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酒醒了(一更)

河豚洗漱完,癟癟的坐到小桌子前吃早飯。

因為地方小,桌子也小,兩個人對食,一人一杯咖啡,一盤餅幹。

“家裏沒有雞蛋。”賀之昭認為這有些營養不均衡,解釋,“所以隻有這些了。”

“我會馬上買的。”許添誼很快保證。

有意無意都好,他非常喜歡賀之昭剛剛自然地稱呼這裏是家。好像這個五十平米的房子是兩個人蝸居的天堂。

他趁人沒有注意,拿了手機對著這頓簡單的早餐拍了很多照片。

用以紀念有人願意專門做東西給他吃。

餅幹烤的差強人意,勝在心意滿分。許添誼吃的很慢,如同品嚐珍饈,甚至誇張地舍不得吃完。

他斟酌自己該說點什麽。

賀之昭總直白說喜歡和滿意,但是他一直恥於表達。這羞恥有半分的天性,也有後天的養成,當表達總是無人欣賞和在意,就會自然而然遮掩著抹去了。

斟酌再三,許添誼嚴肅開口:“餅幹很好吃,謝謝……我很喜歡。”最後四個字是硬憋上去的。

“不客氣。”賀之昭的神情變化沒那麽明顯,但所有人聽到這樣的話都會高興,“下次我做其他你喜歡的。”

吃完早飯賀之昭坐在小餐桌邊繼續辦公,許添誼替他續了一杯咖啡,像秘書一樣。

給好咖啡,許添誼站在旁邊有點躊躇。不想太明顯,他就繞著茶幾走了一圈,還沒下定決心,就又去陽台看那台正在運轉的滾筒洗衣機。

賀之昭的衣服正在裏麵縱情翻滾。

他又巡視屋子裏有什麽被他忽視、不妥的地方,再次回到臥室整理床鋪。這刻很希望自己昨天並沒有喝酒,這樣他就可以更清晰記得賀之昭是怎麽抱著他睡覺的。那種溫暖。

許添誼將兩個枕頭並排緊靠著放好,發現自己供在床頭櫃上的黑貓戒指不見了,心悸一下,慌忙尋找。

馬上發現戒指還在,隻是被移動了,掛在了鬧鍾的耳朵上。

他酒量雖然很差,但基本不會喝斷片,該記得的都記得。

戒指重視地放床頭,好比他隱晦心意。這樣被賀之昭發現便覺得羞恥,像昨天夜裏說出的話,清醒也絕對說不出口。

更毋庸說連喝醉都說不出的一句——

我也會好好喜歡你。

許添誼回到小飯桌邊,看賀之昭閑適呷咖啡、看電腦認真,好像很適應,沒有馬上要走的意思,舒口氣。

等衣服幹也要一天,不幹的這段時間賀之昭就隻能穿他的。

就意味不能回自己家,要和他住在一起。

他想詢問賀之昭是否有繼續留宿的意向,隻是一個雙休日也好。

但剛談戀愛就要同居,可能顯得用力過猛,很心急。是會有人不喜歡太近的戀愛距離,不喜歡朝夕相伴形影不離,想要一些自己的時間與空間。

何況這房子是他上次分手後匆忙找的,小區老房齡也高,一樓光線偏昏暗,可能會住不習慣。

這都正常。

許添誼恨自己畏手畏腳,又心甘情願。他走過去,確認道:“你箱子裏還有什麽要拿出來的?沒有的話,我把它收起來。”

用最隱晦的方式希望對方留下。

賀之昭沒領會到言外之意,想了想認真回答:“好的,我給電腦充個電。”

箱子重新平放下來打開。裏麵的物品擺放很整齊,一看就是賀之昭的作風。

東西很少,隻有在酒店就洗幹淨疊好的衣服、充電器、證件袋等等出差必備的物件。

除此以外,還有一本裝在透明防水袋裏的,很厚的皮質記事本。

賀之昭拿出充電器後,小心給記事本換了個更加穩妥的位置,讓它睡得更好。

許添誼認出那本子就是之前賀之昭生病時,放在床頭櫃的那本。

他要拿起來挪個位置,還被賀之昭警惕拿走,說是自己秘密的那本。

如此珍視,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許添誼說服自己每個人都有隱私,必須要尊重。他該明白自己上次就已經被明確拒絕。

可賀之昭要關箱子前,還是沒忍住,狀似不經意指了指問:“你的日記本?”

