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高台銀鈴

“在下答應了您, 不再欺瞞。”商琅輕聲開口,看著帝王的時候眼底隱約帶著點委屈。

因為帝王的懷疑而委屈。

“是玩笑話,”顧嶠拽著人的衣角輕輕晃了晃, “我一直都知曉先生之心。”

商琅彎了一下唇,對於帝王這些隱秘的小動作已經習慣下來, 半點抗拒的動作都沒有, 由著人牽。

兩人一路閑逛,漸入深處,見到的眼熟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不過讓顧嶠意外的是, 他在其中竟然沒見到傅翎和子桑瑤的身影。

傅小侯爺先前日日在京都晃,從來都沒有有意地隱瞞過自己的身份, 這六年之後再回來,除了王公貴族,百姓當中能記著傅小侯爺的模樣的並不算多,顧嶠實在是覺得,傅翎能偽裝跑出來的可能性不大。

何況兩個人熟稔至此, 哪怕過去六年,顧嶠也覺得自己能在人群當中辨認出傅翎的身形來。

所以可能是人壓根沒來。

這麽熱鬧的時候他竟然沒來?

顧嶠一挑眉:難道是因為子桑瑤?

“公子在尋什麽?”

商琅忽然開口,顧嶠猛地回神:“我……”

他剛想說他是在想傅翎和子桑瑤, 又一下子意識到, 先前是他說的今日隻好好地同商琅待在一起。

於是剛到嘴邊的話頓住, 換作了一聲輕咳:“沒什麽。”

顧嶠防不住丞相大人的玲瓏心思,生怕人再看出什麽端倪來,然後露出那副讓他心疼的模樣, 連忙想著轉移話題, 轉頭一看, 就瞧見了一群人朝著一個地方湧過去。

“我們去那邊看看, ”顧嶠指向那個人潮湧動的方向,還看到不少的世家子弟,“說不定會有什麽熱鬧。”

而且他也想知道,能讓這麽多世家的人在這種時候跑出來,這花朝節當中究竟是有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花朝節大都是民間百姓所為,先前大桓宮中也就是宮妃們在禦花園中聚上一聚,最多再喊上權貴當中的一些夫人或閨閣小姐賞花,到了顧嶠登基的時候,因為宮中無人,也就完全地擱置了下來。

宮外的花朝節年年不同,除了一些必要的賞花賣花做花糕之外,其他的會發生什麽顧嶠也並不知曉。往年還能猜上一猜,自從他登基,整日整日地去忙政事,這四年以來再也沒跑出來好好地過一次花朝節。

希望不要讓他失望,不然實在是對不起他好不容易同商琅出來玩的這一回。

商琅自然也注意到了世家的那群人,無奈一笑,頷首應下,兩人隨著人流擠過去。

往前沒走多久,他們就忽然聽見一道銀鈴聲響。

聽見銀鈴聲的時候,顧嶠下意識地想起來子桑瑤,但是等到抬眼的時候,瞧見的卻是一座高台。

那高台顧嶠隱隱有些眼熟,眼下上麵隻有一位紅衣的少年,銀鈴的聲音正是從那上麵傳來。

高台之下的人太多,顧嶠跟商琅站在外圍,看得並不真切,隻聽見旁人的議論,說那是位小公子。

“莫非是京都的哪家倌館捧出來的花魁?”

“若真是如此,京都當中豈不是早就鬧得沸沸揚揚了,還能等到今日才知曉?況且這地方僻得很……”

顧嶠聽著旁邊兩人說話,忽然拍了下其中一人的肩,看著人帶著疑惑和不耐煩轉過來,顧嶠頓時換上一副對那高台上的少年頗感興趣的模樣,問:“兩位似乎,對此事有所了解。”

對方注意到到他那一身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衣裳的時候,原本的不耐煩立刻就藏了下去,聽到他這般說,大概是將人當成了一個喜好美色的紈絝子弟,臉上的疑惑變成討好:“哪裏,我等知曉的倒也算不上多。不過公子想知道的,在下必然知無不言。”

台上的銀鈴聲還在作響,顧嶠靠著這副樣子又多去套了幾個人的話,大致將百姓所知曉的信息給拚了個完整。

竟然無一人知曉那高台上的少年是從何處而來。

即使是花朝節這一日,郊外賞花的人多,此處高台也顯得太過於偏僻了,若真是有人想刻意地去捧這個少年,京都當中明明有更多合適的地方。

而且就像是那兩人方才所說的,這麽長時間裏京都之中不可能半點傳言也沒有聽到。

這少年,身份成謎。

此處隻有那一座孤零零的高台,旁邊連安坐的地方都不曾有,顧嶠一邊同商琅說著自己方才得來的消息,一邊目光掃過四周,去尋找世家那些人的所在。

如此落在商琅眼裏,便成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所以聽完顧嶠將話說完之後,見帝王的眼神還在遊移,商琅還是沒忍住輕聲問了一句:“您可是,喜歡那位小公子?”

