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是吃飯的地方, 不需要糧票,多給一點兒錢就行。”童小蘭小聲說:“這裏是我二哥的同學家,她媽媽娘家就在咱們市的鄉下, 自留地種的東西多,所以可以帶糧食、蔬菜、山貨過來, 賣點吃的貼補一下家裏。不過這裏隻做熟人生意, 我來過好幾次了, 認識他們, 見到我就會放我進來。你們今天跟我一起來的, 可以混個臉熟, 下次你們單獨過來也沒事兒。不過一定要注意,不要帶那種嘴巴長的人過來吃飯。萬一被說出去了, 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地方能吃飯了,多可惜啊。”
任何時候, 就算管得再嚴格, 也總有人在偷偷摸摸做小買賣,像這類開在家裏的小吃店其實不在少數, 隻要你認識就能來吃。
夏青棠還知道城裏的地下市場,都是淩晨兩三點的時候出現,附近鄉下膽子大的人會把粗糧、幹貨、野果子等物背來賣,除了收錢,還收各種布票、工業票、肉票什麽的。
城裏有些人家隻有兩個大人上班,卻要養好幾個孩子的,糧食永遠不夠吃, 就會來這種地方拿票券跟農民們換粗糧, 回去勉強喂飽孩子們。
溫曉麗恍然大悟:“我聽說過這種地方,但是從沒見過, 原來就是這樣的啊……跟我們家裏的廚房也沒什麽區別……”
童小蘭笑了:“本來就是普通人家裏啊,還能有什麽區別?”
“是呢,我也是糊塗了,老是想著國營飯店,就轉不過來彎了。”溫曉麗也跟著笑了起來,“那今天可好了,我們不用花糧票了。”
之前開門的年輕姑娘從廚房那邊端了幾個杯子過來放在桌子上,然後一邊給她們倒水,一邊小聲問道:“想吃點什麽?今天有香菇青菜麵、韭菜蝦皮油餅,還有煮米粉,幹菜和雞蛋都可以單獨加。”
童小蘭說:“我要香菇青菜麵吧,你們呢?”
其他兩人也要吃麵,夏青棠連著吃了兩頓麵食了,便想吃煮米粉,還讓加一個雞蛋和青菜香菇做澆頭。
“油餅不要嗎?”那姑娘又問道。
夏青棠問了價格,就說:“來四個油餅吧,我請你們吃,大家一人一個。”
“那怎麽好意思?”溫曉麗首先拒絕。
夏青棠笑著說:“就算是感謝你們之前經常幫我的忙,再說我去了工會,以後會漲工資,讓我請你們吃個油餅,總還是可以的。”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於是謝過夏青棠,又加了四個油餅。
很快,廚房那邊就響起了炒菜的聲音,香氣也飄了過來。
雖然是家裏的廚房,不過那邊似乎有兩個爐子,所以很快四個人點的東西都端上來了。
夏青棠的煮米粉也放了炒過的香菇青菜,雞蛋是水煮的荷包蛋,還加了一勺子自家做的辣椒醬和酸豆角,湯底是醬油調味,吃起來非常順口。
油餅的個頭不小,裏麵的韭菜蝦皮餡兒剁得碎碎的,兩麵都煎成金黃色,不比國營飯店的手藝差。
幾個人逛了一上午,這會兒早就餓了,於是都埋頭開吃,因為地方小,又都吃的是熱湯麵,沒一會兒就出了汗,把棉衣也解開了。
年輕姑娘見狀便又過來給她們倒了水,之後就悶不吭聲出去,繼續守在木窗子的旁邊。
這種待遇在國營飯店可是沒有的,想找店裏的服務員要杯水喝,那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童小蘭笑著說:“我就喜歡這兒輕聲細語跟你說話,還會給你倒水喝,不像國營飯店,明明是去吃飯,裏頭的人卻總像是我們欠他錢似的。”
溫曉麗說:“是呢,有時候你點菜聲音不夠大,店裏的人還要罵你的,說你不會說話為啥還敢來吃飯,真是被他氣死。”
其實這就是對服務的一種要求,在隻有國營飯店的時候大家沒得選,隻能去國營飯店吃飯,所以隻能受氣。
