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錯亂高樓(三合一)
對啊, 她是英語不會啊,這不是他把話題往她身上引的嗎?她隻是實話實說,她也不知道蔣中朝會說什麽讓他補課啊!
而且補課什麽的, 還不是客套話,她又不會真的那麽沒眼力見找他這個大忙人補!
陶竹正猶豫是懟回去還是給他個台階下,還沒想好, 被他先開了口。
“哪兒不會啊?”
陶竹沒覺得他是真的想教,敷衍的籠統回答:“好多呢。”
“哦, 是‘好多呢’不會。”蔣俞白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語氣裏的欠半分不遮掩,“‘好多呢’是第幾章?”
他刨根問底就是真想教她的意思了,可他這語氣讓陶竹好想打人。
她沉住氣:“你是想現在就知道,還是等吃完飯我再告訴你?”
“我現在幹嘛呢?”蔣俞白今兒沒什麽事,挺有閑心, 垂下手臂悠哉哉地磕了磕紅木欄杆, “我在這吃飯呢唄?”
陶竹懂他的意思, 他就是想現在知道,但是好好說話能死是吧……
她收拾了一些作業題出來,大多是完形填空,跟著蔣俞白一起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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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陶竹第一次來二樓,她曾以為高不可攀的台階,原來隻有短短的九階, 卻已然是另一番光景。
二樓的天花板比一樓更高挑, 頭頂吊燈宏偉而奢華,開著門的房間縫隙裏露出精致絲滑的床品的邊緣, 看著都覺得躺上去一定很舒服。
踩著柔軟幹淨的地毯又走了幾步,陶竹在書房外看見蓄滿了清澈池水的室外遊泳池, 內心的震撼不亞於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
一上樓她就沒聲兒了,蔣俞白回頭一看她倆眼直勾勾地盯著窗外,不禁覺得好笑,打了個響指把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要不您遊會兒去?”
陶竹:“……”
她今兒就把話放這了,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熬死魚肚白!
蔣俞白拿過她手裏的作業放在桌上,單手拉開抽屜,取出眼鏡。
啞黑半框,鑲了圈金絲邊,鏡片很薄,看上去近視度數應該不高,陶竹以前從來沒見他戴過,猛地一看,竟還有點認不出來這樣斯文的他。
秋日的陽光透過薄雲灑在他臉上,柔和的的光輝把他的臉也襯的溫柔了許多,有種不同往日的儒雅英俊。
蔣俞白沒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目十行掃了一遍她帶來的作業,題目都很集中:“是完形填空不會?”
“嗯。”陶竹把心思收回來,“這塊是最薄弱的。”
“你不都已經把這個答案選好了麽,”他抽出一張卷子還給她,修長的指尖在上麵點了點,“把答案帶進去,你給我念一遍。”
完形填空又不是口語,為什麽要念一遍?
雖然不清楚她的目的,但看他的樣子不像是玩笑,陶竹照著讀了一遍。
在她讀文章的時候,餘光裏蔣俞白起身不知道去做什麽了,沒過一會兒,滿是書香的空氣中隱約飄來醇厚的咖啡香氣。
陶竹兩眼一黑。
唉,以後還是對他好點吧,俞白哥也不容易啊。
陶竹讀完文章,放下卷子:“讀完了。”
蔣俞白端著陶瓷盤子,落在桌上叮咚響了一聲,微微挑眉:“嗯?”
“我讀完了啊。”陶竹又重複了一遍。
兩人安靜對視了幾秒,在陶竹“我讀完了你不會沒聽吧”的審視中,蔣俞白神情坦然地“哦”了一聲:“我以為你念題目呢。”
陶竹:“?”
陶竹:“題目是中文!”
蔣俞白揉了揉自己的發梢,於心不忍沒說出來那句“我以為你就在念中文”,隻問:“平時會看英文原版書嗎?”
