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除夕
阿枝手腳冰涼,踉蹌著後退幾步,將自己與那聲音完全隔開。
似乎還在繼續。
“北涼戰事將起,朝中不少人想要身為王側妃的北涼公主自盡祭旗,隻要她死了,一切就都好了,是嗎?”
燕珝的聲音不知為何,一字一句敲擊著她的心髒。
阿枝手指發麻,四肢仿佛不像自己的一般,無法活動。
“王家、韓家,還有誰?”書頁被撕開的滋啦聲不絕於耳,“側妃死,我便能繼續得到你們的支持,軍心穩定,打下北涼指日可待。”
“又或者說,北涼早就是我大秦的囊中之物。年後出征,以北涼如今情景,隻怕不出幾月便能……”
“表哥……”王若櫻似乎很是慌張,聲音顫抖。
阿枝早就沒了聽的心思。
王若櫻慌張什麽,有什麽好慌亂的,還是她聽錯了,這其實是開心?
頭腦昏沉,好像瞬間不知道方向在哪,轉了半天沒有找到出口,竟然一瞬間忘了來路。
旋轉中看不清方向,她甚至不知道茯苓在何方。
一點點辨明方向,一步一步挪出去,奔向石桌,將湯盞端起。
眼前模糊一片,不知道有什麽東西擋住了視線,她隻想迅速逃離這個地方。茯苓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看阿枝驟然間失神的模樣,傻傻愣住,輕喚:“娘娘,娘娘?”
阿枝的手指猛烈顫抖起來,湯盞驟然摔碎在地,一柱香前被她幻想著送入他口中的骨湯全然灑在地麵,破裂的聲響驚擾到了書房中說話的二人,聲音驟停。
她慌亂擦手,拉著茯苓:“我沒拿穩摔碎了,咱們去廚房再端一碗罷。”
茯苓愣愣點頭,被阿枝拉著快步走了出去。她不知道娘娘究竟是怎麽了,走得這樣快,像逃一樣,竟是絲毫沒有停留,仿佛身後有著惡狼追趕,叫人魂驚。
她被牽著出去,臨到出門時鬼使神差回頭瞧了一眼。
茯苓頓住。
書房的門被打開,殿下麵色沉靜,眸中不知蘊藏著什麽樣的情緒,視線集中在石桌邊全部灑開了的骨湯上。
冬日裏熱騰騰的湯在空氣中散出飄渺白煙。
殿下負手站立,不知想了什麽。
阿枝用盡全身力氣將最後剩餘的一碗湯盛起,推給茯苓。
“我有些累了,想是病還未好,你且先幫我送去,我先回去睡會兒。”
茯苓沒接,先關切了一番她身子,見她隻是疲憊虛弱並未發熱才放了心。
“娘娘放心吧,奴婢會送給殿下用的。”
“見到他,你便說……”阿枝咬住舌尖,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就說是我笨手笨腳打翻了湯盞,讓他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再不喜歡也稍稍用些,別……白費了這麽多時光。”
阿枝說完,一人撐著桌椅的邊緣,在茯苓疑惑的視線中先行離去。
茯苓有些摸不著頭腦,半點不知自己在處理那湯盞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奉命端著餐盤去了書房。
方才走過的路又重走了一遍,茯苓卻莫名沒了方才愉悅的心境。方才的娘娘雖未明說,但端著湯去的時候分明是開心的。
這會兒……怎的變化如此之大。
她不懂娘娘的想法。進了小院,隻見那點潑灑出來的骨湯和碎盞都已收拾幹淨,看不到半點汙漬,好像方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也沒有任何人來過一般。