可一旦做生意的人多了起來,國營飯店還是那種顧客欠他們錢的態度,那就必然會被慢慢淘汰。
吃的中途,她們也聽見了敲窗戶的聲音,夏青棠回頭看了一眼,那姑娘似乎又帶了兩個人去了隔壁的一間小屋子裏。
這種老房子雖然很舊很舊,但麵積似乎不小,自己隔開來做這種小生意確實挺合適的。
“生意還挺好的。”夏青棠小聲說。
童小蘭說:“才剛發了工資,大家都舍得出來吃一頓了。比起國營飯店,認識門路的人誰不喜歡來這裏吃飯啊。”
“確實,這種偷偷摸摸吃飯的氣氛特別吸引人,我覺得這碗麵比我們家裏的香多了。”羅翠菊說。
這話是真的,夏青棠也覺得自己這份煮米粉特別美味。
幾個人吃飽喝足,因為不敢久留,就趕緊付了錢偷偷出去了。
等走到了大道上,溫曉麗才說:“這裏經常冒出好幾個人陌生人過來敲窗戶,鄰居們不會懷疑嗎?”
“肯定有懷疑的,不過這戶人家會把鄉下帶來的蔬菜和山貨偷偷分給鄰居們一些,大家就會幫著保守秘密了。都是普通老百姓,日子都不好過,互相體諒也是應該的。”童小蘭說:“對了,下個月發了工資,要不要再來吃?”
“下個月發了工資就要回家過年了,家裏也要買很多好吃的,你還來這裏吃嗎?”羅翠菊說。
“我差點忘了,下個月就要過年了,日子過得可真快,過了年,我就二十二了。”童小蘭歎口氣,“必須得找對象結婚了。”
溫曉麗說:“二十二又不大,再等個幾年也等得起。”
“我相貌普通,年輕還能算是有點優勢,要是年紀大了,就真的不好找了。我想清楚了,過了年,我就好好找對象,明年一定要結婚。”
“那祝你成功。”其他幾人都笑了起來。
在大路上分開後,夏青棠一個人曬著太陽慢悠悠朝家走。
路過一個副食品商店的時候,見裏麵在賣新鮮做出來的紅豆糕,她也趕上排隊的人群,打算帶上一斤回去吃。
才剛開始排隊,她前麵站著的女同誌就一回頭,立刻衝著她笑了起來:“喲,真巧啊,你也來買紅豆糕?”
“是啊,真巧,我路過這裏聞到香味,見你們在排隊就過來看看。”夏青棠衝她點點頭。
這位就是孔良超的新婚妻子,那位跳河的女同誌。
她現在的變化非常大,身上穿著厚實的深灰色呢子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藍色的圍巾,用一根漂亮的發夾別了一個造型,顯得更加別致和洋氣,頭發剪短了不少,皮膚也變白了一些,倒是顯得比之前更加年輕有朝氣,也不像上輩子看上去那樣妖妖嬈嬈的。
她不是頂漂亮的那種人,但笑起來眉眼彎彎,露出一嘴雪白的牙齒,看著還挺爽朗。
看來嫁進孔家對她是很有好處的,不光穿著變氣派了,連人都更好看了。
“我現在住這附近,這家商店的紅豆糕非常好吃,每次做新的都有很多人搶著買,你來買一點嚐嚐就知道了,確實很好吃。”女同誌說。
這前麵一點就是市委大院家屬區,上輩子,夏青棠對這一帶是非常熟悉的。
“好的,那我一定要多買一點回去嚐嚐。”夏青棠笑了一下。
其實她就是知道這裏的紅豆糕好吃,才會站在這裏排隊的。
上輩子她也喜歡吃這個,但每次不管是她還是孔家人買了帶回去,夏青棠能吃到的分量總是最少的。
現在可不同了,謝家總是把好吃的優先讓給她,連小蘊這個孩子都得排在她的後麵。
“不給多買,一個人最多買一斤。要不然有些人手頭寬裕,一口氣買走好幾斤,後麵的人就買不到了。”女同誌笑得很開朗,“你看這些人,應該都是他們大院兒的人,就是比我們印刷廠的人闊綽多了。”
夏青棠點點頭:“謝謝你提醒我。”
“謝什麽,隨便閑聊幾句罷了,你這個人可真講禮貌啊。聽說你跟我一樣,都是工廠子弟長大的,不過你怎麽這麽斯文呢?我們廠家屬區可很少見到你這麽斯文的女孩子。”女同誌說:“我沒什麽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很斯文,又漂亮,不知道孔良超怎麽敢去招惹你的?”
