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靳川言回暖閣時, 時塵安正趴在案桌下,拽他用來墊桌腳的折子。
靳川言是個念舊的人,哪怕如今他的身高已與這案桌配不上了, 他也不舍不得換, 擱在暖閣裏,寧可用折子墊著桌腳,堪堪用著。
不過也因為墊桌腳的折子太多, 他也記不起時塵安眼下拽的這份究竟是哪一份,他起了些好奇, 幫忙把案桌抬起, 看時塵安順利將折子抽出來後, 隨口便問:“你要這折子做什麽?”
時塵安打開折子, 從頭到尾略看了一遍, 確認沒有尋錯後, 她板著臉,把折子遞給靳川言,然後一聲不吭轉頭就走, 鬧得靳川言滿頭霧水。
他打開掃了眼,就被‘選秀’二字刺得腦殼疼,他轉過頭去,看時塵安捧著盞涼茶坐在窗邊, 明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 卻仍舊梗著脖子望著外頭星子寥落的夜空, 還有被燭火照亮的黃瓦紅牆。
靳川言合上折子, 單手拎著, 將手與折子都背在身後,輕手輕腳走過去, 覷著時塵安的神色,道:“哪個不長眼的惹你不高興了?”
她的神色談不上不高興,也談不上不高興,隻是有些小性子上頭,不怎麽想看到靳川言罷了。
“你又騙我。”
靳川言‘嗯?’了聲,聲音略疑惑,好似無辜得很,內心卻極其緊張地迅速將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檢查了一遍,再次確認自己的狐狸尾巴還嚴嚴實實地藏著。
時塵安的脾氣卻被靳川言這佯裝無辜的聲音給頂上來了,她冷笑了聲:“你前兒告訴我,京中沒有肯入宮的貴女,我看事實並非如此,隻要你肯點頭選秀,這三宮六院怕登時就能被塞得滿當當的,靳川言,你行情當真好得很呢。”
靳川言一愣,道:“怎麽可能?就連那些男子見了我都會嚇得溺尿,何況女子?她們便是肯入宮,也是皇命所致,哪裏是心甘情願。”
時塵安道:“若我能替你尋到一位真心仰慕你的女子呢?”
靳川言聞言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用目光慎重地審視著時塵安的神色,隻一會兒功夫,他便道:“今日你見了柳菁和林喚春。”
不是疑問,而是極篤定的語氣。
這事瞞不住,時塵安便沒有否認。
靳川言的眼眸便瞬間亮了起來,那止不住地笑意將寒星般的眸子潤得柔情婉轉,他在時塵安麵前坐下,眼疾手快地在她要轉頭之際,扶住了她的臉頰。
在他的掌心裏,時塵安若炸毛的小貓,睜著圓溜的眼睛瞪他,而他慢條斯理又極為舒心地用拇指撫了撫時塵安嫩生的頰肉,他的唇角上翹起愉悅的弧度,道:“塵安,你是在因此吃味嗎?”
“什麽吃味?我好端端地吃什麽味?”時塵安根本理解不了這個詞,她認認真真地跟靳川言解釋,“我與她們談過,我才確信我做不了大度的正房夫人,可以心無波瀾地看著夫婿納妾,還要賢惠地替他養庶出的孩子。”
“哦。”靳川言應了聲,不像是很在意的模樣,他所有的注意力與興趣都在捏時塵安的臉頰。
時塵安的肌膚滑膩,頰肉綿軟,揉捏起來手感相當好,總是引著靳川言的手無意識地就放在了她的臉頰上,愛不釋手地揉捏。
時塵安見他這樣子,便覺得他是輕看了自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生得嬌小,骨架玲瓏,瞧著就像是能被人輕易拿捏的弱貓,而不是可以一口咬斷咽喉的猛虎,因此哪怕她再張牙舞爪,也不會有人將她的威脅當回事。
時塵安有些氣悶,一掌拍在靳川言的手背上,掌心往下摁,方才勉強阻止了他不規矩的手,將他的注意力引了過來。
“我沒有騙你,我殺過人,我當真做得出來。”時塵安絞盡腦汁地想,“倘若你要納妾,我不但不會同意,還會拿起菜刀剁你的**。”
靳川言一頓,道:“剁**未免太過血腥,還會影響到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不若換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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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塵安抬高聲量:“靳川言,是我在生氣,不是你!”
