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靳川言一直都是最頂尖的狩獵者。
他出身尊貴, 一向要得到的也是這個世界最尊貴的東西,因此從小到大,他都極賦耐心地磨練狩獵本領。
@無限好文,盡在
對待時塵安也是如此。
靳川言一向了解他的小姑娘, 外表柔柔弱弱, 天真又無害,卻偏偏生得一身倔筋強骨,是最吃軟不吃硬的, 因此那些強硬的手段不僅對她沒有用,反而很可能落得玉
石俱焚的下場。
那愚蠢的小要便是最好的例子。
因此靳川言斂起脾氣, 耐著性子與時塵安周旋, 過程自然是極為磨人的, 好幾次靳川言都差點前功盡棄, 想要直接鎖了時塵安去, 但好在, 每一次他都及時克製住了。
倘若沒有及時的克製,他又要從何處去聽到如此動人的話?
靳川言原本抿緊的唇線鬆了,那唇角克製著, 要翹不翹的,笑意才溜出個縫來,又被他用力地收了回去,他盡力地板著臉:“你當真是這樣想的?”
那下垂的眼尾卻背叛了他的意誌, 高昂地挑了起來。
時塵安小聲嘟囔:“你不信就算了, 好心當驢肝肺。”
靳川言揚長了聲調:“信, 我哪裏不信了?”他用手帶著時塵安去摸自己的心, 心自然是摸不到的, 隻能隔著胸意思番,感受個跳動, 偏那夜裏發生的事對時塵安來說太過驚懼,她的手方才觸碰到他的意料,便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什麽,她迅速抽手,轉身。
倒留著靳川言空手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那受冷落後的委屈滋味就又蹭蹭地往外咕嚕咕嚕冒了。
“時塵安,你連我的心都不信了。”
他熟稔地控訴,一頂高帽又扣得時塵安眼冒金星,她簡直有口難辨:“我何嚐又是那個意思,不過是顧及著男女授受不親罷了。”
簡直是羞什麽,就想什麽,時塵安的目光止不住往靳川言胸前亂瞟,他今日穿得極為隨意,仿佛為了合襯她,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衣襟扣得嚴嚴實實,任誰都想不到嚴絲合縫的衣料下,他有著肌理細膩,弧度飽滿的胸肌。
靳川言卻似好像才想起‘男女授受不親’幾個字,他麵色一變,道了一句‘糟了’,引得時塵安困惑地看向他,那心裏的不安也大了幾分:“怎麽了?”
靳川言慢吞吞道:“我忽得想起方才我那樣帶走你,那些公子莫不是要誤會了我與你之間的關係?”
靳川言是如何帶走她的?
時塵安方遲鈍地憶起,當時靳川言極為熟練,沒有絲毫猶豫地便將她抱起來,並把她的臉摁進了自己的懷裏,那模樣叫外人瞧著,便是再正經的心思都得歪三分。
時塵安臉色也變了。
靳川言極其自責,道:“都怪我,那穢味一起,我便隻顧著不想叫你聞到,卻沒有考慮過外人的想法,現在他們必然都已經誤會了。”
他這樣說了,時塵安哪能當真去怪他,畢竟靳川言到底是為她著想,畢竟那公子當眾溺尿,實在不雅觀。
因此時塵安隻能悶悶地道:“左右外頭傳言風風雨雨,也不是一兩日了,隨它吧。”
她卻知傳言隻是傳言,比不上今日二十人的親眼見證,在他們心裏,恐怕是已經把傳言坐實了,如此一來,長安城裏門風清正的人家怎肯要她做兒媳?不止今日的春日宴白辦,往後這些宴席也是不必再辦了。
靳川言愧疚地用手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時塵安:“時塵安,別難過了,你不如直接來罵我。”
時塵安道:“我罵你做什麽,原本我也不想招婿,我隻是不想……”她瞧著靳川言的神色,到底沒忍心把後麵三個字說出來。
靳川言卻順承地接了下去:“隻是不想嫁給我罷了。為什麽?時塵安,我就這般不好?”
