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團圓
絲絲縷縷的細雪夾雜著寒意,從門的縫隙裏湧進來。
院落裏那有些昏黃的光線也一並投入,將整個人的身影映得半明半昧。
阿枝還未回神。
她眨眨眼,再抬眼望去,眼前還是沒有什麽變化。
怔然的模樣好像讓時間拉得老長,然而不過轉瞬,帶著清冽氣息和微潤潮氣的身影便關上了房門,將一切隔絕在外。
“殿下。”
關門的聲響阻斷了她的出神,阿枝猛地回過神來,想要起身。
衣裳厚重,又久未活動,她起身之時一手扶著小桌,似乎能聽到骨頭的輕響。還未起身,便被一雙大掌輕輕按住了肩膀,帶來微微的阻力讓她順勢下坐,恢複了原本的姿態。
“怎的還沒睡。”
燕珝脫下大麾,隨手放在一旁,帶著風雨潮氣的身體靠近,在阿枝茫然的眼神中,坐在了她的身旁。
“妾……”阿枝點了不少熏香,喉嚨有些幹啞,“睡不著。”
燕珝聽見她的聲音,眉心微動。
“怎麽不點燈。”
屋內昏暗,燭火不過幽幽幾盞,燕珝起身,將屋內幾盞燈燃起。
燭火點亮了整間屋子,原本的陰霾一掃而空,一切都展露無遺地顯現出來。
“房內這樣黑,仔細看壞了眼睛。”燕珝端來茶杯,為她倒滿了茶水,“冬日幹燥,多喝些水,別整日隻吃糕點,太膩。”
阿枝沉默地看他動作著,忽地聞到了一陣酒香。
“你喝酒了?”她下意識問詢,忍不住的關切。
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真是笨得要命。今日除夕,普天同慶,宮宴之上文武百官俱在,不可能滴酒不沾。
“嗯,”燕珝的聲音有些含糊,帶著點醉意,“是喝了些,那幾個老頑固有些纏人。”
阿枝習慣性抬手,想要拉住他,可剛抬起手,左肩上隱隱的疼痛便明明白白地喚醒了她,手停在半空,訕訕縮回。
她沒有說話,室內一片寂靜。
燕珝靜靜地看著她,可能是真的醉了,眸中映著幾點燈火,深邃沉靜,叫人忍不住沉溺在這視線中。
阿枝慌亂移開視線,被燕珝看久了,臉還微微有些燙。
“殿下怎麽回來這麽早,”阿枝掩蓋著自己的出神,“瞧著時辰還尚早。”
煙火剛放完,看起來宴席還未散。
按照往年慣例,賞完煙火後起碼還要再喝上一個時辰,才好歸家。
特別是她剛來大秦那年的宮宴,那年規模盛大,萬國來朝,宮宴絲竹舞樂熱鬧至天明,好不暢快。
那也是她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人間盛景。
燕珝在煙火盛放於空中之時回府,隻怕是在眾人登高觀賞之前便離開了宴席。
阿枝見他未曾出言,也不知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麽,低頭繼續搗弄著桌上燃盡的香灰,“今日除夕,殿下還要忙政務嗎?”
“你覺得,我是因為政務才回來?”
燕珝輕笑,自顧自倒了杯茶,骨節分明的長指把玩著茶碗的邊緣,搖晃著茶水。
阿枝沒去看他,縮在一旁,與他之間隔著距離。
“妾愚笨,若是猜錯了,還請殿下莫要責怪。”
聲音中帶著些氣音,像是在屋內熏久了,嗓音變了味道。
燕珝飲了茶水,半晌道。
“團圓的日子,我怎好讓你一人獨處。你既不願與我在家宴上團聚,那我便早些歸家,自來尋你。”
阿枝愣住。
手上鍍金的香勺羽掃從指尖的縫隙墜落,帶走了部分香塵,撒落在桌麵,淺灰色的香灰在紅木桌麵上分外明顯。
“尋……我?”
阿枝一時之間都忘了自稱,磕巴地收起桌上的狼藉,用動作遮掩著自己的心慌。
心裏說不上是開心還是難過,又覺得自己有些太過好哄。燕珝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她就能心跳飛快,耳根都開始發燙。
好像她的真心分外廉價,可以讓人隨意拿捏。
“殿下飲了酒,早些歇息吧。”阿枝抱起她的小香爐,將器具全部擺放整齊,一手撐起桌子想要起身。
剛站直身子,便感覺衣袖處被輕輕扯了扯。
她回身,看向他。
燕珝半倚著木桌,坐姿不像平日裏那樣挺直規矩,一腿曲起,一肘支撐在桌前,另一隻手虛虛抬起,牽住了她的衣袖。
“阿枝,”他說,“你要走嗎?”
