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生戰神許添誼!

一覺睡醒,喜迎寒假第一天。

家中無人,許建鋒去廠裏上班,幼兒園還沒放寒假,於敏也送許添寶去上學了。

許添誼熱了個包子,拿了兩盒紙箱裏的牛奶,夾好作業去找賀之昭。

賀之昭住在對樓二樓,和許添誼一樣,都不是大院出生。許添誼五歲時隨母嫁進來,那時對樓僅住賀之昭的外婆。一年後,賀之昭和媽媽也搬了進來。

三年前,外婆過世了,於是就成母子二人住在這裏。

“賀之昭!”許添誼咬著包子在門前站好,喊得肆無忌憚,“我來了,幫我開門!”

根據經驗,薑連清這個點應該已去上班。

三秒以後,門應聲打開。防盜門外還有道防蚊蟲的紗門,薑連清邊開藍色紗門,邊好奇地看他:“哎呀小誼,你這麽早就來啦。”

許添誼頓時臉紅似煮熟的蝦,別別扭扭擠進屋。他找的賀之昭本人正坐在桌前,睡眼惺忪,頭發亂如蓬草,臉頰上洗漱的水跡還未幹,正拿了片麵包幹啃。許添誼覺得他下一秒要噎死,把帶的牛奶塞給他。

薑連清站在鏡子前係圍巾,邊囑咐身後的人:“小誼,冰箱裏有酸奶,茶幾那個小抽屜裏麵有巧克力,你等會記得和賀之昭拿去吃哦。”

“好的。”許添誼高興地應下。他喜歡和薑連清說話。

“你們真開心呀,又放假了。櫃子裏有零食,你們記得拿了吃。”薑連清看清腕上手表的時間,頓時花容失色,“我的媽呀……”她急匆匆披上外套,剛走到門口,又扭頭衝回客廳,拿起茶幾上沒蓋蓋子的香水噴了兩記,接著快速衝了出去,“拜拜——你們在家注意安全哦!”

“薑阿姨再見!”“媽媽再見。”

薑連清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了,剩下二人賦閑在家。

賀之昭家是一樣的兩室一廳,隻不過因為隻有兩個人居住,東西少了很多。茶幾上擺了個方型的玻璃魚缸,許久未見,三條胖壯美麗的金魚又都肥上了一圈,兩鰓翕動,尾巴躍動如火焰。

金魚的飼養員吃完早飯走過來,從抽屜拿出包魚食。

許添誼自告奮勇:“我來喂!”

他迫不及待接過袋子,使了些力氣撕開個口,捏住袋角猛地往下一倒——未想袋子太軟,口又開得大,顆粒狀的飼料立刻爭前恐後奔湧而出,鋪滿了大半個水麵。

許添誼驚慌地把袋子擺正。和在家闖禍一樣,他條件反射去看賀之昭的臉色:“我倒太多了。”

賀之昭點點頭,認可這個說法,然後從抽屜拿出自己的撈網:“沒關係,我撈出來點。”

這下輪到始作俑者老老實實在旁邊觀看。賀之昭鎮定地把大半浸濕的魚食重新仔細撈了上來,扔進垃圾桶。

喂完魚,兩個人走進裏屋。

賀之昭擁有一個完整的、屬於自己的房間,書桌寬敞,正對著窗,光線明亮。許添誼熟練地拖出他的專屬小板凳,兩個人坐到一處。

做作業前,總有些基本儀式。賀之昭挑出筆盒裏鈍了的鉛筆,拿起筆刀開始對準垃圾桶認真地削筆尖。和許添誼容易著急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做事情總是慢而認真,要把一件事做到自己滿意才會停止。

許添誼見他削筆,立刻理直氣壯遞出自己的:“給我也削一個。”

削一個也是削,兩個也是削。賀之昭接過去,也仔仔細細削出漂亮的筆尖,終於無事可做,隻剩下寫作業了。

幾番定奪後,許添誼決定先寫語文的周記。他打開四方格的作文簿,填好日期和天氣,提筆便是言不由衷:“美好的寒假生活開始了。雖然這是假期,但媽媽曾語重心長地和我說,假期不是用來休息的,是彎道超車的好時機。我認為媽媽說得對……”

