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柳菁設宴著實是用了心, 她抱著給自己挑夫婿的心態,精心給二十位公子送去了帖子。
“二十個?”時塵安聽說,驚訝地掩了嘴, “這樣多?”她說著, 回頭瞪了眼靳川言。
那言下之意很是明確,就是赤/裸裸地嘲諷靳川言,有二十個呢, 就這樣你還說長安沒人了?
靳川言吃了時塵安這記眼刀,心裏堵得慌, 唇上泛起冷笑, 聲音不自覺高了幾分, 跟時塵安較著勁呢。
“好, 讓朕瞧瞧是哪二十個歪瓜裂棗。”
那二十個郎君是早已候在了禦花園, 都是衣紫著金, 博帶峨冠,一瞧就知出身不俗。
柳菁在旁解釋道:“都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 要合襯塵安你的身份和年齡,我隻能從世家大族或者公卿之後中替你挑選。”
時塵安聽了略微不自在道:“何必如此在乎門第。”嫁進高門大戶,她還不自在呢。
靳川言在旁嗤笑了聲:“還沒嫁呢,腦子就進了水, 就這般想去糠咽菜, 養你那個五十歲才能中進士的沒出息夫郎?”
時塵安聽了很不快, 她的夫君根本還沒有影呢, 靳川言今天是吃錯藥了, 這樣虛空索敵,靠幻想陰陽怪氣。
她偏過頭, 不理會靳川言。
靳川言平白一頓陰陽,卻沒得到時塵安任何的回應,悶悶不快地在旁暗自磨牙。
他們行到水榭處,三五成群的郎君忙圍攏過來,給皇帝請安,其中有一個不知是害怕了還是怎麽,人夾在最後頭,根本瞧不見影子,身影卻抖得格外突出,連靳川言不得已都提了點精神去注意他。
那著一身錦袍的年輕公子卻更是惶恐,額頭貼著手背跪在地上時,身子幾乎抖成了篩子。
靳川言左腿搭著右膝,坐得囂張且舒心,他瞥了眼時塵安,遞過去的意思極為分明:“就這,也配稱作才俊?”
時塵安得了他的眼神,知道他此刻肯定在心底笑話那個年輕公子,她不由得對那位公子生了些許同情心。
想當初,她見靳川言也是這樣怕的。
時塵安便出聲好意遞了個台階:“今日風大,可是冷了?”
她聲音本就柔甜,像是甜津津的糖水,這是她的特性,改不掉,也不特別針對誰,靳川言都知道,可是今日聽了覺得特別煩躁,時塵安就說了那麽八個字,他就覺得她小嘴叭叭的,話實在太多。
靳川言冷笑:“風?來柳枝都是靜的?哪來的風?”
這是直接把時塵安遞好的台階給拆了。
但若僅是如此,靳川言就不是那個靳川言了,他微抬起下巴:“你是誰家的?”
那年輕公子在外頭聽多了靳川言的傳言,更曾在打馬回長安的時候,被懸在城牆上的人皮稻草嚇得跌落高頭大馬,連發半個月高燒,因此是切切實實地打心眼裏懼怕靳川言。
現在殿前失儀便罷了,那不知哪兒跳出來的年輕姑娘還因為他跟靳川言吵上了,公子簡直兩眼發黑,真怕自己被拿了筏子做了。
那頭靳川言還什麽話都沒說,他卻已經自個兒嚇著,嚇得袍子下,黃湯直流。
靳川言臉徹底黑了。
他道:“什麽人都配往朕麵前帶?”
他倏地起身,他隻恨平素沒有佩香的習慣,如今連顆香丸都摸不出來,隻得單手把時塵安夾抱起來,一手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她按在胸前,意圖用自個兒身上的香氣衝散那穢味。
靳川言厭煩到了極點,按著時塵安的手背青筋都快綻破皮膚。
“拖出去,哪來的丟到哪家府門前去,叫滿大街的人看看,一家子都是屬老鼠的不成,怎麽教出這樣不成器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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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臉色煞白,若當真如此了,不僅是他,整個侯府的臉麵都要丟幹淨了,往後阿爹阿娘都要因他沒臉出門了。
時塵安拽著靳川言的衣襟,圓滾滾的腦袋一拱拱的,想從他懷裏鑽出來,靳川言捺著唇,匆匆帶她離開。
遠離了水榭,靳川言也怕把時塵安悶死,手上的勁也卸了,時塵安忙大聲叫他:“靳川言!你回去,你別讓宮人這樣將他托出去,他下半生都不要做人了。”
靳川言捏著時塵安的臉頰:“怎麽,你還給他說話呢?”
他的眼眸銳利,像是薄刃壓在了時塵安的麵前,鋒利無比,好像她點了頭,就能給她一刀封喉。
時塵安艱難地道:“我隻是想我們要得饒人處且饒人。”
靳川言的煩躁因為這聲‘我們’被少許熨平,他輕哼了聲。@無限好文,盡在
誰料,時塵安揪著他的衣襟細聲細語道:“我能理解他的害怕。”
於是那薄刃般的目光便又掃了回來,直勾勾地鎖住時塵安,靳川言牽唇:“時塵安,你幾個意思?合著你覺得你們都是受我迫害的小可憐,因此哪怕連他叫什麽,長什麽樣都還不知曉,便對他心生憐愛,那我呢?我在你心裏就是大魔頭嗎?”