陶竹:“沒看過。”
蔣俞白又看了一眼她的卷子,似乎已經明白問題出在哪裏,轉身從背後書架一隅翻找,聲音夾在書頁裏:“想寫好完形填空,你背語法和句型是最笨的辦法,而且語法本來就是合理就行,答案沒書本上那麽固定。”
他這麽一說,陶竹確實想起來一件事,就發生放假前的那節英語課。老師講完形填空第九題,本來說選B,有理有據分析了半天,然後班長提醒了一下說答案是C,老師話鋒一轉,把她那串分析歸納為“這就是選B的人做錯的思路”……也確實印證了蔣俞白說的答案不固定的說法。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培養自己的語感。”蔣俞白把找出來的書一本本放在桌上,摞出半人高,他手腕搭在書上,指尖輕點書脊,“你不用強迫自己非要短時間看完,抽空看了就行,重要的是你得看的細,看他們的介詞連詞,主謂賓定狀補都是怎麽用的,比你死記硬背語法好用。”
陶竹看著那摞前所未見的原版書,聽著聞所未聞的辦法,訥訥地點了點頭。
蔣俞白收起搭在書架上的手,抽出中間一本,放回書架上,陶竹看著他的動作,問道:“這本怎麽了嗎?”
“這本《貝奧武夫》是古英語,你理解起來困難。”
他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總給人一種不學無術的感覺,但到見真章的地方,陶竹發現他知識麵意外的廣。
“謝謝俞白哥。”陶竹彎腰抱起那堆書,發自內心地說,“快去吃飯吧,我不耽誤你啦。”
蔣俞白拿起咖啡抿了口,慢悠悠地叫住她:“等會兒。”
已經抱起書準備走的陶竹停下腳步,回頭問:“怎麽了?”
“音標,你學過沒?”
那是什麽?陶竹如實說:“沒有啊。”
蔣俞白翻開筆記本電腦,找了份音標下載打印,機器轟隆隆聲過後,他把那張A4紙拿出來放在陶竹懷裏的那摞書上:“音標就像拚音,以後你看到單詞就知道這個單詞怎麽讀,比你……”他頓了頓,斟酌道,“會比你現在好。”
懷裏的書很高,陶竹用力低頭,低出雙下巴才勉強把音標看清,她一臉茫然:“這咋念啊?”
並不是一個很好笑的問句,但她呆呆的表情就莫名戳到了蔣俞白的笑點,他彎了彎唇角,在抽屜裏翻了幾下,找出以前買來學英語的iPod,快十年前的東西了,試了下還能用,一並摞在陶竹懷裏。
他拍了拍她的頭:“去聽吧,都是有用的東西。”
陽光透過他寬厚的肩膀灑在她手裏的紙張上,勾勒出字母的曲線。
這一年的初秋,陶竹如獲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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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學習資料的陶竹就像久旱逢甘露的旱地,午飯草草吃了兩粒豆沙春卷,頭也不回地繼續學習。
學著學著,她發現今天的王雪平有些反常,一個下午來來回回進出五六次。
一開始,陶竹以為是因為今天蔣中朝回來了,所以王雪平要做的事情變多,也就沒理會。但後來,她感覺似乎不是這樣,因為她回房間也沒拿什麽東西或者放什麽東西,就隻是單純跟她說兩句話就走。
等下午王雪平第八次進來,打斷陶竹看書並跟她說些不痛不癢的話時,陶竹直接問:“媽,出什麽事了嗎?”
王雪平:“你學完啦?”
果然是有事要說,陶竹夾好書簽把書放到一邊,深呼了一口氣:“嗯……今天學完了。”
王雪平站在門邊,笑容燦爛:“閨女,生日快樂!”
陶竹眨了眨眼,下意識看了眼手機,十月三號,她生日了。
這個假期一直在學期,她竟然把自己的生日忘了。
陶竹拍了把自己的腦門清醒清醒,徹底把學習放下,走到門邊,抱住王雪平,笑的像個孩子:“謝謝媽。”
“來,快來。”王雪平領著陶竹去到廚房,從塞得滿滿當當的冰箱裏拿出一個透明蛋糕盒子,語氣歡快,“巧克力的,你肯定喜歡吃!”
