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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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 靳川言親自點了柳菁來辦。
柳菁接旨後,與柳夫人麵麵相覷了許久,蓋因皇帝這旨意下得實在太過離譜, 沒有哪道宮規能與之相合, 因此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皇帝這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柳菁懷著這份不安,求見了時塵安。
她卻沒料得才過兩日不見, 時塵安頂著眼下烏青,已與地裏那蔫了的西府海棠沒了兩樣。
柳菁唬得一跳, 忙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時塵安抬起生無可戀的眼皮, 盯了她一瞬, 進而撲進她懷裏:“柳菁, 我不願入宮。”
柳菁慰她後背的手一頓, 繼而輕聲細語道:“到底怎麽了?你且將發生的事說來與我聽,我了解了詳情才好為你排憂解難。”
時塵安實在沒臉將事情詳細告訴柳菁,因此含糊其詞, 隻道:“那日我依著喚春支的招做了,卻不想出了些意外,靳川言非要我嫁給他。”
“嫁?”柳菁眼皮微抬,有奇異的光從眼眸中流過, “陛下是用了‘嫁’這個字嗎?”
時塵安不知為何柳菁要特意點出‘嫁’字來:“對啊。”
柳菁微抿唇, 繼而牽唇一笑, 說不得的柔腸宛轉, 她道:“既然陛下肯立你為後, 往後你便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了,你為何不肯?”
時塵安道:“可是時塵安隻是開明縣中用五兩銀子就可以發賣了的農戶之女, 實在當不起最尊貴三字。不像你與喚春。”
“我與喚春怎麽了?”柳菁笑,“難道我與喚春因你的出身,看不上你了?塵安,我們之間出身的差異並沒有阻礙我們成為閨中密友,不是嗎?既然如此,它也不該成
為你母儀天下的絆腳石,塵安,或許你還不知,曆朝也有宮女一朝得勢成為國母——隻要你肚皮爭氣,能誕下聰明能幹的皇長子。”
時塵安搖搖頭,道:“我的意思是鳳位於我來實在遙不可及,一想到坐上那個位置就要被所有人跪拜,我就誠惶誠恐,感覺自己,嗯,德才皆不配位。”
柳菁安慰她道:“這又有什麽?宮裏多的是有經驗,能幹的掌事嬤嬤會協助你,再不濟,日後你從妃嬪裏挑一個乖順賢能的助你協理六宮也是一樣的。”
時塵安不說話了,怔怔地看著她。
柳菁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怎麽了?我可是說錯話了?”
時塵安長歎聲道:“沒有,你說得句句在理,還正巧說中了我不願嫁給靳川言的第二點。往後宮裏要有那麽多的妃嬪,我可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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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菁笑她天真:“莫說陛下是皇帝,就是尋常公卿之家,後宅裏也免不了三妻四妾,你要你夫君隻有你一個,這輩子你就甭想出閣了。”
時塵安怏怏不樂道:“可是宮裏那麽多女人,他便是夜夜宿在後宮,給他一個月也宿不過來,哪裏還能想得起你呢?他不知道你病了,累了,不快樂了,你害怕的時候他不會陪你,你難過的時候他不會安慰你,你病了的時候他不會照顧你,既然如此,你何必嫁他?”
“你害怕的時候有寒月陪你,你難過的時候有寒月安慰你,你病了的時候有寒月照顧你。你身邊不會沒有人,”柳菁臉上始終帶著大度寬容的笑,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鬧脾氣的孩子,“而陛下永遠都不可能隻屬於你一個,塵安,不要嫉妒,嫉妒隻會讓你難過。”
時塵安道:“既然我已經知道我要嫉妒,要難過,那為何還要跳進火坑,讓自己嫉妒,讓自己難過呢?”
柳菁微微歎氣,她道:“你瞧那夜裏的月色,美不美?它那麽美,所有人都可以平等地欣賞它的美,它注定不會被人私有。陛下就是這樣的存在,塵安,你已經比其
他女人幸運很多了,你獲得了陛下那麽多的偏愛,哪怕日後有女人進宮,你一樣會得到你想要的寵愛。”
“可是,如果隻是一些些的寵愛,我寧可不要。”時塵安趴在臂彎裏,偏過半張素白的小臉,目光向上,能看到如洗的碧空中,有鳥群拍翅飛過,“我已經受夠了這一
點點的愛,它讓我沒有辦法坦率地恨我的家人,更沒有辦法讓我徹底釋懷過去,卻讓我鎮日裏受著折磨,隻要想起就忍不住掉眼淚。”
“我很高興的是現在我還不喜歡靳川言,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卻在那麽多日的相處之中,早把他視作了我的家人,我當真希望此生可以擁有一個愛我,信任我,珍視我的家人,而不是把我當貨物一樣賣掉,更不是……”
她沒有辦法說下去了,小鄭與她說的那些後宮過往哽在她喉嚨裏,什麽栽贓下藥,陷害打胎,嬪妃的品級在互扯頭花中升升降降,每個人都使出渾身解數,卻隻是為了博君一笑。
而皇帝呢,總是在一切撕扯中,姍姍來遲,大事化小地平息事端。時塵安不相信能坐擁江山的皇帝看不穿他的妻與妾之間的矛盾,可是他不在乎。
時塵安能理解這種不在乎,她小的時候也最愛看大黃和隔壁大黑為了她打起來,在那個時候,她總有種隱秘的快感,覺得即便是她,也還有兩條畜生是喜歡她的,多好。
她喜歡這種被爭搶的感覺。
可如果有一天,她要成為那條狗呢?永遠得不到愛的時塵安要為了那麽點施舍似的愛,變成狗,去狗口奪食,她這一輩子是不是未免過於可憐了點?
