的仿佛對待一個孩子一樣,“讓祖母好好看看,這些年是胖了還是瘦了?”
那年裴衍舟離家之前曾經跑到她麵前來問了一句話,也是那句話令老夫人徹底承受不住,當即便與這個一手養大的孫兒爭執起來。
當時裴衍舟問的是:“祖母,是不是你動的手。”
雖是詢問,可語氣卻篤定。
其他的事老夫人一點都不在乎,她已經那麽大年紀了,又是侯府的老太君,還是尊貴的宜陽郡主,就算旁人說她點什麽不好,也傷不了她分毫,也沒多少人敢說她。
當裴衍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老夫人頭一次覺得她完了,裴衍舟就這樣因為一個女人而與她離心了。
老夫人一句話不說便砸了茶杯,正要質問裴衍舟,卻反過來被他繼續問道:“除了一個小丫鬟死了,其他三個人都跑回來了,那些山匪為何要放過他們?”
老夫人差點氣厥過去,她當然明白裴衍舟話中沒有挑明的意思,他懷疑那三個人都是她的人,而山匪也是她安排的。
時至今日,老夫人有意無意之中已經忘了自己當時罵了裴衍舟什麽了,但總不會是好話,雖然她也曾動過幹脆把衛瓊枝一了百了的心思,可終究是還沒到那個份上,如今人命官司卻到了她這裏,她又當如何解釋呢?她怎麽知道山匪為何會突發善心放過那三個人?
這兩年裏,老夫人一想起這件事便慪得想吐血,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種委屈,還是被最親近的孫兒懷疑。
而眼下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的裴衍舟,老夫人忽然一陣心悸,有點不敢去看他。
“瘦了……”老夫人喃喃道。
裴衍舟隻上前了一步便停住不走了,他的頭微微有些垂下,眼光隻看著老夫人旁邊的桌角,道:“若沒有什麽事,孫兒先回去了。”
“你要去哪裏?”老夫人詫異道,“這裏是你的家!你是榮襄侯府的世子,你還想去哪裏?”
裴衍舟道:“我去其他地方住。”
趙氏生怕收不了場,雖心底裏也不是沒有幸災樂禍老夫人和裴衍舟成了如今這般樣子,但還是連忙上前勸說道:“衍兒其去外麵住是另有要事要辦,住在外頭方便一些,我看不如這樣,今晚衍兒就住在府上,方才覓心堂我都讓人收拾好了,若是衍兒在外麵住得不舒服,隨時就可以回家來。”
一時裴衍舟和老夫人都沒有說話,隻有老夫人不滿地瞥了趙氏一眼,仿佛是在責怪她主動退了一步。
但是趙氏無所謂,老夫人不滿她不是一天兩天,今日她能成功讓裴衍舟來了壽寧堂一趟就是她成功完成任務了。
“也好。”老夫人終於悠悠道。
隻是下一刻她又話鋒一轉道:“但還有一件事,我想趁著衍兒這回回來也說清楚了,否則幾年都找不到人。”
聽得趙氏柳眉緊皺,有苦說不出。
老夫人就是獨斷慣了,裴衍舟都答應今夜留在府上住就算了,有事也要徐徐圖之,怎麽還得寸進尺上了,回頭再把裴衍舟逼走,她可不去勸了。
不過趙氏縮了頭沒有再出聲,隻靜靜看著。
老夫人話音才剛落,裴衍舟就道:“孫兒不想聽。”
霎時老夫人臉色慘白,卻是強忍著沒有責罵出來。
“你不想聽也得聽,我說完就罷,”趁著他還沒來得及走,老夫人決定速戰速決,“林家小姐可拖到如今都沒出嫁,你打算怎麽辦?”
聽得趙氏默默在一邊低下頭,暗自嘲諷,都到了現在了,老夫人竟然還存著要那個林嫻卿做孫媳的心思,可真是偏執,大抵是宜陽郡主從小金貴,凡事都依著她。
照眼下這個情況,裴衍舟肯娶妻都不錯了,甚至肯回家住一晚就不錯,竟還想著讓他再娶那個女人,生怕他想不起以前的事。
但趙氏也同樣很為難,她怕兒子一回來就被逼得更瘋。
果然裴衍舟道:“我早就已經退親了。”
“退親豈是你一句話的事,你父親和我都沒點過頭,到底那林家小姐沒有做錯過什麽事,如何能那般對她?”老夫人歎氣。
裴衍舟忽然輕笑一聲,挑了挑眉:“祖母以為允許我出去住就是退了一步,所以可以與我來討價還價嗎?”
老夫人一怔,繼而立刻道:“衍兒你怎麽會這麽想?”
裴衍舟朝著老夫人行了一禮,道:“兩年前我已經親自去林府退了親,從此與她各自嫁娶互不相幹,祖母和林家若執意要繼續我也沒辦法,耽誤的隻有她。我今夜便出府,不會在這裏過夜。”
說完,裴衍舟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夫人鐵青著臉一句話沒說,趙氏在裴衍舟身後叫了幾聲,見他不應便也不叫了。
出府的路上,裴衍舟還是繞到小跨院去看了看。
這裏是衛瓊枝最後住過的地方,眼下院門禁閉,推開門進去亦是黑燈瞎火一片。
大約是所有人都覺得她是橫死,怨氣深重,即便是這個小跨院,也不大有人敢再來,就這樣空在這裏。
院子裏的樹木已經長得亂七八糟,淒涼破敗,風吹過樹梢仿佛有人在嗚咽悲泣。
裴衍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踏足進去,隻是關上了門。
遠遠便看見趙氏又趕上來找他,裴衍舟揉了揉額角,隻想趕緊離開。
趙氏也有點害怕這裏,特別是大晚上,便暗暗把裴衍舟拉開往其他地方走:“你要走我也攔不住你,罷了,好歹回來了一趟,你住在哪裏和娘說,娘有吃的用的給你送過去。”
裴衍舟道:“不用麻煩了。”
“唉,”趙氏搖搖頭,“那你自己不回來,隔幾日便差人來府上一趟,我讓他們把東西給你帶過去。”
“好。”裴衍舟到底沒有拒絕。
趙氏說完又有些欲言又止,想了半晌還是道:“衍兒,再難過的坎你也要慢慢過去,當年的事娘知道你心裏有愧,但那也是……她的命,你不能一直和自己過不去。”
裴衍舟不說話。
“她沒了之後,我悄悄讓人去給她做了法事,這兩年也時常花錢讓廟裏超度她,你就放下心結吧。”她道。
一時夜風漸起,帶著春日的料峭寒意。
裴衍舟閉了閉眼,道:“沒找到人,不算死。”
趙氏呆立在原地,又是想哭又是絕望,等回過神來,裴衍舟已經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