時塵安困惑不已,不明白為何自己就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引出了靳川言的這番長篇大論。
她無辜極了:“我沒有那樣想……”
“你沒有想,那你理解他什麽勁?總不能是記著我的好吧?不會吧不會吧,我什麽話都沒說,那個慫貨可是直接嚇成了那樣。”
靳川言掐著時塵安的手越來越用力,好似要將她的骨血都與自己的融在一起,偏巧他還沒有發現這點,一雙寒星般的眼眸死死盯著時塵安。
那好似孤狼狩獵的眼神,好似隻要時塵安應了個是,他就會撲上去咬斷她的咽喉。
當發現時塵安對春日宴這般上心時,靳川言是真的快要瘋了,他不敢在時塵安麵前表露一絲一毫,事實上,那些煩躁,鬱悶,怒火,患得患失沒日沒夜都在撕扯著他的理智,讓他頭疼不已。
可是他不敢說出來,更不敢展露一分,路是他選的,話是他放的,他咬碎了牙齒都得認下來。
靳川言原本覺得沒什麽問題,哪怕時塵安期待又如何,隻是讓她去見見人而已,他巴不得時塵安能多幾個好夥伴,難道還怕時塵安認識幾個人嗎?
何況,長安那些高門子弟個頂個的紈絝,也就個柳榮還有幾分才氣,也早就被他害得丟了名聲,他難道還要擔心時塵安會看上他們?
靳川言相信,時塵安的眼光不會這樣差。
可是相信歸相信,等真到了禦花園坐著的時候,靳川言才對自個兒的小心眼有了個全新的認識。
——他的心當真比針眼還要小,哪怕時塵安隻是輕輕地把目光落到某個公子身上,一瞬之後還沒有移開,他心底就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叫囂殺了他,殺了他,然後把時塵安帶走,帶回未央宮,囚起來。
那刻,他的患得患失當真到了頂。
他害怕時塵安當真會覺得他沒有那麽好,害怕時塵安當真會喜歡上其他的男子,更害怕時塵安會不要他,把他一個人丟在冷冰冰的皇宮裏。@無限好文,盡在
尤其是當時塵安脫口而出一句‘我能理解他的害怕’時,簡直把靳川言所有的僥幸擊碎在了原地。
便是他費盡心機,耗費心血在時塵安麵前做盡偽裝又如何,他的本性早在還沒有愛上她之前暴露個徹底,她如此地清楚他是個什麽德性,是個多麽壞的人。
時塵安是聰明的孩子,她哪裏會輕易地被他蒙騙,忘記過去。
靳川言認清了這個現實,他簡直快要瘋了。
一隻素白的手抬了起來,放在了靳川言冷硬的麵頰上,他的眼睛睜得那麽大,目呲欲裂的,烏黑的眼球裏溢上了紅色的血絲。
這是張很可怕的臉。
但時塵安已經不怕他了。
她伸手掐住了靳川言的臉,雖然她的力氣小,掐不起什麽臉肉,但也足以讓靳川言臉露錯愕,那股遊走在失控邊緣的瘋勁就這麽散了些。
時塵安掐著他的臉,把他的耳朵扯了過來,不滿地對著他的耳窩吼道:“靳川言,你個王八蛋,你在說什麽?”
靳川言臉上的瘋勁徹底沒了,他怔怔地看著時塵安,臉上遲疑地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時塵安還在罵他:“在你眼裏,我就是這般無情無義的人,能做出忘恩負義之事?你當我是白眼狼?你,你竟然懷疑我的品行!”
靳川言的眼珠子遲緩地動了動。
莫說他現在是九五至尊,便是做太子的那幾年,也沒有人敢這樣沒大沒小,毫無規矩地斥責他。可盡管如此,靳川言卻仍舊毫無怒氣,反而還跟變態似的,挨了罵,心裏頭卻舒坦了很多。
他慢吞吞地道:“哦,你不是。”
“我當然不是。”時塵安用她的小手指戳靳川言的額頭,感謝靳川言今日犯懵,直到現在都忘了把她放下來,否則,就兩人的身高差距,她甭想這樣輕易地點到靳川言的額頭。
——早在靳川言戳她額頭教她識字時,她便想著有朝一日也要戳回來。
時塵安氣鼓鼓的:“靳川言,你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什麽。”
靳川言眼尾耷拉了下來,連著眼睫也被壓進弧度流暢的眼皮裏,此時他不像是狩獵的孤狼了,反而是條搖尾乞憐的狗。
靳川言控訴道:“方才你因為我可憐那個慫……公子卻也是鐵打的事實,不僅如此,你還說你能理解他,你這樣說,分明還覺得我是個壞蛋。”
他快速地告完時塵安的狀,便將唇緊緊地抿了起來,隻有眼尾還可憐巴巴地垂著,那副樣子仿佛在說‘我真的受委屈了,你快來哄我啊,快來啊快來啊快來啊’。
時塵安簡直要歎息,她無意識地學著靳川言的樣子,捧起了他的臉——隻捧起來一點,她便很快反應過來靳川言為何總愛這樣與她說話,因為她太矮了,捧著她的臉,兩人還勉強能平視,如今他這般捧著靳川言,反而是在自揭其短。
時塵安心裏小小尷尬了下,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手,道:“靳川言,你成日在瞎想什麽?你老是凶巴巴的,別人當然會害怕,可別人不是我,沒有機會發現你凶歸凶,其實是個極好極溫柔的人,我不想別人一直誤會你,將你視作避之不及的凶神惡煞。”
“靳川言,你理應受人敬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