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露水氣息
飛機停穩後, 廣播裏發來播報。
出發地北京的氣溫零下五攝氏度,到達地三亞二十六攝氏度。
這個溫差把雪糕從冰箱裏拿出來都會化掉,人也差不多了。
飛機和機場裏低溫空調都覺得衣服粘在身上黏黏的, 更別提等下會去室外了,陶竹想了下那個溫差,再搓一搓自己的秋褲, 覺得裸奔都不行,她得扒皮。
跟她同一機艙下來的其他人都沒什麽反應, 有說有笑,像是完全沒聽到氣溫變化一樣。不否認他們一直在室內,本身穿的就比她薄,但那也是長袖長褲啊,真的隻有她熱嗎……
“俞白哥。”廊橋上,陶竹貼著蔣俞白, 問, “你熱不熱啊?”
蔣俞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 原來你有體溫啊。”
每次他這樣,陶竹都有種不祥的預感:“啊?”
蔣俞白:“半天沒吱聲兒我以為你屬駱駝的呢。”
陶竹:“?”
以為她不知道熱直說就完了……屬駱駝是什麽鬼啊!
那那那,現在知道她不屬駱駝了,也沒見他跟她說要怎麽辦啊?
商務艙比普通經濟艙的乘客早下飛機,身後沒有烏泱泱的人,淩晨的機場, 他們幾人浩浩****地走成一排, 像老港片裏叱吒風雲的古惑仔。
然而,在這幫萬眾仰望的大佬中多出了個小叛徒, 那是個明顯矮了一截的粉家夥,跟著人群最中間的人, 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瞟,卻始終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跑去廁所脫秋褲。
鳳凰機場不大,沒幾步就走到到達口,再往外走,就已經被人接上了。
穿著秋衣秋褲走進二十六度的晚風裏,就像被光溜溜地扔進四十度的烤箱,幸好隻有幾步,便上了來接機的商務車。
寬敞的商務車後座,擺著五個精致的品牌袋子,三個放在駕駛座後麵的座位,兩個放在副駕駛後麵的座位。
橘黃色的車內燈打在質感上乘的黑色包裝上,反射出流光溢彩的黑色。
接他們的人坐在副駕上,關上商務車前後的擋板:“衣服給您準備好了。”
怪不得,剛才他們都不慌,原來是早就習慣了會有人把一切都打點好。
陶竹抿了抿唇,下了飛機就有新衣服的待遇,她是第一次體會到,有點奇妙。
一塊類似於影院幕布的擋板徐徐升起,陶竹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剛想和蔣俞白分享,側過頭見他單手伸進衣服袋子,漫不經心地往裏瞥了一眼。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擋板升起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她震驚的,而是為了遮擋住前後排,讓他們在後排換衣服的。
可、可是,他們一起換衣服……
光是想到這個行為,陶竹的臉就已經開始發燙了。
他們這是,默認他們,已經那個過了吧……
陶竹緊張又尷尬地別過臉,低頭摳著車把手上模糊的指紋痕跡。
但蔣俞白沒換,他不動聲色地放下袋子,說了聲:“走吧。”
副駕駛上的人毫不遲疑地應下:“好的,那咱們就直接回酒店了。”
蔣俞白:“空調調低一點。”
“好的,現在是22度,我調到18度您先感受一下。”
蔣俞白沒再應聲。
車窗外成片的椰林在眼前匆匆倒退,等下車到酒店門前,鼻腔裏彌漫著清晨新鮮的露水氣息。
與晝短夜長的北京不同,三亞是長夏,東方的天空已漸漸露出魚肚白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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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的酒店依然是同一個房間。
他們是被門童領進去的,等到門童走了陶竹才發現,房間裏隻有一張床。
全世界都已經默認他們的關係,隻有她自己知道,還差著十萬八千裏。
陶竹拎著自己的袋子,僵在原地。
蔣俞白的袋子被人妥帖放置在沙發上,他彎腰從袋子裏拿出自己的半袖和短褲,直起身子,便看見她呆若木雞的樣子。
那晚雖然他喝了酒,但神智還清醒,很清晰地記得是誰先開始的。
怎麽當時膽子大,現在還怕了呢,蔣俞白惡趣味橫生。
隻開了夜燈的酒店房間光線柔和,曲線架構的牆麵裝飾像波光粼粼的水,在身後泠泠浮動。
蔣俞白單手解開胸前襯衫扣子,好整以暇地往前逼近兩步,高大的影子完全覆蓋住她的身體。
本就不大的酒店臥室空間像是又小了十倍,隱秘的空間裏隻剩他們一男一女,呼吸曖昧交纏。
分明已經有了缺氧的感覺,但陶竹好像已經忘了怎麽呼吸,她無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紙袋先於她的身體磕到牆麵上。
“噠”的一聲,處於緊繃狀態的陶竹嚇出一個冷顫,像是貓的應激反應。
實在是有點呆萌,蔣俞白憋不住了,“噗嗤”笑出聲,打破他一手營造出來的旖旎氣氛。
他拿著衣服,兩三步跨過陶竹,打開另一扇房間門。
原來這是間套房,蔣俞白手搭門把手上,眼神在裏外兩個房間指了指,問:“你睡裏麵?”
