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命運的跳水(一更)
許添寶隨意將包甩到地上,整個人塗進沙發,慢慢融下來。
魚湯香氣緲渺飄出。於敏聽見關門的聲響,手忙腳亂把煲湯的灶火調小些,高興地小跑出廚房:“寶寶回來了?”
自從許添寶念大學後,雙休日也極少歸家。於敏埋怨他不戀家,他反而變本加厲兩個月都杳無音訊。
做母親的這下算是害怕,勸自己孩子大了,知足常樂。之後便不再提這件事。
於敏差些又沒認出沙發上那個是她兒子。“寶寶,又新染的?”她輕輕坐到許添寶身旁,打量他的新造型,花裏胡哨,必然花了很多錢。
她心痛又小心地捏起一撮粉頭發,委婉說,“我看短視頻上麵說呀,淺顏色都是要用什麽漂白劑才能染出來,是不是?那個東西多刺鼻呀,很傷頭發的,你要當心啊……”
許添寶煩躁地打開她的手:“你怎麽不告訴我他也在那裏上班啊!”
“他?”被指責,於敏麵色僵了僵,沒反應過來:“誰啊?”
“他啊,許添誼!”許添寶發現自己媽是真不知道,“人家是秘書,給賀之昭當秘書去了!兩個人辦公室都隻隔一堵牆!”
於敏慌亂道:“我完全不知道啊寶寶,你遇到他了?他怎麽會在那裏?他說你壞話了?”最關心最後這個問題。
不然呢?
自從那次團建過後,賀之昭對他的態度有了相當明顯的變化,想必是許添誼說了什麽。也可能是直接知道了許添誼壓根沒有去狗屁生父家的事實。
但他當時那麽小,怎麽知道隨口的話會被記這麽久?
他可能是不夠對,但也不會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於敏見他麵色不渝,不知道他年少作的梗,趕緊勸慰道:“你理他幹什麽,當他空氣。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心情卻複雜。因為盡管隻是個秘書,許添誼也比她想象中更加出色一些,至少沒讓她操那麽多心——不,那後來不就折騰出來了同性戀嗎?
人生逆旅,最重要二字是體麵。現在別人寒暄問她大兒子結婚沒有,她都要尷尬地尋找措辭轉移話題,像被碰到心口的一根硬刺。
“不想看到他,我早就已經辭職了。”許添寶滿不在乎道。
真實原因是他去了第一天就發現,JD上美名其曰寫的什麽品牌部實習生,實際就他一個男人,專幹發快遞的髒活。他嫌太累,後麵又因為樂隊訓練忙,請假曠了太多天,終究引起了其他部員的不滿。
更難堪的是,他因此動了腦筋,思忖換個輕鬆點的部門繼續實習,因此趁許添誼不在,偷偷去找了賀之昭。
賀之昭接過他的簡曆看了看,沒說任何包含情緒的話,隻是用很平淡的語氣實事求是做了分析——得出結論是他大學生活像在夢遊,履曆一無是處,不可能勝任其他部門的工作,自然也不可能轉正。
就差在明說,隻能發、發、快、遞。
許添寶為自己又爭取:“哥哥,你和小時候一樣教教我嘛,我還沒畢業,很多東西都不明白。”
賀之昭已經知道許添寶的所作所為,但這其中的情緒要表達出來,對他來說過於複雜和磅礴,所以他隻是幹脆明了地拒絕了。
“我沒有義務教你。”賀之昭想象許添誼會怎麽表現,模仿說,“小時候教你,是為了減輕小誼的負擔。你比你哥哥笨很多。”
向來隻接受讚美的許添寶麵色難看,自尊心嚴重受損。他之前確實還算喜歡賀之昭,因為和這樣的人交往明顯很有麵子。
卻沒想到因此受了這麽文質彬彬又無可辯駁的侮辱。
更難以理解是,賀之昭顯然對許添誼的工作很滿意。
他從來沒有比不上許添誼過,這是頭一次。
許添寶沒了心思把活幹好,打包快遞時三心二意。他覺得那些禮品都長得差不多,顏色不一樣,但本質根本沒什麽區別,於是為了提高打包的速度,貪圖方便,他沒有按照mentor木晴給的清單寄送,而是每一箱都隨便挑了幾樣放進去,再預約了順豐就寄出了。
這樣隻做到第二天,先前寄出的快遞有KOL已經收到了,紛紛向木晴反饋問題。
木晴這才發現這傻逼實習生給自己捅了多大的簍子,本就壓力大節奏緊,這下工作量莫名其妙翻幾倍,幾欲崩潰。
她又是脾氣火爆的人,真忍無可忍了,把許添寶拎到了會議室,關上門,以驚心動魄的聲音罵了足足半小時,將他說的一文不值。
想到這裏,許添寶臉色又很難看,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兩天辭職。
於敏聽許添寶這麽滿不在乎講完,真是想扼腕歎息。這麽珍貴的機會,兒子卻棄之如敝履。
但顯然許添寶今天的心情極為不好,她也不敢再多說不好聽的觸黴頭,便道,“也沒關係,就是讓你去試試,不合適的話就算了。”
她接著說:“我最近又和方阿姨聊了聊,她說你現在的水平,再好好打磨打磨,進樂團還是有希望的,到時候她會幫你想辦法。所以呀,小提琴一定放在第一位。你最近是不是沒有練琴?”
