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青史留名

顧嶠在意識到這些東西從何而來的那一瞬間的,神情變得古怪異常,隱約猜到了這段時間商琅與各世家往來的目的,但卻想不明白丞相大人究竟是做了什麽才讓這些人把自家的傳家寶都給送上了。

顧嶠心裏一邊想著,繼續聽那管事念禮物的清單,嘴角忍不住揚著,抬眼去看垂手立在一旁的商琅。

丞相大人也正巧在看他,眉眼柔和,裏麵似乎還藏著些顧嶠看不明白的情緒。

兩個人沒有說話——整個長生殿上也就隻有相府管事的聲音,朝臣們都靜了,瞪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如果說剛才發現商琅送來這麽多東西已經足夠讓他們震驚的話,眼下知道了這些東西來自何方,朝臣已經是徹底呆滯了。

他們和顧嶠一樣疑惑,隨之的卻不是驚喜而是惶恐。

今天商琅有能力將世家收拾到這個地步,未來就有可能用同樣的方法讓他們無從反抗。

不隻是那些傳家的寶物,一些尋常一點但也算貴重的,也都被商琅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給算進了顧嶠的生辰禮物裏。

那一長串的禮物名字終於念到了最後——關於那一車的書卷。

這一次出聲的不再是那位管事,而是商琅自己:“這最後一樣東西,是臣理出來的,各世家的罪證。”

罪證?這麽多?!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些書卷。

這……

史上所說的“罄竹難書”,他們算是親眼見到了。

不過這些書卷上麵能夠寫出來的東西可能更多。

令人咋舌。

顧嶠在聽到商琅說完之後,先是一愣,隨後歎笑出聲,站起身來,繞過桌幾,手搭上了商琅的肩膀,笑意盈盈,卻隻言簡意賅地說了四個字:“朕很喜歡。”

他沒有再廢話,轉頭吩咐人將商琅送來的這些東西給帶下去安置,然後就移開了話題,讓其他的朝臣繼續送上賀禮。

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跟商琅說,但很顯然,現在在百官麵前,實在不算合適。

有了商琅這珠玉在前,後麵的人送出來的也沒有多出彩的東西。

不過有不少人都送了白玉的擺件,雕刻得很精細,顧嶠想著的卻是能不能拆了給丞相大人雕一塊玉佩,或者玉簪?

總之比個無用的擺件要好——宮中也從來不缺各色的貴重擺件。

獻完禮之後,顧嶠急著要與商琅說話,就沒在此處逗留,揮手讓朝臣自行用膳之後,就帶著商琅跑到了禦書房去。

那一車的書卷正在被宮人往禦書房的內室裏麵搬,那個軟榻上直接被這些東西給堆滿。

趁宮人搬書的空當,顧嶠隨手拿了一本翻看,具體寫了什麽沒怎麽在意,隻看見了那密密麻麻的字。

那字跡太過於熟悉,顧嶠也一眼認了出來。

“這些書卷,都是先生親手所寫?”他轉頭去問商琅。

後者輕輕搖頭,失笑:“臣哪有如此能力?大都還是他人幫忙謄寫。陛下隻是恰巧拿到了這一本而已。”

恰巧拿到?就這麽巧合?

顧嶠狐疑地看他一眼,不信這個邪,又從中抽出來幾本,上麵的字跡果然是變了。

物證就在他們眼前,商琅若是要在這上麵隱瞞實在是太容易被揭穿,說的也的確是實話。

不過顧嶠對於自己隨手一抽就能抽出丞相大人親筆這件事還是覺得不敢置信,最後確認了也是感慨一聲:“看來朕與先生的確有緣。”

商琅但笑不語。

過了這一個小插曲,顧嶠問起來正事:“先前先生出沒在各個世家,為的就是今日之事?”

這已經是明知故問,但為了給少年定心,商琅還是頷首:“是——臣說過不會有違陛下。”

後麵補充的這句裏麵顧嶠莫名地聽出來點控訴的意味,便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裝作沒注意到,繼續自己的問題:“朕有些好奇,先生是怎樣讓那些世家將這些東西給拿出來的。”

這個問題商琅卻沒有回答他,隻是溫聲道:“說來話長,陛下喜歡這個禮物就足夠了。”

雖然將那段時間的目的和結果告訴他了,但是商琅做了什麽,顧嶠還是不得而知。

到底有什麽好瞞著他的?

帝王的情緒一下子落下來,商琅視若無睹,也不安慰他,直接問:“罪證臣已經呈給了陛下,陛下萬壽節之後欲如何?”

