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心

燕瑋所說阿枝也沒聽懂,但見他眼神曖昧,在她與燕珝身上遊走,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你今日來,是要做什麽?”阿枝先發製人,知道燕瑋肯定不安好心,“有什麽就站在那裏說罷,不要過來。”

她揚了揚下頜,示意他就站在原地,背著手牽住燕珝的衣袖,扶住他。

燕瑋調笑,“你們北涼人的待客之道便是這樣的嗎?臣弟好心將小皇嫂的婢女帶回來,又送上好禮。不過是想來看看六哥的傷,沒有茶便罷了,甚至都不準臣弟坐下,這是什麽道理?”

他語氣涼了些:“果真是北涼女子,不知禮數。”

阿枝知道是自己失言,讓他揪著了錯處,閉上嘴不說話了。

她不懂大秦人的勾心鬥角,總是話裏有話彎彎繞繞。

燕珝安撫似的在她肩頭拍了拍,讓她不要生氣。

燕瑋見兩人如此,自己尋了桌椅坐下,自顧自倒了茶,輕啜一口。

眉頭皺起,“六哥果真與以前不同了,從前隻喝上好的西湖龍井,一年隻得那麽些,都給了六哥。還要用雪水花露細細煮茶,就這麽一杯,便值千金。”

“你要說什麽?”

燕珝語氣寒涼,看燕瑋這般作態,也知道這絕對不是他口中所說的來探望。

“隻是來探望六哥而已,”燕瑋眼神無辜,“聽說六哥如今已是個廢人,趴在**下不了地,雙腿殘廢,隻怕日後就算養好也不良於行。”

“弟弟聽說了這些,怎麽能不上門探望呢?隻是沒想到,傳言也不可全信。”

“小九,”燕珝反握住阿枝的手腕,將她向後拉,“你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從前的你絕不會這樣說話。”

“何時?”

燕瑋輕笑,“臣弟一直是這副模樣,隻是皇兄從未將臣弟放在眼中罷。”

“孤何時未將你放在眼中,你與孤一同長大,孤自認將你當作親弟……”

燕珝長眉壓著雙眸,麵色因長時間站立有些蒼白。

燕瑋坐在原地不懂,目光轉向還沒進入狀態的阿枝。

“小皇嫂可知這婢女為何被罰?”

阿枝咬住唇,看了燕珝一眼,沒有說話。

燕瑋也不惱,“路上衝撞了貴妃娘娘的車駕,在貴妃娘娘教她規矩的時候還敢攀扯太子側妃,懷裏的東西一看便是偷的,手上不幹不淨,想來就是那黑心奴仆偷了小皇嫂的東西出去。”

“不是!”阿枝下意識反駁,“那是我……”

“是什麽重要嗎?”燕瑋反問。

“小皇嫂前幾日在滿宮妃嬪麵前給貴妃娘娘鬧了個沒臉,不過是給下人挑個錯處,小皇嫂便急了?”

阿枝沒想到竟是如此,檀口微張,看著軟塌塌沒有一點意識的茯苓,全然沒想到是因為自己的牽連。

燕珝握住阿枝腕上的手緊了幾分,“說完了嗎?”

“沒有。”

燕瑋喝完了那杯並不好喝的茶水,站起身看向他。

“皇兄看來也明白了臣弟要說什麽吧?今時不同往日了。”

“——若在從前,誰敢對東宮的人放肆?”

阿枝似乎也明白了些,看著燕珝,輕聲安慰:“你不要理他。”

燕珝的指尖輕輕搭在她腕上,沒有說話。

燕瑋聽見阿枝的聲音,麵上帶著笑,聲音卻陰沉。

“六哥就是這樣,總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你。父皇如此,母後亦是如此,就連這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外邦公主也能護著你。”

“偏你心機深沉,總能將他們哄得服服貼貼。而我呢,我就隻能在你身後,當一個陪襯。無論我怎麽做,做得再好,也永遠得不到認可。他們的眼中,隻有你一個!”

燕瑋揚了聲音,語氣有些嚇人。

燕珝沒有說話,阿枝見他那樣,忍不住道:“想要父親母親的喜歡、便去爭取呀,為何要怪他。難不成陛下皇後不喜歡太子、便會、喜歡你了麽?”

越是緊張,說話反而流利許多,語速微微有些快。

“從前你是天之驕子便罷了,有王家做你的支撐,還有太子的身份,整個東宮宛若一小朝廷。可如今你已是廢人,父皇竟然還念著你,一個不忠不孝之徒,父皇為何會念著你!”