她經了通報,敲開了書房的門,方才還在這兒的王若櫻已經不在這處了,茯苓垂首不敢直視殿下,將湯盞送到桌前。
緩聲道:“殿下,這是娘娘親手熬製的骨湯……娘娘說,讓您看在這麽多年的情分上,縱是不喜,也稍稍用些。”
燕珝抬起的筆稍頓,鴉羽微凝,薄唇輕抿,不知有沒有將話聽進去。
茯苓說著,聲音有些遲疑,但還是遵從了阿枝的話,將話說完。
“娘娘說,別白費了這麽多時光。”
她說完便立於一旁,閉口不言。
茯苓一直是有些懼燕珝的。她自小便入了宮,宮人們口中的太子燕珝曾經是何模樣她都有所耳聞。這樣天神一般的人物,若不是親眼所見,哪裏會信世上竟有這樣的男子。
也隻有她家娘娘那樣貌美又心善的人才好與之相配了,旁人是斷斷比不上的。
燕珝拿起湯匙,翻動著濃湯。
玉盞與湯匙細微的碰撞聲在寂靜無人聲的書房回**,又飄**回來。
男人輕嚐一口,茯苓鬆了口氣。
喝了就好,就怕殿下會像往常一樣不喝他人送來的東西。
她準備告退,便見男人掀起眼簾,眸中沒有絲毫波瀾,卻好像能夠穿透心神地看著她。
語氣淡然,“你家娘娘怎不親自送來。”
茯苓剛鬆的口氣又提了上來,“回殿下,娘娘方才來過。隻是礙於王娘子與殿下在書房中議事,不好打擾,便在院內等候。”
“娘娘身子不適,病還未全好吹不得風,”茯苓躬身,“不料打翻了湯盞,這才重新盛了一份,命奴婢送來給殿下。娘娘先回芙蕖小築休息了。”
燕珝頷首,垂下眼簾,繼續喝湯。
半晌,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家娘娘可還說了什麽?”
茯苓未料到他如此問,抱著餐盤不知如何回答。
燕珝放下湯匙,耐著性子,好似很是疲憊般繼續道:“她可曾聽見什麽?”
“……奴婢不知。”
茯苓將頭垂得更低。書房不是她這種侍女能進的,是以方才她規規矩矩在石桌處整理托盤,未曾注意到娘娘做了什麽,以至於那樣慌神。
她怕燕珝責怪娘娘在書房門外偷聽。
心裏惴惴,反複思索著,就算聽到什麽應該也無甚大事。王娘子那樣哭嚎,是個人都能聽見,娘娘就算聽到了也正常。
但殿下這樣問了,明顯就是不想讓娘娘聽到什麽。
於是茯苓聲音更堅定,搖頭道:“娘娘一直與奴婢在一處,未曾接近書房,應當沒有聽見什麽。”
燕珝不置可否,將那骨湯幾口喝掉,放在桌上。
“你退下罷,好好照顧她。”
“回去告訴你家娘娘,叫她莫要多想,待我空閑了,自會去看她。”
茯苓應聲,將湯盞帶上,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阿枝有些失魂落魄,眼淚好像想要掉下來,卻又像是被寒風吹幹了一般,眼睛幹澀得難受。
舌根發酸,喉頭哽住,腦袋好像又痛了起來,連空氣都是苦的。
她努力挺直著身子,讓脊梁不彎下去,努力在來往的仆從身邊保持自己最後的尊嚴。
腳步很快,快得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腳腕處的酸痛,直到回了房間,緊閉著房門,才癱軟了下來。
天色不知何時又陰沉了起來。
寒風呼嘯,拍打著窗欞。將小院內還殘存的一些枝葉卷起又落下。
她聽見玉珠在外訓斥的聲音:“還不快掃幹淨,留著讓主子看得心煩嗎?”
聽見小順子跑來,又跑去。
“娘娘回來了?怎的茯苓姐姐沒回來?”
玉珠遲疑:“方才是見著娘娘回來了。”
小順子腳步聲漸近,輕叩房門。
“娘娘?您回來怎的不告訴小順子?”