陶竹:“我睡外麵就行了。”
蔣俞白沒客氣,走進裏麵的房間,關了門。
陶竹盯著房間門看了一會兒,放下手裏的袋子,走到窗戶前。
這時是淩晨五點多,對於不常熬夜的陶竹來說,就算一晚上沒睡,到了該起床的時間,也睡不著了。
她換上了他們給她準備的夏季衣服,趴跪在床邊的貴妃椅上,拉開窗簾,看著遠處朦朧光線下,蔚藍的南海,終於有時間靜下來去思考他們的關係。
可想了還不如不想,她覺得他們的關係好亂,像是一道方程式,寫了個解,匆忙抄了個答案上去就交卷。
沒有過程,甚至不知道抄來的答案是不是這道題的答案,隻知道他們的關係忽然就變成了這樣。
分明內心知道兩人的關係都沒有再近一步,但卻莫名有了肌膚之間的親昵,和他的身份帶給她的,潤物細無聲的優待。
這不是陶竹想要的,她隻想陪在他身邊,像普通情侶那樣,牽手也好,擁抱也罷。但她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被動承受。
擱置在窗台上的手機震了一下,塑料外殼震在堅硬的大理石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淩晨五點,誰會給她發消息?
陶竹皺著眉拿過來一看,原來是現在睡在裏屋的那個。
他也沒睡,問她睡了沒。
陶竹說沒有。
房間門“哢噠”一聲打開,蔣俞白從房間裏走出來,頎長的身影模糊的暈染在牆上。
他換好了短袖和輕薄的九分褲,剛從凜冬過來,他們都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酒店的貴妃椅很寬,陶竹趴跪在角落裏,身後還留了寬敞的大片空地,蔣俞白順勢就躺在那。
他手臂閑散地抬到頭頂,兩條腿閑散地交疊在一起,大腿似有若無地掃著她的臀部邊緣。
比起她頭發紮成丸子頭的形狀,蔣俞白更喜歡她長發輕垂在肩頭的樣子,看起來更成熟溫婉一些,和高中時期的她有所區分。
他指尖繞圈,在她的發間纏繞,嗓音低柔:“就知道你睡不著。”
她在他麵前向來無處遁形,也沒有偽裝的必要,把頭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方便他隨意玩弄,輕輕地“嗯”了一聲。
“聽過一句話嗎?”沒有任何前兆,蔣俞白直接進入主題,“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已在暗中標記好價格。”
“嗯。”
陶竹聽過,這句話出自茨威格的《斷頭皇後》,警戒世人不要貪婪,不要妄圖不勞而獲,這句話用來教育這個圈子裏的女生再合適不過。
猜到蔣俞白大概是要用這句話教育她,陶竹不反駁,安靜地聽著。
蔣俞白:“但其實,禮物和價格,並不是一個等價交換。”
這句話和陶竹預想中的教育不同,她疑惑:“什麽意思呢?”
“意思就是。”蔣俞白頓了頓,思考這句話的殘忍程度,確認了一下,才說,“並不是你想好以什麽為價格,就能獲得相應的禮物。”
陶竹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完全聽懂,微微皺眉,反過來坐正。
“就像你知道的那些人。”他一句話帶過,彼此心知肚明他的指代,“她們大概都以為舍棄尊嚴,和姓生活的樂趣,就可以換來金錢和輕鬆的生活,但其實不是的。”
不是?難道這還不夠嗎?
不是他說的嗎,你放棄了什麽,就會被什麽放棄。
“年輕時可以積累經驗的時間,困難來臨時麵對的勇氣,對愛情的向往和信任,乃至生育能力。”蔣俞白平靜地闡述事實,“這些看不見的虛無,一樣很昂貴。”
他們給她準備的是一條短款連衣裙,陶竹反過來坐的時候雖然胳膊托著裙子下擺,但從蔣俞白這個位置仍然能看見一點隱秘縫隙。
他隻瞥了一眼,修長的手指幫她拽了拽裙擺,等陶竹自己接過手完全擋住的時候,他的手自然地隔著裙子搭在她的大腿上。
“與命運做交易,命運想拿走什麽就拿走什麽,而不是你想要交換什麽就用什麽交換。”蔣俞白聲音冷淡,“所以……”
“俞白哥。”話說到這,陶竹已經完全聽懂了,但她叫住他,打斷了他後麵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把是非利益擺在她麵前,提醒她這是她現在做出的選擇以後所要麵臨的結果。
再不打斷他,陶竹覺得他就要替她做出選擇了。
她坐著,他上半身倚在貴妃榻躺著,兩人的目光維持在同一水平線上,她平視他,笑了下:“但我還是決定這樣。”
“想好了?”蔣俞白直白地揭穿,“就這麽跟著我?”
陶竹俯身過去,雙臂繞到他的脖頸後麵,輕輕地“嗯”了一聲。
金主也好,撈女也罷,不管世人眼光,我隻想在你身邊,哪怕,你永遠也不知道我喜歡你。
他已經給了她兩天的時間,讓她感受跟他在一起會給她生活帶來的變化,給了她反悔的機會,但這仍是她的選擇。
“小桃兒。”他的手攬過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我有點後悔,讓你看到這樣的世界。”
你見多識廣,遊覽過這大千世界,見過萬裏山河。
可你沒留意過峽穀縫隙間開的花,沒聽見過瀑布下麵小魚吐泡泡的聲音,沒碰到過森林沼澤之下潮濕的苔蘚。
在你舉足輕重的世界之下,也有我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世界,隻不過你看不見,我也不能讓你知道。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已在暗中標記好價格。
可我能支付的價格太低,花費了所有價格,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