時塵安才要說話,靳川言便先自嘲一聲,道:“瞧我這話說的,我自然是不好的,否則何至於這把年紀,同齡人的孩子都可以滿地亂爬了,我卻連個娘子都娶不上。”
倘若劉福全在這兒,自然又要敬佩起靳川言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了。什麽叫娶不上娘子,分明是靳川言眼光挑剔,又對男女之事過於遲鈍,素日清新寡欲地連那方麵的要求都想不起來要有,這才導致進言選秀的折子壓了又壓,適齡的姑娘隻得捏著帕子含淚出閣。
可誰叫靳川言臉皮厚呢,他自然有本事一邊罔顧事實,又一邊毫不心虛地扮起落寞神色,歎聲道:“也罷,你總有一日要離開皇宮的,趁著我們相處時日尚淺,情意還不算十分深厚,我還是盡早送你出宮,如此,再等我回到那冰冷,黑暗,清寂的未央宮中後,我才不會覺得我竟是這般可憐。”
他形容得過於具體,時塵安順著他的話一想都覺得受不了,她揪著靳川言的袖子,道:“你哪裏就不值得喜歡了?長安城姑娘那樣多,你也不是各個都見過,你放心,有我和柳菁,林喚春在,必然能替你找到心上人。”
靳川言額頭青筋綻起,差點要痛苦地扶額了,時塵安當喜歡這事是配菜嗎?一水牌子寫遍天下菜肴,輪流轉到麵前,總能嚐到一口滿意的味道?
劉福全還說他不開竅,就該叫老太監來看看,到底誰不開竅。
不過說起來這件事,要怪還得怪他自己,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這麽個木頭呆子。
靳川言深刻地認識到什麽叫打落門牙往肚裏咽。
*
時塵安卻自以為尋到了個極好的法子,她興衝衝去找柳菁和林喚春商議此事,林喚春大大咧咧抓著扇子搖風,一聽就笑:“這不就是選秀嗎?”@無限好文,盡在
她說著一雙笑眼就望向了柳菁,柳菁正撚著塊水晶糕嚐著,聞言倒也沒有絲毫慌張局促,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手,方才道:“陛下同意選秀了?”
時塵安道:“我沒有與他提起這件事。”
豈止是沒提,她是壓根沒有想起還有選秀這回事,如今聽了林喚春點她,她才想起小鄭確實與她說過,皇帝選妃嬪,靠的就是選秀,和尋常的兩家議和不同,選秀是隻要皇帝看上就好,不用管姑娘家的意願。
既然如此,靳川言怎麽會討不到娘子呢?
時塵安迷瞪瞪地想著。
林喚春卻拉長了語調,道:“恐怕又是不同意吧。”
時塵安下意識問道:“為何不同意?他……年紀也大了,卻是該為社稷考慮了。”
林喚春道:“明麵上的說法是選秀勞民傷財,況且政務繁多,無心後宮,因此不想辦,但私下裏誰知道呢,或許京中貴女,陛下一個也瞧不上。”
說著,她一雙細長眼兒將時塵安上上下下掃了會兒,又抿嘴笑向柳菁:“我瞧著,大約就是看不上。”
這下,連時塵安都瞧出來了今日林喚春格外針對柳菁。
柳菁忽然遭到好友的針對,卻也不生氣,仍舊坐得四平八穩,態度與往日一樣平和:“塵安,你要勸陛下選秀。如你所說,陛下已過弱冠之年,雖身強力壯,但培養
社稷之君也需漫漫時日,他該為大周考慮了。”
林喚春道:“何必要考慮選秀,等塵安入了宮,她自然就把東宮太子生下了。”
“不一定,”柳菁沉穩地道,“我說這話不是為了咒塵安,隻是陳述一個事實,這世上多的是婦人誕不下麟兒,也有誕下了卻養不活的,宮裏多幾個女人,也是備著不時之需。”
“柳菁!”林喚春一巴掌把手裏搖著的團扇拍到桌麵上,“你說話不要太過分。”
