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餓了嗎?

許添誼夜醒了很多次,都是因為做噩夢。最後一次夢見許添寶幸災樂禍地抵住家門,不讓他進去。小小矮矮的人力大無窮,他竟然怎麽使勁也推不開。又聽見門背後於敏冷漠的聲音,說既然他這麽喜歡去別人家住,就再也別進家門。

許添誼焦急地雙手撐門,用盡全身力氣往前一推。真實的觸感讓他睜開眼睛。

隻見身旁原本睡得很好的賀大門,被他雙手推背,徑直骨碌碌掉下了床。

許添誼趕緊趴到床邊往懸崖下看,賀之昭已經迷糊地睜開眼睛,呆呆地看著他。緩了緩,說:“我掉下來了。”確實如此。

許添誼心虛地伸出手,把他拉上床,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

心胸寬廣的賀之昭並沒有和他計較,卷了卷被子重新睡著了。

許添誼緊挨著他趴著。賀之昭的臉頰和碎發碰到了他的手臂,有些發癢,但他並沒有移動。抬頭看鍾,才六點半。但即便是假期,這個點他也應該起床了,因為於敏和許建鋒起得早。一旦有人起床,就象征客廳被收歸回了公共領域。所以他也需要收納好自己的東西,騰出位置。

睡前窗簾隻拉了一半,借著晨光,許添誼能看清房間的全貌。牆上沒有貼東西,潔白如紙,換他要貼張信哲的照片,灌籃高手的海報……

天知道他多想要個自己的臥室。

無法得到滿足的占有欲太多,被迫延展到了其他地方尋找歸宿。許添誼想要獨屬於自己的那些東西從未如願過,但在這一秒他認為,或有一件已經得以實現——

他擁有了隻屬於他的好朋友。對方最好的朋友也是他。

賀之昭仍閉著眼睛熟睡。許添誼趴在他旁邊,內心十分喜悅,但這種喜悅是恥於分享、無處分享的那一類。他下決心以後待賀之昭更哥們一點。而許添誼恰恰是非常有奉獻精神的人,這情誼的重量因此十分深刻。

八點。煎蛋、煎培根、切片麵包和牛奶。

賀之昭又是張沒睡醒的臉。他將盤子裏的培根用筷子慢慢堆到旁邊:“我不想吃這個。太硬了。”

許添誼忙扒拉到自己盤子裏:“我吃,別浪費。”他怕賀之昭會挨罵,而且這早餐真西式,他從來沒吃過。

幸好上午無事,薑連清又坐在臥室裏打外文電話,賀之昭坐在沙發上研究肯德基送的那台電玩上校遊戲機。唯獨許添誼提心吊膽,偶然發現廚房水池前的窄窗和自己家的類似,都可以看見大院門口的情況,於是裝得從容,時不時站在那裏觀察情況。

不幸賀之昭總是見不到人,有點想念。他起身去找,就看見許添誼站在廚房的水池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推理得出:“你餓了嗎?”

被發現異常行為的許添誼十分惱火,他說:“我才沒餓!”

“你在冰箱旁邊站了好久。”人或許該在臥室,該在衛生間,該在客廳,怎麽樣都不該在寂寥的廚房。

無奈,許添誼斟酌再三,隻能勉強表示自己確實餓了,於是賀之昭很快地從抽屜拿出AD鈣奶和餅幹招待。他不怎麽吃零食,這些櫃子裏的零嘴都是買給來玩的許添誼的。

薑連清不允許他透露這件事:“小誼會不好意思吃,心裏有負擔,你別說這說那的。”她實在多慮,她兒子雖然略顯不經人事,但從不主動放屁。

許添誼一邊吃,賀之昭就一邊給他拆。

拆到第三瓶AD鈣奶,第五包餅幹,許添誼幾欲作嘔,說:“我不吃了。”賀之昭就把東西收了起來。

許添誼恍然大悟。他做小伏低太久,差點忘了這是賀之昭,是可以拒絕而無需有負擔的人。

更惡劣說,是他可以隨意欺負的人。當然,他不會真的做惡事,他很珍惜朋友的。

臨近中午,一家三口終於出現在大院門口。門房間的水英阿姨拉開她的窗戶,和他們打招呼。

許建鋒拎了大包小包,於敏牽著許添寶,和和美美。

遙遙的,許添誼站在窄窗看大院門口,覺得自己落在此地是多餘,回去也是多餘,真想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身後薑連清呼喚:“來小誼,我帶你去找媽媽。”她當然也早發現小孩的心思。

於敏看到兩個身影一齊出現,不免愣怔。薑連清笑意盈盈,說事情前因後果,然後道:“敏敏姐,小誼本來想一直等你們,我就把他掠回家了,他很乖的,和賀之昭一起看看書寫寫字,現在你們回來就趕緊說要回家了。”

“謝謝謝謝。”於敏笑著說,“給你添麻煩了。”

“別客氣。”薑連清摸了摸許添誼的後腦勺,“下次再來玩!”

