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外麵雷聲轟隆,老顧家也是一片雞飛狗跳。

這下雨天兒的,大兒子帶著一身雨霧不聲不響回了家,張翠蘭又驚又喜,忙把人扯進屋,打發小兒子去屋裏喊睡下的顧滿倉,扯著圍裙擦手,嘴裏念念叨叨。

顧春梅見了大哥,也是不勝歡喜,拍拍手去廚房煮紅糖酒釀蛋。

林瑤忙不迭跟去幫忙,突然跟便宜丈夫見了麵,她真沒有心理準備啊。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這孩子也是,外頭這麽大雨,回家咋不給家裏打個電話,讓你爸去車站接你,啥,怕你爸累?你爸皮糙肉厚的累個啥?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院子裏風雨大,瞅瞅你身上濕的,趕緊回屋換身衣裳,再洗個熱水澡,不然待會兒感冒了。”

顧時安從小聽他媽嘮叨大,早習慣了,老母親趕去換衣服,整個人頗有些無奈,他身上的軍裝一天一換,在部隊也是天天洗澡,回來的時候披著雨衣進門的,進門後打水搓肥皂洗手,根本不用洗澡換衣服。

張翠蘭同誌可不慣狗兒子這臭毛病,不由分說罵了一頓,還拿掃床的小掃把抽他:“臭小子讓你不聽話,不洗澡想臭死你老娘?”

顧滿倉習慣早睡,他在屋裏打鼾兒,讓顧時東喊醒了,一聽大兒子回來了。

打盹的老父親睡意全無,立馬下床興衝衝來看兒子,一進屋就瞅見老婆子拿小掃把在那打兒子。

顧滿倉趕緊跑過來拉架,“翠蘭,這是幹啥,咋跟孩子動上手了,咱家可不興打孩子,實在不行你打我兩下出出氣。”

縮在門外的顧時東也跳出來,張開胳膊護在顧時安麵前,一臉悲壯,“媽,別打大哥,我替大哥挨打!”

張翠蘭先是愣了下,繼而給氣笑了,行啊,這一個兩個父慈弟孝的,合著家裏就她一個惡人,其他都是好樣的!

張翠蘭冷笑一聲,顧滿倉父子倆抖了抖。

林瑤隔著門聽得真切,隻能歎一聲,借著進屋來送紅糖酒釀蛋,給幾人解圍。

“嬸兒,廚房有塊瓦片鬆了,有處地方漏雨啦,您不去看看?”

“啥時候的事兒,昨天還挺好,咋說漏就漏上了?”

“就剛才,春梅姐拿瓦盆放那了。”

“光放瓦盆有啥用,瓦片鬆了可不是小問題,不行,我瞅瞅去。”

恰好此時大雜院上方又響起一道悶雷,張翠蘭也沒心思管這三個家夥兒,急急忙忙去廚房察看了。

張翠蘭一走,顧時東頓時鬆口氣,伸手揉了揉臉蛋子,湊到林瑤邊上坐下:“嫂子,還是你厲害,三兩句我媽就走了,你要是不來,我屁股就開花了。”

顧滿倉也憨厚一笑,“瑤瑤腦子好使,以後生的娃也聰明。”

林瑤:“!!!”

滿倉叔,咱不會說話就閉嘴好嗎?

林瑤尷尬死了,隻能嗬嗬尬笑兩聲,把紅糖酒釀蛋放在說上,讓顧時安“趁熱吃”。

顧時安看了眼碗裏的酒釀蛋,裝了滿滿的一大海碗,裏麵放了四五個雞蛋,紅豔豔的醪糟色澤很漂亮,聞著一股香,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他微微頜首,衝林瑤道謝,“辛苦你了。”

林瑤撥浪鼓擺手,“不辛苦,不辛苦,你快吃吧。”

快點動筷子,她好走人啊。

邊上的顧時東在邊上吃吃笑,“嫂子擔心大哥餓肚子呢。”

林瑤偷偷瞪了臭小子一眼,小屁孩,不知道別瞎說!

顧時安卻會錯了意,冷峻的眉眼柔軟下來,他不笑還好,一笑又讓林瑤心裏一咯噔。

笑什麽笑?

這便宜丈夫不會以為她對他有意思,特意來賣好吧。

林瑤腦袋瓜裏亂七八糟,說起來顧時安今年也才二十八周歲,血氣方剛的年紀,倆人前頭又辦了婚禮,在老一輩眼裏,辦了婚禮就是夫妻了。

是夫妻就要睡一張床,再說老顧家幾間屋子都住的滿當當。

顧時安一回來,晚上豈不是要跟她睡一間屋子,然後圓房?

林瑤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她又悄咪咪瞄了顧時安一眼,男人這會兒脫了軍裝,穿著件洗的幹幹淨淨的白襯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修長結實的手臂,眉眼周正,是很正派的那種俊朗。

說起來,顧時安也是大雜院不可多得的優秀青年,要不是當年顧爺爺早早給孫子訂下娃娃親,這麽秀色可餐的小夥子,周圍的姑娘早費盡心機把他拿下了,林瑤也不會誤打誤撞嫁到顧家。

她承認眼前的便宜丈夫是挺誘人的,但她跟顧時安.....真沒熟到見一麵就同床共枕的程度啊!