柳菁用手帕平靜地替時塵安抹去眼淚,再一絲不苟地將帕子折疊後,方才道:“塵安,世間男子大抵涼薄無情,我們沒有得選,既如此,我們隻能從中挑出最尊貴,最優秀的男子去嫁,這樣,才會顯得我們的爭搶有些價值。我會將這次筵席辦妥,屆時你就會知道陛下非常好,其餘人,你連搶一下,都覺得丟人。”
*
春日宴很快就開了。
時塵安厭煩的情緒簡直要到頂,她心不在焉地任著寒月替她打扮,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聽靳川言挑刺。
“穿那麽豔幹什麽?看禦花園裏桃花開了,也想跟著鬥鬥研是吧?這什麽紗?怎得那麽薄?尚衣局是貪了銀子不成,連塊厚點的布都舍不得扯了,劉福全,你回頭查查。”
時塵安聽得煩起來,道:“穿什麽穿,不穿了,索性光著身子去算了。”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
寒月屏氣凝神,捧著滿臂的衣服低頭退下,靳川言走過來,貼了貼時塵安的臉頰:“怎麽多換了兩身衣服就不高興了?”
時塵安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換作是你這樣被人挑挑揀揀會高興麽?我挑的衣服你再不喜,也不幹你的事,我隻穿我喜歡的,管你喜不喜歡。”
她絕對不可能做出為了討皇帝一眼驚豔,日日穿粉,穿到老了被狗皇帝質問一句‘粉色嬌嫩,你如今幾歲’,一言擊碎真心後,卻連自己究竟愛什麽顏色都想不起來的事。
靳川言聞言,倒是有些尷尬,時塵安素來對穿戴不上心,他便先入為主以為那都是寒月挑的,因此才挑刺挑得那麽肆無忌憚。
要早知是時塵安挑的……
不過話說回來,她素日不是一向對穿戴不上心嗎?怎得唯獨對春日宴這般上心?難道她還真對長安才俊懷著那麽點思慕之心?
靳川言的臉都要臭了,但舌頭頂到腮邊,眼睛就瞟到時塵安氣鼓鼓的臉,那快要滾出來的話就這麽又自然而然地被他咽了回去。
罷了,她都這樣不高興了,且讓她一回,他到底年長幾歲,能理解這種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心情。
娘的,長安城裏那幫瘦猴究竟哪裏可以讓她慕少艾了?
靳川言罕見地在心裏罵了句軍營渾話,麵上卻不顯山露水,仍舊和和氣氣地安慰時塵安:“既然喜歡,那便換上就是了,順便勞你再替我的衣裳掌掌眼,若是哪裏
不合適了,勞我們塵安告訴我一聲,我即刻換了去。”
時塵安繃著小臉,道:“誰管你。”
她把寒月叫進來,轉去淨房換衣服了。
靳川言磨著牙齒,肚子裏滾起一團火。
實話實說,時塵安今天挑的衣服很美,上身錦繡紅衫,下身是鸚鵡刺繡裙腰石榴紅裙,肩搭鬱金色帔子,襯得她雪膚冰肌,纖腰一束,娉娉婷婷,若田田蓮葉間,卷舒開合任天真的蓮花。
可問題就是太美了。
惡龍將寶石叼銜回龍宮之中,日日夜夜都要用尖爪回攏寶石,用肚皮緊緊貼著寶石,趴伏在寶石上睡覺,就是為了用自己龐大的龍軀遮擋著寶石耀眼的光芒,不讓外人覬覦一絲一毫。
可是現在,寶石要自己放出光芒,惡龍怎會願意聽之任之放之?它要它的寶藏永遠在龍宮裏陪伴它熬過漫漫長夜,冷冷寒霜。
自時塵安重新換好衣服後,靳川言便在琢磨該如何不小心地將涼茶潑在時塵安身上,好不動神色地叫她繼續裹著冬日的大棉襖。@無限好文,盡在
天哪,他真的好愛冬天,長安城的一年四季怎麽可以不是冬天?
時塵安梳妝打扮完畢,靳川言都沒有找著機會下手。
因為他聽到時塵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小聲問寒月:“寒月,我好看嗎?”
寒月有雙巧手,要替時塵安梳出樂遊翻綰髻,她抿嘴笑道:“姑娘自然是美極了。”
靳川言便聽得時塵安幽幽歎氣,似有哀愁:“是啊,我也是美的,還這樣年輕,人也不壞,性格上也有些許可取之處,為何偏偏無人視我如月,非要我做那嘯月之犬?”
靳川言攏緊了眉頭。
他便沒有下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