顧嶠直接被丞相大人這一句給嚇回了神,連忙道:“先生怎麽會這麽想!”

如果不是旁邊這些百姓在,顧嶠連高台上的那一襲紅衣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臉是半點都沒有看見,談什麽喜不喜歡的?

何況,他這麽多年心中隻有一個商琅。權且不論丞相大人其他那些優點,單論這一張臉,顧嶠從小到大見過的美人當中,除了子桑瑤,就沒有一個能與商琅比肩的,眼前這個少年想來也是同樣。

“陛下,”這一聲是商琅主動俯下身來,靠在他耳邊喚的,“方才出宮的時候,陛下說我二人是兄弟。”

所以,顧嶠當喚他一聲兄長。

丞相大人說話的時候溫熱的氣息盡數落在他耳畔,顧嶠忍了又忍才定在了原地,沒讓自己躲開,聽見他說這樣的話,神色頓時變得茫然。

商琅怎麽在這個時候,忽然同他計較起這件事情了?

而且,喚人兄長……

顧嶠耳根一燙。這可比一句“先生”更難啟齒。

何況若兩個人真是要以兄弟相稱的話,放在外人眼裏商琅多少是有點不敬皇家,就商琅這樣的規矩守禮,怎麽會犯這樣的錯?

顧嶠因為這些禮數上的問題,自然而然地把剛剛出宮時候隨意應付旁人的那句話給拋在了腦後,死活是沒想到丞相大人會重新提起來。

而且……他們方才不是在談他究竟對高台上的那位少年有沒有意思嗎?!

顧嶠難得沒理解明白丞相大人思維的跳躍,憋了又憋才含含糊糊地喊出一句“兄長”,然後立刻問:“你怎麽會覺得我喜歡那個小公子?”

“隻是見燃犀對此事頗為上心。”甚至是上心到到處跟旁人打聽。

顧嶠又被商琅的這一句話衝得一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先解釋他去打探消息的事情,還是該先消化一下商琅對他的稱呼。

丞相大人竟然在喚他的字!

兩人在宮外,不便以君臣相稱,商琅對顧嶠的稱呼一直都在隨著帝王編出來的身份變,但是先前都是師生這般長輩與晚輩的關係,商琅大多時候喊他便喊的是“公子” 。

今日兩人在顧嶠的那一句話之下變成了兄弟二人,商琅應當是不會直接喊他作“弟弟”,似乎……似乎也就隻能喊字了。

雖然在大桓當中,喚名比喚字更要親密一點,但對於顧嶠來說——這可是商琅親自為他取的字!

帝王的名諱自然沒有人敢於直呼,除了傅翎前段時間會恨鐵不成鋼地連字帶姓地喊他一句“顧燃犀”,就隻有商琅今日這般直呼他的表字了。

顧嶠因為這兩個字,腦海裏一片混沌,暈暈乎乎的,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在這個時候察覺到商琅又一次朝著他這邊傾下身來,在他耳邊請罪:“恕臣僭越。”

果然是紅顏禍水!

顧嶠晃了晃腦袋才緩過勁兒來,懵懵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這才徹底清醒,低頭抬手揉了揉眉心,總算有了精力來回複丞相大人說的話:“我自然不是為了台子上麵的那個人……我是想知道他背後究竟是什麽人。”

“說什麽喜歡,他哪裏能及……兄長半分?”

他一邊跟人解釋一邊去思索。

帝王多疑,無論真相如何,在顧嶠心裏推算出來的最壞的結果就是,世家有意趁著這一次花朝節,依靠眼前這位少年做出點什麽來。

世家權貴鮮少有人會去關注這些平民百姓所做的事情,顧嶠方才目光搜尋的時候,瞧見了不少熟悉的麵孔,還有幾位在他的記憶裏極為傲慢,幾乎不可能同“與民同樂”這四個字扯上關係。

誰知道卻在今日不約而同地聚到這裏來。

顧嶠現在還不能清楚地看明白他們的計劃,但還是忍不住去想,若這真的是世家做的局,那麽他們算到了他和商琅會在這個時候離宮嗎?

又或者說連宮中都被世家給安插了探子?

總之,不管如何,既然走到了這裏,這少年的身世和他此行的目的,顧嶠是一定要搞清楚的。

皇帝陛下心裏打定主意的時候,冷不丁地聽見商琅開口,聲音平靜:“燃犀先前分明同在下說,要不顧其他地好好玩上一玩。”

顧嶠莫名從丞相大人這平靜的語氣當中聽出來點幽怨,身子頓時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