紅糖酒釀蛋最是滋補,尤其是在下雨天受涼喝一碗,祛寒補身。

前幾年顧滿倉還是三級工,一個月不過三十來塊工資,顧時安兄妹三都在上學,單靠著夫妻倆一個月五十塊的工資。

顧家一家五口,要吃要穿,三個孩子上學課本費,學費,家裏雜七雜八的人情往來等等,日子過的捉襟見肘。

那時候一家人能吃飽肚子就很不錯了。

就在那麽艱苦的條件下,有一年冬天寒風刺骨,刮在臉上跟冰刀子一樣,張翠蘭從養豬場喂豬回來,摔倒在雪地裏,凍的犯了傷寒病,她在家養病就想吃一碗紅糖酒釀蛋。

那會兒老顧家一窮二白,別說紅糖了,就連雞蛋也買不到。

還是張家舅舅給姐姐送了五六個雞蛋來。

有了雞蛋沒有紅糖也百搭。

顧時安放了學,在縣上糧站幫著搬糧食,一袋糧食兩分錢,他不要錢,隻要二兩紅糖票,一麻袋一麻袋攢著,在糧站扛了一周的麻袋,肩膀都磨出血了換了一張薄薄的紅糖票。

當天晚上,張翠蘭就喝上了熱騰騰的紅糖酒釀蛋。

她不是自己喝的,一碗紅糖酒釀蛋,顧家一家五口,紅著眼睛喝光了那碗紅糖酒釀蛋。

第二年,十八歲的顧時安高中畢業參軍,往後他每年回家,都要喝一碗紅糖酒釀蛋。

桌上瓷碗散發著紅糖的熱氣,顧時安裹挾著風雨回家,身上確實有些潮冷,滾燙的紅糖水喝入口,驅趕走濕冷,身上暖烘烘地,別提多熨貼舒服了。

酒釀蛋甜滋滋的,顧時安大口吃下,幾乎是一口一個,才不多會兒,一大海碗熱騰騰的酒釀蛋就見了底。

顧時安眉目舒展,剛想開口跟林瑤說些什麽。

誰知道,對麵的小姑娘噌一下站起來,氣哼哼瞪了他一眼,小兔子一樣倏地跑了。

那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顧時安對她圖謀不軌呢。

顧時東見嫂子跑了,臭小子就急眼了,這陣子他跟嫂子處的可好了,抱著手急赤白臉地,埋怨他哥,“哥,都怨你,臉色這麽冷幹啥,我嫂子給你嚇跑了,晚上你等著打地鋪吧。”

顧滿倉也皺著眉毛道,“是這麽個理兒,大男人老板著臉不好,安子,你對媳婦兒也學著溫柔點兒,瑤瑤是個好孩子,來了咱家又買點心又買布料的,人家真心實意對咱家好,你還嚇人家,怪不得你媽打你。”

莫名中槍的顧時安:“..........”

他也不是故意冷臉的,在部隊裏訓練新兵蛋子,習慣了。

*

晚上這場雨來勢凶猛,狂風驟雨撲麵而來,吹打的行人睜不開眼。

大雜院裏的泥水漫過腳踝,張翠蘭去廚房看了看,這陣子刮風下雨的,屋頂有幾片瓦給吹鬆了,零零星星漏了小雨點。

張翠蘭套著腳鞋,踩著泥水回了屋,洗了手又洗了臉,衝了碗藕粉喝了,扯了條毛巾坐在床沿上擦頭發。

顧滿倉點了把艾草在牆角熏蚊子。

張翠蘭說廚房瓦不牢靠,讓顧滿倉挑個時間扛著梯子上去修一下。

別看顧滿倉是鉗工,少年時代在鄉下,為了生活也當過泥瓦工,如今上了年紀也寶刀未老,和泥砌牆都不在話下。

顧滿倉應了聲。

張翠蘭把頭發擦幹,喊他也喝碗藕粉,“這藕粉可甜了,比麥乳精好喝,瑤瑤特意給咱買來補身子的,別辜負孩子的心意。”

顧滿倉想起兒媳婦給買的雞蛋糕,黝黑發亮的臉此時也難掩笑意:“瑤瑤是個好姑娘,咱家安子有福氣。”

張翠蘭點頭,“可不是,也幸虧是瑤瑤嫁過來了,換成林大國家的林紅娜,咱家就甭想過安生日子了,那就是個攪屎棍子,到哪哪嫌臭,行了不跟你絮叨了,我到小偏房安排安排,今晚讓安子睡東子那屋。”

顧滿倉撓撓頭,不是很明白,“安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咋不讓小兩口多親熱親熱,睡東子屋幹啥?”

張翠蘭撇嘴,“跟你個榆木腦袋說不明白。”

她個當婆婆的巴不得讓倆孩子在一個屋睡呢,可也得瑤瑤樂意不是?

別看瑤瑤這孩子在家都笑眯眯,脾氣軟綿綿很好說話的模樣,可實際上這丫頭就是個小倔驢,跟她親媽一樣一樣的,脾氣驕,性子倔,認準的事情八匹騾子也拉不回來。

瑤瑤嫁到老顧家是不假,可她私下打量著,眼下安子可沒走到瑤瑤心裏去,別說走進去了,這笨蛋兒子連窗戶都沒摸到。

就這,老頭子還想讓倆孩子睡一起圓房呢。

想的挺美!

於是,顧時安回家的第一晚,就跟親媽踢去跟小弟一起打被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