小提琴,輕飄飄又重千鈞,一把琴幾根弦,夢魂縈繞十多年。
……讓整個家傾家**產。
盡管現實處處碰壁,於敏還是做夢都想著許添寶能進樂團,這已經成了她的執念。
“還有啊,你後麵不要翹課了,知道嗎?”太久沒見,於敏要說的事情太多了,她哄道,“今年一定要好好念完,順利畢業。”
“別說了!每次回家都說這套,煩不煩?”許添寶蹦起來,“我都講過多少次了?我不會去什麽樂團,也不會去上班,你到底能不能聽明白我意思?而且現在我們的樂隊正在起步期,幾乎天天都排練,怎麽可能練什麽小提琴?”
他問:“爸呢?我今天是來找他的。”
下個月郊區有個音樂節。原本輪不到他們,但有個樂隊臨時退出,給了缺口。
主唱和鼓手正在積極周轉,快敲定下來了,可惜是沒有演出費。意味他們要上場,就隻能幾個人自己貼各種差旅費用。
全部金額加在一起,沒有五位數下不來。
他手裏根本沒什麽錢了。
“早上五點就出去了,今天第一單是跑機場的……”於敏知道他找許建鋒肯定沒好事,就是要錢,苦口婆心說,“寶寶,你爸爸最近真的很辛苦,沒有一天休息的……”
錢要用時間換,要一單一單賺出來。許建鋒自己舍不得花,兩件襯衫洗發白了輪換著穿,就差住在車上了。
“那誰叫他當時偷懶不找工作,就知道炒什麽股票呢?現在要花錢拿不出!”長大後,許添寶總要埋怨這件事,“別喊我寶寶!我都改多久的名字了?”
“你要多少?”於敏手裏也沒錢,心裏無比苦澀。
這些年,她總要想起許添寶小的時候,雪白粉嫩討人喜歡,不停粘著她喊媽媽。究竟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她又想到自己的大兒子,一個在這個家的生活痕跡近乎被全部抹殺的人。
她想到他總是在觀察她,討好她,螫在她身上的眼神。奇怪當時竟然那麽厭惡。可他為什麽是同性戀呢?
是秘書嗎?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許添寶當討債鬼,最後勉強答應了練琴,於是順利從家裏拿了八千塊。下午他去樂隊排練的地方,樂隊的人已經在等他,幾人練了一下午,晚上,他和主唱、鼓手一同去泡吧。
音樂聲很大,比心跳更重,燈光效果明滅交錯,舞池蹦迪的人緊緊挨在一起。
他們在卡座喝酒,許添寶連悶了三杯,被誇讚很猛。他在外也佯裝和兩人一樣是富二代。
主唱湊到許添寶耳邊說:“我把上次那個灰頭發上了,巨他媽爽——”
“許明橙,你還不試試麽?”鼓手一邊笑一邊悶酒,勾了他肩膀,“真的,我跟你說,試試男的吧,感覺不一樣。”
今天被喊太多次寶寶,差點也要忘了自己的新名字。
許添寶暈乎乎,深沉說:“我想想吧。”
他和這兩個人一樣,在這方麵道德觀念很弱。但是之前弄過幾個女粉絲,時間很短,沒什麽意思。對男人就是真沒想過,沒起過念頭。
今天他覺得自己迫切需要一個發泄的口子。
真的舒服麽?
