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時塵安朱紅色的裙邊壓在了靳川言明紫的袍子上, 她的腳尖些微懸空,能感受到她的腿下,靳川言的大腿肌肉繃得越來越結實。
她以為是自己過重了, 而靳川言抱她抱久了, 才會感到累,因此她想抽離他的懷抱,卻不想她才動了一動, 靳川言結實的胳膊又將她環緊。
靳川言微抬眼皮:“才這會兒就要走,你的安慰怎麽這樣敷衍?”
這是在指責她不夠真心。
時塵安大覺冤枉, 她體貼他, 為他著想, 卻反而要被怪罪敷衍?好沒道理。
時塵安不服氣:“陛下難道不是累了?”
靳川言嗤笑:“你這點斤兩, 我怎麽可能累?”
時塵安見他狡辯, 也有點生氣:“可陛下的大腿分明繃得那麽緊。”她怕靳川言再狡辯, 她探手去戳他的腿側的肌肉。
那隻手被靳川言眼明手快地捉住了,他倒吸了口氣,道:“你要做什麽?”
“證明陛下的大腿肉現在繃得緊緊的, 陛下就是感到累了。”時塵安白皙的手被他包在掌心裏,眨著無辜單純的眼睛看著他。
“那不是……”靳川言嘶了聲,默了默,“算了。”他難以和時塵安解釋這其中的奧秘, 隻好拍拍肩膀, 示意她下去。
時塵安快速地落了地, 微翹起下巴, 望過去的眼神極為得意, 好像她當真捉住了靳川言小小的不誠實的瞬間。
靳川言啞然失效,漆黑的眼眸裏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
年關逐漸近了, 宮裏為了迎賀新年,都忙了起來。
這是時塵安頭回在宮裏過年,有些新奇,有一日她趴在窗前,看太監換紅燈籠都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日,正好被靳川言撞了個正著。@無限好文,盡在
靳川言道:“這樣好看?”
時塵安點點頭:“好看,畢竟快過年了,對於我們這些窮苦孩子來說,新年可是一個實現各種各樣願望的好時節,所以每一次過年都好高興。”
皇帝聞言,道:“你一般都會許什麽願望?”
時塵安道:“每年都差不多,想要一件新衣,能吃上一塊肉。前者很難,家裏孩子多,衣服基本從哥哥姐姐穿起,再一代代傳下去,奴婢隻能祈禱衣服傳到我手裏時沒有弄破。後者倒是會實現,家裏過年要請客,總會買點豬肉,煮一碗紅燒肉,這紅燒肉是每頓宴請時壓桌的菜,因此窮親戚之間都很默契,不會去吃,這碗肉就這樣端上桌又端下,回鍋了一次又一次,最後等到過了元宵,肉都要化成湯水了,我們終於可以嚐到肉味了!”
她下意識舔了舔唇,眼眸亮晶晶的,回味無窮:“宮裏的食物也很好吃,可是在奴婢看來,最好吃的還是那碗紅燒肉。”@無限好文,盡在
皇帝垂眸,她的舌尖迅速靈活地把唇瓣舔得濕潤紅豔,仿佛檀口噙著紅豔豔的梅花。
靳川言喉結微動,手不自覺扶上窗欞,冷風刺骨地貼著他的肌膚齧咬,他卻過了好久才意識到了冷。
他若無其事地關上窗戶,把時塵安從窗邊拉開,一本正經地訓斥道:“待在窗邊吹冷風,也不怕染風寒。”
時塵安莫名無比,她雖站窗邊,卻戴著暖手套,並未凍著自己一分,反而是靳川言的手冰涼刺骨。
她拿起放在案幾上的手爐,檢查了下裏麵的炭火還沒有燃盡,便遞給了靳川言:“究竟是誰手冷?”
