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這幾天倒春寒,鎮上濕冷濕冷的,泛著白悠悠的霧氣。
林紅娜裝模作樣挎著菜籃子從孫家出來,在長街上轉了個圈兒,確定身後沒人跟著,轉頭就去了糧站家屬院。
糧站家屬院就靠著供銷社,左邊是長街,右邊是菜市場,四通八達的好位置,糧站家屬院坐北朝南,一字排開的低矮平房,都是以前鎮上大戶家四合院拆了院牆開出來的,拆下來的院磚頭鋪了路。
家屬院走廊窄小,屋外過道上放了煤爐子,蜂窩球怕人偷,就放在屋裏,牆上訂了木櫃子,裏頭放著鍋碗瓢盆和筷筒子,這年頭家家戶戶沒有廚房,燒飯煮菜的都在過道上,牆上煙熏火燎,牆皮斑駁黑漆漆的,一塊一塊往下掉。
林紅娜嫁到孫家才倆月,住慣了寬敞明亮的家屬院,雖然在孫家人眼裏她是個打雜的,可她自己不覺的啊。
有的人家不講究,過道煤筐子裏聞著一股尿騷味,估計是家裏養的小崽子在裏頭偷偷撒的尿。
林紅娜學著孫母的模樣,捏著手帕捂住口鼻,一麵傲氣仰著頭,一麵嫌棄的邁過那些破落戶家門口。
鎮上就這麽大,林紅娜之前由鬧出那麽些破事兒,家屬院的媳婦哪個不認識她?
一群婦女在家裏洗洗刷刷,偶爾有個媳婦出門倒水,瞧見林紅難這做派,往地呸一口,翻著白眼回了家門。
林紅娜絲毫不在意,她上輩子落魄潦倒的時候,受到過的白眼還少了?
現在她嫁到孫家了,心裏的目的達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還需要外力推波助瀾一把。
林紅娜七走八拐,敲響了家屬院最裏麵一間平房的屋門,沒一會兒,林紅武叼著個煙頭出來開了門。
林紅武租的這個房子,外頭是磚瓦房,裏麵黃泥牆黃泥地,屋裏一張破木頭桌子,地麵坑坑窪窪,桌子放不齊,找了塊木頭片墊著,靠牆一鋪大土炕,擺著床黑粗布被子,租一個月兩塊錢,林紅武翹著二郎腿躺在炕上。
林紅娜不著痕跡離他遠了點,道,“哥,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林紅武吐出一口煙圈,“查到了,孫家那個大女婿也不是個好玩意兒,人模狗樣的東西,在外頭包了個小寡婦。”
林紅娜麵上一喜,讓林紅武把事情詳細說說。
林紅武起身,吧嗒吧嗒猛嘬了幾口嘴裏的香煙,開口很直接,“答應給我的報酬?”
林紅難臉色有些難看,還是從兜裏掏出二十塊錢。
這是她最後一筆私房錢了。
林紅武接了錢,啪啪數了好幾遍,抽了口煙才把事情一一道來。
這些天他一直盯梢孫家大女婿,孫家大女婿在鎮政當個小幹事,一個月三十七塊錢的工資,在外頭也算是吃香。
他為了前程娶了孫家良大姐,可惜孫家良大姐外貌不佳,鎮上豆腐廠有個姓楊的小寡婦,楊柳腰,桃花眸,身材那叫一個前凸後翹,鎮上都喊她“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也是個苦命的,她男人走得早,家裏婆婆容不下,就搬回娘家住。
娘家兄弟也成家了,各顧各的,嫂子媳婦不給她臉色看就不錯了。
在哪個年代,有姿色的寡婦日子都不好,思想保守的年代尤甚,楊寡婦也想找個能靠得住的男人嫁了。
可她二嫁的身子,哪個男人想正兒八經娶回家?