夏青棠淡淡道:“他家裏條件好嘛。”
“好什麽啊,這不是都被開除了嗎?還賠了不少錢,把他爸媽的私房錢都掏空了。幸好老娘在那之前就把給我的那些錢都存在我媽的存折上了,他們家賠錢,反正跟我無關。對了,你知道他丟工作的事嗎?”
夏青棠笑而不語,女同誌說:“那就是知道了,我要是你,肯定也要罵他一句活該的。你說說他們家的人多不像話啊,明明一家子不缺吃不缺喝,一個個拿著那麽高的工資,住著那麽好的房子,他還要貪錢,你說這人多壞啊?現在他沒了工作,我反正是很高興的,他就是活該。哦,還有他那個妹妹,一天到晚對我凶巴巴的,我看她的問題也不小,說不定查著查著,兄妹倆都一起沒工作。”
“那你的工作受到影響了嗎?”夏青棠隨口問道,因為之前謝瑾萱說過,孔良超全家人都在被調查,一個也跑不了。
“我又沒做過什麽壞事兒,唯一的問題就是我走後門去了辦公室嘛。但我被調去廠辦了以後也是認認真真上班的,再說我從小就是印刷廠的人,廠裏還是向著我的,我現在還在辦公室繼續上班。後頭隻要我不犯錯誤,應該沒什麽事。”
“那現在是你在養家?”
“當然不可能啊,廢物家裏還有點錢呢,我怎麽可能養他?我還會每個月問他爸媽要錢要糧票的,不給我就去鬧,讓他們家無寧日。”
夏青棠忍不住在心裏給她鼓掌,奶奶真的沒有說錯,對付孔家那種家庭,就得是這樣的女同誌。
“你真厲害!”夏青棠由衷地說道。
看看人家,不用重來一次也能這麽厲害,人跟人的差別真的太大了。
女同誌樂了:“這算哪兒跟哪兒啊?他們家還不知道我真正的厲害呢!我是不會輕易放過孔良超的,隻要他稍微對我不好,我就會讓他好看的!到時候別說家無寧日了,我會讓他生不如死!”
聽這話的意思,怎麽都像是滿滿的仇恨,這讓夏青棠非常不解,既然這麽恨孔良超,為什麽這個人上輩子還要給他做好幾年的情婦呢?圖什麽啊?
夏青棠微微有點好奇地問道:“我聽你的語氣,倒像是跟孔良超有矛盾似的,既然有矛盾,為什麽還要跟他結婚呢?”