自她那日捉到了靳川言‘撒謊’,她脾氣越來越大,總要和靳川言分辯幾句。
頗像到了叛逆期,不服兄長管教的妹妹。
靳川言心裏有鬼,捧著手爐,無奈地好言哄著她:“好,是我的錯。”
時塵安輕哼了聲,坐了下來。
靳川言在她旁側也跟著坐了下來,時塵安抽出了隻手揉暖手套上絨絨的毛,沒有理他。
靳川言道:“今年過節,你想要怎麽過?”
時塵安不以為意,道:“奴婢依著宮裏慣例便是。”
靳川言想了想道:“若你要依著往年的規矩,你便過不上新年。”
時塵安覺得這話說得奇怪,終於肯坐直身子,轉過臉來看著他:“難道陛下從不過年?”
靳川言道:“東宮的太子會過年,新登基的皇帝也要過年,但靳川言不會。”
時塵安揉毛的手頓住了。
靳川言道:“按著宮裏的規矩,年三十要祭祖,聽百官賀春,然後賜筳宴,宴席結束得早,畢竟百官也要回去守歲祭祖,我便沒了事,還是太子時就回東宮溫習功課,這兩年是在暖閣繼續處理政務。”
時塵安道:“你不和家人守歲嗎?”
靳川言嗤笑:“我若出現,他們隻會覺得掃興,家宴上陰陽怪氣不斷,我又何必觸這黴頭。”
時塵安一怔,道:“所以你從來都沒有過過新年嗎?”
靳川言輕點了頭。
時塵安一時五味陳雜。
靳川言先前說他不被父母喜歡,時塵安也隻是聽了個大概,並沒有深刻的領會,直到聽了此事,她才知道原來是這樣過分的不被喜歡。
畢竟就是連時老爹,過年的時候都會摸著頭笑眯眯地說聲:“過年要長高高啊。”
而先皇和太後卻是連見都不願見靳川言,他隻能獨自一人在東宮,聽著外麵的歡聲笑語與煙花爆竹響,如此冷清寂寥地度過他的年三十。
靳川言得到的愛,比她還要少那麽多。
時塵安眼尾往下壓了壓,她道:“那今年你陪我放鞭炮,陪我守夜,好不好?”
靳川言眼尾勾了點笑:“好。”他又道,“新年那天你穿那件紅中寶含鳥紫地窠花紋綬錦的羅裙好不好?那件好看,很適合新年時穿。”
他原本就想時塵安穿著那件衣服,陪他去放炮竹的,紅色的裙袂落在迸滿紅紙的雪地裏,她就像是從地裏長出來的小狐仙,想來一定會美極了。
時塵安對過年穿什麽衣服沒有自己的想法,靳川言想讓她穿那條羅裙,她便沒有多想,應了下來。
很快便到了年三十,靳川言需得忙碌一整天,他出門前時塵安還在被窩裏呼呼大睡,他特意囑咐寒月,千萬要叫時塵安穿上那條紅色的羅裙。
寒月自然應下,並且她也看出了皇帝的期待,於是她伺候時塵安換衣後,別出心裁地給她抓了兩個團揪,用紅色綢帶束住,兩個毛絨圓團掛到了耳邊,像極了粉撲撲的年畫娃娃。
時塵安不用去參加宮裏那些繁複的禮儀,她吃著靳川言給她準備好的年貨,趴在床榻上翻書看,一天下來,正經飯菜沒動幾口,核桃香榧卻剝掉了半個裝炒貨的錦盒。
宮中禮樂聲不斷,但那好似遠在天邊,與時塵安是兩個不一樣的世界,它沒有打算接納時塵安,時塵安也沒有想過要去融入它。
她剝著杏仁,沉浸在書本為她構造的世界裏。
戌時,靳川言披著一身的酒氣回來,話還沒說上一句,寒夜般的眼眸裏便碎著星辰似的,笑著把時塵安拉起來,捏捏她的臉頰誇她:“好姑娘,真好看。”
時塵安對吃酒了的男人總有些怕,她忙叫寒月拿醒酒藥來,靳川言卻非要扯著她下樓,時塵安努力把懷表舉到他眼前:“現在時辰還早,不到放爆竹的時候。”
靳川言道:“放什麽爆竹,先去打雪仗。”
他單臂就把時塵安抱了起來,用狐狸毛大裘裹著下了暖閣。
時塵安疑心他醉得不清,否則怎會突然要玩這樣孩子氣的遊戲,可是靳川言抱著她,還能把步子邁得穩當極了,時塵安又疑心他根本沒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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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醉,那就是在發瘋嘍。
他要發瘋,要打雪仗,時塵安可不會同他客氣,她這幾日與寒月已經把捏雪球的本事練得很好了,腳步才剛落地,便蹲身,一手抓雪捏緊,另一隻手揚起雪沙朝靳川言撲去,下手可謂又快又準又狠。
靳川言笑著躲開,那顆沒有成型的雪團在他的衣服上碎成了花,他去撈時塵安的腰肢,這個不講武德的壞東西迅速抓住了時塵安,然後懶洋洋地抱著她摔倒在了雪地裏。
雪沙細綿,浮塵般揚起又落下。
時塵安趴在他的懷裏,她的頭發上還沾著雪沙,眼睛裏蘊含著怒氣,也不肯叫他陛下了,而是連名帶姓:“靳川言,你發什麽瘋!”
