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顧時安回來前,雲水縣發生了件大事。
一向祥和寧靜的雲水縣,居然出了搶劫孕婦的搶劫犯!
聽說那孕婦是縣電影院上班的售票員,這年頭能在電影院上班,大都是幹部子女,家裏條件好,模樣好,嫁的自然也好,這孕婦是個二十來歲的時髦小媳婦,平時就是坐在售票處賣賣電影票,收收錢,閑暇功夫一大把,不是嗑瓜子就是對著鏡子塗口紅,頭發燙成洋氣的小卷,出門不是碎花連衣裙,就是皮質小涼鞋,出門打把傘,走在街上一看就是闊氣人家,不差錢!
不差錢就不差錢吧,畢竟現在最流行的就是布拉吉,旗袍啊,像外頭大城市,西式建築佇立在道路邊,路上來來往往時髦女郎們,哪個不是這個打扮?
這要再往後幾年,這種行為可就是資產階級作風不正,要被批d的。
剛見建國那會兒,雲水縣治安真不怎麽好,那時國民黨逃兵啊,土匪敵特啊,各種勢力盤根錯節,犬牙交錯。
當時,很多野戰部隊的戰士專業回鄉成為公安,跟鄉村的民兵同誌一起,上山剿匪,抓捕敵特,大力整頓各地的治安環境,53年之後,雲水縣的社會風氣肅然一新,雖然偶有偷雞摸狗的事情發生,偷雞摸狗的小賊也很快被清除。
雲水縣的老百姓安居樂業,十幾歲的大姑娘晚上獨自抹黑出門都不怕。
那懷孕的小媳婦自然也沒想到,她就是一個下雨天下班晚了會兒,選了條回家近的偏僻小巷子走,身後就竄出個男人,伸過來一雙黑手,捂住她的嘴,搶了手上的手提包,還死命把人往巷子角落裏拖。
小孕婦也是個膽大心細的,狠狠一口咬在男人的胳膊上,趁著男人吃痛鬆手的功夫,抄起隨身帶的雨傘防身,先照著身強體壯的男人劈頭蓋臉抽了一頓,然後扭頭拚了命的往大街上跑。
也幸虧小巷子附近有個公交站,人流量大,小媳婦從小在這一片長大,她邊跑邊呼救,後麵的男人一瘸一拐緊追,公交站的司機師傅和幾個乘客聽見有人喊救命,趕緊跑過來這才救下了危機中的小孕婦,搶劫犯見形勢不妙,轉身就跑,三兩下消失在雨幕中。
這樁案子一出,立馬雲水縣引起了軒然大波。
雲水縣幾萬人口,哪家沒有兒媳婦、待嫁的閨女跟正在上學的女娃,從前治安好,家長放心自家閨女在外麵跑跑跳跳。
誰能料到,這才解放幾年啊,外頭就又有搶劫傷人的惡徒了?
再說那惡徒當場跑了,萬一什麽時候再冒出來傷人怎麽辦?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一時之間,雲水縣人心惶惶,家裏有閨女的都把閨女拘在家裏不讓出門,就連在街上擺攤的商販都少了。
縣委主任是老首長出身,最見不得有禍害老百姓的敗類,氣的吹胡子瞪眼,發了好大的火。
縣公安局全體出動,冒著大雨,在縣裏各地搜尋作案的可疑人員,忙的焦頭爛額。
*
張翠蘭聽說這事兒,差點兒沒蹦起來。
她是給嚇的!
這都啥世道了,人民當家做主了,怎麽還有劫道的土匪王八蛋!
他們老顧家可有兩個大閨女呢!
不行,以後可得小心點了。
張翠蘭一回家,就跟家人鄭重宣布,“最近街上不太平,瑤瑤,春梅,你倆姑娘家家的,往後沒事別往外跑,東子個兔崽子也是,老老實實在家寫作業,讓老娘抓住往外溜,打斷你狗腿!”
林瑤笑眯眯點頭,這陣子老天爺跟發威似的,隔天就下上一場雨,還不是來的快去得快的雷雨,一下起來珠簾般連成一線,沒玩沒了,大雜院多年未修葺,屋頂就開始漏雨。
老顧家春上屋頂剛換了新瓦,不用操心房屋漏雨。
大雜院另外幾戶人家就倒黴了,尤其是前院鄭大成家,他家婆娘前頭修房子的時候,為了省錢沒少偷工減料。
這下好嘛,外頭暴雨如注,鄭大成家成了花果山的水簾洞,屋裏盆盆罐罐接著雨,一腳踩下去仍舊濕個透心涼。
鄭大成甩著滴水的皮鞋,對著自家婆娘破口大罵。
“癟犢子娘們,看你幹的好事,我食堂大師傅的臉都給你丟沒了.......”
鄭大成婆娘也不是吃素的,鄭大成要打她,她在大雜院又唱又跳的,直接鬧到鋼廠領導耳朵裏去了。
林瑤每天在家躲雨吃瓜,不出去也過得清閑,半夜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吹落一地海棠花,她裹著棉被,安穩合上眼,在清涼的下雨天,心安理得睡懶覺。
顧時東震驚了,“媽,你要關我小黑屋?”
顧春梅噴他,“會不會說話,咱家住大雜院,哪有小黑屋。”
顧時東癟著嘴,跟個小老頭似的,“關在家裏不讓出去,咋不是關小黑屋?”
張翠蘭才不管上躥下跳的老兒子說啥,反正她一口唾沫一個釘,話擺在這了,兔崽子敢不聽話,大棒子抽屁股!