“謝謝媽謝謝媽!”陶竹笑的合不攏嘴,雙手接過蛋糕,“媽我等你一塊兒吃。”
王雪平說:“你先吃,我等會兒過去。”
錢丹青端了一個精致的三味鮮蝦拚盤,從備餐間出來,臉上也掛著喜氣洋洋的笑:“你媽大早上去市場專門給你買的蝦,後廚給你做了你愛吃的水煮蝦,還有改良版的白灼蝦,旁邊這個是油燜的,你都嚐嚐。”
幸福來的太突然,陶竹笑的臉都要酸了:“謝謝錢阿姨!”
錢丹青笑著提醒:“現在蝦貴,自己留著吃啊。”
陶竹這麽機靈,一聽就懂,遞給兩位一個“放心吧”的眼神。
陶竹端著蝦和蛋糕,本想拿回她跟我王雪平的小房間,但從這裏走回她們的房間會路過員工吃飯的屋子,這會兒飯點,如果被其他人碰到,不給他們吃不合適,可東西不多,如果分給大家吃,等王雪平忙完就沒得吃了。
陶竹思考了一下,端著蝦和蛋糕,進了衛生間。
準備下樓吃飯的蔣俞白,隔著台階,看見了小姑娘拿著蛋糕鬼鬼祟祟的身影。
雖然這裏的衛生間平時隻有她們兩個人用,但是空間寬敞,高天花板賦予了空間氣派感,比陶竹老家的客廳還通透。
而且光線透過大麵積的窗戶灑入,照亮整個空間,沒有一絲異味,隻有淡淡的香氣,就算在這裏吃飯,也不會有任何不適感。
陶竹把蛋糕和蝦放在華麗瓷磚裝飾的洗手台上,去到員工餐廳裏盛了兩碗米飯和菜,順便拿走了雜物台上的打火機。
回到衛生間,她在寬闊的洗手台上,點燃十六根蠟燭。
今年許什麽願望呢?
陶竹認真想了一會兒,雙手虔誠地握在一起,默念道:“希望英語成績可以再好一些,明年能順利考上傳媒大學。”
“呼——”她很滿意這個願望,在“一定要成真啊”的祈盼裏,滿足地吹滅了蠟燭。
手機在此時傳來叮咚一聲的短信聲,陶竹打開手機,是陶九發來的消息。
他說他最近項目忙,來不及給她過生日,遙祝她生日快樂。
陶竹回複了一張自己比著剪刀手和蛋糕的合照,連帶著滿滿一屏幕的呲牙笑臉。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她更幸福呢?
最愛她的兩個人都惦記著她的生日,有媽媽專門給買的蝦,還有大廚為她做很多種口味的蝦。順便,今天還收到了非常重要的學習資料。
陶竹站在洗手台前,吃著飯嘴角都在上揚。
真是完美的十六歲啊。
王雪平過來的晚,今天家裏人多,最重要的是還有蔣中朝,她扒了幾口飯和嚇,匆匆離開,帶走了吃完的飯和盤子。
陶竹收拾了一下衛生間的洗手台,將蛋糕的絲綢帶子重新係好,比王雪平晚走了幾分鍾。
她們自己的房間的門口,工整擺放了一個長方形的雕花禮盒。
陶竹左右看了看,沒有其他人。走近了,禮盒上擺放了一張燙金底的紙條。紙條上用鋼筆寫著剛勁有力的四個字:生日快樂。
陶竹打開房間門,用腳尖輕輕把禮盒懟進房間裏,並給蔣俞白發了條消息感謝。
蔣俞白回的很快:你怎麽知道是我?