媽媽,媽媽。

許添誼很慢地寫著,想起昨日於敏說出“下次肯定還是賀之昭第一名”時的那種篤定。這讓他有一種矛盾的痛苦——他因此控製不住地嫉妒賀之昭,但朋友間不該有這樣的情感。

鐵皮筆盒裏還靜靜躺著昨日得到的小天使掛件。許添誼珍惜又不舍地摸了摸,又摸了摸,權衡各種利弊,終於下定決心。

“賀之昭。”他說,“我問你個問題。”

賀之昭從作業裏茫然地抬起頭。

“嗯,你……你怎麽做到考試的時候不粗心的?”許添誼咬了咬牙,求知欲戰勝了恥意,“就是,怎麽才能不算錯數字,也不漏看條件?”

他對此增加了籌碼:“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就把小天使掛墜送給你。”

賀之昭想了想,富有條理地回答:“如果你經常看錯題目,可以做點勾畫的標記;算錯的話,就多打草稿。”

便是如此。

許添誼覺得是有些道理,但這道理太簡單,遂內心大呼上當。

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艱難地遞出自己的天使掛墜:“哦,謝謝。這個送給你了。”

賀之昭接過去看了看,說:“你留著吧,這個是屈老師送給你的。”

掛墜順著那隻手輕輕落回了筆盒。“哢嗒”。

賀之昭又低下頭認真算起口算題,許添誼卻沒有繼續寫他的彎道超車日記。

他執意要送出小天使掛件,是因為覺得如果有克服粗心的好辦法,賀之昭不會願意無條件告訴他。不用其他東西去交換,是因為手裏除卻這掛墜,再無更得體的謝禮。

然而事實是賀之昭知無不言,還十分客氣,沒有收下答謝的禮物。

許添誼羞愧難當,再一次確實感到自己是個心思很重又小氣的人,而他的朋友賀之昭卻又是個大方、足夠好的人。

窗外一片蕭瑟,天空的顏色中都透著幹冷。臨近春節,大院門口貼了春聯,掛了兩隻紅燈籠。幾個老太搬了板凳圍坐在一起,邊摘豆芽邊聊天;背後的空地上,小孩們追逐打鬧,歡聲笑語從樓下如水般漫上來。

許添誼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在大院的空地上玩耍是什麽時候。這種改變很突然,隻是某一天他發現自己要寫作業,沒有時間再去玩,也對在大院裏狂奔這件事失去了興趣,更喜歡看電視。於是,他和賀之昭集合見麵的地點,就從大院的空地變成了賀之昭家的客廳。

盡管如此,他卻仍記得自己第一次與賀之昭見麵的場景。

彼時為夏秋換季,許添誼在度過人生比較美好、難忘的一段時光——一年半前,母親堅決地離婚了,他跟著擺脫了酗酒成癮,還會家暴的生父;一年前,於敏認識了同樣離異,但沒有子嗣的許建鋒,兩人迅速決定結婚。

二婚,在這個年代並不多見,因為忌憚他人的眼光,“許添誼”這個名字是搬進大院前匆忙改好的。隨後,於敏和許添誼便作為許建鋒的妻子、孩子住了進去。

許建鋒是個最傳統的老實男人,偶爾自大,但確實對許添誼不錯,剛住一起時,給他買了點時興的玩具,一家三口還偶爾會去郊野公園,許添誼可以玩到城堡樣的氣墊蹦床和碰碰車。

之後的半年裏,於敏有了身孕,便辭去工作在家保胎,每天等許添誼幼兒園放學去接他。

許添誼雖然嘴上沒有說過,但一樣很期待這個弟弟或妹妹的出生,讓這個家庭變得更加穩固、親密。

他唯一的煩惱是,已經搬來大院近一年,卻恰好處在一個青黃不接的年紀。上有兩個比他大三歲的小學男生,下有小一歲的三個幼兒園女孩。唯獨沒有可以作伴的同齡人。

正在此時,他終於從於敏的口中得知一個好消息——對麵樓吳煥秋奶奶的女兒和孫子即將搬過來。那小男孩和他一樣大。

許添誼正無言地期待著,轉頭卻得了流感。病情愈演愈烈,從簡單的咳嗽演變成肺炎,他大病一場,手背紮了留置針,在醫院躺了整整一周。

等得赦可以出門玩耍時,已經正式入秋。那小男孩也早就搬了進來。

許添誼很想交朋友,但也不好意思直接敲門去找,便時不時站在廚房那扇窄窗前觀察。那天一早,於敏出去買菜,讓大病初愈的他老實在家呆著。許添誼寂寥地透過玻璃望出去,發現大院空地上除了那兩個不和他玩的小學生,還多了個矮上一些的男孩在旁邊杵著。

