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靳川言沉默了會兒, 戴著玉扳指的手捏著時塵安的臉頰,將她的正臉板過來,嚴肅地問道:“你這公主究竟是出於真心做, 還是隻是權宜之計?”
靳川言可還記得時塵安頭回表達想當公主的願景是在什麽時候, 那種心髒被刀刮來刮去的感覺可不大好受。
時塵安的臉頰被他捏成雪團,花瓣一樣的唇瓣也被迫嘟囔起來,口齒含糊不清:“陛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靳川言都被氣笑了, 他用手指狠狠點著時塵安的額頭,點的小姑娘的腦袋不停往後戳, 跟不倒翁似的。
靳川言咬牙切齒:“時塵安, 你哪怕說假話來哄我一哄呢。”
時塵安被他戳得腦袋疼, 她艱難地撐著上半身, 用手揉了揉被他點得若冬梅落雪的額頭, 分外委屈:“可那是假話, 就是哄住了你,你難道也會高興?這世上哪有人喜歡聽假話的。”
“我啊。”靳川言說得理直氣壯,“我想聽, 你願意說給我聽嗎?”
時塵安揉額頭的手都頓住了,她看他的眼神裏充滿著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世上居然會有喜歡聽假話的人存在。
靳川言才不管她是怎麽想的,他與她之間, 根本不在乎假話還是真話, 最重要的是, 哪怕靳川言明知時塵安的情意是假的, 他仍然情願縱容她。
靳川言一手壓在後腦, 一手攬著時塵安的腰,催促她:“說啊, 怎麽不說了。”
時塵安倒有幾分難為情了,要說心知肚明的假話去哄騙對方,於時塵安來說心裏壓力不算小,更何況她吃不準靳川言這好整以暇的態度,究竟是不是在尋她開心。
可是她也不能不說,她的腰還握在他的手裏,被他牢牢把控著自由,作為階下囚,她沒有更多的選擇。
於是時塵安細聲細語地說道:“嗯,奴婢想做公主,是因為奴婢想做陛下的妹妹。”
她說完,抬起眼睫,忐忑地看著靳川言,假設他的臉上膽敢出現一絲的調笑,時塵安就敢團起雪塞進他的毛絨衣領裏!
但靳川言的臉上隻有不滿:“怎麽那麽敷衍啊時塵安,再說一次。”
他又說她敷衍了。
時塵安大覺無辜,她覺得自己的話清晰明了,表達的感情準確無比,究竟哪裏敷衍了,難道非要她誇他?
他怎麽那麽自戀?
時塵安無語,隻好挖苦心思給靳川言找讚美之詞道:“陛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肆意瀟灑,聰明絕頂,英明神武,溫柔體貼,待奴婢極好,奴婢若成為陛下的妹妹,奴婢下半生會無比幸福!”
靳川言聽得受寵若驚,嘴巴都快攏不住笑意:“時塵安,原來我在你眼裏這麽完美?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
時塵安沉默,她對聽不出好賴話的厚臉皮人沒話講。
“但是,”靳川言收了點笑,“你還是說錯了,不是‘陛下’和‘奴婢’,而是‘我’和‘你’,時塵安,我們是平等的。”
時塵安怔住了。@無限好文,盡在
靳川言教她:“來,再說一次。”
“時塵安想做大周的公主,是因為時塵安想做靳川言的妹妹。”
不是奴婢和陛下。
而是時塵安與靳川言。
*
時塵安從雪地上爬了起來,她撣著身上沾的雪,回頭一看,靳川言正叫人把煙花炮竹搬過來。
此時離子時尚早,但靳川言不大在乎這些,他把火折子遞給時塵安,道:“去年不如意的事太多,放了炮竹,就是把晦氣放了,往後餘生隻有好運。”
時塵安接過,想說點什麽,但又感覺喉嚨裏堵得慌,今天滿溢到胸口的情緒實在太多太複雜了,讓她理不順,也分析不出個條理來,她隻好握著火折子,抬眼望了天空。
今夜無星無月,寒氣蔓延,卻因為要守夜,整個皇城都點著不滅的紅燈,於是天空上也淺映出了些紅色,仿佛黑色錦緞上紅色的滾邊,就連寒氣都好似被驅散了些。@無限好文,盡在
這是時塵安頭回放炮竹,畢竟一年一回難得的玩樂,總是要優先讓給家中兄長與幼弟,她又是女孩子,天然會被認定膽小如鼠,因此根本輪不到她去放鞭炮。
靳川言卻自然而然地把火折子分給了她,就連她小心翼翼問:“我可以放炮竹嗎?”
他也隻是奇怪地回了句:“你不敢嗎?”
時塵安馬上搖頭。
她燃起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湊近炮竹,剛將火苗過渡給火線,她便折身回跑,結果一轉身就被早有準備的靳川言兜住了,他攬著她後退,時塵安趴在他的臂彎上興奮地看火苗沿著紅紙劈裏啪啦炸開閃耀的火光,紅紙若雪般飛了一地。
靳川言一看她雙眼晶亮的模樣,就知道小姑娘玩瘋了,他便笑:“還想放?”
