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時塵安想吃炸湯圓。
攤主笑眯眯地問她要什麽餡, 時塵安沒吃過炸湯圓,猶猶豫豫,下不了決定, 下意識看向靳川言, 希望能得他推薦。
靳川言道:“地瓜餡。”
攤主‘好嘞’一聲,將早早團好的湯圓下到油鍋裏,油鍋翻出金花, 原本白胖的湯圓逐漸金黃,攤主用漏勺撈出, 盛進荷葉包裏, 再往上插了兩根簽子。
靳川言替時塵安捧著荷葉包, 她湊在他的胸膛前, 低頭用簽子小心插進團圓裏, 白糯的外皮內陷, 金黃的地瓜溢了出來,她用手虛托著,將頭一個插起的炸湯圓遞到了靳川言的唇邊。
靳川言有些意外, 時塵安彎著眼笑:“快吃,它聞起來好香。”
靳川言其實不大喜歡吃這些甜甜膩膩的小食,但周圍那些牽著自家娘子看花燈的男人,似乎都在很自然地吃娘子吃不下的小食, 他便也張嘴咬住了。
時塵安還怕燙著他, 囑咐他慢點吃, 靳川言卻連炸湯圓是什麽味道都沒嚐出來, 就吞了下去。
時塵安問他:“好吃嗎?”
靳川言點頭。
時塵安又笑起來, 她滿懷期待地給自己也插了一顆炸湯圓,秀氣地放進嘴裏, 外焦裏嫩,香甜可口,確實好吃極了。
一路跟著看她青蟹燈的小朋友嘴巴也饞,拽拽時塵安的袖子,仰頭脆生生的問她:“姐姐,能不能也給我吃一個呀?”
時塵安大方地分了一個給他,小朋友珍惜地吃完,迎頭看到靳川言略帶不善的目光,嚇得差點打出驚嗝來。
但到底吃人嘴短,此事也是他過於逾矩了,小朋友眼珠子滴溜一轉,想著該如何補救,他瞬時想到了一個頂好的法子,於是大聲道:“謝謝姐姐給我吃炸湯圓,阿娘說小孩子說得話最靈了,所以姐姐今年一定能和哥哥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小湯圓!”
時塵安一愣,等她反應過來,小孩子早就旋風一樣在人群中消失不見了,她連反駁都沒處去,她轉頭看向靳川言,靳川言單手虛握著放在唇上,早是笑得直不起腰了,更是讓時塵安鬱悶萬分。
“你也不解釋一下!”
靳川言笑眯眯的:“童言無忌,你多大人了,還跟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時塵安白眼都快翻上天:“左右不是你生湯圓,你當然無所謂。”她一頓,又覺著話沒抓著重點,於是又補了一句,“當然,我們之間也不可能有孩子。”
靳川言的笑意就淡了。
他們又走了會兒,時塵安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驟然一亮,振臂高呼:“柳菁!”
柳菁正和兄長柳榮在挑麵具,聞聲望來,見到時塵安當真是意外之喜,也興高采烈地與她打招呼,兩人之間隔著條行道,時塵安要去尋她,才行了一步就被靳川言扯著領子拎了回去。
時塵安道:“你幹什麽!”
靳川言拎著她,不肯鬆手:“說好了今日陪我看燈,你尋她去了,誰來陪我?”
說話間,柳家兄妹已經穿過人流,來到了他們麵前,靳川言用眼神製止了他們行禮,雖他是微服私訪,不設架子,但看得出來,兄妹倆還是很緊張。
時塵安能理解這種緊張,因此她拉著柳菁給她看青蟹燈,小小的青蟹燈在她手裏變成了憨態可掬的蟹大將,不一會兒就把柳菁逗笑了。
不僅如此,靳川言還注意到,柳榮看時塵安的眼神有些發直。
靳川言有些不快,他正要將時塵安拎走,時塵安卻攏起青蟹燈,轉頭對靳川言道:“柳菁說萬花樓有表演,邀我們一起去。”
靳川言不是很想去:“我們還沒有猜燈謎。”
柳菁溫柔地說道:“靳公子,今日宴會,由鶯鶯小姐舒展歌喉,惜惜小姐款彈琵琶,珍珍小姐拋袖曼舞,是難得一遇的佳宴,坐席於一月前就被預訂一空,家兄也是費了好些功夫才求來一桌。”
靳川言不往煙花柳巷走動,自然不知什麽鶯鶯小姐,對於這樣的宴席未有半分的興趣,可無奈時塵安被‘難得一遇’四個字勾了魂,非要去開開眼界,靳川言拿她沒有辦法,隻能看她親親熱熱挽著柳菁走在前頭,而他,如此良辰美景,隻能和一個見著就晦氣的男人並排走著。
柳菁側臉,就能看到時塵安小巧的耳垂上夾著銀累絲耳墜,那與尋常耳環全然不同的銀夾子太過惹眼,柳菁就算不想注意也沒有辦法,她在喧鬧的人聲中開口,道:“陛下待你真好,能成為陛下的嬪妾當真是件極幸福的事。”
柳菁與靳川言的照麵寥寥可數,大多數時候他都矜貴自傲,是決計不會踏足凡塵的謫仙,讓她覺得高不可攀。
她與他最近的一次,是他從靳川赫的刀下將她救下,那一次,她獲得了比過往的每一次還有多的他的注視,她那時被靳川赫的尖刀抵著喉嚨,命懸一刻的,卻由衷覺得自己可以死而無憾。
她當然沒有死。
馬上的靳川言如今日般,一身明紫長袍,束著軟甲,腕間一套皮革的護腕,他拉滿弓弦,蓄力,上臂肌肉飽滿的隆起,羽箭尖嘯而來,鮮血從身後的靳川赫胸口噴向了她,她失去了挾製,從高台上摔落。
但她沒有死,她如願地落到了靳川言的懷裏。
那個時候,柳菁覺得靳川言就是她心目中的戰神,比往日還要凜然不可侵。
可是,當看到時塵安耳垂下這枚小小的耳墜後,她才知道原來她心目中冷硬的戰神,百官眼裏鐵石心腸的暴君,也有這不為人知的溫柔一麵。
她沒有辦法想象可以獨占靳川言這不為人知一麵的時塵安,究竟有多少幸福。