許添誼緊緊跟著走,等進了樓道,外麵人聽不見也看不到了,於敏迅速冷了臉,數落道:“你跑出去丟垃圾幹什麽,需要你做這個事情嗎?”

許添誼認為這件事還有回轉的餘地,他解釋:“媽媽,我把家裏打掃了一下,看到有垃圾,就順便出去扔掉了,沒想到忘記帶鑰匙了。”

於敏低頭看自己的大兒子。

臨近青春期,許添誼這兩年稍微長開了些,眉眼和寧嘉瑋年輕時候越來越像。當下的神情中有絲隱約的惶恐和討好。

她知道,許添誼做這些事情,都是為了得到自己的肯定。

許添誼的每個行動都有相應的目的,就和寧嘉瑋一樣。

前天在麻將桌上說的,都是她的心裏話。她是想要一視同仁,可誰會喜歡這樣心機深重的小孩?

於敏說:“誰要你打掃衛生了?事情沒做多好,這下還麻煩了人家一晚上!你說……”這是丟她的臉。

旁邊的許建鋒忽然開口道:“哎呀行了!大過年的,對孩子說這麽多幹什麽?”

於敏不說話了,隻掏鑰匙開門。那支拖把因為沒放好,橫臥在門檻前,差點絆了為首的許添寶一跟頭。

她忙去扶,又往後瞪了一眼,扭頭去了廚房。隻有許建鋒打量了兩眼屋子,說:“這不是挺好的?幹幹淨淨。”

“你什麽意思?之前不幹淨?”於敏的聲音立刻從廚房冒出來。

許建鋒忙稱不是。但他這樣平日不幹活的懶漢,這檔口越容易誰都得罪。最後結巴半天,什麽話都不說了。

趁大家都沒注意到自己,許添誼趕緊跑到客廳。

在沙發和牆壁中間,存在一個無人注意的死角裏,放了隻不起眼的紙袋子,袋子上印著不知名的保健品和誇張的廣告文字,大約是誰路上被發傳單的人強塞下的。

但像貓會把自己喜歡的東西統統踢到沙發底下,在這普通的紙袋子裏,許添誼也把自己得到的所有珍貴寶物都放了進去。現如今袋子裏有上次得到的夜光小天使掛件,有之前得到的一本精裝硬皮筆記本,還有些雜七雜八、不值錢的文具,還有包他一直沒舍得吃的辣條。

許添誼飛快地從外套夾層裏掏出遊戲機的紅盒子。他看賀之昭玩已經發現,這遊戲機的聲音大得恐怖,如果在家玩,絕對會被許添寶發現將東西奪走。他決意隻是永久地珍藏。

剛放好,聽見於敏在廚房叫他名字。

走過去,地上都是剛剛許建鋒拎回來的年貨。於敏揀出其中一樣,說:“把這箱牛奶送到對麵去。免得別人以為我們是貪便宜的人家。”

許添誼燙手地接下來。這東西不是送給他的,但現在他要做人情送出去,如此越發感覺虧欠太多,像記一筆很厚重的賬,日後都要還清。

半小時後,他帶著這箱牛奶和借穿的賀之昭的外套出門。走到熟悉的門前準備道謝,開門的竟然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許添誼震驚得大腦空白,正醞釀著hello,hi之類的洋文,結果這人直接衝他伸了手,流利道:“下午好。來找賀之昭?”

“下、下午好。”許添誼結結巴巴,像被剝奪母語的人,“我找薑阿姨。”薑連清這才笑眯眯從門後出現了。

許添誼磕絆地說了自己的來意,遞出外套和牛奶。薑連清將衣服收下了,那箱牛奶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收:“不用,牛奶你拿回去吧,你弟弟也可以喝。”

可是我也想感謝你。許添誼心想,因為昨天你在出租車上把我當成你兒子,說我聽話懂事。我最想要的就是這四個字。

他千頭萬緒,無限感激,最後匯集到嘴邊,卻錯成了:“媽媽你收下吧。”

說罷,自己一愣,漲紅臉辯解道:“對不起,我,我說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薑連清反應過來,哈哈哈笑,笑完看著麵前如番茄的紅臉,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好燙。她終於把那箱牛奶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