他的聲音本就好聽,如今經了酒液的浸潤,在這夜裏仿若攝人心魂的妖魔,帶著蠱人的醉意。
阿枝被這聲叫得心煩意亂,本身對他就毫無抵抗的心再一次心旌搖曳,
“我喝酒了。”
燕珝抬眼看著她,說不清眼中是怎樣的情緒,像是夜霧中的枝蔓升出了爪牙,拽著人沉溺進去。
阿枝幾乎能從他的雙瞳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她移開眼,稍稍用力,將自己的衣袖從他的手中抽離出去。好像怕她再猶豫一瞬,便會再一次不管不顧地投入他的懷抱。
他最明白她喜歡什麽樣的他。
吃醉了酒,用晶亮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瞧著你,平日裏的冷硬與淡漠都化為塵煙。讓人看了,打心底覺得,他是把眼前之人放在心上的。
可分明不是。
阿枝壓下心頭的苦澀,狠心抽走衣袖,將小香爐放於另一紅木雕花條案上。
“妾知曉殿下吃醉了,殿下早些回去……”
“你為何不說我?”
燕珝的聲音帶著些悶,阿枝轉頭,看向他。
“妾愚鈍,”阿枝垂首,雙手交疊,規規矩矩的模樣,“不知殿下何意。”
“柳尚書不過喝了三杯,他家娘子便來尋他,揪著耳朵念叨了一刻鍾。”
燕珝抬眸,“付徹知沒喝多少,季家那位小娘子便遣人送去了解酒湯。”
阿枝攥緊了指尖,眼神死死盯著地麵,不去看他。
“往日我稍貪杯些,你便搶我酒杯,今日,”似乎是真的不明白,他稍稍偏了頭,眉頭輕擰,“你隻讓我早些歇息。”
“是在攆我走嗎,阿枝。”
似乎聽到了男人的幽幽長歎,極輕又極飄渺。
阿枝幾乎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側過身子,輕聲道:“殿下自有人關心,不需妾來多事。”
“我就要你的。”燕珝蹙眉,伸手,再一次強硬地拉住她的衣袖,將她往此處一帶,阿枝沒料到有這一出,猝不及防被人拉入懷中。
溫熱的身體撞上堅硬的胸膛,熱氣隔著厚厚的衣料仍在蔓延,幾乎是一種強硬地姿態將她摟住,燕珝大掌摩挲著她的手臂,下頜輕輕靠在了她的左肩。
那裏,有幾月前被一箭射中的傷痕。
如今還會隱隱作痛,卻並不明顯了。大多數時候阿枝甚至都會忘記掉這件事,但每每當她想要忘懷的時候,總有什麽像一把利刃,再一次戳進去,讓她血流不止,無法愈合。
就如同現在。
吐息灼熱明顯,在她脖頸處帶起細微的戰栗,宛若羽毛輕掃過,了無痕跡。
阿枝本就對他毫無辦法,漸漸放軟了身子,相互倚靠著,汲取著彼此身上的熱意。
“殿下今日……”
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止住了話頭。
燕珝今日醉了,給了她難得的溫情。她又何必將一切說得明明白白,非要讓他們之間留不住一點美好的回憶。
燕珝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重重地碾磨了幾下,似乎是恢複了些神智,拉開距離。
“聽茯苓說,你晚上未曾用膳,擺膳罷。”
阿枝沉默點頭,罕見地在這怪異的氛圍中有些羞赧。
她直接將飯點睡了過去,方才沒感覺,這會兒倒確實有了些餓意。
點頭順勢將自己抽離出這個尷尬的氛圍,懷抱鬆開,完全籠罩住她的清冽氣息遠去,熱意降了下來,冬日的寒瞬間裹住她,帶走了最後的餘溫。
叫了人擺膳,知道他來,廚房裏的人手腳極快,不出片刻便將精致的飯食擺上桌,可能因著燕珝在,連食盒都是她未曾見過的黃梨木雕花食盒。
浣手用的是素麵金盆,阿枝垂眼看著這忙碌匆忙來去的仆從,很是疲憊。
她以為自己已經夠錦衣玉食好吃好穿,卻沒想到不過是王府的冰山一角。
茯苓沒有給她走神的機會,見燕珝去了隔間更衣,見縫插針對她道:“娘娘,今日宮宴,貴妃娘娘沒去。”
“貴妃身子不適?”阿枝下意識推測,“還是怎的了?”