時塵安沒有注意到她渴望又羨慕的眼神,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糾正柳菁錯誤的認知上:“我不是靳川言的嬪妾,而且他也不會讓我進後宮。”
柳菁一怔:“可是他們都說陛下遲早要納了你。”
“謠言罷了。”時塵安輕快地說,她的笑容明亮,有柳菁不明白的輕鬆,“他就算要冊,也是冊我做公主。”
“我現在可以拍著胸脯同你保證啦。”她搖頭晃腦笑著說,耳墜在滿街的遊燈照下,流淌著細碎的跳躍的光。
她好像很高興。
柳菁沉默了會兒,道:“挺好。”
她看不懂時塵安的高興。
就像她不知道時塵安終於可以獨自睡進碧紗櫥時的如釋重負,時塵安不知道靳川言究竟又在發什麽瘋,他不像在為她的冒犯生氣,可確實也在躲她,時塵安琢磨了兩日,終於決定把靳川言的‘躲’理解為他終於意識到了男女有別,這著實讓時塵安舒了一口氣。
那個時候的時塵安還沒有意識到一件事,對於從小在宮裏長大,被太監宮女伺候的靳川言來說,性別意識其實比尋常人要寡薄,而當他開始有意識要與時塵安拉開距離,卻是說明在他眼裏,時塵安已被劃入可求偶範圍之內。
但無論如何,上元節的時塵安仍舊是沒心沒肺,開心無比的。
柳榮訂到的是大堂的桌子,臨著舞台,視野極好。他殷勤地替靳川言移凳倒茶,輪到時塵安時,靳川言卻先他一步代勞了。
柳榮自知身份之差,懂事地退下,隻是心底難免有些悵然若失。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可世事難料,誰知又是羅敷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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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塵安有些渴,要吃茶,才要提茶壺,就被靳川言壓住了手,時塵安不解地看向他,靳川言湊到她耳邊,小聲問她:“你可知這萬花樓是何處?”
時塵安自然不知。
靳川言道:“就是傳說中的妓樓。”
時塵安眼睛瞪圓,靳川言道:“妓樓那麽髒,你還敢喝這裏的茶水?”
時塵安猛然搖頭,她結結巴巴道:“你方才為何不提醒我?”
“我要怎麽提醒你?”靳川言慢悠悠道,“柳家兄妹如此期待,我若直言拆穿,不是在譏諷他們家風不正嗎?”
這話卻有道理,時塵安無法反駁靳川言。
靳川言道:“況且我對你是極放心的,你這樣幹淨的女孩子,又怎麽會看得上這種出入煙花柳巷,對萬花樓名妓如數家珍的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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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榮這一路,眼神其實特別小心謹慎,沒有太逾矩的地方,無奈靳川言雖對男女之事遲鈍得像根木頭樁子,但對有關時塵安的事卻極為敏銳,他幾乎立刻察覺到了柳榮的小心思,頓時心生不快。
但是,靳川言拿柳榮沒有辦法。
若他當真是時塵安的哥哥,他當然可以立刻拉下臉來,把柳榮扯進小巷子裏,警告他不要再覬覦自己的妹妹。若他是時塵安的夫君,他會毫不猶豫當街踹他**,叫他從思想到身體一廢到底。
可惜,他哪個都不是,他做不了時塵安的夫君,也不情願隻做她的兄長,於是他隻能是她世界裏的過客,最沒有資格管教她的事。
不過幸好,他可是蔫壞的靳川言。
時塵安為了不叫柳榮發覺,隻急匆匆地掃他一眼,柳榮麵相生得斯文,仿佛一個飽讀聖賢書的翩翩君子,單是看麵相確實瞧不出是個逛慣花樓的。
果然,這就是傳說中的人不可貌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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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塵安有些失落,為這濁世少了個佳公子。
靳川言溫和道:“是不是渴了?我叫人買份石榴汁給你。”他叫堂小二,取出買果飲的銀子,又另外給了跑腿的銀子。
柳榮道:“時姑娘可是渴了?萬花樓有上等的花茶,我已點了,大約今日人多,店家上茶不及時,我催催。”
靳川言微笑道:“柳公子當真是花樓常客,對花樓的花茶也如數家珍。”
柳榮心思單純,沒有多想,道:“我素日會與詩社社友聚在萬花樓談詩論詞。”
靳川言道:“PanPan想來還會點一兩個樂妓相伴附庸風雅。”
萬花樓的樂妓和舞女都是出了名的清倌人,遇到琵琶名手惜惜小姐坐堂,他還會帶自小學琵琶的柳菁來聽曲,於是根本料不到他的名聲已被皇帝抹黑的柳榮也不曾多想,笑嗬嗬道:“對啊。”
他還不知道在時塵安眼裏,他早成了**形骸,離成為精氣盡散的骷髏人隻差一個風月寶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