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就說夏青棠自己, 之前也靠著寫文章讓廠長吃了大虧的。
當然了,比起對吳金鳳的不理解,夏青棠更不理解的是她的父母,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什麽性格嗎?怎麽就把這樣的人單獨放到這個城市來了呢?就不怕女兒出大事兒?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個女兒實在是管不了的, 所以才把她一個人放到外地, 讓她吃吃苦頭, 說不定就學乖了。
溫曉麗一邊洗飯盒一邊還在忿忿不平:“真是太討厭了, 吃得起紅燒肉了不起嗎?改天我也去吃紅燒肉……”
夏青棠想了想, 還是決定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朋友, 便低聲說:“你別生氣了,我跟你說個秘密。”
溫曉麗立刻把生氣的事情放在一邊, 瞪著大眼睛趕緊湊過去:“什麽秘密?”
“那個吳金鳳,是故意過來針對我的……”
她把事情的來由大概說了一下, 溫曉麗登時又氣得直跺腳:“好哇, 我說這個人怎麽突然跑來跟我們坐一張桌子!原來是故意的!不過她到底想對你做什麽啊?難道是靠著家裏的關係毀掉你的新崗位?”
“你別緊張,我不會有事的。你想啊, 她是廠辦的人,我是工會的人,平時工作互不相幹的。再說了,我們可是土生土長的棉紡廠人,還能被她整了去?”夏青棠故意狡黠一笑。
溫曉麗也不生氣了,她冷靜道:“就是,咱們才是這裏的人, 她一個外來的, 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你放心,有什麽事你來跟我說, 大家都會幫你的。我們雖然沒有你那麽聰明,但不管是出人還是出力,都算我一個!”
“謝謝你,要是我需要幫忙肯定第一個跟你說啊!不過,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哦。”
“明白明白,我不會說出去的。但我自己會幫你盯著這個吳金鳳的,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溫曉麗確實是個耳報神,加上她媽媽一起,整個廠裏就沒有她們不能得到的消息。
洗完碗,兩個姑娘又簡單聊了幾句,就分開回去休息了。
夏青棠回到辦公室,裏麵隻有吳峰一個人,張寧和李月肯定都回家睡覺去了。
辦公室中午休息的時間比車間長,所以回家屬區睡覺是完全來得及的。
吳峰有時候回去,有時候不回去,主要是看工作多不多。
馮心惠則是一直在辦公室午休的,這樣可以節約休息時間,用來多做工作。
她是個非常勤勉負責的好同誌,之後接了秦主席的班,所有人都是心服口服的,張寧也沒什麽意見,繼續做他的副職。
上輩子,夏青棠就很欣賞馮心惠這個有能力的人,可惜對方一直不太瞧得上她,所以關係很疏遠。
現在的夏青棠倒是沒想過要跟工會的同事成為朋友,但她希望可以在馮心惠的身邊學習她的優點,之後可以變成自己的武器。
夏青棠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放下飯盒,然後打水擦了桌子的每一個邊邊角角,等抽屜裏麵也晾幹了,方才把背包裏帶來的一些私人物品拿出來,有序地在辦公桌的櫃子裏擺放好。
女同誌上班的時候還是需要帶來不少東西的,比如衛生紙、備用的頭繩發夾、一些基礎的家用藥品、小瓶子裝來的紅糖、一條舊毛巾、小針線盒等等,所以下麵的櫃子很快就裝了一半。
這種辦公桌還可以安上鎖扣,有什麽重要的文件都可以鎖起來,夏青棠打算明天就去找師傅來安兩個,再打一個申請購買新鎖。
正收拾著,就聽見辦公室門口傳來皮鞋的噠噠聲,接著響起敲門聲,吳金鳳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我能進來嗎?”
吳峰抬起頭來:“你是哪位?”
“我是廠辦新來的幹事員,我叫吳金鳳。”她一臉傲氣地走進來。
吳峰說:“哦,你好你好,不過現在大家都不在,你上班時間再過來,到時候可以讓大家都認識一下。”
吳金鳳說:“我聽說你們工會也有一個新來的幹事員,還是從車間調動過來的?”