阿枝看燕瑋的樣子都有些瘋魔了,姿態駭人,緊緊抓住了燕珝的手臂。

“北涼公主予你做側妃,看來父皇心中仍念著舊情。昨日家宴,父皇又提起你。”

“……不過無妨,”燕瑋的聲音恢複了鎮定,眼神從兩人身上掃過,“父皇已經下旨,將你貶為庶人,遷去南苑,無詔不得入宮。”

“這輩子,六哥就老老實實呆在南苑罷。若是去了,臣弟會向父皇求情,將你葬入皇陵的。必不會讓六哥的魂魄在世間漂泊。”

燕瑋一步步上前,無視阿枝眼神的警告,走到近前。

“你還想做什麽,”燕珝聲音清淡,宛如石子落入水麵激起一圈圈漣漪,“如今你不已然得償所願了麽。”

似乎是這樣的語氣更激怒了他,燕瑋不知想起了什麽,正欲上前,看見害怕得臉色通紅,卻依舊擋在燕珝身前的阿枝。

嘲諷一笑。

不過須臾,長手一伸便將二人分開,阿枝被重重推倒在地,手臂支撐柱身體,疼痛瞬間傳來,眼前似乎都出現了白光。

“你……”

燕珝的話被燕瑋堵住,“皇兄難道就不想知道,父皇是如何說你們母子二人的嗎?”

燕瑋雙手搭在燕珝的肩頭,重重一按,原本就重傷的背脊瞬間受到重壓,似是想要他彎腰。

燕珝麵色蒼白毫無血色,唇色淺淡,身形單薄,看起來搖搖欲墜,卻始終沒有移動半分,更不用說低頭彎腰。

阿枝想要站起來,可方才不知是磕到了何處,手臂和肩膀的疼痛讓她難以支起身子。

燕瑋用了手勁,一寸寸往下壓,而燕珝分毫不動,目光隻隻地看著他。

“小九,”他終於出聲,“你我之間的兄弟情分,真就分毫不剩?”

“六哥說得可笑。”

燕瑋掌心驟然發力,阿枝尚未看清楚動作,就看見燕珝被他按倒,身體支撐不住,驟然下跌。

“父皇說,你不忠不孝,囂張狂悖,先皇後結黨營私,後宮幹政。特別是皇後——深深地寒了父皇的心。”

“荒謬!”

燕珝抬頭,眼神終於有了波動。

燕瑋居高臨下,看著有些頹然的燕珝。

“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會有任何情緒了呢,沒想到這世間竟然還有你在乎的事?”

“那也是你的母後,燕瑋。”

燕珝開口,幹澀的喉頭滾動,身後衣衫漸漸浸出血絲,早先已經結痂的傷疤竟然又迸裂開來,流出了鮮血。

眼前的人讓他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他相伴多年的弟弟。

“她隻是你一個人的母後,不是我的,”燕瑋抬眼,環視著不複往日輝煌的東宮,“但這東宮,日後也便不是你一個人的了,六哥。”

燕瑋轉身,不再看他眼中,已是喪家敗犬的兄長。

燕珝口中溢出鮮血,豔紅的血絲順著唇角滑落,漸漸漫過下頜。

“……母後待你不薄。”

他幾乎無力支撐,聲音虛弱。

大秦以武治天下,燕氏皇族子弟自幼練習騎射武功。燕瑋又有天賦,跟著師父練習,雖年輕,但內功深厚,方才不過片刻,他已在愈合的傷口又重新裂開,疼得額角出現了點點冷汗。

阿枝顧不得許多,支撐著站起身來,將燕珝扶起,摸了一手粘膩鮮血的時候嚇得不輕,怒目看著燕瑋。

“你不要太過分!”

燕瑋已經停住腳步,站在門邊,冷然看著相互依偎的二人。

“過分?”

他像想起什麽似的,唇角上揚,勾起一抹笑。

“小皇嫂可莫要被我皇兄如今這副無害的模樣騙了,你以為,他便真的就憐惜你麽?不過看你如今還有些用處,單純好騙罷了。臣弟奉勸你,莫要輕信於他。”

“我這皇兄,可是吃人不眨眼的猛獸。”

燕瑋輕笑,轉身離去。

阿枝還沒消化明白燕瑋說了些什麽,燕瑋就已經消失在她的視線。

他帶來的侍從離去,原本就寂靜的東宮更無人聲。

“你還好嗎?”

阿枝沒將燕瑋的話放在心上,看見燕珝這般模樣,心頭鈍痛。

拿出帕子將唇角的血拭了幹淨,又扶起他,讓他坐在椅子上,倒了水來喂入口中。

燕珝看著她眼眶微紅,竟然鼻尖都有了紅意,扯扯唇角。

“你哭什麽?”

“我沒哭,”阿枝鼻頭微酸,逞強道:“……就是覺得,你肯定很疼。”

“不疼的,”燕珝笑了笑,“真傻。”

笑意不達眼底,喝完了水,見她衣衫狼狽,顯然方才摔倒的時候傷著了。

她卻似乎無暇顧及自己,照顧好他,又忙去照看一旁昏迷的茯苓。

……還真是傻。

燕瑋的話說的也不錯,他確實不會垂憐於她,可她如若真能安分守己,他也不介意給她一絲溫情。

阿枝將茯苓扶去了婢女的臥房,回來時眼眶更紅了,整張臉都有些漲紅。

玉白的肌膚透著傷情,看向他時泫然欲泣。

燕珝煩躁,不過是個婢女,何至於如此。

但還是開口,“怎麽了?”

阿枝張了張口,半晌沒說出來話。

直到他再一次耗盡耐心地詢問。

“何公公,”阿枝聲音虛弱,“去了,宮人已經將屍首拉去了、亂……葬崗,小順子沒攔住。”

燕珝死死掐住掌心,指節發出哢噠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