確定真是他送的,陶竹也就放心拆了,邊拆禮物她邊回:因為上午在你書房看到了還沒寫字的紙。
蔣俞白收到她消息的時候剛好也在書房,他懶懶地撐著額角,掀起眼皮看了眼桌子上擺著的一遝燙金紙條,漫不經心吐出一個字。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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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學來北京的第一個十一假期,陶竹沉浸在各種英語卷子裏,過的十分充實,一直到七號下午,才是她第一次出門。
鄒紫若聽說她假期把卷子都寫完了,約了她把卷子都帶出來,在離天台壹號院最近的麥當勞抄作業。
假期最後一天,麥當勞的人不多,陶竹點了一杯小可樂,鄒紫若點了個套餐,找了個沒人的位置落座。
“你要對下英語嗎?”鄒紫若知道陶竹英語不好,抄數學卷子的時候拿出自己的英語作業給陶竹,這是她放假前一天就寫好的作業,也是唯一寫了的作業。
陶竹欣然同意,放下可樂。
鄒紫若唰唰唰奮筆疾書,陶竹在旁邊對的不緊不慢。
她重點對的是依然是完形填空,十道題,有三道她們的答案不一樣,陶竹拿鉛筆做了標注,重新把文章又讀了一遍。
她的皮膚白的像瓷,毛孔細膩,纖細的手指夾著筆放在唇邊,鬢角的碎發錯落下來,心無旁騖的模樣有種出塵驚豔的美。
旁邊有人過來搭話,自稱是top2院校的英專生:“是哪裏不會嗎?”
陶竹嚇了一跳,忙擺手說沒有。
那人見嚇到陶竹連聲道歉,說自己沒有惡意,拿出手機還沒來得及說認識一下之類的話,被旁邊盯著他看了好久的鄒紫若以變態為名罵跑了。
鄒紫若罵跑搭訕的人,回過頭問陶竹:“怎麽了?哪不會?”
遇到英語題,鄒紫若已經默認陶竹是“不會”了,陶竹沒糾正她,拿起鉛筆在原文上劃:“紫若你看這,這說的是‘她發現了我們的弱點,試圖讓我們_____’,結合後文我覺得應該選B順從,而不是選C谘詢,你覺得呢?”
鄒紫若上次月考英語考了109分,陶竹才考86,聽到陶竹這麽分析她還沒拿過卷子就先說“不可能是我錯了吧”然後才看題,往下一看文章說後麵用這個弱點威脅了文中主人公,那還真就應該選B。
那這……竟然還真是陶竹對了?!懵對的吧?
後麵還有兩道題,她倆對了一下,居然也是陶竹對的,鄒紫若拿著兩張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我靠陶竹你假期幹嘛了啊?你換了英國人的血了?”
陶竹噗嗤一笑,全當是在誇她,拿起冰可樂喝的滋滋有味。
鄒紫若很震驚她英語上的進步,要不是需要補的作業太多了,她還能再震驚一會兒,但是麵對那一遝卷子,她隻能馬不停蹄繼續低頭抄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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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假期是一個天氣節點,假期之前還能零星看見幾個還穿著短袖校服的同學,假期過後,所有人都換上了長袖。
從這個假期過後,一直到元旦都不再有長假,高二要學的內容很多,陶竹還比別人都多了一項英語口語的學習任務,被高考這座大山壓著的日子過的就像是上了加速器一般快。
學校留的作業不算多,但她要自學的任務很多,睡覺的時間越來越晚,熬到十二點多成了家常便飯,等王雪平睡了她熟練地拿著書本和小台燈去外麵的客廳學習。
王雪平雖然望女成鳳,但為人父母,她也見不得陶竹這樣透支身體學習,日常除了囑咐她早點睡之外,也給她買了些補品,每天早晚讓廚房做給她吃。
早上還好,但晚上王雪平會打斷陶竹學習,借著送補品的名義和她聊東聊西,雖然陶竹明白她是為了讓她放鬆,但是這樣耽誤了她學習的時間,讓她壓力更大了。
幾次三番溝通無果,陶竹在元旦假期跟王雪平提出想要住宿的想法。
華附住宿的學生少,住宿費也便宜,王雪平拗不過她,隻好同意。
這兩個月,陶竹從蔣俞白那裏借了不少英語書和錄音文件,他培養語感的教學方式對陶竹來說非常適用,因此她整理日常用品時,跟蔣俞白商量想把英語書和iPod帶去學校。
得知她要住宿的時候,蔣俞白正在處理把蔣中朝從財富排行榜上撤下來的事兒,他家秉承財不外漏的觀點,但這個榜上去容易,隻要財力到位就行,下來可就難了,各種人脈打點,他年年這時候都得為這事兒愁幾天,他回複完消息,問她:“住學校幹嘛?家裏地方不夠你住了?”