“也不怕你這種老實人笑話我,因為我啊……隻能嫁給他了。當初他騙了我,說要跟我真心處對象,騙我把身子給他了,之後又甜言蜜語哄著我,說家裏不允許他自己做主找對象,一定要服從父母的安排。我真以為他說的都是真的,還真心實意為他考慮呢,他說給我錢讓我當嫁妝去嫁人,我都沒收他的錢,真是一心為他好啊。後來有個好心人跟我說,孔良超父母一直慣著他,他想找誰結婚都會依著他,還說了去你家提親結果被戲耍的事情,我去打聽了之後才確定自己真的被騙了。我這個人,最恨別人騙我,他不是瞧我不夠美、家裏窮所以不想娶我嗎,我就非要嫁給他,然後整死他!反正別的男人也不會要我了,我這輩子就跟孔良超耗下去,看誰能坑死誰!我要把他們家的錢都弄到我的手裏,他敢對不起我,我就打死他!”女同誌說得咬牙啟齒,但眼神卻始終帶著笑意。
看得出來,她對孔良超的恨意是認真的,但是對於嫁進孔家這件事,她其實帶著幾分遊戲人間的態度,並沒有把這當一回事。
夏青棠猜想,上輩子沒有許建明橫插一手,這個女同誌一定是相信了孔良超的謊話,以為是孔家父母逼著他娶了夏青棠,說不定還編造了很多鬼話來毀壞夏青棠的形象,最後騙的這個人心甘情願給他做情婦……
那現在的這一切,確實都是孔良超應得的,或者說,這些還遠遠不夠。
這個女同誌跟夏青棠可不一樣,她明顯是個破罐子破摔遊戲人間的人,她沒有軟肋,而且性子橫,孔良超要是還敢在外麵不三不四,她一定會讓孔良超後悔做人的。
想到這裏,夏青棠就說:“祝你成功。”
女同誌嗬嗬笑了:“謝謝謝謝啊,也祝你生活美滿。孔良超在家裏罵過你,說你跟你丈夫是狼狽為奸,我倒是覺得你們倆很相稱,看著就幸福。”
“謝謝。”
說話間就輪到她們了,女同誌買了一斤紅豆糕,又買了一些別的點心,裝了滿滿一大袋子,才瀟灑地離開。
夏青棠想到家裏還有桃酥之類的點心,就隻買了一斤最好吃的紅豆糕帶了回去。
今天謝老爺子出去工作了,其他人倒是都在家裏,見她帶了現做的紅豆糕回去,六嬸立刻泡了熱茶,全家人湊在一起分享了起來。
看著一大家子其樂融融邊吃邊聊,夏青棠忍不住想起那個人的話,覺得自己確實過得很幸福。
吃晚飯前,夏青棠和六嬸、奶奶一起去大院兒的澡堂子洗了一個熱水澡,晚上飽餐一頓,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精神抖擻、容光煥發,她穿上新棉衣,背上新買的斜挎包,坐著謝瑾萱的自行車去廠裏上班。
“祝你的新工作一切順利。”謝瑾萱在廠門口小聲給她送上了祝福。
廠門口人來人往的,謝瑾萱不好做什麽太親昵的動作,隻是除了手套輕輕握了一下她的小手。
夏青棠朝他甜甜一笑,用手指在他的掌心裏畫了兩個圈圈,便大步流星走進廠裏去了。
這是她第一天去工會上班,因此來得很早,甚至是第一個到的。
她沒有辦公室的鑰匙,便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不過也才過了幾分鍾,工會原本最年輕的那個幹事員就咬著一個白饅頭匆匆走了過來。
“喲,小夏,來得這麽早啊?”李月笑著說:“還是年輕人好啊,這第一天上班,果然積極啊。”
夏青棠笑著說道:“是的,第一天來報道,心情很激動,所以很早就起來了,希望不會遲到。”
她上輩子就在這裏工作過,知道所有人的性格,也知道這位李幹事其實是整個辦公室最愛偷懶且心眼極多的一個人,所以對著她,夏青棠說話會比較注意。
李月已經快到三十歲了,家裏有一個讀托兒所的孩子,所以生活上總是忙忙亂亂的,但工會這邊講究論資排輩,最年輕的那一個每天早上必須過來開門、打開水和打掃衛生,所以李月總是第一個把孩子送去托兒所,然後咬著饅頭什麽的吃食跑來辦公室開門。
現在有了夏青棠,李月就能名正言順把開門的工作交給新人了,因此她今天的心情還算不錯,也願意跟夏青棠說幾句話。
開了門走進去,李月說:“那兩張桌子都是空的,你隨便挑一張坐下吧,反正也沒人用。”
工會的大辦公室規格跟廠辦那邊差不多,裏麵都放了六張辦公桌,但其實隻有四個人在這裏上班,所以空著兩張桌子沒人用。
秦主席有一間單人小辦公室就在大辦公室的隔壁,她平時大部分時間是在小辦公室工作,不過一周也有那麽幾天會來這邊給大家開會、布置工作等等,每到這個時候,秦主席都會喜歡坐在靠窗的那個空桌子後麵,因為她喜歡光線好的地方。