索性破罐子破摔攀個出神不錯的男人跟著得了。
楊寡婦找來找去,一雙媚眼就盯上了孫家大姐夫。
孫家大姐夫出身好,工作也行,鎮長的兒子誰敢惹啊,給楊寡婦一勾搭就上手了。
倆人幹柴烈火,一個星期少說約會三四回。
林紅武走路步子輕,盯梢盯得緊,孫家大姐夫也不會想到,自己去睡個女人,屁股後頭還跟著一雙眼睛。
林紅娜這一趟出門可謂收獲滿滿,她跟林紅武在房間裏密謀許久,才揣著菜籃子腳步歡愉出了門
她借口出門買菜出來的,去菜市場挑了幾顆葉子打卷的白菜回了孫家。
孫家大閨女還在家裏喝茶呢,見林紅娜這麽晚回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喲,你還知道回來啊,菜市場搬縣城去了吧,真是累著你了。”
孫家大閨女在那陰陽怪氣。
孫母一張臉也拉的跟老母驢一樣長。
孫家一日三餐都由林紅娜操持,她不在家,這對賤皮子母女沒長手還是沒長腳,還幹部家的家屬呢,鄉下養的老母豬也比她們勤快!
林紅娜垂著眼,掩飾住裏麵對孫家母女的厭惡,柔聲細語道,“近幾天天氣不好,菜市場沒來貨,我在那等了一段時間。”
孫母聞言,臉色稍微好看了點兒。
她前頭去街道上班的時候,確實聽那些婦女說最近蔬菜不好買。
孫家大閨女瞪著眼又要逼逼,給孫母嗬了兩句,憤憤閉上了嘴。
林紅娜晚上放了個大招,打算好好犒勞犒勞自己。
孫家有雞蛋,這年頭賣的雞蛋都是鄉下來的,個頭不大,吃起來卻很香。
她打了五六個雞蛋,切了韭菜,吵了一盤韭菜雞蛋,又炒了個酸辣小白菜,孫父從鎮上國營飯店打了份炒肉。
今個兒孫家菜色豐盛,有肉有白菜還有雞蛋,真比得上過年了。
孫家大閨女臨時改了主意,要在娘家吃飯。
林紅娜盛好了菜,又拿筷子又抹桌子,忙成陀螺在那連軸轉。
孫家良沒回來,孫父倒是回來了,他見林紅娜忙來忙去,對家裏人態度恭謹又謙卑,就對她有些另眼相待了。
他們孫家的兒媳婦,就是要有這樣從容不迫的氣度,能吃得下苦受得了委屈,將來也不會過得差。
孫父想到這,就麵容和藹讓林紅娜別忙了,一塊上桌吃飯,其他的給大閨女幹就行。
孫家大閨女:“!!!”
林紅娜內心狂喜,麵上卻神色自若,點點頭放下手裏的活坐了下來。
這頓飯吃的渾身舒暢,尤其看到孫家大閨女幹活摔摔打打,給孫父嚴肅教訓了一頓,林紅娜心裏更是樂開花。
晚上,林紅娜打水給公婆洗腳擦腳,等孫母上了床,她才端著洗腳水出門。
孫父帶著老花鏡看報紙,對擦哈喇油的孫母道,“以後對兒媳婦好點,別整天端著臉,現在是新社會了,就不要搞老一套。”
孫母聞言來了火氣,“怎麽搞老一套了,你給我說清楚!”
說得她跟舊社會苛刻兒媳婦的惡婆婆似的。
孫父頗為無奈,就事論事而已,怎麽又鬧上了,自己妻子這個脾氣,還是得哄著才行。
“我不是那意思,咱們就一個兒媳婦,家和萬事興,咱家不是有個賢妻,現在日子才越過越紅火的?”