靳川言哄道:“我知你生氣,我沒有不讓你生氣,我隻是覺得這法子會連累你守活寡,因此覺得不好。不若如此,我這就叫劉福全去打副腕粗的手鏈,腳鏈交給你,若是有一天我不乖了,惹你生氣了,你把我鎖起來,這樣好不好?”
才剛揚言要剁**的小姑娘張了張嘴,十分猶豫:“這不大好吧。”
“怎麽就不好了?”靳川言振振有詞,“你養大黃時是不是也是如此?若狗不乖了,就把它鎖起來,關進籠子裏,叫它好好反省自己。”
時塵安慢吞吞道:“可是靳川言,我怎麽覺得這對你來說不是懲戒,你在說這個的時候,眼裏都帶著笑意欸。”她打了個哆嗦,眼裏有了驚恐,她道,“你個變態!”
靳川言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有嗎?”那笑意頓了頓,很快又流淌了起來,“可是時塵安,我又不會納其他的妃嬪,恐怕是盼不到你把我鎖起來的那一日了。”
時塵安滿眼都是不信:“你怎麽會不納妃嬪?”
“為何不信我不會納妃嬪?”
“因皇帝都是要納妃嬪的,所有人也都說你會納妃嬪,你沒道理不納。”
靳川言看著時塵安,在他的注視下,時塵安有些難為情地咬了咬唇。
靳川言抬手,時塵安閉上眼,等著他賞她一個脆瓜。
她知道一個賢惠的娘子非但不會有嫉妒之心,而且還會主動為夫婿張羅納妾之事,若她這般,人尚且未出閣,就把妒名揚開,是頂頂蠢笨的做法。
靳川言都好脾氣地忍了下來,她卻並不領情,還要蹬鼻子上臉,與他胡攪蠻纏,不信他的承諾。
男子的話再不可信又能如何,難道她還當真能把他的心挖出來?這樣不知見好即收,也不知道是誰把她的脾性慣得這般大。
時塵安也知做錯了,因此她等著靳川言與往常般教訓她,叫她記得悔改。
但那脆瓜到底沒落下,大掌緩緩放下,揉揉她的腦袋,耳畔是靳川言淡卻堅定的語氣:“我隻要你。”
時塵安,我隻要你。
時塵安再次掀入了茫然之中,她根本無力招架靳川言的表陳,隻覺心口被塞得太滿,滿到她的腦子也亂糟糟的,理不出頭緒來,等靳川言去了淨房,她還是那般坐著。
不過轉瞬的功夫,時塵安便感覺內心的惶恐在一點點放大,直到成了張血盆大口,要將她吞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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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川言對要時塵安這件事是這般的堅定,好似他已經拿過秤細細稱量過,知道三宮六院的美人捆在一處也比不過一個時塵安,他這樣中意時塵安自然是極好的,可是時塵安沒有辦法從中感受到任何的喜悅與甜蜜——或許也有罷,隻是惶恐太大,輕易地就將這些遮蓋了過去。
時塵安不明白靳川言為何這般中意她。
她把自己從頭到腳搜羅了一遍,也找不出一例討喜之處,竟能得靳川言的偏愛至此,甚至都可以為她而棄了那許多美人。
或許,這隻不過是他哄騙之句,男人一向是最會花言巧語的。
時塵安這般邏輯自洽。
她想得過於出神,因而都沒察覺已經洗漱完畢的靳川言的行蹤,等她從思緒抽身時,也就免不了被湊在眼前的靳川言嚇了一跳。
靳川言半蹲在她眼前,也不知托著下巴看了她多久,一臉若有所思。
時塵安扶著圓凳,勉強把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的身子穩住,但顯然靳川言就是來折騰她的,她眼裏尚且含著被嚇出的眼淚,人就被靳川言抱了起來。
時塵安心裏還別扭著,梗著脖子將雙臂垂著,靳川言瞧了她眼,沒有說話,他手臂強壯,自然能好好地托著時塵安。
他把時塵安放在了那張失了平衡的案桌前,丟了張紙給她,時塵安沒好聲氣:“幹什麽?”