大概吧,不然許添誼怎麽會那麽急著出櫃?
許添寶猶豫的時間很短暫。他不是要愛一個男人,隻是試試發生關係,這不是一碼事。
就像他試試泡吧、試試抽煙、試試飆車、試試女粉絲。都一樣。
人生的錯位總是悄無聲息。他最初也以為這隻是一個追求刺激的簡單決定。
在慫恿下,許添寶去找目標搭訕,果真成功。口哨聲如暴雨,那男的和一群人呆在一起,看上去稍微高一些,捏了捏他的粉色頭發和銀色耳墜。
因為嫌他喝醉了走路太慢,是把他扛走的。
餌誤把自己當魚。
宿醉的感覺很差。許添寶醒了,第一反應摸索手機。
他已經很習慣酒店偏硬的枕巾和被單,一時臉頰摩挲著,沒反應過來。
隨後猛地睜開眼睛。
頭疼欲裂,身體卻是一種陌生的難受。
床旁沒有人,用過的安全套隨意丟在絨絨的地毯上。
數量驚人。
……唯一的答案就是昨夜不止一個人。
許添寶麵色發青,要把自己撐起來,卻發現下半個身子毫無知覺,就像沒有一樣。
他後心竄出冷汗,掀開被子,所幸手腳齊全,連白床單上有斑駁的血跡都可以接受。
癱瘓了?
他又強撐著自己要匍匐下床,終究沒有成功,指甲用力在大腿沿劃出了紅痕,可是隻有極微弱的麻癢,比頭發絲掉上去更不可察覺。
許添寶勉強穿上褲子,已經大汗淋漓。他上半身夠出床,抓著把地上的東西扔進垃圾桶,忍不住打了兩個惡心。是他們對爽的定義不同?而且為什麽是他被上了?
去醫院看看,肯定沒什麽事情的。
許添寶佯裝冷靜地翻閱好友列表,發現到這時候竟然一個可以聯係的都沒有。
翹課太多,他不和大學那些學生交往,而樂隊的人知道他這樣會笑掉大牙。
再說這種恥辱的事情,告訴現在哪個人誰都後患無窮。
會有事嗎……說不定再睡一覺就會好……
許添寶百般糾結,沒頭緒,最後還是惜命的念頭占了上風。音樂節也還沒參加,他的一輩子不能因此被毀了。
要立刻去醫院。
找誰幫他?
找個可靠的,可以差使的,不用怕泄密的。
可能因為前段時間剛見過,許添寶順利想到一個人。
從小,他對許添誼的感情十分複雜。
說不上非常討厭,而且說到底根本無需討厭,因為對方對他毫無威脅,僅是他人生的襯托品。
為什麽對哥哥態度那麽惡劣,忘記原因,隻是長年累月察言觀色,知道這麽做沒關係。
因為許添誼忍氣吞聲不會反抗,因為這欺負是被允許的,不會被任何人責怪。
因為於敏也這樣。
他當然不會可憐或心疼許添誼。
隻是這次實習看到對方,在賀之昭房間與他擦肩而過,想著這個人,可能,搖搖欲墜啊。
他雖然揣測錯了賀之昭,但對他的哥哥倒是把握很準確。
電話那頭的許添誼為聽到許添寶的聲音感到反胃,但因為這個人說自己要死了,求他幫忙帶著去醫院看看,終究還是沒狠下心。
為的是他自己,怕許添寶真因此死了,他會愧疚。
去目的地時,許添誼一閃而過是去料理後事的念頭,想完又覺得自己邪惡。
趴在擔架上被運上車,急救員給他綁上各種測量儀器,許添寶這才懊悔自己怎麽沒想到這個辦法。
許添誼在他身旁入座,許添寶思量了下,咬牙切齒地威脅道:“不許告訴別人。”他自作聰明壓低聲音說,“你不想讓自己的老板知道秘書是個同性戀吧?”
本性難移。
許添誼最後的那點惻隱之心,因為這句話徹底亡佚。他沒什麽表情地看了許添寶一眼:“到底誰快要死了?”