夏青棠上輩子就是聽了李月的話,以為自己真的可以隨便挑空桌子,便挑了那張靠窗的辦公桌,結果秦主席看見了就有點不高興,加上夏青棠是走後門進來的關係戶,所以秦主席就更加不喜歡夏青棠了。
之後的好幾年,夏青棠都是工會的邊緣人物,秦主席會把一些最瑣碎的、別人都不願意做的工作交給她,而那種真的能創造工作價值的、將來可以評先進可以升職的工作,一件都輪不到她。
後來年紀漸長,夏青棠終於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看懂了辦公室的人,但早就晚了。
所以聽見李月的話之後,夏青棠一臉淳樸地說道:“謝謝李幹事,你人真好。不過我膽子比較小,今天第一天新來的,我還是等大家都到了以後,聽秦主席的安排吧。像我們在車間的時候,任何事情都是要聽領導安排的,用哪個櫃子也要組長點頭的。”
“喲,你這人……還挺聽話啊!選個桌子這麽小的事情你也要等秦主席?就不怕她說你這點自主性都沒有?”李月說。
“我是新人,要是有什麽做得不對的,領導說我,那是應該的呀。”夏青棠轉移了話題,“李幹事,你不用管我,先吃早飯吧。對了,我去打開水吧,你吃饅頭肯定會口渴的。”
說完,夏青棠就走到後麵放置暖水瓶和一排水杯的地方,拿起兩個暖水瓶出去打開水了。
鍋爐房的人見到她,也笑著跟她打招呼:“早上好啊,夏幹事。”
夏幹事這個詞兒,真是好久好久沒聽過了,夏青棠頭一次覺得這三個字特別好聽。
“廖師傅早上好,辛苦你們啦。”夏青棠笑著點點頭,拎著滿滿的暖水瓶回到辦公室。
李月已經把饅頭吃完了,她拿了一個搪瓷臉盆接了一盆水,正在擦自己的辦公桌。
夏青棠把暖水瓶放下,道:“李幹事,開水打回來了。”
“哦,知道了。”李月隻擦了自己和副主席的桌子,並沒有管其他人的。
這也正常,畢竟除了副主席,其他人都是平級,沒有那個義務給平級的人擦桌子嘛。
夏青棠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拿出自己帶來的水杯放在暖水瓶旁邊,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八點還差十分鍾的時候,剩下的幾人也都陸續過來了。
首先是工會副主席張寧,他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性格沉穩,做事風格比較保守謹慎,不像秦主席那麽剛硬,遇到需要調解職工矛盾的時候,他可是一把好手,不管多大的矛盾都能給調和解決了。
他事業心不強,對於自己的現狀非常滿意,因此工作積極性不高,喜歡在辦公室讀書看報,有時候一整天就這麽混過去了。
另一個男同事吳峰也是四十來歲的人了,他是這裏最有文化的人,很久以前讀過一個什麽類似中專學校的,有正兒八經的文憑。
但是這人性格比較古怪,跟同事和領導關係都不太融洽,混了很多年還是隻能做個幹事員。
吳峰現在年紀不小了,知道沒什麽希望了,所以隻求工作不出差錯,每個月能領了工資回家就行,因此這一位是比較容易相處的,有什麽工作找他幫忙他也都是一口答應。
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女幹事,叫馮心惠,是秦主席的得力助手,整個工會就屬她最能幹,也是付出最多的人,秦主席很看好她,希望她能做自己的接班人。
等秦主席退休後,馮心惠確實做上了工會主席,她性格方麵跟秦主席有點像,都喜歡有能力的下屬,因此上輩子她也不太喜歡夏青棠。
不過這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輩子,夏青棠早就不一樣了。
當然了,她的理想並不在這個棉紡廠裏,一有機會,夏青棠就會離開這裏,去做屬於的事業。
但不管會在這裏工作多久,夏青棠都希望自己不是一個沒用的人。
見大家陸陸續續過來上班,夏青棠也站在那裏,認認真真跟幾位打招呼。
剛巧,聽外麵的動靜,秦主席也到了,馮心惠就說:“小夏,你先去秦主席的辦公室跟她報個到吧。”
“是,我現在就去。”夏青棠立刻去了隔壁辦公室,“秦主席早上好,我來工會報到了。”
“幾點過來的啊?”秦主席笑著問道。
“七點半。”
“來的挺早呀,你現在住在什麽地方,幾點出門?”
