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神愛世人
烏龍情書事件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 陶竹都沒辦法麵對蔣俞白,一看見他,她就想起他語重心長地教導她的語氣。
怎麽說呢, 反正不管過了多久再想起來,陶竹都覺得這事兒離譜。
但陶竹編不出來合適的理由去解釋她為什麽要把發票給他,隻好暫且把這場烏龍擱置到一邊, 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好在集團財年臨近,蔣俞白會議繁多, 陶竹忙於學業,兩人少了很多見麵的機會,她的躲藏倒也顯得沒那麽刻意。借著這個時間,陶竹省吃儉用攢了些的錢,用生活費給蔣俞白買了根鋼筆。
她是在學校附近的商場買的,三百四十塊, 她知道這個價格在蔣俞白眼裏不算什麽, 她隻是想從側麵向蔣俞白證明, 她真的不缺錢。更不是因為想找他報銷飯錢,才把發票給他的而已。
蔣俞白再來順路接她,已經是元旦的事情,冬天晝短夜長,等到陶竹上車,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
蔣俞白忙了將近半個月, 剛休息下來, 閉眼倚在後座假寐,乏到聽到她上車的聲音都懶得睜眼。
陶竹沒打擾他, 隔著帆布書包捏了捏鋼筆盒的痕跡,確定裝在書包裏了, 放下心來。
但是,如果在車上不能給他,什麽時候給他呢?在家給的話,如果有其他人看見,會更奇怪吧。
她捏著鋼筆,不自覺頻繁回頭看他,希望他能在車上醒過來。
蔣俞白手機響了,睜開眼就看見前頭那個白校服軲轆來軲轆去,他閑散地笑了聲,“怎麽著?屁股上長釘子了?”
陶竹徹底回過身,咬牙切齒地說:“沒!有!”
蔣俞白就是愛逗她,看她嘴笨說不出話的樣兒,他唇角弧度越勾越深。
劉明的眼神朝陶竹的方向斜了一下,又迅速收回來看路。
他開車,蔣俞白不問話他向來不會主動打擾他休息,但這不代表他心裏沒有自己的想法。
以前蔣家兄弟倆一起在車上,蔣俞白煩悶,蔣禾說讓他去學校接小桃兒就好了,劉明還覺得這話說的莫名其妙,但現在看,他跟了蔣家這麽多年,確實很少蔣俞白笑的這麽開心。
劉明了解,蔣俞白的身邊沒有小桃兒這樣的孩子,而且他或多或少能感覺到,小桃兒這姑娘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和蔣俞白相似的狠勁兒,不是殺人放火的狠,就是對自己狠。
“俞白哥啊。”陶竹早被他訓練出來了,聽到他拿她插科打諢的話不往心裏去,兩秒就恢複自如,說自己該說的正事,她撓了撓耳朵,“我買了個禮物給你。”
蔣俞白半分沒有忽然被送禮物的驚訝,略略抬眸,神色自若道:“還行,小沒良心的還記得我生日。”
陶竹驚了,他啥時候生日?跟她說過嗎!
要說生日禮物的話,別說他了,連她自己都覺得三百塊錢的鋼筆送給他寒磣。
她隔著帆布包的手快把鋼筆硬盒捏變形了,遲遲不敢拿出來,但蔣俞白低低環抱的雙手已經散開,朝她伸過來。
怕被他嫌棄,陶竹撒謊道:“那個,我把禮物落在學校了。”
蔣俞白伸出去的手四指合攏,單用食指輕指了下她的書包:“那我就要這個。”
陶竹低頭,她手下鋼筆盒的形狀已經被捏的完全顯露出了形狀。
陶竹尷尬地扯開書包繩,在裏麵假意翻找了好一會兒,餘光看見蔣俞白的手還伸在那,才不得不慢慢吞吞地拿出鋼筆盒。
謊言被當麵拆穿,陶竹麵紅耳熱,雙手不安地抓緊書包,自欺欺人地希望蔣俞白忘記她一開始說的話。
蔣俞白接過鋼筆,漫不經心地放在手邊座椅上,深沉的眼神始終沒離開過她:“說說吧,已經拿了,為什麽還跟我說放學校了?”