許添寶找對人。巨嬰長大,他連看病什麽流程都不清楚。幸好另一個自立自強慣了,上下樓辦手續。
醫生診斷許添寶的脊椎沒問題,隻是因為昨天晚上身體維持了一個什麽奇怪的姿勢太久,壓迫到了神經。
內傷沒有,外傷嚴重。
隨後護士開始給他上藥。
誰都心知肚明這是什麽意思。
等待時,許添誼站在醫院的走廊,看牆上幾十年如一日但漸漸斑駁的長頸鹿壁畫。這是他們小時候常來的地段醫院。因為看病太花錢,身體也比較強壯,他來的很少。
許添寶倒是每次都很嬌貴,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被於敏忙不迭送過來。看好病,他會在對麵馬路的書報亭買一本有玩具的雜誌回家。
那時候許添誼發現這件事,心裏很羨慕,希望自己也生病。終於趕上一波細菌感染,兩個小孩一同病倒,發燒到四十度,偃旗息鼓。
請病假曠了學校,然後用半天在醫院吊完水,於敏帶他們回家。
路過書報亭,許添寶說:“媽媽!米老鼠!”
書報亭好像城堡,花花綠綠的雜誌撐滿漏風的門麵,新的疊在舊的上麵,玻璃後的封麵模特天長地久,像被抹去五官的混沌。最新的報紙在台子上,日期一致,隱隱約約可以聞到油墨香。本月的雜誌琳琅羅列在下麵那排,喜人的新奇玩具緊緊綁在封麵上。
遇到小熟客,書報亭的老板站起來:“喲,你又來啦!”
於敏嗔怪說他又要,上次的放哪了都不知道,但還是很快付了錢。
因為還沒退燒,許添誼的臉有點紅,暈暈的。他站在後麵看著,沒說話,看許添寶墊腳拿好雜誌,然後就一起乘車回家了。
那種氛圍讓他覺得不可為。
而有些記憶一生都無法忘卻,也沒辦法原諒。
他又想到剛推開酒店房門,許添寶塗在大**,頭發淩亂、十分狼狽的樣子。當時心裏沒什麽幸災樂禍,也不憤怒或驚訝,隻平靜剩下一個念頭——
媽媽最珍惜滿意的作品被毀了啊。
於敏從入口那頭慢慢走過來。她的腰前段時間很不好,拖了些時間才看了醫生,現在正在接受每周三次的理療。
她經過走廊時,發現一個人站在那發愣,驚訝地頓住腳。
“許添誼?”於敏的第一反應是試探喊。
她細細打量著,許添誼穿著襯衫,像臨時從工作脫身出來。因為剛剛想到過這個許久未聯係的兒子,她滿意想,秘書就該是這個體麵樣子。她又小心翼翼關切問:“你怎麽了?生病了?”
偽善的一麵刨出來,因為究竟不是窮凶極惡的人,因為他們是母子。
許添誼應聲扭頭,錯愕地叫了聲:“……媽。”
後麵的門複打開,護士喊他:“藥塗好了,你過來扶一下吧。”
於敏跟著探頭看去。
許添寶還是那個樣子,倒黴在痛覺倒是先行恢複了一點,後頭鑽心剜骨。這下太累,手也沒什麽力氣了,撐不起來,看上去像擱淺的魚,狀態不能更差。
“寶寶?”於敏難以置信撲上去,“寶寶、寶寶?”她的腿一下子軟了。
許添誼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被於敏崩潰地質問“是不是你教壞他的?”時,還是有種被粉碎的感覺。
教、壞、他。
他都已經這麽大了,真沒必要一遍遍來提醒他,媽媽不愛他的事實。
於敏忘記了腰疼,跌折在地上,像被抽掉支撐她一輩子的信念,那根最硬的脊梁。
這本該是她收獲的季節。
她苦心經營的家庭,她耗盡一生心血灌溉的幼苗。
一種錯誤早就被埋伏在裏麵。
許添誼磊落地站在走廊邊,接受阿姨媽媽的目光洗禮。不知道為什麽很冷靜,也不怎麽丟人。
他在想賀之昭。一想到賀之昭擋在他身前的背影,奇怪心裏就很有力量。
今天晚上賀之昭就要回來了,他的想念已經瀕臨極限。他要解決掉這些事情,回去了。
於敏趴在許添寶身上哭,哭喪兒子的童貞美好,丟失的金色年代,嘴裏惡毒的詞語連不成句。
可能也一如既往,並不會在意許添誼說的話。
但現在許添誼要讚同表達很重要,表達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是給自己機會,丟掉過去沉重的東西,築起內核,有勇氣繼續往前走。
“怎麽輪得到我教壞。”許添誼說,“他自己和人胡亂上床,現在沒癱瘓已經是萬幸了。”
“他年紀這麽小,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於敏被那兩個關鍵詞刺得快失去理智,“要不是你,他會知道有這些!?”