“去你的,那麽大個年紀沒有正行。”
孫母看在孫父的份兒上,往後幾天對林紅娜沒那麽冷言冷語了。
孫家大閨女給氣的,都不回娘家了。
更讓她崩潰的還在後頭。
這不是開年了嘛,街道辦事處又開始一年一度的人口排查。
其實人口排查也沒什麽,畢竟現在災民到處亂跑,跟少數來鎮上探親的同誌還是要區分開來。
壞就壞在孫家大女婿跟豆腐西施**,恰好“碰”上辦事處工作人員著鋼筆和登記簿,挨家挨戶敲響了院門。
孫家大閨女可不是吃虧的性子,揮舞著敦實的大巴掌扇的孫家大姐夫哭爹喊媽,又一屁股坐在豆腐西施楊柳腰上,壓的那女人直翻眼珠子。
孫母也跟護崽的母獅子一樣,拉著楊寡婦撕扯,林紅娜隱藏在人群裏,嘴角噙著諷刺的笑,這個老虔婆怎麽不講究優雅得體了。
“你……你們……”
孫父不可置信看著眼前這一切,還不等說些什麽,便兩眼一黑跌倒在巷子裏。
“爸!”
“老孫!”
孫家人驚慌失措,孫家一時間人仰馬翻,這事兒一下子躍上風流韻事榜單頭條。
“……”
驚蟄過後,顧家坳溪水環繞青山抱。
後山的野菜一茬一茬往外冒,新的一年開春,帶來生機勃勃的同時,也給饑荒了大半年的老百姓帶來了新的希望。
前頭城裏傳來消息,軋鋼廠快要開工了。
一家人喜笑顏開,在鄉下住了好幾個月了,鄉下日子是清閑,可也太清閑了,尤其林瑤一天天在家躺著養胎,身子骨都酥軟了。
以前上班天天嚷著累,現在不上班了,怎麽還覺得累呢。@無限好文,盡在
好在林瑤肚子小崽子快滿三個月了,在雲水縣,孕婦懷胎過了三個月就算坐穩了。
家裏養的那窩兔子總算出窩了,八隻肥兔子給顧滿倉剝皮放血,一隻隻收拾的幹幹淨淨掛在門口屋簷下,自家養的兔子也不準備賣。
顧春梅那也懷著呢,肚子裏缺油水,張翠蘭給閨女提了兩隻去,自家留了三隻,剩下的打算抽空送去東方紅生產隊,讓張姥娘打打牙祭。
林瑤聽了婆婆的打算,也覺得行。
這大半年,自家沒少吃兩個舅舅家送來的山貨野雞,投桃報李嘛,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咱們就是相親相愛一家人。
家裏母兔子又下了一窩兔寶寶,整整十隻,十隻小兔子能吃的很,一開春顧滿倉就拿著鋤頭在家開菜地,老宅菜地多年不搭理,裏頭小石頭、樹根、爛葉子一背一大筐。
顧時安從縣城回來,也幫著開菜地,爺倆忙了好幾天天,才開出一塊三分大小的菜地,東子每天背著竹簍子上山摟野菜,什麽車前草、蒲公英、狗尾巴草,這些兔子都愛吃,一竹簍一竹簍背回家囤了兩個草垛,顧滿倉給菜地施了肥,拿味道臭的,村裏的小孩裏過也要捂著鼻子繞道走。
林瑤平時沒事兒,一聞見院裏的大糞味兒就不行了,抱著痰盂吐了個天昏地暗,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大兒子不在家,張翠蘭著急忙慌,想去請老中醫,顧滿倉撒丫子跑到老中醫家。
老中醫上山采藥草了,顧滿倉趕緊往家跑,料峭早春,愣是跑出了一頭大汗。
顧滿倉跑回家,林瑤又累又乏,已經喝了糖水抱著被子躺下了,顧時東背著滿滿一筐草回來,半道上遇見他爹,爺倆一塊往家跑。
還沒進門呢,顧時東就扯開嗓子眼喊,“媽,我嫂子呢!還吐不?不行咱上衛生院唄!”@無限好文,盡在
張翠蘭哎喲聲,出了屋把爺倆兒攔下,擰著老兒子耳朵讓他小點聲。
“兔崽子吵吵個屁,你嫂子吐了半天,剛才才睡下!”
張翠蘭罵完老兒子又罵顧滿倉。
“都是你個死老頭子,菜地上不上肥有什麽關係!給我瑤瑤鬧的,吐的小臉都發白了,瑤瑤和孩子有什麽不好,看我咋教訓你!”