“夠肯定是夠。”陶竹說,“就是學校的學習氛圍更濃厚,而且我朋友也住校,倆人陪著也有伴。”
“朋友?”蔣俞白抓住重點,跟個操心的老父親似的,“這麽快就有新朋友了,知根知底嗎?就朋友?”
陶竹不慣著他佯裝老成,翻了個白眼:“大哥,我轉學快一學期了好吧,有個朋友還不正常嗎?”
“哦,對。”蔣俞白被拆穿了也不尷尬,他平時忙,對他來說兩三個月就是一轉眼,“那行吧,是我這個當哥哥的沒照顧到,那現在跟我說說,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女、同、學。”陶竹無語,“而且你也認識。”
蔣俞白:“我認識?”
“嗯。”陶竹說,“就鄒紫若啊。”
蔣俞白一臉好笑的表情:“我還認識周芷若?我滅絕啊?”
剛說幾句就又沒正形,陶竹把話題扯回來:“俞白哥我跟你說正事呢。”
蔣俞白平時忙的不行,跟其他人接觸也累,她這一住校,他就更無聊了,本來想多逗逗她,但這會兒來了個重要電話,他把iPod和書推給她,又重新從書架裏翻了幾本,用口型無聲說:拿走吧。
陶竹小聲說了謝謝,抱著書離開。
“哎——”陶竹剛走下台階,樓上蔣俞白已經打完電話,出來叫她。
陶竹抬頭,往上看。
“剛我還有話沒說完。”蔣俞白俯身倚在欄杆上,線條流暢的勁瘦小臂閑閑地搭著,懶散的模樣看上去又痞又帥,意有所指地說,“我說,有男生好朋友的時候,記得跟哥哥我說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彎彎的眉眼專注地看著她,抱著書的陶竹心跳就那麽硬生生地空了一拍。
“知……道了。”她仰著脖子說完,低頭看見麵前的人,愣在原地。
見她不動,蔣俞白的視線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王雪平拿著抹布,樣子也有點尷尬。
青春期少年少女都有這個階段,父母擔心孩子早戀,但在未見苗頭時又不敢先捅破這層玻璃紙,怕孩子多想。
沒想到蔣俞白這混口一說,正好就讓她倆撞上了。
他闖的禍他自己解決,勸道:“平姐不用太擔心,現在小孩兒吃得好長得好,都挺早熟的,咱們小桃兒長得這麽好看,早戀也正常。”
這話王雪平怎麽聽怎麽別扭,但她向來守規矩,是蔣俞白說的話,她不認同也硬著頭皮答應。
可陶竹就跟被踩到了她尾巴似的,好看的柳葉眉凝成一團,仰頭怒道:“你胡說!”
王雪平就怕她這樣沒大沒小,憤怒和擔心蓋過了尷尬,把右手上的抹布騰到左手,瞪著眼睛拍她後背:“陶竹你怎麽說話呢!”
