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蒔花
◎就算她的花再好看,那第一也一定不會是她的◎
或是為了這個這幾日在京城中頗有名氣的蒔花宴, 方才京城中已有許多小商販在販賣鮮花,一出城外,隨著越往蒔花宴的地點去, 路邊形形色色的花便更多, 都是賣花人為了迎合蒔花宴才來賣的, 又有京中女子無論貴賤皆可參加,也有許多抱著花在路上行走的女子。
蒔花宴附近早就被設了重重步障帷帳,三步一衛緊緊看守起來, 不讓閑雜人等特別是男子看見貴女貴夫人們的嬌靨。
衛瓊枝下馬車時還是戴了冪籬,進入步障中之後, 早有侍女過來畢恭畢敬將她引到座上,今日她是在場所有女子數一數二尊貴的, 座次自然也在上首首座,與另一家王府的郡主坐在一起, 又在她們的座上另設了帷帳屏風。
衛瓊枝到了之後便摘下冪籬, 她決定來之前便打聽過了, 榮襄侯府的女眷不會來參加蒔花宴,所以不必擔心有人看見她, 就算真的有人來了,隔得遠遠的也並不能看得很真切, 況且其實榮襄侯府見過她的人也不多,底下的那些小姐們最多也就是見過她一兩麵,有的甚至沒見過, 根本認不出來。
她一坐下, 便不斷有人過來向她請安見禮, 好在很快蒔花宴便開始了, 眾人都在席上做好, 而那些民女們另在他處候著。
作為德寧郡主,衛瓊枝的花自然是要拿來壓軸的,席間自然也不乏有品質不凡者,衛瓊枝見了亦是心生歡喜。
到了最後評選出來的,毫無懸念就是衛瓊枝的並蒂姚黃魏紫,衛瓊枝聽著此起彼伏的讚美誇獎之聲,心裏卻漸覺沒意思。其實就算今日拿來的是很普通的花朵,或許結果仍舊是一樣的。
但她的並蒂姚黃魏紫明明可以不用走後門就拔得頭籌的。
隻是轉念一想,若她換了一個身份來參加蒔花宴,就算她的花再好看,那第一也一定不會是她的。
衛瓊枝又點了幾個她覺得好看又奇特的民女拿過來的花,也分了賞賜下去,讓她們不至於白跑一趟,回家也長臉麵。
一時上了瓜果蜜餞飲品等吃食,大家一邊吃一邊坐著依誮聊了一會兒,等用了午膳之後,日頭更大,便也紛紛打道回府去了。
衛瓊枝倒惦記著路上發生的事,回去之後聽說慶王在府上,便去找了父親,把早晨遇見蔣端玉的事告訴了他。
慶王聽後道:“他倒一向端方有禮的,在朝中見了我也很是恭謙,綾兒你並未做出什麽過分之事,他應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衛瓊枝遲疑片刻,還是對慶王道:“可女兒總覺得,蔣端玉……處事似乎太板正細膩了,反而叫人心下忐忑,他心細如發……”
“綾兒,”慶王打斷她,拍了拍衛瓊枝的肩膀,“你實在太過憂慮多思了,這些事情完全不用你替父親擔心,你每日隻需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外麵的事有父親頂著。”
這個女兒從五歲時丟失起便不在身邊,足有十幾年之久,等她自己找回府上之後,慶王夫婦兩個便發現她有時思慮過甚,如此看在眼裏便更加心疼,明明說是失了記憶又很是呆傻,怎麽又會變得瞻前顧後,定然是之前發生了什麽。
慶王隻希望她能開懷起來。
見父親這樣說,衛瓊枝也就不再說什麽,或許確實是她想多了,可僅僅是和蔣端玉說了幾句話,他的人品也很好,使人如沐春風,說不出的熨帖,衛瓊枝卻覺得心裏涼颼颼的,熨帖的同時又有異樣。
不過父親的話也在理,她在深閨之中,本來就很少能接觸到外男,今日也不過是湊巧,完全不用過於擔心。
衛瓊枝神情漸漸鬆懈下來,慶王見了也就放心了,又問了她今日蒔花宴上的事,得知衛瓊枝拿了第一也很是高興自豪,一時賞了王府所有下人之後,才讓衛瓊枝回浮影閣去。
***
裴衍舟從四方館出來,還未來得及透出一口氣,眼角便瞥見在門口候著的榮襄侯府下人。
那人是個管事,倒是趙氏身邊,不是老夫人身邊的。
管事見了他也有點害怕,但是差事卻一定要辦完,便上前賠笑道:“世子也已經回來兩日了,夫人說了,一定要世子今晚回府去。”
裴衍舟聽了不說話,置若罔聞,隻讓自己的隨從去牽了馬過來。
管事有苦說不出,在心裏哭這差事怎麽就落到自己頭上了,這兩年裴衍舟在外麵,對於府上主子們來講是件愁事,可對他們做下人的來講倒也不錯。
那年裴衍舟受了裴碩足足三十板子,爛著一背的血肉出去,大冬天又是風又是雪,他竟沒日沒夜地就在那妾侍出事的山崖邊尋找,甚至還幾次下河,連夫人和老夫人都過去求他,他也是無動於衷的樣子,最後是終於支撐不住倒在雪地裏,才被人抬了回去。
裴衍舟醒來之後,竟又去壽寧堂見了老夫人,兩個人說了什麽無法得知,隻有人聽見裏麵有爭執的聲音傳來,到了後來愈發激烈,裴碩趕到之後又是打了裴衍舟一巴掌,把他趕了出去。
而很快,裴衍舟未等傷勢痊愈,便向陛下請命重新回了邊關,這兩年一直在那裏從來沒有回來過。
直到最近大永與宣國之間形勢又有變化,宣國大概是疲於連年與大永打仗,便有意講和,還派了使臣前來大永,裴衍舟本來是鎮守邊關的,卻奉旨送使臣入京,一時半會兒也不得離開。
昨日他回京,榮襄侯府便著人三催四請,定要讓裴衍舟回去,但榮襄侯府眾人一直等到半夜,還是沒見到裴衍舟人影。
他們隻得自己安慰自己,裴衍舟定是要先安頓好宣國使臣,頭一日也是事忙,不回來也是正常的。
到了今日,榮襄侯府卻是怎麽都等不及了。
管事又覥著臉道:“世子,您就回去吧,都等著您呢!”
