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利用

阿枝戰戰兢兢躺到他身側,生怕碰到燕珝一根手指。

榻不小,兩人間起碼能再睡下一個人,阿枝聲音虛弱,“我真的可以、睡這裏?”

“嗯,”燕珝閉上眼,“你我已然成婚,同榻而眠,天經地義。”

“……也對。”

阿枝稍稍安了些心。

她悄悄往裏挪了挪,側耳細聽著燕珝沒有動作,鬆了口氣。

閉上眼睛,臨睡著前,還在想他。

看來他也沒有那麽難相處,早先應是重傷。誰受傷生病了都會難受的吧,偶爾冷言也算正常。

直到沉入夢鄉。

黑暗中,燕珝的雙眼緩緩睜開。

看著毫無防備的阿枝,嘴角扯了扯,又鬆開,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弧度。

眼神漠然。

單純、毫無心計、聒噪。

除了貌美一無是處,而這容貌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實乃禍國殃民之相。

娶妻娶賢,她還完全不夠格。

好在她看起來心腸不壞,人也好哄,簡單幾句就能放下一切防備,稍微示好便能喜笑顏開。

他一早便知她在北涼不受寵,對她那乏善可陳的人生經曆也毫無興趣,更不想知道她那原是女奴的阿娘叫什麽名字。

作為太子,他知道了太多的事情。

譬如她目光短淺,全然不知手上隨便給出去的鐲子能值多少錢,遠遠超出了那些廉價傷藥的價格。

譬如他那好弟弟就算垂涎她的美色,也不願娶她,甚至深夜來東宮求他,盼他能讓父皇收回成命。

他當時在做什麽呢……

燕珝回想,當時的他看都沒看跪地痛哭的九皇子,手中上好的狼毫筆不停,淡聲道:“父皇早已下旨,事關兩國邦交,不是你我能動搖的。”

燕珝忽然覺得及其諷刺。

如今這個不可動搖的旨意,終於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燕珝目光落在身側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她睡熟了,眉頭皺起,不知道在琢磨著什麽愚蠢的問題。

且先留著,她還有些用處。

燕珝轉過頭,不再看她。

燕珝背上的傷結痂後,阿枝才發現他的腿上也有淤青,不知是何時的傷,看起來很是駭人。

“當日跪了許久,”燕珝溫聲道:“不妨事,已經沒有感覺了。”

阿枝揚聲:“這怎生是好,沒有感覺豈不更糟……”

她眉頭染上憂慮,叫來茯苓說了些什麽,又沉思著,準備拿些東西去換。

“拿這個硯台吧。”

燕珝輕咳幾聲,指了指供桌上那方硯台。

阿枝猶豫了下,搖頭:“不成,你要寫字的。”

她咬住下唇,親自去箱子裏又翻了什麽來。

茯苓拿上東西,出門去了。

“我如今這副模樣,如何寫字。”

燕珝苦笑,目光坦然。

阿枝早便知道他文采斐然,上回不經意間聽他說過自己讀過多少書,寫過多少字,還給她看了他指節上練字磨出的老繭。

她如今對他滿是欽佩,畢竟她大字不識,連北涼文字都不會寫幾個。

“你放心,”阿枝保證,“我會給你醫好的。”

“日後你仍舊可以在案前書寫,這些都不要扔。”

燕珝如墨般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麵上浮現出一抹淺笑,淡得差點看不出痕跡。

點頭,“好。”

東宮珍寶萬千,隻有這個傻到了極致的人才會真從自己的箱子裏一件件往外掏,換回一些根本就不值錢的玩意兒。

燕珝看著阿枝忙來忙去,看到她抱著書冊,冷不丁開口:“你想學寫字嗎?”

聲音出來,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這話非他本意,但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從他的嘴裏說了出來。

或許是她前幾日看見他收藏的書冊時那眼中明晃晃的羨慕太過刺眼,才擾了他的心智。

按照往常,他決計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燕珝很快恢複了狀態,看見女子明媚的,帶著驚喜的眼神。

她認真點頭,“想。”

半晌,試探道:“你要教我嗎?”

她的眼尾有些上挑,原是一雙很會惑人的眼睛。如今卻看不出其中的鋒芒,之前淡淡的倔強也被喜悅衝散,亮閃閃的眸子就這麽看著他,讓他心頭微動,點了點頭。

“我會好好學的。”

阿枝笑開,轉身出去,盤算著如果要學寫字,按照大秦的習俗,還要給燕珝準備什麽拜師禮。

燕珝坐回榻上。

今日是個好天氣,難得晴朗。

冬雪已化,春日要來了。

春天來得比想象中早,天雖然還寒著,卻沒有冬日刺骨了。

阿枝為燕珝的腿敷上藥,費勁搬來炭火,放在他麵前尚嫌不夠,琢磨著:“下次試試茯苓說的那個,艾、艾什麽。”

“艾灸。”燕珝默默提醒。

“對,”阿枝點頭,“現在還疼嗎?”