蔣俞白在樓上微微皺了下眉,剛要說話,被從瑜伽室出來的許婉樓搶了先,她拉住王雪平,笑著說:“這有什麽的呀?他們鬧鬧多好,要不然Laurence平時多死氣沉沉的。”
許婉樓穿了套灰粉色瑜伽服,長長的頭發披在身後,剛做完保養的她就像個二十出頭的少女,蔣俞白習慣了她這隔一段時間就會返老返童的臉,唇角勾出一道桀驁不屑的弧度,轉身回了書房。
有了許婉樓幫腔,王雪平才沒再說什麽。
假期最後一天,她幫陶竹收拾了些日常用品和換洗的衣服,又給她拿了住宿費和生活費,然後沒忘給陶九打電話聊陶竹的近況。
她說陶竹學習進步了很多,又說擔心陶竹學的太累,天南地北地聊了半個多小時,全是報喜不報憂的話。
陶竹被王雪平誇的不好意思,紅著耳根拿著浴巾去衛生間洗澡。
等她離開,王雪平才掛電話。
所以,陶竹沒看見,在王雪平手機顯示屏上,實際上並沒有通話記錄,一分鍾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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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四季如春的繁春小城,北京的四季分明得多,樹木枝頭從枝繁葉茂急轉直下,變得光禿禿。
清晨起來學習時,還總能看見學校操場邊的樹木上還沒來得及清理掉的冰晶。
盡管教室裏暖氣十足,但習慣了繁春冬天二十多度氣溫的陶竹還是不習慣,穿著厚厚的高領毛衣完成了高一上學期的期末考試。
全部考完是周五,鄒紫若收拾好書包,照例來找陶竹:“晚上可能要下雪,今兒別再學了,早點走吧,回家學。”
鄒紫若和陶竹在同一間宿舍,她倆又是坐同一趟公交車,隻不過前後差了幾站的區別,因此她倆周五經常一起回家。
可是今天陶竹很反常,沒刷題,也沒收拾書包,她趴在座位上,臉色慘白:“紫若……你能借我點錢嗎?”
鄒紫若嚇了一跳,蹲下來問:“你怎麽了?”
陶竹把頭埋在臂彎裏,又過了好久,才把頭抬起來,小聲說:“痛經。”
南方人不習慣驟冷的氣溫,身體先起了反應,疼得她考試的時候手指頭都在發抖。
鄒紫若不放心:“那你借錢幹什麽?要不然我們送你回去吧?”
陶竹現在疼的厲害,腿腳發軟,根本走不了,不太想麻煩別人,正好這時候賈灣過來找鄒紫若,他沒注意到陶竹趴在桌子上,重重的一巴掌打在桌角,震得陶竹腦袋嗡嗡響:“走啊,咱一塊回家。”
剛考完試,大家興奮難忍,班裏同學熱熱鬧鬧起哄:“喲,屁哥怎麽不跟我們一起走啊!”
賈灣惱羞成怒拍著桌子:“給老子閉嘴啊!”
陶竹被賈灣拍了幾下頭都要被震掉了,捂著肚子坐起來,虛弱道:“不用了……我想先歇會兒,你們先走吧。”
鄒紫若看賈灣這不著調的樣子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趁陳明不在班裏,拿手機給陶竹轉了二十塊錢,囑咐了她幾句,背著書包跟賈灣一起走了。
周五大家走的都早,陶竹一個人趴在座位上,不知道是睡了一小覺還是疼暈過去了,再一睜眼,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偌大的教室空空****的,隻有走廊裏時不時傳來幾聲不明朗的腳步聲。
陶竹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感覺自己好點了,背上書包,到校門口打車。
就走了這麽幾步,肚子裏的挖掘機又開始工作了,她撐到上車,把書包一抱,整個人又陷入了昏死的狀態。
學校到家的距離不遠,坐公交車20分鍾左右,她估摸著十五分鍾後睜開眼,卻覺得眼前的景色很陌生,但這時候軟件裏顯示車費已經花到16塊錢了。
手機裏算上找鄒紫若借的20塊錢,也就隻剩下32,她用盡所以力氣盯著計價,到30塊零2毛的時候,喊了停。
司機眉頭一皺:“確定嗎?這可還沒到地方呢。”
陶竹不好意思說她手機裏沒錢了,看著外麵陌生的建築,解釋說:“嗯……我同學家在這邊,我有事先找下我同學。”
司機沒再說話,又繞了一圈,停在拐彎處,車費不多不少剛好32塊錢,陶竹支付過去,無意中看見司機的表情不太好。
下了車,等司機開走後陶竹蹲在路邊,打開手機地圖,發現這裏離家竟然還有4公裏,走路要走一個多小時。
肚子又開始一抽一抽的謄,陶竹的嘴巴已經疼的看不出半分血色,偏偏這時,天氣預報裏的大雪如約而至。
陶竹試圖站起來,眼前卻是大片大片的黑色,她踉蹌了幾步,給王雪平打了電話。
王雪平沒接,應該是在忙。
鈍痛一陣一陣在小腹蔓延開來,像一把利刃穿過身體,刺激著神經末梢疼痛感,陶竹已經疼的受不了了,又蹲在地上,發出幾聲微吟,冰天雪地裏,她疼的額頭泛起薄薄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拿出手機,解鎖時手心上的汗給屏幕罩了一層霧,硬撐著,給蔣俞白發了條消息:俞白哥,你在忙嗎?