“是的,就是這位夏幹事。”吳峰指著夏青棠道:“夏幹事會寫文章,在報紙上發表過好幾篇呢,年紀輕輕就很能幹了。”
“是嗎?夏幹事這麽有本領,不知道能不能也指點指點我呢?”吳金鳳一邊說話,一邊就走到夏青棠的桌前來了。
夏青棠笑著把收拾好的抽屜和櫃子都關上,然後說:“我這點些微本領實在算不得什麽,哪裏能指點別人呢?你們快別拿我開玩笑了。我今天早上起得太早,現在有些困倦了,為了不影響下午的正常工作,我打算午睡一會兒,你們倆聊著啊,我休息一會兒。”
說完,夏青棠就抱著自己的藍圍巾往桌子上一趴,真的開始睡覺了。
吳峰見狀便說:“是呢,吳幹事,現在是午休時間,你也回去午休吧。”
吳金鳳就是不動,她皺著眉頭站在夏青棠的桌前一直不動彈,那眼神古古怪怪,吳峰不知道形容不出來。
而且他是個中年男同誌,對著這樣的年輕新同誌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話,便一直等到馮心惠回來了,吳峰才趕緊衝著她使了個眼色。
馮心惠見夏青棠趴在桌上午睡,桌前卻站了一個不認識的女青年直愣愣盯著夏青棠的頭頂看,便說:“同誌你好,現在還沒到上班時間,你來找夏幹事有事兒嗎?”
吳金鳳轉過頭去:“我是廠辦新來的幹事員,我叫吳金鳳。”
“啊,吳幹事你好,原來就是你啊,一直聽黃主任說他們新來的幹事員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以前是在機關工作的,還拿過先進。你來了就好了,以後多指點指點我們這些基層上班的,大家都跟你學習學習,一起進步。”馮心惠是個很會說話的人,立刻走過去跟吳金鳳握握手,表現得非常友好。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吳金鳳見馮心惠態度非常友好,而且衣著打扮也不怎麽寒酸,便勉強給了她幾分好臉色,不過說出口的話還是不好聽。
她說:“指點你們得看我有沒有時間,我初來乍到,忙得很,怕是沒有空閑指點你們。而且,你們辦公室的人不一定想跟我學習呢。你看看,我過來跟夏幹事說個話,她都懶得搭理我,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覺,你說這像話嗎?”
馮心惠說:“現在是午休時間嘛,夏幹事早上來得早,困了也是正常的。再說她今天工作也挺多的,午休可以讓下午更有精神。要不然,吳幹事你也回去午休一會兒?實不相瞞,我們也都要午休了。或者 ,你就在我們辦公室睡一會兒?那張桌子是空著的,你坐你坐,趴著睡一會兒吧。那邊還有長椅子,可以躺下來睡的。”
職工們經常會跑來工會大辦公室辦事、告狀或者尋求幫助,因此工會什麽椅子都有,長的、短的、有靠背的、沒靠背的,應有盡有。
“誰要在這裏睡覺?我跟你們很熟嗎?”吳金鳳哼了一聲,頭一扭就跑出去了,走到門口還回過頭來對著夏青棠的頭頂狠狠瞪了一眼。
等她徹底走遠後,吳峰小聲說:“這個新來的小同誌有點……不對勁啊,她是過來找茬的?還是對我們有意見啊?”