“不算早,我們在車間上早班,都是七點就上工了。我現在住在中心路那一帶,早上我愛人習慣早起,他騎自行車送我過來,不需要太長時間。”夏青棠隻說自己住在中心路那一帶,並沒有說具體的位置。
秦主席就說:“那你愛人挺好的,現在冬天這麽冷,要是天天送你,也是挺辛苦的。”
“我也是跟他這麽說的,後麵要是他太辛苦,我就自己來上班。”
秦主席說:“跟辦公室裏麵的大家都熟悉了嗎?”
“打過招呼了,之前也都是認識的。”
畢竟是一個廠的人,就算不熟悉也都是知道姓名的。
秦主席說:“喲,到時間上班了,剛好,我跟你一起過去,今天是一月的第一天,咱們先開個會。”
夏青棠便跟著秦主席回到大辦公室,她很熟悉地在窗邊那張空桌子後坐下,然後指著另外一張空桌子說:“小夏,你以後就用這張辦公桌吧。”
“好的,謝謝主席。”夏青棠這才走過去坐下,然後把自己的包放在了桌子一角,拿出裏麵的筆記本、鉛筆和鋼筆,準備做會議記錄。
做會議記錄這件事是謝瑾萱教給她的,既然她進來工會是要做筆杆子的,那麽相對的,以後文字工作這一塊應該都是交給她負責才對,會議記錄當然也是文字工作的一個環節。
夏青棠回憶過上輩子,他們工會好像一直沒有人做什麽會議記錄。
但是謝瑾萱說,不管大會小會,領導隻要說了開會,就應該做好會議記錄,並且謄抄整齊,之後交給領導批閱,再按月整理歸檔。
這樣一來,每次會議的內容都會有一個清楚明確的記錄,之後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可以在歸檔裏麵查詢,一旦養成這樣的習慣,不光會方便自己的工作,領導問起什麽也會有記錄可以查詢。
謝瑾萱認為,要是夏青棠主動開始做這件事,一定會得到領導的賞識,就算領導不識貨,也絕對不會認為這項工作是多此一舉。
秦主席先介紹了一下夏青棠,說她是新來的小同事,雖然年輕,但也是高中畢業,而且會寫文章,以後辦公室的文字相關工作就交給她了。
幾個同事都鬆了一口氣,之前工會這邊是把文字工作輪流交給他們幾人來做的,但幾人寫東西的水平都不行,有時候一份發言稿都寫不好,還得秦主席自己改來改去。
分配了工作內容後,秦主席就開始進入正式的會議內容。
現在已經進入臘月了,工會要做的工作有很多,比如年底給工人們分發福利啊,關愛困難職工家庭啊,給退休職工送溫暖啊……零零碎碎的工作聽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工作量其實很大。
秦主席是個有能力又講麵子的人,所以工會做的每一件利於職工的事情,都要寫成招貼大海報的形式,貼在宣傳欄上,讓全廠職工都看見他們的努力。