算了,在他這,從來不放任她逃避。
“因為……”陶竹歎了聲氣,實話說,“因為我朋友說,這個鋼筆本來就不是好牌子,送人拿不出手,更別說給你當生日禮物了,根本不夠格。”
蔣俞白垂下眼,掃了一眼剛才沒細看的鋼筆盒子。
既然都說了,陶竹破罐破摔一樣,痛快地全都說出來,一了百了:“她跟我說,萬寶路……龍?的牌子比較好,但是那個太貴了,我買不起,我怕你會不喜歡我送的這個,所以才騙你的。”
她不記得那個牌子到底是叫萬寶路還是叫萬寶龍了,反正裏麵有一個是煙的牌子有一個是鋼筆的牌子,她分不清。
蔣俞白身子慵懶地靠回後座,拿起鋼筆盒慢條斯理地抽開盒層,純黑筆身是光滑金屬材質,外形中規中矩。
其實這個對於陶竹來說也不便宜了,但陶竹不敢為自己辯解,因為她聽鄒紫若說過萬寶路還是萬寶龍的價格,跟那個牌子的鋼筆比起來,她的這個簡直就是個大白菜葉。
蔣俞白拿出鋼筆,在手上隨性轉了兩圈,微垂著眼嗤笑一聲:“萬寶龍算什麽好牌子。”
陶竹的頭低的更深了,一聲都不敢吭,咬著嘴唇恨不得鑽進車底。
萬寶龍在他心裏都不算好牌子,那她買的這個豈不更是垃圾中的垃圾。
“告訴你萬寶龍是好牌子的那個,是你原來那個倚天屠龍記的朋友?”蔣俞白本來就沒記住那女生名字,又好久沒聽陶竹提了,更想不起來了。
陶竹把頭抬起來了一點,不解問:“你怎麽知道?”
蔣俞白用胳膊撐著頭,車窗倒影映著他唇角不屑的弧度,他眼皮都沒掀,問句裏帶著責備:“你怎麽還跟她有聯係呐?你這小丫頭兒可夠不聽勸的啊。”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陶竹解釋說,“以前是好朋友,現在就是偶爾一起吃飯的飯搭子,連話都說的很少了。”
蔣俞白笑:“那她說的話你還信?”
陶竹不服:“我自己也查了的啊,萬寶龍確實是好牌子,沒光聽別人的一麵之詞。”
他撐著胳膊往前坐,朝她勾了勾手指,陶竹雖然不理解,但還是乖乖湊過去,本來以為他是要說什麽劉明不能聽的悄悄話,額頭卻猝不及防被他用手指彈了下,他低沉的嗓音帶笑:“笨蛋。”
蔣俞白用的力度不大,就是陶竹毫無防備地被嚇了一跳,她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揉著腦門不服又不解:“你幹嘛這麽說?”
蔣俞白也坐回後座,手臂清清閑閑地伸展開:“因為你沒聽出來她在跟你顯擺啊。”
“她顯擺什麽?”陶竹不懂,五指按在腦門上,嘟囔解釋,“她也買不起啊,隻是推薦給我。”
“非要買得起,才叫顯擺?”蔣俞白反問,“她知道這個牌子,你不知道這個牌子,這就不叫顯擺了?”
陶竹手搭在頭上沒動,思考蔣俞白說的這種顯擺的意義。
還是沒出過社會的小孩兒,蔣俞白還得把話再往細裏拆,他的視線落在手中鋼筆上:“你買了這根筆,然後你那朋友明知道你買了這個東西,但還是給你推薦了另一個牌子,你覺得這算是推薦嗎?”
旁邊劉明沒參與他們的對話都聽明白了,但陶竹還是不太能明白,在她心裏,鄒紫若推薦的確實比她買的好啊。
“萬寶龍多少錢?你那朋友不知道你買不起麽?”蔣俞白對陶竹是著實有耐心,點到透為止,“這叫暗諷你沒見過好東西。”
陶竹愣住。
好像有什麽意識,逐漸在明朗起來。
以前高二,她倆關係還好的時候,陶竹曾經給鄒紫若推薦過一款0.38的碳素筆,手感舒適,寫字流暢,當時她是第一次用到那麽好用的細筆,興衝衝地推薦給她,但鄒紫若試都沒試,告訴她其他品牌的碳素筆更好用。
仔細想想,陶竹並沒有見鄒紫若用過她自己說的那個牌子,她也確實在鄒紫若推薦之後,感到了自卑。
因為那時候她覺得,鄒紫若什麽都知道,隻有她什麽都覺得新鮮,一點世麵都沒見過。
後來,她看到鄒紫若的桌上出現了她推薦過的筆,她還沒來得及問,鄒紫若就先解釋,是賈灣非要買給她的。
諸如此類的例子還有很多,陶竹到了今天才反應過來,她後來不敢向人分享的自卑感除了因為她自己來自小地方,還有一部分,來自鄒紫若的顯擺和打壓。
或許鄒紫若隻是想顯擺自己知道的多,但是這樣的行為,卻真真正正地傷害到了從小地方往大城市過渡,本就唯唯諾諾的她。
看她怔然的表情,蔣俞白知道她這小腦瓜終於反應過來了,如釋重負地嗬笑一聲:“現在明白了,以後還跟她玩麽?”