“好多了。”

阿枝心滿意足,燕珝不再求死,日子一天天過著,倒也沒有當初想象得那麽遭。

燕珝的太子之位畢竟還沒有被廢,雖然禁足,但宮中人都在觀望,不知道陛下會怎樣處置他。

隻要燕珝不像當初那般一心求死,她就放心了。

活著這樣好,又有什麽不能過去的呢?

她曾經在北涼,草原上的環境更加惡劣,還有成群的兄弟姐妹欺負她。幹的活更多,如今反倒照顧完燕珝,還能抽空跟他寫寫字。

阿枝心裏其實很開心,總是在練字的時候偷偷看他。

燕珝話不多,常常是她站著練字,他坐著,手上捧著書卷,長指翻動書頁,傳來輕微的摩擦聲,好像每次能擦過她的耳尖。

……

“又走神了。”

燕珝頭也不抬,書又翻動一頁,淡淡道。

阿枝臉一紅,好像知道自己的偷看被發現似的,低頭寫字。

“我已經、寫得比上回好了。”

“還不夠好,”燕珝不理解她這種對自己低要求的人,“沒有框架,沒有根骨,隻是描了出來而已。”

阿枝抿唇,“哦”了一聲,繼續寫字。

看看日光,茯苓要回來了。

燕珝寫字要用上好的宣紙,她倒是不挑,什麽都能寫。但為了燕珝,還是咬咬牙,時常讓茯苓出去疏通著,找些好點的紙來。

董嬤嬤在宮內多年也有些積累,每次茯苓找她幫忙,她也都會盡己所能,幫上一幫。

阿枝寫完一頁紙,發現茯苓還沒回來,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茯苓不是貪玩的性子,這個時辰還沒回來,肯定是被什麽絆住了。

她放下筆,推開房門,院內空**,不見茯苓的身影。

“奇怪了……”

她自言自語,轉頭看向燕珝,最終還是不忍心打擾他看書,看著門外的日頭漸漸西沉。

燕珝見她的心早已不在練字上,歎口氣,合上書頁,準備站起來走走。

腿已經比之前好些了,近日也能下地稍作走動,隻要不站立時間太長,便不會太痛。

阿枝見狀,扶著他站起身,略略走動。

門外響起聲音,腳步聲漸近,阿枝以為是茯苓回來了,揚聲道:“先把紙放著,過來幫我……”

“幫你什麽?”

少年張揚不帶一絲收斂的聲音傳來,長跨而入,徑直走了進來。

阿枝看他有些眼熟,但一時說不上來,聲音堵在喉嚨,便聽他道:“小皇嫂——應是這麽稱呼,側妃娘娘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招呼臣弟。”

“來人,”他聲音疏朗,與這荒涼的東宮有些格格不入,“將紙送來,聽說小皇嫂想學字,我這做臣弟的哪能不盡盡心?”

侍者魚貫而入,抬來了宣紙筆硯,隊列最末的一個進屋,阿枝瞳孔皺縮,驚呼出聲。

“茯苓!”

那老太監有幾分手勁,拎著茯苓的後頸就將她提了進來,扔在地上。

茯苓顯然是沒什麽意識了,軟軟倒在殿內,落地時發出一聲悶響。

阿枝顧不得許多,回頭望了燕珝一眼,鬆開扶他的手,上前照看茯苓。

她想起來了,想起這人是誰了。

大秦九皇子,燕瑋。

她原本要嫁的人。

之前的燕瑋不說低調,起碼風流瀟灑,逢人便帶三分笑。阿枝對他印象不差,起碼自己未來的夫婿不是一個難以捉摸的人。

卻沒想到今日做派如此張揚,簡直像變了一個人。

她看著軟在她身邊的茯苓,眼眶微紅,“你要做什麽,為何傷她?”

“小皇嫂入宮時日短,被黑心的奴婢蒙蔽了也是正常,”燕瑋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狼狽,“貴妃娘娘要處置她,臣弟好心幫娘娘把她帶回來,為何娘娘非但不感激臣弟,還要這般斥責呢?”

他語氣輕佻,又說了這樣長的一番話,阿枝理解起來頭都疼了,看著茯苓氣息微弱,幾欲落淚。

她心跳得飛快,“什麽貴妃,什麽黑心,你講清楚!”

但燕瑋顯然並不想搭理她,目光投向站著,未發一眼的燕珝。

“許久未見,看來傳言並不盡實。六哥如今與我想象中的,並不相同。”

“是嗎,”燕珝看了看阿枝,目光收了回來,“你與孤印象中的,也不同了。”

宮人一言不發地離去,殿內終於安靜下來,隻剩下這兄弟二人,還有抱著茯苓的阿枝。

阿枝在尚武的北涼長大,見過太多兄弟欺淩的場麵,見燕瑋正抬腳,朝燕珝走去。

這人來勢洶洶,姿態囂張,不知道要做什麽。燕珝現在還有傷,若真動起手來,他肯定會被欺負。

“你做什麽!不準過去!”

動作比腦袋還要先反應過來,阿枝將茯苓扶在靠墊上,衝過去擋在了燕珝身前。

“喲,”燕瑋停住腳步,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意外挑眉,“六哥好手段,短短時日,就讓這北涼公主對你情根深種了,競能如此奮不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