可事實是哪怕是連名帶姓叫他都不能平下時塵安的怒火。
靳川言卻笑著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臉頰,道:“今天是靳川言過的第一個新年,時塵安,靳川言今天當真很高興。”
時塵安的火被這話鬧得沒了,她沉默了會兒,別扭道:“你高興歸高興,但不該這樣胡來,你說說,你有打雪仗的樣子嗎?”
靳川言躺在雪地裏搖了搖頭,他的眼眸晶亮地看著她,讓她把餘下的話都忘了,他卻將額頭抵到了她的額前,氣息纏繞,問她:“你還想說什麽?”
時塵安呼出的氣都成了白色的霧,她半紅著臉搖了搖頭。
靳川言寬容地一笑,他重新躺回雪地裏,黑的發,白的雪,黑的眼眸,白的肌膚,色彩對比濃烈。
靳川言道:“時塵安,我不想再一個人守歲了,連放炮竹給我遞打火石的人都沒有,真的好沒意思。”
他對著時塵安並不設防,就這樣毫無戒備地把寂寥攤開,讓她看到了底,這是一種示弱請求嗎?時塵安並不清楚,她隻知道在一瞬的對視後,就匆匆轉開了眼。
靳川言歎著氣,手掌壓著她的後腦勺,壓進了懷裏,他道:“我的小姑娘當真有這世界上最狠的心,直到現在都不肯原諒我。”
時塵安窩在他的肩窩裏,半垂著眼眸,道:“你連讓我一個人睡都不同意,我怎麽可能願意留在宮裏?”
她已經不去想隱瞞欺騙的事了,因為後麵發生的同榻而臥這件事就已經足夠折磨她了。
誠然直到今日為止,靳川言對她還算君子,至多會在睡夢裏抱著她,旁的是一概沒有。但那又如何?她不想和他睡,但因為他不同意,也隻好沒了下文。
這樣的不平等隻會時刻痛苦地提醒兩人之間的身份差別。
一個人會對一條狗有感情嗎?會吧,隻要這條狗足夠忠誠,足夠有用,就連時老爹那種摳搜的人都願意給大黃喂肉湯拌飯,可那又怎麽樣?一條狗的忠心能讓它為主人付出生命,而主人對狗的喜歡卻能讓主人吃它。
時塵安是見過那樣的事,所以她沒有辦法真正地接受靳川言。
靳川言眼裏的笑淡了很多,他勉強牽了牽唇:“你對我當真殘忍。”
時塵安有她固執堅守的底線,靳川言幾乎要把自己手裏握著的淒慘牌都要炸光了,博得的那點慘淡同情卻仍舊不足以讓時塵安為他破例。
麵對時塵安,靳川言這個賭徒,似乎隻能再次輸得一無所有。
“但是,”時塵安忽然抬頭,聲音有如天籟,“如果陛下冊封奴婢為公主,奴婢會感到由衷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