“就在今晨,”茯苓頓了頓,“貴妃娘娘被廢,打入冷宮了。”
阿枝被這消息衝得沒緩過神來,“貴妃多年經營,怎會一朝被廢?”
貴妃也同樣出身大族,雖子嗣不豐,但也誕下了很受陛下寵愛的四公主燕倚彤。
她嫁給陛下多年,王皇後去後在宮中主持宮務,位同副後。正距離後位隻差一步之遙,怎的半點風聲都沒聽到,便被打入了冷宮?
茯苓搖頭,看了看隔間的方向。
“具體事宜奴婢也不知,今日除夕,這樣大的事也算是醜事,坊間議論紛紛沒個定論呢。這還是小順子偷聽來的,不過小順子說,這回宮宴,可看的笑話……”
她未說完,便直起了身,收起帶著點疑惑又有點揶揄的笑,行禮規矩道:“殿下。”
燕珝換了衣裳,先前的貴氣與矜持的氣質柔和了不少,顯得人沒那麽不近人情。他頷首,“下去吧。”
茯苓帶著伺候的侍從退了出去,略顯憂愁地看了阿枝一眼。
她知道娘娘近日來狀態並不好,怕娘娘說錯做錯,這樣好的日子殿下不在宮宴上,而是回來陪娘娘,換做旁人早就高興地找不著北了。
可娘娘還安穩坐著,眉間似有愁緒,不知在想些什麽。
茯苓帶上門,阿枝執著。
她牢記著所謂規矩,起身服侍燕珝用膳。
“殿下可要……”
“不必,”燕珝抬手攔下,“這是寒潭香,取自高山寒潭之水釀造而成,比之尋常酒更清涼些。”
他倒上酒,盞中清酒香冽,撲鼻的香意鑽入鼻腔,阿枝恍了神,視線落入那酒液中。
她未應聲,燕珝也不在意。自顧自為她夾上菜,漸漸擺滿了一碗,似是看著滿滿當當的碗自己滿意了,才道:“都是你愛吃的,用些吧。”
阿枝沉默地拿起筷子,將飯食一點點送入口中。
“多謝殿下抬愛。”
她萬分客氣,時刻謹記著不可沉溺,不可忘懷。好在再香的飯食在她口中都平淡無味,甚至還會泛上些苦澀,不至於讓她被一點點施舍的甜意迷倒。
燕珝依然看著她,自己未用半分,半晌才道:“你我之前,不必那麽客氣。”
他輕飲佳釀,屋裏靜得隻剩炭火焚燒的劈啪之聲。不知何時,阿枝那樣用飯時總愛鬧騰說些什麽的樣子,已經許久未見了。
“貴妃已然被廢,”燕珝冷不丁開口道:“方才聽茯苓與你講了。”
阿枝聽他說話,規矩地放下碗筷,“妾方知曉,隻不知是何原因,請殿下賜教。”
燕珝不動聲色地皺皺眉頭,似是對她這樣的說話方式並不滿意,阿枝故作沒看到,仍低眉順眼地不出聲,未曾有過一點變色。
他似是疲累,長指揉了揉眉心,“韓家娘子被賜婚給了燕瑋。”
韓文霽和九皇子?
阿枝抬眸,有些驚詫。
“……今日宮宴之上?”