陶竹自知理虧,乖裏乖氣地答:“以後我就跟你玩。”你說的嘛,以後你當我朋友。
車停在大門口有一會兒了,因為陶竹在想事所以蔣俞白剛才沒急著下車,這會兒動身,逗弄道:“我看你挺好玩的。”
陶竹衝他略略略,背著書包歡快地跟在他身後,她校服外麵套了件紫黑相間的厚毛衣,活像他的一個人形小書包。
“對了,俞白哥,我不缺零花錢,也沒想找你要零花錢。”陶竹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機會,把上次的誤會說出來,“我還有錢給你買禮物呢。”
至於為什麽要給他發票,陶竹說不明白,也就沒細說。
這回蔣俞白倒沒問,因為他都把發票的事忘了,陶竹冷不丁提起來,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淡淡“哦”了一聲。
冬天的花園沒了噴泉和知了,常青植物散發著純淨和寧靜的氣息,籠罩在一高一矮的身影周圍。
路燈斜斜地映著蔣俞白轉筆的手,他手裏那支筆的影子時長時短,陶竹對著那道影子,想到小時候常唱的歌。
她跑到前麵,幫蔣俞白推開門,回頭問:“你還記得嗎?我以前教你唱過一首歌。”
“什麽?”
陶竹伸出一根手指打節拍:“如果我有仙女棒,變大變小變漂亮。”
她邊唱,蔣俞白邊在玄關換鞋,把鋼筆斜插進褲兜裏。
他收了她選的禮物。
陶竹盯著鋼筆露出來的一點金邊筆帽,背著書包開心地跑開,到小房間門口回頭調侃:“你好漂亮!”
蔣俞白:“……”什麽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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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一過,期末考試和寒假接踵而來。
這個寒假陶竹沒回繁春,隻在過年的時候給爺爺奶奶打了電話。
高三學習忙,壓力大,爺爺奶奶都理解,就是心疼孫女,在電話裏囑咐她好好學習的同時也別忘了照顧好自己。
臨掛電話的時候,奶奶忽然插了一句:“小桃兒啊,你最近在北京看見你爸了沒有啊?他這次怎麽快一個月沒給家裏打電話了,給他打電話也沒打通。”
她在打電話的時候是晚上,王雪平在她旁邊刷短視頻,她確認王雪平沒聽見這句話,拿著手機出去,繞到寂靜的員工餐廳,關了門悄聲跟奶奶說:“爸爸最近生意做得比較好,太忙了,估計是忙忘了,等下次我提醒他給家裏打電話。”
“哦,這樣啊。”奶奶信了,“沒事,不用打,忙就多歇歇,我就是知道你們都好就行。”
掛了電話,陶竹抱著手機,仰頭看著天邊虛無縹緲的月亮,深深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高考也沒幾個月了,再忍一忍吧,高考完王雪平會告訴她的。
這個假期陶竹學的更刻苦,沒時間想別的,一套卷子一套卷子地做,枯燥生活中唯一有變化的,是她和蔣禾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親近了許多。
蔣禾本就算是比較好接觸的人,更何況陶竹曾經安慰過他一下午,他在心裏自然而然地把陶竹歸做“自己人”。而且他當初學習差的很,就佩服陶竹這樣能踏實下來自律學習的人。
假期陶竹唯一一次不是因為學習出門,就是蔣禾帶她出去爬了一次山。
他堂而皇之說是為陶竹緩解壓力,但由於他還帶了他新的女朋友,陶竹怎麽想都覺得他這好像是帶了個免費拎包的小苦力出來。
而且還是一個嘴巴很嚴實,半個字沒提過他失戀痛哭的忠實小苦力。
雪白晶瑩的香山,有雪有樹,靜靜地躺在陽光下,確實稱得上解壓和治愈。
陶竹深深吸氣,不緊不慢地跟在情侶後麵往上爬,像尋寶一樣找雪薄能露出草綠色的地方,一不留神就落了他們大半截。
她追的費力,但蔣禾卻爬的輕輕鬆鬆大氣都不喘,還能反複退回來接他女朋友。於是陶竹這時候才知道,跟蔣俞白深修金融和經濟方麵的知識不同,蔣禾大學竟然學的是和他家裏行業八竿子打不著的體育專業,怪不得體力這麽好。
在這天之前,陶竹本覺得他們兄弟兩個長得不像的,但是仔細看蔣禾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間神情和蔣俞白極為相似。
北風凜冽,陶竹在磅礴的山頂回頭看他們,忽然覺得現在能說會笑,愛逗女朋友開心的蔣禾,或許也帶著蔣俞白當年的影子。
但等他再長大,他一樣會變成現在的蔣俞白。
她俯瞰山巔,在山間泛起金色光輝的雪裏描摹著蔣俞白的輪廓。
橫跨物欲橫流,垂眸看世間冷漠,如神明愛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