阿枝說不出話,喉嚨裏好像有千萬斤棉花堵著她,讓她難以出言。
“……我有些累,睡會兒,你們不必管我。”
聲音出來,讓她差點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小順子“欸”了一聲,守在門口。
“娘娘睡吧,小順子守著您。”
阿枝脫下外衫,側躺在榻上。
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也驅散不了寒冬,阿枝緊緊閉上雙眼,耳邊好像還回**著男人不待絲毫情麵的評價。
她口中喃喃,像是怕自己忘記,一遍遍重複。
“番邦……野蠻女子、不過……玩物。”
一滴淚水從臉側劃過,沒入枕頭消失不見。
“正妃……當不起。”
她從未肖想過正妃。
從三年前在佛前,聽見他親口所說,他們是共患難的夫妻時,阿枝便從未將名分之事放在心上。
她若在意這些,隻怕會更難過。
畢竟他們……
過往一幕幕湧現心頭,阿枝知道自己心裏一直未曾忘懷過,隻不過被後頭的稍許甜蜜模糊了雙眼,從不曾計較而已。
他們成婚,他都是不情願的。
他未著婚服。
他未梳發髻。
未曾用代表著稱心如意的秤杆挑起她的蓋頭,她的蓋頭,是她恬不知恥上趕著,自己取下來的。
大秦習俗,成親當晚要結發,要喝合巹酒。
他們一件都沒做。
阿枝蜷縮住身子,自己抱住自己。
燕珝以為她單純好騙,其實她再傻,也看得出那不加掩飾的忽視與輕蔑。
他一直覺得她是邊疆蠻女,粗俗無禮的。
包括最初他的示好。
阿枝全都知道。
燕珝這樣的人,隻怕是這輩子從未討好過誰,又或許是根本不屑於在她這樣蠢笨的人麵前做戲。於是在麵對她的時候,那明晃晃的利用與欺瞞,沒有一次逃過她的眼睛。
她自小被欺負長大,看起來沒心眼,其實最懂看臉色。
她知道燕珝不喜歡她,所以隻做好自己該做的。保住燕珝的命,就是珍惜自己的命。
可後來。
她還是,陷入了他的漩渦。
南苑的甜蜜太多,讓她忘了在北涼,柔弱者就得任人宰割的道理。
忘了大秦皇宮中多少人對這個廢太子虎視眈眈,燕珝日夜綢繆,蟄伏兩年,看似安穩,實則一躍回宮封王,還壓了九皇子一頭。
王家的冤屈被洗清,秋狩觀兵這樣重大的國事全權交由他處理。他麾下季長川掌管京中守衛,付小將軍手握雄兵,背後的付太師是大秦文官之首。
文官武將皆聽他操控。
即使如今皇儲之位仍懸而未定,但阿枝心裏明白,燕珝勢在必得,並且毫不留情。
他這樣的人。
絕不會,喜歡她。
她太過愚笨軟弱,即使一次次露出想要反抗的爪牙,也會在他的眼神下偃旗息鼓。
她早該明白——或是早就明白,但不願承認。
靠著他曾像逗弄貓狗一樣給她的點點關懷,過了這許久。
玩物,燕珝說得對,她就是他的玩物。在南苑寂寞時可用她來解悶逗趣,暖床解膩。
恢複身份後,有了更有趣的事情,她就被扔掉了。
她是他豢養的玩物,錦衣玉食好吃好穿地養著,日後解悶消遣。
他從未把她放在心上。
失望嗎?好像沒有。
她隻對自己失望,對燕珝總是抱有那一絲幻想。可她早就在那禁足三月就該明白,燕珝心中,早沒有她。
……
阿枝將自己縮成一小團,就好像幼年時躺在阿娘懷中一樣,她是個孩子,無憂無慮地酣眠。
阿娘會給她扇風,或是團著她取暖,給她唱從外婆哪裏學來的歌謠,將外公從前行走北涼大秦經商的故事。
她好蠢,阿娘一定不知道她的女兒這麽蠢。阿娘一直都說:“阿枝是阿娘心中最聰慧的孩子。”
但是聰慧的孩子到了大秦,變笨了。
阿枝一陣陣抽噎,將錦被塞入口中堵住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門外的小順子還沒走,她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們也會為她難過。
歲聿雲暮,一元複始。
除夕京中下了場大雪,宮中家宴,阿枝稱病未去。
燕珝沉默地看她良久,最終點頭,自己淋著風雪,獨身而去。
王若櫻自書房那日後,不知怎的搬回了王家舊宅,帶走了不少王氏舊仆。碩大的王府頓時又空了下來,但與阿枝無關,她不愛出門了,也不管事,府裏人多人少與她無關。
她自稱養病,將府中事務遠遠推開。
燕珝大抵也是默許的,他有不少幕僚,區區一點府中賬務,不需要他費心。
倒是付菡來看過她。
阿枝稱病原想拒絕,但她堅持要來看望她,阿枝拗不過,隻能見麵。
付菡見她短短幾日便瘦了這麽多,嚇得丟了手帕,連聲道:“朝中事你不必擔心,殿下必不會讓你死的,你莫要擔驚受怕!”