“知道了又怎麽樣?知道了就也要試試什麽滋味?”許添誼道,“他知道的少嗎?七歲的時候就會到處撒謊,天生的壞料。”輕飄飄接的電話,造成的卻是貫穿十多年的誤會和兩個人兜站在原地無法釋懷的遺憾。
他覺得自己很像個失望的小孩,像那個站在書報亭麵前說不出口的、看晚上那扇吞沒光的窗嫉妒失眠的、聞到高樂高香味嘴裏發澀的小孩:“從小起,你就把最好的給他,連邊角料都不屑於施舍給我。他想要什麽就得到什麽,自我為中心,肆意揮霍不知道珍惜,理所當然養壞了。現在才受到懲罰,也不算早。”
“蠢笨無能,實習連發個快遞都發不好。”
“鋼琴、小提琴,買的都是貴的,現在有哪一個練好了嗎?”
“又不是絕症病人,隻是社會垃圾,該慶祝慶祝了。”
他說:“媽媽,你會養他一輩子的。”
因為聲音太吵,保安及時趕過來,要將他們帶出醫院。
許添寶還是不能走,是被架起來的。軟成泥的雙腿拖曳在後麵,他一言不發地低著頭,粉色頭發已經足夠顯眼,不想被人看見臉。
這類似癱瘓的模樣讓於敏情緒失控,喪失言語能力,也被攙扶走。她還哭著,哀悼一切,不過她馬上會接受這個事實。因為那是許添寶。
隻有許添誼自己正常走了出去,分道揚鑣。他發現那家書報亭已經被拆掉了,露出後麵的一片綠地。
陽光烈烈刺破眼皮,心裏很不舒服。他不喜歡和人產生正麵衝突,但這段時間總在發生這樣的事情。
可是人生的鬱結總要梳理開,壓抑無視太久就會亂如蓬草,牽連拉扯。無法溫和地解決,就必然有要下決心斬斷的一天。
其實他想問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從小就不被喜歡。
後來又想通,其實心裏早有答案。不是什麽都可以有讓人接受的理由。
現在他要離開這裏。
心又有種漂泊起來的感覺,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了一些奢望的東西。
許添誼摸出手機看時間,還有五個小時。
明明前幾天通個簡單的視頻都不舍得掛斷,想見到賀之昭的一分一秒都難捱。現在卻又覺得不合適起來。
因為舍不得用這樣的狀態麵對最珍惜的人。
心情消化不良,像一桌殘羹冷飯。他怕自己的消極情緒波及賀之昭,或做出些潑冷水掃興的事情。
許添誼猶豫幾秒,權衡利弊,最終決定扯謊逃避。
賀之昭落地時,分析自己現在是極為快樂的。手機裏每天視頻通話截的圖已經堆積如山,工作的時候就把手機放在旁邊支著欣賞,但都比不上可以見到本人。
然後他看到許添誼發的消息,說自己身體有些不舒服,為今天不能來接他感到抱歉,並承諾過完雙休日,後麵幾天會來正常上班。
許添誼扯的謊太拙劣。他隻想到自己缺席的合理理由,卻真沒想到也有人當然會因此擔心,想立刻要去看他。
賀之昭坐著車抵達熟悉的小區外,後知後覺打電話報備。
他說:“小誼,我可以來看你嗎?”紳士禮節。
又說:“我在小區樓下了。”堪比威脅。
許添誼打開門,朝思暮想的人已經端正站在門外。
他遮遮掩掩,笑了下說:“這麽快。”他連客廳地板上的酒瓶子都沒來得及收拾。
下一秒,賀之昭放了行李箱,將他騰空抱起來,攬在自己懷裏,隨後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