廠辦跟工會一直不算太和睦,很多事情上也喜歡互相爭搶功勞,但大家表麵和氣還是要維持的,畢竟都是一個工廠的人,大部分又都住在家屬區,工作上要是真的鬧得不愉快,回頭回到家裏不巧剛好是鄰居,那得多尷尬啊。
夏青棠也是挺佩服這個吳金鳳的,第一天上班就給人留下了如此奇怪的第一印象,也不知道她在廠辦那邊是怎麽進行工作的,不過黃主任是個和氣人,就算吳金鳳不怎麽樣,黃主任肯定也會敷衍過去的。
馮心惠看了看不知道有沒有睡著的夏青棠,低聲說:“我看她確實是來找茬的,不過是不是找咱們工會的茬,那不好說。嗨,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你也休息一會兒吧,反正那人也出去了。”
吳峰笑了笑,說:“我還有點兒工作要弄,小馮你睡吧。”
馮心惠沒說話,但也沒有睡覺,她把夏青棠上午交給她的發言稿拿了出來,打算趁這個時間修改一下。
誰知道從頭到尾看完一遍,她發現這份發言稿寫得很有水平,都找不到什麽地方需要修改的,連錯別字都沒有。
馮心惠再一次扭頭看看夏青棠,開始意識到秦主席真的沒有說錯,以後有了這個小夏,他們這裏的工作會更容易開展了。
見發言稿沒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馮心惠便也鬆了一口氣,這才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會兒。
夏青棠原本是沒有睡著的,但裝睡這件事也奇怪,裝著裝著,她居然真的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之後,一直到李月進辦公室大聲說話,她才被驚醒過來。
看看手表,快到兩點了,下午的工作要開始了。
夏青棠走到後麵的水池子旁邊,拿出手帕搓洗了一下,然後輕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臉,頓時清醒了過來。
等張寧也到位的時候,馮心惠也醒了,她調整了一下狀態,喝了一口水就把夏青棠喊了過去。
“馮幹事,是發言稿的事情嗎?我需要怎麽修改呢?”夏青棠主動詢問道。
馮心惠說:“發言稿挺好的,格式也正確,我認為沒什麽需要修改的。這樣吧,你謄抄一下,待會兒直接交給秦主席過目就行,看看秦主席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好的,謝謝馮幹事。”夏青棠拿著草稿回到座位上,開始認真謄抄。
除了發言稿之外,她還順便把今天上午的會議記錄也整理謄抄了一份,全都做完了之後,就拿著兩份東西去了隔壁小辦公室。
秦主席抬起頭來:“是小夏啊,找我做什麽?”
“馮幹事讓我來交發言稿。”
“這麽快?”秦主席笑了起來,“你的效率可以啊。”
“謝謝領導誇獎。”夏青棠把兩份東西放在秦主席的桌子上,“下麵是今天早上的會議記錄,我這是第一次做會議記錄,不知道完成得怎麽樣,請領導過目,需要修改什麽地方請告訴我,我會按照要求做好修改,下一次的會議記錄也會照著做。”
“會議記錄?”秦主席的眼睛微微亮了起來,“你還知道這個東西呢?”
“是別人告訴我的,聽說在機關等單位,開會是需要做會議記錄的。我不知道咱們工會需不需要做會議記錄,不過我上午剛好想到了這一點,就幹脆記了一下。”
“開會的時候,我看你確實一直在寫字,我原本以為你跟他們一樣,就是記下來自己看看的,沒想到你做成會議記錄了。行,你先放在這裏,我看完之後會告訴你意見的。”
“好的,那我回去了,有什麽需要您就喊我。”說完,夏青棠就轉身出去了,並且輕手輕腳帶上門,顯得非常文雅。
回到大辦公室後,夏青棠今天的工作其實已經完成了,但她並沒有像張寧那樣看報紙喝茶。
她是剛剛才來的新人,表現得太過散漫隻會引人反感,再說她也需要熟悉工會過去的相關工作,便找馮心惠要了前麵半年的各種文件,搬到自己的桌子上慢慢看,並把有些要點記在自己的本子上。
李月這會兒已經沒什麽工作可以做了,她拿出一個裝著紗線的布口袋,開始給自己的孩子織小線衣。
這也是用勞保手套拆的線,織成小衣服在室內穿,其實挺舒服的,省委大院的家長也會這麽做。
見夏青棠沒事兒找事兒做,李月就說:“年輕人就是不一樣,工作可真積極,還自己找以前的文件出來看。這以前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還能看出一朵花兒來?”
夏青棠笑著說:“我是新來的,看以前的文件可以了解工會的工作內容,希望能夠快一點幫上大家的忙。”
馮心惠朝她送去一個讚許的目光,她說:“沒錯,年輕人就是應該這樣,踏踏實實學習,再踏踏實實幹事情。”
李月笑著說:“是呢,你們倒是都可以踏實工作。要我說,這沒有孩子的人就是好,像我們就不行了,我得給我們家小孩織毛衣的。”
馮心惠結婚多年,但一直沒有小孩,夏青棠聽到這裏都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但馮心惠卻很平靜地說道:“這跟有沒有孩子沒關係,不管有沒有孩子,辦公室都是用來工作的地方。”
李月嗤笑了一聲:“主席都說過,做完工作是可以做自己的事情的。你自己沒本事,工作老是做不完,難道還能怪別人嗎?”