“我隻是在陳述一個可能,塵安是我的好友,我自然希望她可以誕下皇長子。”柳菁又把話題撥了回去,“可即便她生下了太子又如何?她連中饋都不會掌,何況又是掌管後宮,她需要有人協助她,幫她穩住鳳位和威風。”
林喚春忍無可忍,道:“你不如直接和塵安說,叫她請陛下高抬貴手,放你這個癡情種入宮算了。”
時塵安難掩詫異,目瞪口呆地看向柳菁。
柳菁扶了扶鬢,沒有說話。
林喚春簡直恨鐵不成鋼:“陛下確實救過你,但他救你不是為了救你這個‘人’,他連你是誰都記不清,更是早把此事拋之腦後,你又何必對這救命之恩念念不忘,甚至不惜跳進後宮這牢籠?柳菁,你再癡情也得有個限度。”
柳菁抬眸,清清冷冷道:“喚春,你又不是我,怎能代我決定我的感情的低廉與否。”
林喚春算把話說盡了,沒好氣地坐下,抓起團扇,煩躁地把扇子搖出了殘影。
柳菁說了會兒,覺得口渴,慢條斯理地斟茶。
她們都沒有注意到目睹整個爭吵過程的時塵安正陷入一種極大的震撼之中。
先不談柳菁,就是林喚春,再不喜柳菁入宮,但在罵她的時候也沒有提一句‘這是塵安的夫婿,你不該覬覦’。
她們似乎直接默認了靳川言會有三宮六院,正如每個略有家私的男子都會有三妻四妾。因此她們並未覺得當著時塵安的麵,盤算靳川言,分瓜靳川言有何不妥。
好像她合該得不到一份一心一意的完整的愛。
時塵安想到從前跟著阿姐去鄰村看戲,遇到那些妻妾相爭的戲碼,周圍的坐席上總會傳來對那妻妾的批評,有男的恨恨罵女人心犯嫉妒,不是好婦,更有女子覺得丟臉,急與她們劃清界限,自言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她們中有人說,男子有何好爭,反正天下烏鴉一般黑,爭來反而叫自個兒生氣,不如隻將他當作錢袋子,妻妾幾個關起門來嘻嘻哈哈過日子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好似這般說,能顯得她們極為灑脫似的。
那個時候的時塵安也這般想,可阿姐不是這樣想的,回去的路上她牽著時塵安的手,提著燈,告訴她:“人是人,不是個物件,你不能叫人把所有的感情都撇開,那不合天理。就譬如大黃,那還是個畜生,可是往日它略與我多親近一分,你也要不高興,為什麽?”
時塵安道:“可若我不愛他,隻將他當作錢袋子呢?”
阿姐道:“你兄長想叫我換親過去的那家,雖則家貧,身有缺陷,但好歹有門手藝,可以養活一個小家,你仍舊讚許我的不同意,沒有勸我將他撇開,隻把他當錢袋子,為何?”
時塵安道:“因為阿姐不喜歡。”
阿姐笑著摸她的頭:“是啊,不喜歡,人的感情哪是這樣輕易就可以忽略的。何況,你不覺得她們那些話說得灑脫,卻正中了那些男人的下懷。他們才不管女人心裏有沒有他,這是女人才會有的想法,他們隻要後宅和睦,有人能替他們打理家務,生養孩子。女人心裏越灑脫,他們就越高興,越可以痛痛快快納妾。依我說,就得嫉妒,就得鬧,心裏不痛快了,為何要忍?我不痛快就得所有人不痛快,最好鬧得男子斷子絕孫,連家都不敢回,才是好的。”@無限好文,盡在
那是時塵安還覺得阿姐的想法太過瘋狂激進,不像她素日溫和的性子,可直到這麽一刻,她麵對如此平靜地分瓜她的‘夫婿’的柳菁與林喚春,時塵安終於明白了阿姐的想法。
倘若,倘若靳川言要選秀,要把三宮六院全部都塞滿,她是決計做不來大度的皇後或者置身事外的脫俗之人,她肯定日日夜夜都要受著嫉妒折磨,並且要把家宅鬧得雞犬不寧,直到她能脫身痛苦。
柳菁說得對,她做不來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