大約便是此人。許添誼心中一喜,緊跟著又一黯。他做人太猶豫,病又好得太晚,看來新人已經找到玩伴了。

然而沒等他完全失望,就看見其中一個小學生抱著隻球,伸手猛地推了一把新來的男孩。男孩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好,此處又有邪惡的事情發生。

正義的許添誼立刻開門躥了出去。

其中一個正說著:“咱倆不想跟你玩,你外婆說的不作數。”

“聽說你沒爸爸?”另一個嘻嘻哈哈地問,“為什麽?是不是和別的女人跑掉了?”

許添誼聽見,認為證據確鑿,他們就是又在欺負人。便是這樣的閑言碎語在大院的人際關係中流轉,所以於敏和許建鋒搬進來前充滿忌憚,既要改他的名字,也要保證他不說漏嘴。

讓所有人以為,他就是於敏和許建鋒的親生兒子。

“給我站住!”許添誼大喝一聲,帶著感同身受的憤怒,“別人有沒有爸爸,管你們什麽事?”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飛沙走石間,有一人怒目圓睜,邊走邊捋袖子。

兩個小孩立刻緊張起來:“走地龍來了!”

“走地龍”的代號源自一場矛盾,因為許添誼發現這兩個小男孩欺負大院裏的三個小女孩。他們把過家家用的鍋鏟搶了過去,像打高爾夫那樣用來打玻璃彈珠,還搶她們的橡皮泥、毽子、折紙,搶走了就不歸還。

許添誼從傷心的小女孩那裏了解完事情全貌,和他們產生了比較激烈的肢體衝突。

而俗話說上帝為你關了一道門,就會給你留扇窗。

人如果說各有所長,那麽許添誼認領的技能就是打架。盡管從未接受過什麽正統的學習與訓練,但他天賦異稟,打架的招數、氣勢和技巧都渾然天成,所向披靡幼兒組,穩紮穩打三年級以下組。

許添誼一戰成名,當然也惹上了麻煩,被於敏拎著耳朵去挨家道歉了,還被限製以後絕對不能再打架。不過他並不後悔,認為自己沒有做錯。

此時,在那兩個男生驚恐的目光中,許添誼意識到,接下來就該撂狠話了。

如果是五年,十年後的他將更有經驗,也能把握好度,但畢竟,他這時才五歲。

雖然勇氣源於自身,但所有火拚和爭吵的經驗,都來自於電視上的抗戰劇。

於是下一秒,他怒目圓睜,大喊道:“我殺了你們!”

萬籟俱寂。

“殺”字濃墨重彩,是小學生生命難以承載之重。兩個男孩茫然又驚慌地交換了眼神。上次被打得落花流水,這次竟然是要死了嗎?

沒有商量的情況下,他們默契地如鵪鶉擠在一起,扭頭狂奔回了隔壁樓。

許添誼目送他們遠去,喉嚨有些疼,心中卻很驕傲。他像隻矜貴的孔雀款款轉過身,上下打量對方。長得還可以,比他稍微矮一些,隻是臉上沒表情。這可能是有點呆,智商不高的表現。不過沒關係,玩伴嘛,能一起玩就可以。

許添誼正準備說些什麽,沒想到這時,這人開了口:“哇,你的聲音好響。”

許添誼瞬間不想認識他了,莫非還真是個笨蛋。他癟了下嘴轉過身欲離開,覺得不甘心又轉過來。發現賀之昭還在看他,就不情不願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賀之昭。”

“哦,我叫許添誼。”

對麵點頭。

這便是他們在這世界上相識,發生的第一次對話。然後故事就這麽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