“我沒這麽說過,我隻是想說,年輕同事願意好好工作,這是一件好事。一個地方總有些人需要工作,另一部分人才能做自己的事情,李幹事你說是不是?”馮心惠還是輕聲細語的,一點脾氣都沒有。
李月一聽這話,倒是也立刻沒了脾氣,她甚至笑了起來:“哎,你這話說得沒錯啊,確實是這樣的!那你跟小夏就使勁工作吧,我們可就勞逸結合了!”
說完,她就開開心心繼續打毛線了。
夏青棠便繼續看文件做筆記,過了一會兒,秦主席在大辦公室門口喊了一聲:“小夏,過來一下。”
“好的。”夏青棠立刻過去了。
“發言稿我看過了,寫得很好,沒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可以直接使用,你這個年輕人確實很會寫東西。還有這個會議記錄,我也很滿意,不光內容記得很好,連標準格式都知道,看來過來上班之前,你是充分學習過的。”秦主席滿臉堆笑,看起來確實很滿意。
夏青棠使用的會議記錄格式也是謝瑾萱教給她的,因此顯得非常正式。
夏青棠認真道:“之前確實跟人請教過,因為我是從一線車間過來的,之前沒有做過辦公室的工作,所以很擔心自己會給大家拖後腿。秦主席您之前那樣看好我,我當然要盡最大的努力。”
“你是跟誰請教的啊?教你的這個人,看來經驗很豐富啊。光是這個格式,就非常正式。”
“實不相瞞,是我愛人教我的。”
秦主席笑了起來:“哦?你愛人也是坐辦公室的?”
“對,他在省委秘書處工作。”
秦主席微微有些驚訝:“那是給大領導做筆杆子的呀,怪不得你的文章寫得那麽好,原來是家裏就有個良師啊!”
“我寫文章,確實也請他指導過,他認真教,我認真學,不過目前還不能算是完全出師吧,畢竟還沒有學到他的小半。”
夏青棠說的是實話,她被秦主席稱作筆杆子,但跟謝瑾萱他們那些真正的筆杆子相比,其實差得太遠了。
之前能在工人報上投稿成功好幾次,也不是她水平真的特別高,主要還是投稿的工人其實並不多,加上她幾次都占了新鮮主題的優勢。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個什麽樣的水平,在棉紡廠坐辦公室的能力是肯定足夠的,但要是真的去了機關,那是遠遠達不到要求的。
“能學到這麽一點皮毛功夫就已經夠用了,你想想,你愛人是給省裏領導寫東西的,那個水平咱們也用不上嘛。不過現在知道了這些,我心裏就更加安定了,今後有你在,我們工會肯定會比廠辦強出十倍二十倍的。”秦主席說:“小夏啊,以後好好幹,我們工會是不會虧待你的。”
“我會的,謝謝秦主席,我一定會認真工作,做到最好的。”夏青棠高高興興退了出去。
回到辦公室,馮心惠立刻問她:“秦主席怎麽說的?發言稿需要修改嗎?”
“秦主席說不需要修改。”
“果然是這樣,以後有你在,這些文章估計都能一步到位了。”馮心惠看上去也挺高興的。
李月說:“小夏確實有點本事哈,以後可要好好工作,讓我勞逸結合。”
夏青棠笑了笑,說:“我會好好工作,絕對不會給大家拖後腿的。”
李月立刻說:“我們辦公室一直是最年輕的新人早上過來開門打掃衛生,現在你是最年輕的一個,那從明天開始,就你來開門了,我把鑰匙給你。”
說著,李月就當著大家的麵,把辦公室鑰匙拆下來放在了夏青棠的桌子上。
馮心惠說:“小夏,早上也不用來太早,你住在外麵,七點四十五到也就行了。”
李月說:“還是要早一點的,還要去打開水,回來還要擦桌子拖地什麽的,這打掃衛生也要十幾分鍾吧。”
馮心惠沒說什麽,倒是張寧笑著說:“打開水也不用那麽長時間,至於擦桌子,我們不是一直自己擦自己的桌子嗎?”