賀之昭沉默了瞬:“可以算是。”

氣氛因為這個問句,一下子有些奇怪起來。

“知道了,沒什麽。”許添誼後悔問了,“我就問問,別在意……”

他要幫著賀之昭把箱子關起來,一邊觀察對方是否因此有所不滿。

未想賀之昭也看著他,溫和地回答:“其實也不是日記本。”

箱子被重新打開,賀之昭從防水袋裏取出本子,遞過去,示意可以看。

許添誼沒立刻接下來,下了決心說:“你不方便的話就收起來吧。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動也不會看的。”

“這是我治療用的記事本。”賀之昭卻坦白了,“當時谘詢師建議我寫下來,有助於改善我的述情障礙。”

述情障礙。

冷不防聽到一個從未聽說過的詞語,許添誼愣了愣:“什麽意思?”

賀之昭分析自己現在可能有點緊張和焦躁。他解釋:“意思是,我經常感受不到別人的情緒變化,也無法順利地表達分析出自己的情緒。”

許添誼很慢翻開本子,看到很多歪歪扭扭的中文字。

每一頁基本都由幾小段話組成,像日記形式,但不是每天都記錄。一開始的語言總是幹巴巴的,像報菜名,而後組織得越來越好和生動。

他看到了不斷重複的人名,和夾雜其中的“河豚”代號。

生活枯燥,賀之昭像用一針一線緩慢編織出了人生旅程,和關於河豚的點滴感受。

許添誼向後翻閱。其中有一頁的紙被壓得很平,顯然被經常查看。上麵寫:

“離開河豚以後,生活逐漸變得黑白,失去了色彩。”

看日期,要足足追溯回五年前。

還有太多、太滿的情緒,是重逢之後的快樂、疑惑、悲傷,以及,最終的幸福。

許添誼又想起當時自己再聽到賀之昭的消息,他剛分手,狀態很差,覺得站到了人生十字路口,找不到方向,也一念閃過,懷疑如果生活像海洋讓他沉重得溺斃,死亡是否就成為很輕盈的事情。

然而緊接著,“賀之昭竟然沒死”的念頭占滿了神智,年少的彷徨和悲傷又翻湧上來,撞得他茫然失措,也無暇顧及喪氣的念頭,甚至滿心想要複仇。

重逢那日,機場人山人海站滿粉絲,賀之昭走過來的時候絆了一跤,喊他是小誼,說:“當時你說,我們再見麵的時候,我可以踹你兩腳,或者在機場把你摔在地上。”

也說,“但是我還是不想那麽做,所以還是抱一下吧。”

所以,他恨他竟然還記得他,也滿意他還記得他。

現在許添誼終於徹底明白那意味什麽。

那後麵所有的友善和照顧意味什麽。

還有那句“很高興認識你,我很幸福。”究竟有怎樣的重量。

賀之昭是他夢中的初戀,他也是賀之昭日複一日往複的想念。

賀之昭盤腿坐著,希望透過觀察得知許添誼對此事作何看法,可是看不出來,隻知道小誼看得很慢很仔細,像班主任查作業。

雖然已經在一起了,賀之昭不確定扣分製是否徹底消亡,便說:“但現在經過幾年的心理谘詢,我的症狀已經快好了,現在隻是有些……”

忘記遲鈍怎麽說,隻能形容:“感覺慢慢的。和正常人差得不多。”

許添誼垂著頭反駁:“你本來也是正常人!”

賀之昭認可:“重新見到你以後好很多。現在我們談戀愛了,以後應該會更好。”

良久,許添誼終於放下本子,聲音很悶地說:“這河豚不會是我吧。”

“是的。”賀之昭禮貌肯定,挽救道,“我可以都改成小誼。”

因為沒有希望再見到,所以許添誼的名字重複一次,感受不明白自己情緒的賀之昭也會難過一次。

看不清戀人表情,賀之昭湊近了一些,卻聽見許添誼這時候說:“對不起。”

怎麽都想不到是這個反應。

賀之昭大腦飛速運轉,邏輯已死。

他把人端到自己懷裏,問:“為什麽要道歉?我有點緊張。”經觀察,擁抱是極為有效防止自己被扣分的手段。他喜歡,小誼也喜歡。

“……一直誤會你沒打電話,對不起。”許添誼靠著他說,“我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對不起。”

“沒關係。”賀之昭撫了撫他的背安慰,親上去,“對不起,我也錯過很多東西。”

但是一切都還來得及。

許添誼如願將箱子藏到了賀之昭找不到的地方。他們開始做普通情侶會做的一切事,中午他燒三菜一湯擠滿小餐桌,獲得真誠的溢美之詞和一個個光掉的盤子。

許添誼高興得有點誇張,不再是那個嚴肅的許秘書,他像很矜貴的貓咪,高舉著尾巴到處走來走去,心裏滿意想,這才對。

夜裏兩人吃完飯蜷縮在一張沙發看電影,許添誼洗完澡全部準備好,忍著點不好意思,靠過去,手撐在賀之昭膝蓋上,緊張地暗示說:“我酒醒了。”

以此呼應昨天晚上賀之昭說的,“等你酒醒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