在這座偌大的城市裏,每當無助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總會是他。
蔣俞白回:在家,怎麽了?
陶竹咬唇:你能不能先轉給我一百塊錢,等下到家我讓我媽還給你。
陶竹沒等到他同意或者拒絕,蔣俞白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喂……”
“你怎麽了?”
“我……”陶竹緩了緩,“肚子疼……”
“在學校?”
“不是……”
“那你在哪?”
陶竹抬頭看了一圈,認不出來這個商場的名字:“俞白哥你等會兒……”她再去找找。
“不等了。”蔣俞白說,“發定位給我,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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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場裏的熱風吹得很足,羽絨服外麵的寒冽氣息一點點被驅散,但陶竹體內的冷意卻絲毫未散。
疼的快暈過去的時候,她從眼睛的縫隙裏,看見了被保鏢擁簇走進的蔣俞白。
他的目光緩緩環視了一圈,最後移至到坐在長椅的陶竹上上,邁著兩條長腿走近。
圍在他身邊的人很多,陶竹看也不看他身邊的人,仰起頭,輕輕地喊了聲:“俞白哥。”
她本來隻是疼,但不知道為什麽,一看見他,心裏的委屈爭先往後地往外冒。
她肚子這麽疼,賈灣還要拍她的桌子,她還要一個人回家,還要被司機扔到陌生的路邊,媽媽還不接她電話。
商場裏來來往往那麽多人,隻有她是孤身一人。
蔣俞白輕歎了聲氣,斂去生硬的神色,手指揉了揉她柔軟的發絲:“還走得動麽?”
“嗯。”陶竹輕輕地應了一聲,撐著椅子,費力地站起來。
蔣俞白看她這副虛弱的樣子,差點直接把人抱起來,可是考慮到她不是個小孩子,有男女有別的概念了,他換成了隔著厚厚的衣服,扶了一把她的小細胳膊。
兩人並排離開商場,男人黑色的西裝落了從天而降的白雪,像點點揚花,像片片鵝毛,很是惹眼。
他未曾低頭看自己,隻抬了下手腕,勾起少女羽絨服上的白帽子,掀到頭頂。
同樣是暖氣很足的環境,有蔣俞白的車廂比人來人往的商場讓陶竹有安全感的多,她半躺在車後座,捂著肚子很小聲地說:“謝謝俞白哥,麻煩你了。”
蔣俞白在看從她學校到這的地圖,從他媽華附到天台壹號院怎麽也他媽不可能開到朝陽來,他窩著火,嗓音疏淡地回應道:“就當是我報答你當初接我的恩。”
陶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那還是他剛到繁春不久,還沒跟陶竹破冰的時候了。
他嫌爺爺奶奶做的飯不好吃,鬧少爺脾氣,在爺爺奶奶不給他單獨開小灶之後,他一氣之下竟然帶著五千塊錢現金,離家出走了。
那年的繁春還沒城鎮化,就是個沒建設的小村莊,走出人多聚集的區域,四下全是荒野和礦區,別說小賣部,連個人影都沒有。
蔣俞白中午沒吃飯,又在大夏天走了多兩個小時,又渴又餓,窮的就剩錢了,為了生命安全起見,他給陶竹家裏打了通電話。
在他以為他們全家人為了找他這個大少爺都急瘋了,可以拿喬的時候,陶竹的爺爺奶奶都還沒發現他離家出走。
他們兩個在果園裏打藥,隻留下陶竹一個人在家看家,因此那通電話也是陶竹接起來的,她也是全家唯一一個,發現蔣俞白離家出走的人。
就算知道他出走,陶竹也不怎麽在意,要不是被王雪平囑咐過要好好照顧這個哥哥,她甚至並不想去接這大少爺回家。