“現在有新人來了,年輕人幹勁大,讓她幫我們擦幹桌子不行嗎?”李月說。
張寧撇撇嘴,低頭繼續看報紙。
夏青棠倒是很認真地問道:“我是新來的人,不太懂辦公室的規矩,如果早上需要新人打掃整個辦公室,我是可以完成的。”
這個時候,張寧才說:“不用不用,我們老傳統就是自己擦自己的,你一個禮拜拖個兩次地就行了,我們的桌子不用你管。”
“好的,那我聽副主席的。”夏青棠笑了起來,餘光瞥見李月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
作為新人,她願意勤勞一些,但如果老職工把她當冤大頭,那她肯定不會願意的。
很快就到了下班時間,李月第一個衝了出去,其他人不慌不忙收拾好辦公桌,才背著包走出去。
夏青棠跟馮心惠是最後離開的,她提醒道:“隻要是最後一個離開的,都要關好門窗,特別是這些窗戶,一定要插好插銷。我們工會雖然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但你也知道,我們跟廠辦向來不和睦,也是防止有人來故意搞點小破壞什麽的。”
這事兒夏青棠知道,幾年前真的發生過一次被廠辦的人進來偷走了一份文件,害得工會沒在期限內完成上麵的工作,秦主席不光挨了批評,還被扣了工資的。
從那以後,工會的每個人下班前都會認真檢查門窗,確保萬無一失。
“是,我都記下了,隻要是我最後一個走,一定會關好門窗再檢查一遍的。”
“恩,你做事情應該是值得放心的。對了,你怎麽回家?”
“我從外麵坐公交車,下車走一截就到家了。”
夏青棠原本去哪兒都喜歡走路,但現在跟謝瑾萱在一起了,手頭寬裕不差錢,所以也習慣了坐公交車。
跟馮心惠分手後,她去了一趟傳達室,又拿到一份從前的男同學寫給她的回信,這才出門去坐公交車。
自從她給所有信件都寫了回信後,她也陸陸續續收到了絕大部分人的回信,基本上每個人的信件都很禮貌友好,也有很多人對她的結婚表示了傷心,但結婚已經是既定事實,所以一部分人還是表示了真誠的祝福。
夏青棠坐著公交車到了中心路,剛剛走下車,就看見站牌那裏站著一個玉樹臨風的謝瑾萱。
他推著一輛自行車,穿著藏青色的棉衣,戴著一頂護住耳朵的毛帽子,手上是他目前最寶貴的棉手套,雖然是滿大街都能看見的打扮,但穿在他的身上就是顯得與眾不同。
人長得好看確實不一樣,穿什麽樣的衣服都能鶴立雞群。
“等多久了?”夏青棠開開心心跑過去,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臉頰,觸手並不冰涼,這才放心。
“沒怎麽等,我算著時間出來的,順便還買了烤紅薯,在我口袋裏,你拿出來吃。”謝瑾萱溫柔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夏青棠往他的口袋裏摸了摸,果然找出來一個用作業紙包起來的烤紅薯,捧在手心裏熱乎乎的,心裏也是熱乎乎的。
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夏青棠慢慢拔開紅薯咬了一口:“真甜。”
因為公交車站離得近,所以一個紅薯沒吃多少,他們就到家了。
下了車,夏青棠趕緊把烤紅薯送到謝瑾萱的嘴邊:“你嚐嚐,特別甜。”
謝瑾萱咬了一口:“好吃。”
“是呢,你可真會挑紅薯。”
等他停好車,兩個人一起走進去,六嬸已經把晚飯都做好了。
“哎呀,我今天可是做了好菜的,你怎麽在吃烤紅薯?一會兒吃不下好菜了!”六嬸立刻說道,她是不喜歡孩子們在飯前吃零嘴的,飯後嘛,隨便吃。
夏青棠笑著說:“謝謝六嬸,我就知道今天有好吃的,剛才在院子裏就聞到香氣了。是什麽好菜這麽香啊?”