另外,因為年底了,所以秦主席需要去市裏開很多會,特別是今年這樣的情況,上頭有了很多新的政策,他們也要及時跟上學習。
一場小會議也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會議結束後,秦主席說:“小馮,我禮拜三要去市裏開個會,你把會議的主題告訴小夏,然後把我之前的一些參會發言拿給小夏看看,讓她先學習一下,然後讓她寫一篇發言稿出來,寫完了你掌掌眼,先修改修改。”
“好的,我知道了。”馮心惠道。
等秦主席出去後,李月就跑出去上廁所,張寧拿了報紙過來,一邊喝茶一邊看報,隻有吳峰和馮心惠在認真工作。
馮心惠按照秦主席的吩咐把過去的一些發言稿找出來讓夏青棠先學習,然後就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夏青棠看了之前的發言稿,發現就是很正常的那種,也是先點題說綱要,然後一二三四幾個要點,最後再一個總結,加上一些秦主席喜歡的固定口號,就算完成了,難度並沒有給報紙投稿那麽大。
夏青棠心裏有了數,便拿過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熱水,然就洋洋灑灑寫了起來。
上午,她把發言稿寫好,在吃午飯前交給了馮心惠:“馮幹事,初稿寫出來了,請過目。”
馮心惠看了看手表,道:“行,你放在這裏,我下午就看。這個發言稿是後天要的,下午最好能改完,明天秦主席還需要給出她的修改意見,明天下午完成最終稿就行。以後你就知道了,差不多都是這樣的一個流程。”
“是,我會記住的,謝謝馮幹事。”夏青棠笑了一下,退回自己的桌子繼續喝水,然後又去了一趟廁所。
從廁所回來,差不多就是午飯時間了,李月第一個拿著飯盒走了出去,之後兩個男同事也出去了,隻有馮心惠還在桌前認真工作。
“馮幹事,你不去食堂吃飯嗎?”夏青棠問了一句。
馮心惠笑著說:“小夏,你先去吧,我一會兒再去,不著急,我不喜歡食堂人多,所以總是晚一點再去。”
上輩子的馮心惠也是這樣的,她總是辦公室裏最後一個去食堂打飯的人,不過上輩子夏青棠可沒有問過她這樣的問題。
“好,那我先去了。”夏青棠便拿著自己的空飯盒去了食堂,果然在食堂門口見到了等她的溫曉麗。
今天溫曉麗是早班,所以兩個人約好了一起吃午飯。
“第一天坐辦公室,感覺怎麽樣?還習慣嗎?”溫曉麗一邊拉著她排隊,一邊興致勃勃地問道。
夏青棠笑著說:“那有這麽快就能習慣的?第一天去,還在學習當中呢。”
“沒事兒,你這麽有能力,肯定很快就能習慣了。不過,你今天是哪裏不一樣了嗎?怎麽看著更精神了一點呢?”