時塵安猛點頭。
靳川言揉揉她兩個團揪:“去吧。”
時塵安便興衝衝地和劉福全商量:“劉公公,我可以在未央宮每個角落裏放掛子炮嗎?我想要未央宮鋪滿紅紙,盈滿喜氣。”
劉福全下意識地看了眼靳川言,後者頷首,他便滿麵笑容:“當然可以。”
未央宮許久都沒有這樣熱鬧了。
皇帝的臉上許久都沒有這樣的笑容了。
此時還不知道靳川言偷偷和時塵安達成冊封公主約定的劉福全,雙眼含著熱淚,欣慰至極。
他指揮小太監們搬來好多煙花炮竹,熱情洋溢地跟時塵安推薦:“時姑娘想不想放花炮?花炮放到天上去,會炸開和好看的圖畫,所謂火樹銀花不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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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啊。”時塵安玩得不亦樂乎,回頭看到靳川言背著手,微笑地看著她,她猶豫了下,問道,“靳川言,你要玩嗎?”
靳川言道:“好。”
時塵安掖著毛緞披風,輕盈如雪蝶般跑過去,把多出來的火折子分給他。
靳川言接著了火折子,但也握住了她的手,這位殺人都不眨眼的皇帝麵不改色,含笑看著她:“但我害怕,不敢放煙花,你能和我一起放嗎?”
時塵安道:“靳川言,你聽聽你說的話,你在騙鬼啊?”
靳川言反問:“你是鬼嗎?”
時塵安道:“不是。”
靳川言肯定道:“那我就沒有騙。”
時塵安再一次被靳川言的無恥打敗。
靳川言握著時塵安的手把火折子擦出了火,時塵安還想嘟囔幾句,但最後還是作罷了。
不是她習慣了靳川言的無恥,而是畢竟年節下,她大度寬容,不和靳川言斤斤計較。
靳川言的大掌將她的小手裹了個嚴實,五指嵌進她的指縫間,他的手指修長,骨感很重,與她五指纏繞,分明的骨節像是野獸拱起的遒勁脊背,嚴嚴實實地壓住了雌伏的母獸。
靳川言引她點火,煙火頃刻躥上了天空,展開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時塵安在靳川言的懷裏仰頭看得入神,靳川言低頭看著她眼眸裏的煙火,一樹樹花開,再一樹樹寂滅,繁華輪轉,幸而身側還有人相伴。
他低聲道:“時塵安,無論你出於什麽樣的理由,我都很高興你還是願意接受我做你的兄長。”
*
放完煙花,就該吃年夜飯。
顯而易見,這過節順序反了,但未央宮沒有人在乎。
時塵安玩了一個多時辰的煙火,早就凍得手腳冰涼,靳川言便命人撤了準備的筵席,另外打了羊肉鍋子來,兩人一口鍋,切一桌羊肉全宴,配上鮮嫩的冬筍、青菜、嫩豆腐、薄片白蘿卜、年糕,肥羊粉,涮著吃。
時塵安往素吃不慣辣,但靳川言讓劉福全給她調了小米椒爆過香的油碟,時塵安涮一片羊肉,蘸一下佐料,就能把小米椒的香辣、蔥和香菜的香味還有醋的酸爽,統
統卷進嘴裏,一口將酸辣肉香爆滿,大飽口福,時塵安便徹徹底底愛上了這種吃法。
哪怕她還不能十分吃辣,辣得她汗水直流,雙唇紅腫,必須拖出舌頭掛在外麵,她也不肯讓靳川言把油碟拿開。
靳川言對時塵安這自虐的吃法感到無奈:“辣得汗水都擦不完,你看你嘴巴紅成什麽樣了,時塵安,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特別像小狗。”
時塵安一邊斯哈,一邊頑強舉筷,道:“可是它好好吃,要怪就怪你非要把這麽好吃的吃法介紹給我。”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靳川言說不過她,隻好認錯。
他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和時塵安形容她現在這副樣子,她眼眸含淚光,雙頰凝著紅,飽滿的唇瓣張著,舌尖外露,涎水直流的模樣卻是像極小狗,看得靳川言有些想把手指插進時塵安的雙唇之間。
為了克製這個異樣的衝動,他若無其事地端起酒盞,吃了一口酒,燒刀子酒烈,一口酒若火從喉管燒到下腹,是他從前最愛喝的烈酒,現在卻不敢喝了。
他讓劉福全撤掉酒,換冰盞來。
劉福全關心道:“陛下,現在天寒地凍的,吃冰盞,不利於養生。”
靳川言眄他一眼:“外頭天寒地凍,裏麵天寒地凍了沒?火龍燒得那麽暖,這鍋子又打得熱,讓朕火氣旺不行啊?”
劉福全覺得這句話說得微妙無比,但他不敢多想,忙應下,剛要退出去,就被時塵安叫住:“劉公公,什麽是冰盞?”
劉福全笑嗬嗬解釋:“就是用新鮮的水果鎮著冰,再澆上新鮮的□□做成的消暑甜品。”
時塵安吃得滿頭大汗,一聽能消暑,也饞了,她看著靳川言:“我也想吃。”
靳川言道:“天寒地凍的,你吃什麽冰盞?”
時塵安大呼不公:“你剛剛不是這麽說的。”
靳川言義正言辭,端的是為妹妹著想的好兄長姿態:“姑娘家不宜吃冰,劉福全,別給她準備。”
時塵安眼尾失落地耷了下來,咬著筷子,無言地看著靳川言,控訴他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無恥行徑。
靳川言單手抓起茶盞,吃了口,半翻的掌心剛好遮擋住時塵安的視線,叫她看不清他此時的神色。
“時塵安,往後要吃鍋子就和我吃,別到外頭去吃,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