“自然是依律處置,一個個收拾幹淨。”放任這幾個人好好活過這半個月已經是顧嶠能忍的最大限度了,眼下萬壽節已過,自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早日處理幹淨了,血才能快點幹。

“臣以為,陛下不必如此心急。”

商琅忽然開口,顧嶠一擰眉,看向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原先商琅對於顧嶠這樣一口氣處理掉世家的方式並不曾提過什麽異議,今日有如此想法,自然是在這半月之中所出。

顧嶠想想方才那麽多從世家弄來的東西,都有些懷疑那群人是不是想著通過賄賂丞相大人來苟且偷生。

他沒有懷疑到商琅的頭上。

商琅自然也不會辜負他:“世家在京都這麽多年,根深蒂固,所擁有的財寶自然也是無數。餘下這些大多罪不至九族,若是陛下直接將人給殺了,那些財寶自然還是能留在他們家中,換了族支,卻未改姓。如此,倒不如暫留他們一命,從中榨取更多的利益,也好拿來充盈國庫。”

大桓的國庫算不上貧乏也算不上充裕,而且錢這種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顧嶠不會拒絕這樣的提議。

隻是覺得好笑。

他心中有了一個奇妙的猜想,說不定是那些世家想要借著商琅來訪的時候拉攏人,卻沒想到外露了財寶,才讓丞相大人產生了今日的想法。

“世家將這些東西交給先生之後,可知道是要送給朕做生辰禮物的?”顧嶠順著他這個猜測,來問商琅。

“自然不知,”商琅搖了搖頭,“若是他們知曉,怕也就不願意給了。”

這樣的回答讓顧嶠更加相信自己方才猜想的是對的,笑意更甚:“朕實在是沒想到先生對於世家會是如此……不留情麵。”

“罪不容誅之人,哪來的情麵可談?”商琅聲音淡淡,“拿這些東西來換幾日不死,他們也算得上是拿錢消災了。”

這話說得實在冷酷。

顧嶠看著他這副冷肅的模樣,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商相就完全沒有了先前那樣的一身不沾塵俗的清冷氣息,也學會了玩權弄術,學會了從其中榨取最大的利益,來為了他。

本該是個天上的仙人,現在為了他沾染上不少塵世的煙火。

商琅對於他,實在是太好了。

有一個人會如此認真溫柔地待他,如果不是因為兩人之間這一層君臣的關係,顧嶠或許真的會認為商琅心悅於他。

年已及冠,他又不是什麽不知風月的孩童,怎麽會不知道一個人待另一個人無比特殊,會是什麽樣的意義。

偏偏兩個人的身份擺在這裏,偏偏兩個人是君臣。

還不止於此,商琅還是他父皇專門留給他的孤臣。

哪怕顧嶠在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就整日整日的黏著商琅,但是商相此人在他眼裏還是十分地神秘,以至於至今顧嶠還在想著,當年他父皇選擇商琅輔佐他,之後商琅又對他忠心至此,是不是因為先前與他父皇有過什麽秘密的交易,或是受過他父皇怎樣的恩惠?

總之顧嶠沒有朝著商琅會喜歡自己的上麵去想。

無論如何,當年他年紀那般小,像商相這樣光風霽月的人,怎麽可能會對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產生什麽旖旎心思?

他連商琅會不會喜歡上一個人都持著懷疑的態度。

認識這麽多年,當年與商琅的同科進士基本上都已經娶親生子了,就連近幾年那些比商琅年紀要小上一些的年輕官員,成親的也不少。

反觀丞相大人,身邊連個女子都難見。

自然,顧嶠也沒見到哪個男子跟商琅有什麽不一樣的關係的——除了他自己。

這麽看下來,商琅身邊關係最緊密的還是他。

顧嶠想到這裏,眉眼一彎,忍不住又伸手去拽他衣角。

商琅是屬於他的。

他想。

隻要他抓得夠緊,哪怕之後他將愛意永藏心底,他都不會失去商琅。

包括百年之後,在史書上麵,無論是暴君佞臣,還是賢臣明君,他跟商琅的名字都會緊緊地挨在一起。

如此這般,似乎永遠不讓商琅知道,也未嚐不可。

顧嶠越想越遠,回過神來,是因為商琅遮住了他的眼。

顧嶠:“?”

“先生?”兩人鮮少有這樣親密的舉動。

若是顧嶠出格,商琅隻會出聲提醒他,然後毫不留情地撤開。

但是他方才不過是出了個神,商琅就——為什麽?

顧嶠不明白,就這這個姿勢仰頭,像是隔著黑暗看他,在等人一個解釋。

商琅放下了手,語氣無奈,似笑似歎:“陛下,別這樣來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