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家法

◎一日沒找到她,她就一日沒死。◎

裴衍舟從林府出來時已至深夜。

當時林府亦在宴客, 門房見裴衍舟渾身又濕又髒,雖有些奇怪,但也不疑有他, 隻把人往裏麵領。

林承雍先來見的裴衍舟, 裴衍舟不欲再等, 直接向他說明了來意。

林承雍根本無法相信裴衍舟開口就說要退親,然而又有幾分心虛,疑心是做事出了紕漏, 讓裴衍舟發現了什麽,竟是不敢細問。

派人去暗殺那個姓衛的侍妾的事, 林府裏也沒幾個人知道,否則肯定不會同意, 所以這事是林承雍與林嫻卿主張,就連林夫人也隻是略了解一些。

林承雍大冷天急著了一身的汗, 又不敢問, 又不敢叫來家中主事的長輩, 還怕多嘴了自己露了馬腳。

最後隻得說:“可是……即便退親也該由侯爺或是郡主親自來說,世子這算怎麽回事?”

裴衍舟眉眼間是化不開的戾氣, 林承雍隻覺得多看一眼都要被其吞噬。

“早在我受傷之時侯府便該主動來退親,免得毀了林姑娘一生, 如今竟又連累到他人性命,這門親事不做也罷。”

若是當時林府不願意將女兒嫁給他,侯府能遂了他們的意來退親, 也就不至於急著要他納一個房裏人, 以此來擊潰那些流言。

老夫人是偏執又獨斷之人, 可他竟也在老夫人和趙氏輪番的勸說下同意了這種荒謬的做法。

如果他一開始就沒同意, 便不會害了衛瓊枝。

“這不行, ”林承雍見裴衍舟要走,連忙上前虛攔了一下,“這事我不能做主,你說了也不算,若是退了親,你要我妹妹怎麽辦?”

林嫻卿是以破釜沉舟之心一定要嫁裴衍舟的,為此不惜賠上了自己的名聲,雖相思病一事傳得不廣,很快便被宜陽郡主製止,但如今外麵都說林嫻卿為著林家不肯履行婚約之事病了一場,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嫁根本不可能。

而且林家已經有些破落,原本就指著林嫻卿能嫁個好人家,若是此次被裴衍舟退親,她以後可怎麽再說親?

林承雍彷徨之際,裴衍舟已經推開他朝外麵走去:“林姑娘秀外慧中,是我身患惡疾配不上她,他日她定能尋得良配,圓滿一世。”

林承雍聞言更是大驚,急走兩步朝著裴衍舟逼問道:“我妹妹並未做過錯什麽事,你為何如此待她?”

可是裴衍舟沒有再理他,林承雍心裏有鬼到底也不敢追上去,隻得先去稟了林家眾人再作打算。

裴衍舟重新回到家中,夜色濃稠得能滴出墨一般,也不知何時下起了雪,蒼茫中仿佛天地間隻剩裴衍舟一人。

老夫人已經氣得起不來床,裴碩知道攔裴衍舟不住,便幹脆在門口等他,裴衍舟方一進門便讓人將他壓住,然後直接帶到了壽寧堂。

讓裴碩出乎意料的是,裴衍舟並沒有反抗。

壽寧堂庭院中,裴碩一腳踹到裴衍舟的膝蓋窩上:“逆子,跪下!”

地麵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裴衍舟倏然跪下時,積雪綻開,隻餘一地的泥濘。

裴衍舟抬起頭,隻見花枝上有雪水滑落,落入泥濘之中,再不得見。

“你祖母已經被你氣病了你知不知道?”裴碩狠起來連著踢了裴衍舟好幾腳,“你就跪在這裏和你祖母認錯,求你祖母的原諒!”

裴衍舟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原諒?祖母失去了什麽?父親怎麽不想想有人可能已經丟了性命,而我呢?我也失去了我的女人和孩子,你們關心過我嗎?”

裴碩一向不理家事,對於這個長子更是很少過問,再加上裴衍舟十五歲上離家,父子二人這些年更是連話都沒說上過幾句,麵對裴衍舟的字字詰問,他竟一時語塞,不知該如果回答,又氣裴衍舟不知何時起這般桀驁乖戾,忍不住往他身上接連踹了好幾腳。

“你明日一早就隨我去林府道歉,”裴碩一邊踹一邊道,“你父親還沒死,祖母也還沒死,何時輪得到你去林府胡說八道!”

裴衍舟身上的衣物本來就已經又髒又亂,在裴碩下了狠勁的踹打之下更是破碎襤褸。

而裴衍舟雖然跪著,脊背卻仍舊挺直,裴碩這些虛浮無力的拳腳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而他竟寧可裴碩能再打得狠一點,仿佛這樣才能疏解自己的恨意。

“我已經去退了親,不會再娶林家小姐,”裴衍舟死死咬了一下下唇,頃刻間冒出血珠,“父親若要我再反悔,沒門。”

裴碩被裴衍舟的話氣得渾身發抖,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便大喊道:“畜生,你這個畜生!來人,快來人上家法!”