夏青棠笑著說:“看出來了?我剪短了一點頭發。”
她之前的兩個麻花辮大概到胸口下麵一點的位置,不算太長,但那個長度看上去更像女學生,所以她特地剪短了一小截頭發,這樣看上去就會幹練一些,更有女幹事的樣子了。
溫曉麗直呼可惜:“你頭發烏油油的,應該留成長辮子才對,剪了多可惜啊。是坐辦公室一定得是短頭發才行嗎?也不對啊,廠辦的王幹事就是兩條長辮子。”
說曹操,曹操到,溫曉麗話音剛落,就看見王幹事領著吳金鳳出現在了食堂門口。
“青棠青棠,廠辦的新幹事也來了,在食堂門口。”溫曉麗用手指戳戳她的胳膊。
夏青棠回過頭去,剛好跟王幹事對上了視線,兩個人相視一笑,接著王幹事就指著夏青棠跟隔壁的吳金鳳說了一句話,很快就看見吳金鳳的眼睛瞪大了,就跟大白天見了鬼似的。
“她們倆在說什麽啊?怎麽指著你?”溫曉麗皺著眉頭問道。
“小麗,到你了,快打飯。”夏青棠輕輕拍了一下溫曉麗的肩膀。
溫曉麗趕快回過頭去:“嬸子,我要雪菜炒千張和兩個饅頭。”
她打完之後趕緊去找座位,夏青棠看了看今天的飯菜,打了大白菜炒粉絲和麻辣豆腐,配上米飯一起吃。
溫曉麗找的座位剛好走了幾個吃完的工人,夏青棠在她的對麵坐下,先舀了一勺子大白菜炒粉絲給她,然後才埋頭吃了起來。
她現在從體力工作換成腦力工作了,但感覺餓得還是一樣快。
溫曉麗正在嘰嘰喳喳跟她說家屬區的一件趣事,就見吳金鳳端著自己的飯盒,拉著王幹事走到了這張桌子前,然後在夏青棠的斜對麵坐下了。
王幹事趕緊在夏青棠的旁邊坐下,溫曉麗抬頭看了她們一眼,沒說話。
夏青棠倒是很自然地跟王幹事打了個招呼:“王幹事,你今天吃這麽好呀。”
王幹事和吳金鳳的飯盒裏都裝著今天的葷菜白蘿卜燒肉和炒青菜,大塊的豬肉肥瘦相間,看上去油光光的,特別誘人。
王幹事笑著說:“是新同事請我吃的。對了,這位就是我們廠辦新來的幹事員,小吳。”
“哦,吳幹事你好。”夏青棠還是一臉自然地打招呼。
吳金鳳斜眼看她:“你不認識我?”
溫曉麗先是一驚:“你們認識?”
夏青棠說:“沒有啊,吳幹事不是今天才來的嗎?我怎麽會認識吳幹事呢?”
“你……”吳金鳳眯著眼睛打量她,想看出她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哦,我想起來了!”夏青棠忽然笑了起來,吳金鳳抖了那麽一下,顯然是怕她說出什麽不對勁的話來。
但夏青棠說的是:“昨天在百貨大樓,我們是不是見過?”
溫曉麗也說:“對對對,我們昨天在百貨大樓見過,吳幹事還跟一個女同誌一起呢,是你媽媽嗎?”
吳金鳳也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加不高興了,她表情古古怪怪道:“是呢,昨天我們見過的,我跟我媽去買東西,沒想到你們也能去得起百貨大樓。”
這話一出,桌上的幾個人都愣了一下。
王幹事覺得有點尷尬,便道:“這話是怎麽說的?我們棉紡廠的職工收入待遇都還不錯的,女職工喜歡逛百貨大樓是應該的啊,大家有工資有票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溫曉麗氣鼓鼓道:“是啊,雖然我們可能吃不起紅燒肉,但是我攢夠了票,也會去買香皂、雪花膏的,還會去買鞋子,我家裏人都不太會做鞋子,我們的鞋子都是買著穿的。”
吳金鳳哼了一聲,低頭吃白蘿卜燒肉。
溫曉麗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她衝著夏青棠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快點吃。
於是,兩個人加快了吃飯的速度,很快就把飯菜吃幹淨,然後溫曉麗就說:“我們吃完了,先走了啊。”
說完,她就拉著夏青棠往外跑。
一直跑到食堂外的水池子那裏,她才小聲說:“那個吳幹事好奇怪啊,說話真不好聽,還一臉瞧不起人的樣子。她是什麽來頭啊,這麽瞧不起人幹什麽來我們棉紡廠?”
夏青棠也覺得這人有點兒詭異了,廢了那麽大的力氣調來棉紡廠工作,就是為了給夏青棠使絆子,可就她這樣的性格和說話方式,不用等到夏青棠出事兒,吳金鳳自己就會被有些職工們整理整頓了吧。
千萬別小看廠裏的這些工人們,有時候他們要是想針對一個人,就算你是廠長,都能叫你吃個悶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