“陛下口諭,當場賜婚,婚期還未定。”燕珝看向她,黑沉的眸中似乎有無盡話語,阿枝還未反應過來,下意識摸到了酒杯,端起便喝下。
即使口中無味,但嗆人的辣意還是頓時將她逼出了眼淚,阿枝嗆得連聲咳嗽,燕珝無奈奪下酒杯,為她輕拍著背脊。
“韓娘子……”阿枝還沒忘正事,“不是心悅……”
她住了嘴,韓文霽喜歡的一直都是燕珝,朝中幾乎無人不知。若不是一往情深,隻怕也不會冒著風險來芙蕖小築,將刀刃逼在她頸間,隻為讓燕珝在朝中更平順。
“陛下親口賜婚,此事已成定局。”
燕珝見她漸漸順了呼吸,鬆開手,又倒了杯酒。
阿枝吃著菜,默默咀嚼。
“至於她兄長,被送到了京城衛季長川手下做事。沒個三年五載,出不來。”
燕珝聲音不知為何,尾音有些微微上揚,阿枝竟從其中聽到了淡淡的……邀功之意。
她覺得自己的臆想簡直有些太過荒謬,隻怕是錯覺,口中咀嚼著飯食,默默消化著這一切。
貴妃被打入冷宮,之前與她關係不錯的九皇子不知會不會被牽連到。晨間貴妃被廢,晚間宮宴之上陛下便給九皇子與韓文霽賜了婚。韓家手中可有重兵,不少武將信服韓將軍,燕珝這樣雲淡風輕,眼睜睜看著雄兵被送入燕瑋手中,沒有一絲愁意。
不太對,阿枝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
至於韓文霽的兄長韓文霖,她不覺得這是個值得被燕珝放在眼裏的人物。韓將軍老了,獨子卻不成器,眼見著韓家隻怕後繼無人,此時將告訴他韓文霖被送入京城衛,在季長川手下辦事……
阿枝覺得有些莫名,平日裏,燕珝從不會與她說這些。縱是南苑那幾年情好的時候也不曾說,今日隻怕是真的醉了,竟然將這些都告訴她。
她沒什麽反應,燕珝盯著她瞧了一瞬,聲音放軟了些。
“至於王若櫻……”
阿枝抬眼。
燕珝極少這樣直呼其名,王家表妹本就是他的血脈親人,前些日子搬離王府就已經很讓她意外了,不知怎的今日又提起。
“王娘子如何?”
阿枝見他遲遲不言,出言詢問。
燕珝緊握著酒杯,杯中酒液輕晃,宛如碎玉。
“年後便會被送回太原,日後,不會出現在你眼前。”
太原是王氏族中,阿枝怔然,“為何?”
縱是再蠢,大約也稍明白了些。
她不想讓燕珝覺得自己太過看重自己,即使心中有了猜測也不敢這般想。可現在,韓家兄妹,王若櫻,皆是那日闖入這間屋子的人。
貴妃……阿枝垂眸,她不想自作多情,但貴妃也確確實實折辱過她。
可這和她又有什麽關係,燕珝今日這樣大費周章地擺膳飲酒,就是為了告訴她這些?
“朝中事,殿下不必告知於妾,”阿枝想了想,還是道:“妾無能,無法為殿下分憂,若是付姐姐在,定能讓殿下歡顏。”
她心裏也厭惡自己,被欺負久了,習慣了他們的忽視與輕蔑,從不覺得這些有什麽問題,好像她天生就是該被這樣對待的。
再這樣下去,她會真的以為,燕珝對她有愛重之心。
她放下碗筷,擦了唇,淡聲道:“殿下,妾用完了。”
燕珝瞧著她的碗,幾乎沒動什麽,口中一直不停地嚼,也不知到底吃進去了多少。
“阿枝。”
燕珝皺眉,聲音似有不愉。
她站起身,微微屈膝行禮,“妾累了,恕妾病體無法侍候好殿下,殿下若未喝盡興,可去找……”
“你要我去找誰?”
燕珝聲音清冽,像是質問,又像是反駁。
“阿枝,你非要如此裝傻嗎?”
他也站起身來,隔著滿桌佳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妾,”阿枝咬唇,“妾著實不知殿下何意。”
她轉身欲走,卻被燕珝一把拉住,手腕被一隻大掌緊緊錮住,像是鎖人的手銬。
室內燭火輕晃,忽明忽暗地打在了兩人臉上。阿枝忽然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未曾好好看過燕珝,他臉頰如刀刻,比之從前更顯冷冽。
垂眸望著她,好像看著一隻沒有感情的……玩物。
阿枝又一次想到這個詞,指尖驟然發麻,觸碰到燕珝的皮膚變得滾燙,她想要甩開他的手,卻無法掙脫。
燕珝冷靜地看著她的動作,沒有半分動搖。
“貴妃、韓家兄妹,包括王若櫻,我都一一……”
“殿下是想說,他們如此,是殿下幫妾,報了從前的欺辱之仇?”
阿枝仍動作著手臂,不想與他有過多接觸。
燕珝眼神複雜,“不是嗎?”
“是,”阿枝認真地看著他,長舒口氣,“妾承認,妾也有旁人有的小人心思。看見自己曾經萬般仇恨的人落得如此下場,心底自然是開心的。”
“但是,”她垂著眸,另一隻手用力地一根根掰開燕珝錮在她手腕上的指節,一字一句道:“妾不覺得暢快。”
“還有何處不悅,你自可說。”
燕珝不鬆手,反倒一點點將人拉近,“我說過,有何委屈都可以告訴我,我會為你處理。”
“妾是殿下的玩物嗎?”