阿枝怔怔看向她。
原來那事還未結束。
韓家兄妹那日的舉動,朝中仍在商議。
付菡這才明白她並不是因此傷神,知道說錯了話,秀麗的眉頭緊緊蹙起。
“是我說錯了,此事……你如今是殿下的妻子,縱是要祭旗也輪不到你來。”
“付姐姐,”阿枝比她還鎮定些:“你且說吧,是不是朝中給殿下施壓,要我祭旗?”
“你……”
付菡文氣的臉龐帶了不少糾結,看著她有些神傷的瞳孔,怎麽也說不出敷衍的話。
“罷了罷了,該知曉的你遲早會知曉,我隻是不知,子玦竟一直這樣瞞著你。”
阿枝眼眸一頓,接著又垂下去。
子玦是燕珝的字。
付菡和他這樣親昵,想來日後好事將近。
她是該慶幸嗎,作為一個妾室,主母是如此溫和端方的女子,不像那些民間話本中磋磨妾室的婦人。
還是該失落。
以她北涼人的身份,或許都等不到付菡嫁與燕珝那日。
付菡不知她所想,心中百轉千回,還是道:“殿下……得罪了韓家王家。莫看王家此前受了牽連如今沒落,朝中還是有不少舊部暗中支持,王氏門生感念國舅爺當年恩德,如今也自甘為王家僅剩的血脈……也就是王娘子奔走。”
“王氏門生不知凡幾,韓氏背後又有多少武生,不知怎的在民間煽風點火,硬要你……”
“要我這個北涼人祭旗,對不對?”阿枝冷靜接道。
付菡點頭,“對,但你不必憂心。這點事對殿下來說算不得什麽,殿下會處理好的。”
阿枝扯扯嘴角,若是以前,她或許還會期盼燕珝能夠保住她這個相伴三年的側妃。可如今她明白了,她對燕珝來說隻是一個玩物。
誰會為了玩物,貓狗,和百姓官員對著幹。
她側過臉,沒有應聲。
隻是道:“殿下怎會得罪他們,韓文霽不是一直喜歡殿下麽。”
“王娘子一口一個表哥,應該也隻是看我不順眼,與殿下又何幹。”
付菡看著她,搖搖頭。
“……殿下為何得罪了他們,這事不該由我來說。日後,讓殿下一件件給你講明白。”
“小女兒間的爭風吃醋,影響不了國事,”付菡拍拍她的肩膀,“而你的生死,就是國事。看似隻有韓王兩家,實則背後,不知有多少雙手在攪這趟渾水。”
阿枝不太理解她話中的深意,咬住唇。
“但大家都想讓我死,對不對?”