“喏,”靳川言也給自己拿了張紙,“從現在起半個時辰內,我們給彼此列張優點單子,瞧瞧最後誰寫得最多。”
時塵安一怔,她想到方才自己苦惱的事,再看眼前這張白紙,頗有些說不出的意味來。
靳川言提筆舔墨,半開玩笑道:“快些寫,若是你尋出的優點寫不滿半張紙,我可不會放過你。”
時塵安道:“寫得滿半張紙,怎麽會寫不滿?”
她說著也拿起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落下了第一個字,在她眼裏,靳川言自然是極好的,好到她想和他做一輩子的家人,好到她不願用夫婿這樣的詞去玷汙她。
男子麽,一旦成了親,做了別人的郎君,總免不了流露出幾分猙獰,時塵安不願看到靳川言薄情寡義的一麵,她寧願他仍舊孤身落寞。
很快,時塵安便住了筆,望著寫得滿當當的半張紙,她頗為滿意地抬起手,才想迎接靳川言又驚又喜的目光,哪裏想到迎頭見到的是仍在奮筆疾書,似乎文思泉湧的靳川言。
那頁紙已經滿了,此時靳川言正翻過來在寫背麵。
時塵安一怔。
終於,靳川言將整張紙都寫滿了。
他似乎很滿意,翻來覆去看了兩回後,方才把紙遞給了時塵安,時塵安第一眼就瞧見了那行‘長得特別討我喜歡’,她才在心裏冷嘲聲‘色衰愛馳’,便又看到了許許多多與容顏無關的話。@無限好文,盡在
溫柔敦厚,天真明媚,璞玉渾金,堅韌不拔,百折不撓,聰明向學……那麽多褒義的成語列在紙上,時塵安都疑心靳川言是隨便抓來個成語就往上放,根本沒考慮過是否合適形容她。
可是等她翻過第二頁,她才發現這頁靳川言沒有再堆砌成語了,而是記錄了好多他們一起經曆的事,把時塵安大誇特誇。時塵安對那些事都是有印象的,隻是她沒有想到在她眼裏平平無奇的事,過了靳川言的筆,便變得有滋有味。
她更沒有想到在魚圓龍須麵後,靳川言寫的‘此麵一下,靳川言上鉤。’
時塵安手指一顫,點在這行字上,遲疑地道:“你……”
她不敢問,怎麽會是這樣早的事,這樣平平無奇的事?她怕自己是自作多情。
靳川言輕嘖了聲,道:“時塵安,你當真以為我閑得慌,不喜歡你,還要放著政務不理,跑去教你識字?”
時塵安道:“可那隻是一碗龍須麵而已。”
靳川言道:“可是下這碗龍須麵的手,浸過涼水,做過粗活,殺過人。我那時便在想,眼前的小姑娘才多大啊,她經曆了那麽多好的不好的事,卻還能安安靜靜地給我煮碗麵,為的竟然是求我教她識字。我並不可憐你,我很敬佩你。”
時塵安的心顫了下。
靳川言半開玩笑道:“時塵安,你便是不肯相信我的眼光,也該信一信皇帝的眼光,我見過那麽多的名士大臣,卻依然覺得你是很好的人,那麽你就不要懷疑了。你要真不好,我才沒有閑心來哄你開心。”
“手鏈和腳鏈我會讓劉福全去準備,鑰匙也隻給你一個人,除此之外,我還會給你足夠麻翻我的蒙汗藥……時塵安,我想聘你為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