顧滿倉給嚇的一抖一抖,又用土把菜地裏的大糞埋上了。
林瑤在屋裏半睡半醒,想起來說不用填上也沒事,眼皮子怎麽也掀不開,起不來也就不管了。
兒媳婦在屋裏歇著,張翠蘭把老頭子和老兒子都攆走,自己心氣不順,先是拿著板凳虎視眈眈守在門口,醉了一會兒實在是坐不住,拎了把菜刀去院子裏砍白菜,地窖裏的大白菜放了一冬天,不早點拿出來曬曬,怕是放不住了。
張翠蘭砍完白菜,洗了手偷偷趴窗戶看了看兒媳婦。
哎喲,瑤瑤那張小臉呀,麵無血色瘦,睡覺都皺巴巴,當年她懷老大那會兒,也是一個勁兒的吐,吐了幾天就好了。
都說酸兒辣女,瑤瑤大多數時候愛吃酸的,有時候也想吃辣的,張翠蘭倒是不在意生孫子生孫女了,她一輩子生了仨,先兒後女,最後又添了個老兒子。
孫子孫女都好,先開花後結果,沒有孫子幾個孫女也行。
瑤瑤漂亮生的孩子也一準一個比一個好看。
張翠蘭想了想,係上圍巾又洗了遍手,去竹林後頭挖了嫩竹筍來,在清水裏洗淨,切成半指長的薄片,在盆裏焯了水,轉身拿個塊兔子肉,也是片成薄薄的,在鍋裏燒了油,從菜缸裏抓了兩把酸澄澄的酸菜,一塊放在鍋裏炒熱,又扯了兩顆幹辣椒,清洗切碎翻炒,幾分鍾功夫,一股酸辣鮮爽的香味兒就在院子裏竄開來。
這味兒香的東子一個勁兒嗅鼻子。
媽呀,啥味兒這麽香。
林瑤睡的昏沉,等她一覺醒來,看著色香味俱全的肉炒酸筍,忍不住胃口大開,一口氣吃了一大個二和麵饅頭,又喝了一碗麵疙瘩。
這胃口大的,連她自己都吃驚。
張翠蘭倒是笑口大開,能吃好啊,能吃是福氣。
顧滿倉見兒媳婦不吐了,也偷偷鬆了口氣。
林瑤吃飽喝足,立馬又活蹦亂跳了,她在家閑著沒事,就去翻顧時安的書櫃。
這家夥兒看的書五花八門,除了大半的軍書,剩下的《哲學倫》、《生物學多樣性》、《論語》等等,林瑤毫無興趣,翻了又翻,最後目光落在一本蘇聯小說上。
這本小說比較日常,寫的就是男女主人公吃吃喝喝、順便相愛那些事情。
林瑤捧著書看的津津有味,大橘在院子裏又抓了隻企圖偷吃糧食的老鼠。
張翠蘭獎勵小家夥洗了個幹淨澡,在火爐子跟前烘幹毛毛。
當婆婆的把大橘抱過來給林瑤解悶兒,大橘委屈地對著女主人喵喵叫。
林瑤安慰地撓了撓大橘肥脖子,大橘舒服的發出呼嚕呼嚕聲。@無限好文,盡在
不多時,大橘就在屋裏睡的呼呼了。
現在才八點多,林瑤精神的很,她睡不著又去翻顧時安的書櫃,在裏頭發了本有趣的書。
這本書有趣是有趣,就是看了半天專業術語太多,她看不懂。
林瑤幹脆拿了筆,給書名改了個名字,困意上頭,看著書皮偷笑一陣,她就把書丟在床邊打了個哈欠沉沉睡去,一人一貓睡的又香又沉,畫麵分外和諧。
等晚歸的顧時安沐浴著夜色進門,就看到這溫馨一幕,他笑了笑,剛想去院子裏洗漱回來抱媳婦,一扭頭瞧見林瑤丟在床頭的書。
——書皮上原版是《母豬的產後護理》,母豬兩個字被人劃掉,改成了顧某人的產後護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