阿枝抬眼,直愣愣地對上他的眼瞳。
她是粗俗無禮的北涼人,這麽說話,再正常不過了吧。
臉上泛起輕笑,“在殿下身邊,妾不開心。所以聽到他們的結局,妾還是無法歡顏。”
“這樣明白的道理,殿下也非要如此裝傻嗎?”
阿枝發了狠勁,用力將燕珝的手拽下。
“妾被欺辱的時候,一次次在心中期盼,殿下能回來為我主持公道,可殿下總是在忙,”阿枝眼眶漸漸發熱,“妾忍了,妾知道這點小事,不足以讓殿下憂煩。”
“原本妾都認下了,我就是這樣的命,就該被人欺負……原本都打算這樣苟活一輩子了。”
眼眶中盈滿了淚水,一滴滴晶瑩從臉頰滑落,“可殿下今日是何意,就這樣隨意地,大手一揮地,對殿下來說是輕飄飄地便報了仇?”
“為何非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從前不是不願,隻是不想?今日心情好,便來我處與我吃這可笑的團圓飯,還幫我報仇。日後呢,我若再惹了你心煩,是不是又要淪落到被人欺負的境地?”
阿枝退開一步,單薄的脊背倚上了屏風,連自己一遍遍想要恪守的稱謂都全然忘懷。
明明白白地想要與他拉開距離。
她自己都不知為何此時的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但看著燕珝,心裏滿腔的委屈好像都一股腦湧了出來。
“妾被人欺負的時候,殿下總是不在,又在事後說一句沒事,會為我主持公道。”
“那妾問您,那日圍場,真的是妾胡鬧擅闖觀兵嗎?”
阿枝淚水一滴滴落下,順著臉頰滑入脖頸,一點點沒入衣衫。
她想要克製住眼淚,卻稍一眨眼,眼淚便奪眶而出,半點不留情麵。
她心跳飛快,也是第一次這樣直白地將自己的心事講出來,期盼著燕珝的回應,又害怕他又會再一次用那樣淺淡的語句將她的委屈都堵回去。
淚眼朦朧中看不清燕珝的模樣,隻能看到他漸漸靠近,帶著些粗礪的指腹輕拂過臉頰,擦淨淚痕。
“阿枝,”燕珝輕歎,帶著克製與疏離,“別哭。”
她的心驟然又靜了下來,似乎明白了他的態度。
“你知道,你都知道,”阿枝舌根發麻,全身上下止不住地輕顫,“你知道有人害我,那日卻還是要昭告全天下,是我的罪過。”
“為什麽,殿下,為什麽?”
她聲音輕喃,帶著自己都不解的耳語般的呢喃,“為了大局嗎?什麽是大局,總要我顧全大局,可我什麽都不知道。”
“阿枝——”
她感覺到自己的失控,卻無法止住自己的震顫,想要抬手靠近燕珝,理智又一次次讓她後退,再後退。
背後是屏風,她退後一步撞到了屏風,整個人又要向後倒去,燕珝一把將她撈住,拉近懷中。
沉重的屏風倒地之聲轟然,守在門外的茯苓聽見聲響一驚,揚聲道:“娘娘!殿下!”
“出去!”
燕珝冷聲吩咐,將茯苓想要推門而入的動作堵在了開始。
茯苓心頭慌亂,隻好守在門前,一刻不敢分神。
阿枝也被這聲響嚇得渾身癱軟,男人的臂膀將她攏在懷中,半點脫離不開。
“阿枝,”她又聽見那沉緩的聲音,好似從胸腔發出,震得她耳尖發燙,“你相信我,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她緊閉上雙眼,對這話毫無波瀾。
“那祭旗呢,”她輕聲問,“殿下想要妾去死嗎?生死這樣的事,妾也可以相信殿下嗎?”
感受到燕珝的停滯,阿枝雙手抬起,輕輕掙脫開他的懷抱。
“你變了很多,阿枝。”
燕珝垂下眼瞼,長睫擋住了眼中的陰霾,看不清神情。
阿枝不知怎的,竟還恢複了幾分力氣。
她坦然地望著他,曾經她最愛的容顏。
“我沒有變,”她聲音堅定,“變的是你。”
這話好像一根長針,直直地插進燕珝的心髒,阿枝能清楚地看見他垂下的鴉羽猛地震顫,好像終於發現了他們之間,再也回不到過去這件事。
阿枝頹然轉身,下一瞬,卻被人強硬地拽回。
含著酒的吻一寸寸撬開唇齒,抵死糾纏,將冷得刺骨的酒液一點點渡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