她的父兄應當也不會在乎她的死活,或許還會怪她未曾給北涼牟利。世上唯一在乎她真心愛護她的阿娘已經去了,她想不到這世上還有誰,會因為她的離去傷神。
或許到最後,也隻有茯苓和小順子兩個會記得她。
“不對,”付菡揚聲,“起碼殿下不願意,我不願意看見你死,我和殿下都想讓你長長久久地活在這世上,看遍大好山川,嚐遍世間美食才對。”
“付姐姐這麽說,我自然是信的,隻是……”
燕珝,不一定。
他親口所說,她死,對他哪裏都好。韓家王家說不定還能繼續支持他,讓他奪位更順,軍心穩定,不必煩憂。
“如今朝中還未有定論,這樣的言論也不過少許人鬧騰而已。此事還未落定之前,娘娘大可不必為此煩憂。”
付菡無法將具體事宜全部告知與她,隻是盡力勸慰。
“給你帶了牛乳糕,上回看你愛吃,這回多帶了些。”這樣的話題久說無宜,付菡將帶來的點心果子都推了出去,讓阿枝嚐。
她家裏沒有姐妹,看阿枝的模樣怎麽都喜歡。之前瞧見阿枝喜歡雙手抱著一小塊糕點,用門牙一點點地啃,每一點都要放進舌間細細品嚐,直到甜味消散,分外珍惜。
“喜歡吃甜,吃完可要好好漱口,莫壞了牙。”她叮囑道。
付菡少有地多嘴,笑盈盈地看著阿枝像往常一樣,啃食著點心。
見她胃口不是很好,還沒那日在馬車上吃得多,隻當她近日傷神,胃口太小。幽幽歎口氣,拍了拍阿枝的手。
年節裏,付菡也不好久留。她離去後,阿枝數著日子,到了除夕。
晨起便下了雪,午間燕珝便獨身進了宮,怕是要等到深夜才歸。冬日寒涼,她最近又受了風寒及其畏寒,屋內點上炭火,暖融融的。
白日睡了許久,夜裏反倒睡不著了,坐在屋內雕花小桌前,斜斜倚著靠背,坐在小桌邊玩香。
她沒有很高的品味,也就是跟著嬤嬤學規矩的時候大概懂了如何焚香,但縱是興致缺缺,覺得香氣聞久了頭暈。
如今卻不同了,嚐不到味道後,這是她唯一能感受到味道的方式。
阿枝點上香,細細輕嗅。
茯苓為她披上披肩,“娘娘,今日宮宴會放煙火,一會兒可要看看?”
阿枝知道這個,陛下會率百官後妃登高看煙火,火樹銀花,普天同慶大秦又迎來了一年新春。
“不看,”阿枝搖頭,“我有些累,你和小順子去看吧,跟著我今年沒法兒入宮,也不能虧了你們。”
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封,將自己準備好的賞賜都遞給了茯苓。
“這份是你的,這份給小順子,讓他存著些別亂花……剩下的給玉珠她們分一分,你做事我放心。”
阿枝輕言拍著茯苓,讓她去看煙火。
“娘娘當真不去?奴婢聽玉珠說,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盛景,前幾年都未曾有的呢。”
阿枝搖頭,“你們去便好,回來記得仔細給我講講。”
她近日越發憊懶,實在沒這個心力,提不起興致。
茯苓畢竟也年輕,忍不住不看,猶豫半晌,還是去了。
阿枝一個人坐在屋內,隻虛虛點了幾根燭火,堪堪照亮視線所及。
時辰快到了,阿枝聽見府內不少侍從前後奔走的腳步聲,歡喜愉悅之聲不絕於耳,虛掩著的門窗透出點點白光,接著又顯現出多少繽紛的色彩。
玉樓天半起笙歌,風送宮嬪笑語和。
窗外綻出一片銀光,將漆黑的夜空點亮成白晝。阿枝在屋內,看著虛虛實實的光線點點透過,空中飄下的雪花落地便融,轉瞬即逝,落得一場空。
她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子,方闔上眼,便聽見門驀地被推開。
阿枝抬眼。
簌簌寒風裏,漫天飛雪中,火樹銀花下。
男人長身而立,推開了這扇無人問津的門。
夜間星子閃爍,煙火代替了燭光,將光亮從門外投射進來,身影拉得很長,幾乎都要挨到了她的身邊。
似乎有風送來了點點梅花香氣,泛了些清苦之氣,吹散了屋裏燃香的濃鬱荼靡。寒意頓時教人清醒了些,阿枝支起身子,看向他。
燕珝一身華服,身姿挺拔,如鬆如玉。
“阿枝。”
他輕聲喚她的名字。
像極了輕喃,好似有萬般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