顧時東蔫兒了,耷拉著腦袋蹲在邊上不吭聲。
林瑤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嬸子,外麵不安全,春梅姐上下班怎麽辦?”
顧春梅平時騎自行車上下班,路上要經過片榆樹林子,那塊是煤礦老場,原先也是居民區,後來挖煤挖的,上頭的房子裂縫不能住人,政府把老百姓遷出去,煤炭場也搬走了,就剩下一片沒人住的破房子。
那疙瘩沒人氣,一到晚上就陰森森地,附近的皮孩子都躲得遠遠的。
要不是上班隻有那一條路,顧春梅也不想走榆樹林子。
張翠蘭愣了下,是哦,閨女還是要上班下班的,不過也沒怕的,讓老頭子天天接送閨女就是,左右是他們老顧家的娃,親爹不管誰管?
顧滿倉忙不迭點頭。
他也擔心閨女呢。
顧時東眼珠子骨碌轉,嘿嘿笑了兩聲,自告奮勇也想跟老父親一塊兒給二姐當保鏢。
給親媽鄙視得不行,“兔崽子個還沒車軲轆高,你去了能幹啥,傻不楞登的,也不知道隨了誰!”
顧時東:“........”
有被內涵到的顧滿倉:“.......”
傍晚天邊炸起一道響雷,停了小半晌的雨又下了起來。
外麵下了雨,去公社食堂吃飯的社員就少了許多,大都是打著傘,去食堂打飯回家吃。
家裏人都忙,林瑤撐著傘,拎著飯盒去食堂打飯。
今天食堂烙了梅菜肉燒餅,梅菜就是梅幹菜,江浙一帶的小吃,小鄭師傅老家就是浙江的,手藝真是沒話說。
燒餅的醬汁醇香油亮,五花肉融合了梅菜的香味,夾在剛烙好的燒餅裏,吸溜一口肥而不膩,軟爛滑香。
林瑤胃口小,吃了一個燒餅就飽了,顧春梅吃了倆,張翠蘭吃了一個半,滿倉叔不在家吃,剩下的全進了顧時東的五髒廟。
午後徐向前來了趟大雜院,那會兒還下雨呢,大頭哥披著件雨衣,渾身濕漉漉,送來了一綠皮大西瓜,一兜子糖水罐頭,黃桃味兒的,顧春梅喜歡喝。
林瑤看了,衝顧春梅擠眉弄眼。
“哎喲,咱們大頭哥真體貼。”
顧春梅這會兒也大大方方了,打開糖水罐頭用勺子挖著吃,“你就壞吧,等我哥回來對某人,保準比大頭還體貼。”
林瑤臉皮厚,聽了這話半點兒沒臉紅,還衝她春梅姐哼哼,“那可不一定,誰有大頭哥貼心呀。”
女婿來家,張翠蘭難得笑成一朵花,細聲細語拉著徐向前關懷,“向前啊,這幾天沒睡覺咋,眼紅成兔子眼了,身體要緊,外頭下著雨來跑啥啊,冷不冷,走,咱去屋裏暖和暖和,跟嬸子說說話,等雨停了再走。”
大頭哥也想在家坐坐,他好幾天沒見春梅了,想跟春梅說說話,可那小沒良心的光顧著吃罐頭了,都不帶搭理他的。
而且公安局是真忙,要查案抓搶劫犯,也要忙日常工作,最近老副局長退休了,沒幾天上頭派來的新副局長就走馬上任了。
大頭哥遺憾瑤頭。
張翠蘭就喊顧春梅送送女婿。
顧春梅“嗯”了聲,小對象倆甜甜蜜蜜去巷子裏壓馬路。
顧時東氣哼哼,從廚房裏拖了兩張小凳子,跟林瑤一人一個小板凳,扯了根狗尾巴草,在邊上唧唧歪歪,“嫂子,我咋看咋覺得我姐跟當公安姐夫的不是一路人,當公安的多精啊,我姐夫也精,當然沒我聰明,我姐傻乎乎地,嫁過去萬一吃虧咋辦。啥?我姐夫對我姐好,那肯定的,現在對我姐好,不代表一輩子好,男人都喜新厭舊………”
顧時東跟個小唐僧似的,嘀嘀咕咕一通念叨,林瑤剛吃飽不想動,坐在小板凳上托著腮犯懶,隨便“嗯嗯”兩聲就當回答了。
臭小子叨叨了好一會兒,突然跟傻了似的沒聲了。
“嫂子,我,我不是做夢吧?我好像看見我大哥了?”
這倒黴孩子,想他大哥想傻了吧。
外麵雨水敲打在花草樹木上劈啪作響,讓人越發不願動彈,林瑤在那閉目養神呢,敷衍道,“是不是困了,困了就去睡。”
“不是,嫂子,真是我大哥回來了!”
顧時東跟見鬼一樣,抓著林瑤手來回晃。
林瑤給臭小子搖的東倒西歪,氣的睜開眼,剛想收拾收拾小崽子。
顧時東指著院子裏說不出話來,她抬頭一看,茫茫雨霧中出現一道軍綠色的身影上,這人極年輕,看樣子二十七八歲,穿著綠色軍裝,身姿筆挺,入眼一張英俊的臉,劍眉星目,一雙漆黑深邃的黑眸,看人時眸光自帶一股蕭瑟冷意,就像乍然亮出的刀鋒,透著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她心裏一咯噔,完了,便宜丈夫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