底下人看這情形不對,也不敢在這會兒違逆裴碩的意思,便連忙跑下去拿侯府的“家法”。

這時裏邊服侍老夫人的趙氏也聽見了裴碩的怒喝,便跌跌撞撞地從裏麵衝出來,跪倒在裴碩腿邊。

“侯爺,那家法從我嫁進來時起便未曾看見動過,衍兒他是你的親生兒子,他隻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等他醒悟過來一定會後悔的,何苦對他動用家法啊!”趙氏哭喊道。

裴碩早已厭惡趙氏,此時又見麵前的裴衍舟,於是更為看他們母子不順眼,不僅不肯聽趙氏的勸阻,反而也對趙氏不由分說地踹打了下去。

趙氏哪能比得裴衍舟,三兩下之後就伏在地上起不來了,可是卻不肯走,被人攙扶著起來癱在一邊。

裴家的家法是一塊又粗又重的板子,也不知被什麽東西浸泡過,竟如鐵板一樣硬實。

裴碩指著裴衍舟道:“給我打!我不喊停不許停下!”

這樣的板子,尋常打個四五下人便被震得受不住了,十來下便已傷重,如何能讓裴碩說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停下?

裴衍舟卻隻盯著那板子,一句求饒的話都不肯再說。

隻有趙氏差點暈厥過去,捂著心口兩眼直翻白,裴碩還有其他很多兒子,可趙氏卻隻有這一個兒子,趙氏甚至懷疑裴碩打死裴衍舟是為了給他喜愛的兒子騰地方。

裴碩又派人扒了裴衍舟的上衣,取了一桶剛化開的雪水來當頭給裴衍舟澆上去。

光滑堅實的背部肌理分明,點點水珠滑落下來,很快又被打下來的板子濺出外麵,幾板子下來裴衍舟的背已經皮開肉綻。

裴碩聽著板子的聲音才算解氣,一邊來回踱步一邊繼續罵道:“區區一個女人,那隻是一個妾,玩物般的東西,就值當你忤逆祖母長輩,好,是我平日裏對你管教不夠,那麽今日我就打到你聽話為止!”

裴碩篤定裴衍舟熬不過十下,便一直等著,結果等到打了十幾下,裴衍舟還是沒有鬆口。

裴碩一時更加生氣不滿,竟想拿過板子自己教訓,可那板子實在太沉,裴碩早被酒色掏空了底子,如何能拿得動,便隻好作罷。

隻是裴碩雖自己不打,卻還讓下人繼續打,又狠狠說道:“我讓你嘴硬,不肯求饒是吧?那就等你求饒了再停下!”

眼見著裴衍舟的背上已經血肉模糊,裴碩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趙氏的哭喊已經變成了尖利的哀嚎:“侯爺不能再打了,再打衍兒真的要被你打死了!”

一直打到第三十下,裴衍舟再也撐不住,卻仍不肯倒下,隻用手撐著地麵,背上的血跡已經在他身邊灑了許多,可他除了緊蹙眉頭之外,其餘竟並未再有多餘痛苦之色。

連打裴衍舟的下人輪番打下來都覺得累了,又怕真的把裴衍舟打死了不好交代,雖裴衍舟沒有求饒,裴碩也沒有喊停,他們卻停了下來,氣喘籲籲地看著裴碩。

裴碩仰天長歎一聲,想要再去踹裴衍舟幾腳,可他背上的傷口實在駭人,竟一時找不到地方落腳,便也隻能作罷。

趙氏忙吩咐人去把裴衍舟起來回覓心堂,可裴衍舟才剛起身,便推開了扶他的下人。

趙氏心慌意亂還未發現,裴碩已經看見了,又怒問:“逆子你又要幹什麽?”

裴衍舟擦了一下從唇角滲出來的血跡,身子搖晃了兩下竟也叫他站住,又拾起地上的破衣裳往身上一披,霎時背上新鮮的血肉接觸到髒汙的衣料,很快便染紅了一片,又黏在了一起。

趙氏尖叫一聲撲上去,忙把已經準備好的幹淨的衣服披到他身上。

裴衍舟亦是輕輕推開了母親。

裴碩逼近又問一句:“你要幹什麽?”

“去找她。”裴衍舟道。

“好好,去找,娘這就派人去找,衍兒聽話,先跟娘回房去,乖,”趙氏看著裴衍舟挨家法已經是撕心裂肺的疼,也知道裴衍舟大概是入了魔障,此時隻能順著他說,不然隻怕會出事,“一定會找回來的,你回去治好了傷就能找回來了。”

然而裴碩聞言竟道:“找什麽找,人都已經死了你去找什麽?還不給我滾回覓心堂!”

“是我害了她,”裴衍舟咳出一口殷紅的鮮血,“一日沒找到她,她就一日沒死。”

趙氏又哭起來:“衍兒,你在說什麽,害她的是那些山匪,你何苦把這罪孽往自己身上攬呢?衍兒你這到底是怎麽了?”

裴衍舟沒有說話,他胸腔中已經盡是血腥味,又不斷地往上湧,皆被他吞沒下去。

他不僅沒有為了衛瓊枝而與祖母相抗,甚至沒有在衛瓊枝離開時派出更多的人保護她。

“別攔著他,讓他去找,他也死在外麵別回侯府!”裴碩說完便轉身離開,進去看老夫人了。

趙氏在裴衍舟身後哀哀地哭著,一聲聲叫著“衍兒”,可裴衍舟卻沒有再回頭。

他出了侯府又重新騎上馬,朝著衛瓊枝失蹤的地方再次飛馳而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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