裴衍舟仍舊不說話,翻身上了馬,管事正想橫下心抱住馬腿,卻聽他冷冷問道:“母親還好嗎?”
趙氏為人稀裏糊塗,他一走了之之後,想必裴碩更不會給她好臉色看,老夫人怕也不遑多讓,日子應該不會很好過。
所以今年年節的時候,裴衍舟在邊關打了一隻白狐,隻把狐皮給趙氏送了過去,其他人包括老夫人則沒有任何東西,這也是他這兩年唯一一次與侯府來往。
管事忙道:“夫人很好,隻是很想您,也是夫人讓小的來請您的。”
“你回去之後和夫人回話,我另有住處,不會去榮襄侯府住。”裴衍舟說完,一拉韁繩就要離開。
“您就回去看看吧,夫人他們真的很惦記著,昨夜夫人等了大半夜都不見您回去……”
馬蹄往地上一踩,裴衍舟卻好像聽了什麽一般忽然厲聲道:“閉嘴。”
可是他竟也沒離開。
街邊又幾個捧著花的少女路過,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像是在議論著什麽。
“據說真的好看……”
“……你今日去了蒔花宴,看見了嗎,奪魁的那株並蒂牡丹到底是不是名過其實?”
“我遠遠看了一眼,竟是一株並蒂的姚黃魏紫,花朵開得極大極豔……哎呀,反正要親眼見了才知道,不然想象不到世間有那麽美的東西!”
“你也太誇張了,我看多半是為了吹捧郡主娘娘才如此的吧……”
裴衍舟的心像是被什麽利器一寸一寸割裂開,鮮血淋漓。
並蒂的姚黃魏紫,他此生也隻見過一次。
還被他親手摘了下來。
兩年來那種時不時就會將他整個人包裹住的痛苦又再次向他襲來,幾乎要把他吞沒。
裴衍舟狠狠咬住嘴裏嫩肉,很快血腥味泛出來,他才保住自己殘存的那一點理智。
他下馬快步攔住街邊少女,問:“那個花你們是在哪裏見到的?”
許是他的臉色實在過於陰沉,少女們被嚇了一跳,差點把手裏捧著的花摔了,但在他的威壓之下卻不敢不答。
少女們為他指了郊外的路,又道:“花是一位郡主娘娘拿出來的,其他的我們也不知道。”說完便離開了。
裴衍舟再度騎上馬,不顧身後管事的勸阻,已經箭矢一般朝城外而去。
管事沒辦法,隻得跟著裴衍舟的隨從們一起跟著他出了城。
到得蒔花宴的地點時已經快要到黃昏,這裏早就已經人去樓空,什麽都不剩了。
裴衍舟四處轉了幾圈,絕望慢慢湧上心頭。
他使勁揉了揉額頭,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到底是不是她?
所有人都告訴他,衛瓊枝已經死了,可他從沒有相信過。
那條河並不深,若是掉到了河裏,一定能夠找到屍首的。
連她的屍首都沒找到,她怎麽可能死了?
裴衍舟忽然輕聲笑起來,此時他身邊的人都已經弄清楚他為了什麽才發瘋一樣地過來,一時都不敢再說話。
隻有一個長隨上前試探著道:“世子,其實這花也不是別人就養不出來……”
說到這裏便不敢再說了,隻看裴衍舟能不能聽進去,能不能接受。
但裴衍舟意料之中的沒有說話。
管事看在眼裏直道不好,原來去了邊關兩年竟是瘋得這般厲害了,於是也死了把他勸回去的心,便趕緊自己回去和趙氏回話了。
見了趙氏又把事情原原本本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說得趙氏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又不肯承認兒子似乎是真的瘋了,也不敢和其他人說,隻是關起房門來哭了一場。
沒想到入夜後,裴衍舟卻回來了。
趙氏來不及去迎,便聽說兒子直奔芳姨娘房中,她怕老夫人等人知道今日之事也覺得裴衍舟瘋了,隻得掩飾一番,隻說裴衍舟是先到了她這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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