她擰轉著電話線,語氣吊兒郎當的:“哦,回不來了啊?那你周圍都有什麽,跟我說說?我看看我認不認識。”
蔣俞白環視掃了一大圈,也沒看見什麽標誌性的東西,當時可能也餓昏頭了,憋半天吐出倆字兒:“有樹。”
陶竹二話沒說就把電話掛了。
心說我正睡午覺呢,誰有空跟你鬧笑話。
她這麽一掛電話,蔣俞白脾氣更躥上來了,他這輩子都是當的少爺,就沒誰敢這麽跟他說過話,就這黃毛丫頭要是在北京,少爺好歹得讓她重新認識認識“蔣俞白”三個字。
可俗話說得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火輪高吐的熾熱氣溫裏,蔣俞白吊著僅剩的一口仙氣又走了二十分鍾,還是給她家撥了通電話。
在“千萬別是那丫頭接電話”的祈禱中,他絕望的再次聽到了陶竹的聲音。
陶竹還是那個問題:“你周圍有什麽啊?”
蔣俞白也早做好準備,特意停在有地標的地方,悶聲回答:“有個水果加工廠。”
水果加工廠?陶竹想了好久,難以置信地問:“不會是……甜果水果加工廠吧?”
蔣俞白看了眼加工廠門口的牌匾:“就是這。”
我的個老天爺,他怎麽不直接走回北京啊?!
這時候陶竹是真有點怕了,甜果加工廠離她家快五公裏,過去還都是羊腸土路,要是再晚點,她都不敢過去那邊,怕回不來。
“我現在過去接你。”她說。
蔣俞白還殊不知自己有多危險,聽見她要來了,他又不著急不著慌的,慢條斯理地指揮:“你記得騎有後座的那個自行車啊。”
陶竹說:“我開車去。”
蔣俞白坐在地上,兩條敞開的長腿聽見這句話不自覺往回收了一半:“你會開車?”
陶竹:“會。”
後來蔣俞白回憶起這事兒,都覺得當時他有點樂觀過了頭,他想著陶竹不會開車,就算會開車她家也沒車,肯定得是找附近其他人來接他。
到時候他就給人家錢,讓人把他送到機場,他什麽行李都不帶,直接買機票回北京,反正他身上的錢肯定夠。
這個氣,他蔣少爺從現在開始就不受了!
半小時後。
蔣俞白看見了騎著三蹦子的陶竹。
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車,在鄉間土路揚起了大片塵埃。
蔣俞白:“……”
那是蔣俞白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三蹦子,全程鐵青著臉,恨的咬牙切齒。
從那一天起,蔣少爺正式認命了。
沒再做過任何無畏的抵抗。
連錢都看淡了許多。
其實,那一年,不要說蔣俞白不願意去繁春,在繁春生活的好好的陶竹一樣不歡迎這驕奢大少爺的到來。
因為他來,她假期不能去北京找父母,必須要在繁春陪他。
而且那年蔣俞白不比現在的他沉著冷靜,他脾氣毫不懂得收斂,沒有寄人籬下的意識,驕縱恣意,把陶竹當小丫鬟使喚,常把陶竹氣成鼓著臉的小河豚。
那年她氣憤,不甘,憑什麽繁春那麽多種水果的果農,都是被他爸爸承包的,但蔣俞白偏偏要住在他家。
她更不理解,這樣不公平的事,竟然是陶九爭取來的。
爸爸一定是瘋了,她想。
時過境遷,如今陶竹長大了,虛弱躺在賓利的後座上的她無比慶幸,那一年蔣俞白能去繁春。
不然,在北京這樣寸土寸金而人情淡漠的城市,她迷失在一棟棟錯亂高樓間,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聯係的人。
更不要說,如今的蔣俞白,和那日的蔣小少爺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除了那一年曾經和他親近過的她,大概已經沒人能驚得動他的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