“今天有鴨子賣,我跟那邊的劉家分了一隻,下午就燉上了,肯定香啊。”
夏青棠得有挺久沒吃過鴨子了,這會兒一聽就挺饞的,跑去廚房看了一眼,隻見滿滿一大鍋燉好的鴨子,放了大塊的魔芋豆腐和土豆,幹紅辣椒加了不少,一看就知道是下飯菜。
六嬸笑著從鍋裏舀了一塊鴨肉出來給給她:“先嚐嚐,過會兒等瑾萱爸媽回來了,就吃飯了。今天老爺子不回來吃飯,也不用給他留。”
夏青棠趕緊把那塊鴨肉吃了,肉早就燉爛了,咬一口又香又辣,真是好吃極了。
晚上六點多,謝家的晚飯端上了餐桌,臨起鍋的時候,六嬸又在大鍋裏放了一大把切斷的白菜,就顯得更加豐富了。
因為今天吃好的,所以米飯就稍微差一點兒,裏麵放了大塊胡蘿卜一起煮,照舊也是夏青棠跟奶奶碗裏的胡蘿卜最少,謝瑾萱碗裏的最多。
對於這鍋燉鴨子,全家人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不光鴨子酥爛好吃,裏麵的土豆更是一絕,吸飽了湯汁和味道,幾乎要跟鴨肉一樣受歡迎了。
全家人把飯菜全都吃光,還剩下一些紅燒的湯底留在裏麵,六嬸說:“這個明天早上加些水和白菜煮麵片湯吃,肯定很香。”
奶奶說:“再加上你醃的那個雪裏蕻,肯定更好吃。”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到明天早上了。”謝瑾蘊摸著自己的肚子,表情跟個小動物一樣。
“那你趕快去寫作業,寫完早點睡覺,就能早點到明天早上了。”謝母拍了一下兒子的腦袋。
奶奶說:“今天這鍋鴨子,你們都是托了青棠的福,這是給她第一天換工作的獎勵,你們其他人都是順帶的。”
謝成業說:“我當初第一天換工作,怎麽沒有這個待遇?”
“因為你又不是小孩子。”奶奶說。
“青棠也不是小孩子啊,這新的一年了,得二十一了呢。”
“是呢,青棠今年要二十一了,奶奶還不知道你生日是哪一天呢。”
謝瑾萱說:“是五月四日,特別好記,青年節那天。”
“呀,那跟你的生日差不太遠嘛。”奶奶說:“就差一個月。”
謝瑾萱是六月四日的生日,確實差的不遠。
謝母說:“那青年節那天,我出錢出肉票,給青棠過生日,她喜歡吃肉,一定要給她做個燉肉什麽的,保證讓她吃好。那會兒天氣也暖和了,省城酒店應該有汽水賣了,再買一打汽水回來。”
“還是先問問青棠,她以前是過農曆生日還是過陽曆生日的。”奶奶說道。
夏青棠說:“我沒過過生日,所以農曆陽曆都可以,青年節比較好記,就青年節吧,謝謝奶奶,謝謝媽媽。”
其實這個時代的人大多是不過什麽生日的,因為物質條件實在太匱乏,也沒有那麽講究。
但不管怎麽匱乏,趙美珍永遠會在夏青海生日的那天給他煮一碗麵條,還會加一個雞蛋,這是夏青棠從未有過的待遇。
這話一出,奶奶趕緊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後每年奶奶都給你過生日,還讓瑾萱帶你去買東西,給你準備生日禮物。”
“我都是大人了,沒關係的,在家裏吃頓好的就已經太高興了,不用買什麽生日禮物。”
謝成業卻說:“什麽大人?剛才你奶奶還說呢,你是小孩子。就讓瑾萱帶你去買禮物,要是錢不夠,跟爸爸說,爸爸給你們補錢。”
夏青棠鼻頭微微發酸,臉上一直在笑:“謝謝爸爸,那我就不講客氣了,到時候就讓瑾萱帶我去買禮物。”
“是的,好好挑一下,可以買一條好看的連衣裙,夏天就能穿了。”謝母也笑得一臉慈祥。
六嬸說:“那到時候,我得大展身手,做個特色的一根長壽麵給青棠嚐嚐。”
“一根長壽麵?”謝瑾蘊很好奇,“一根麵怎麽吃?”
“你這孩子懂什麽?一根長壽麵啊,就是一根很長很長的麵,一根麵就能煮一碗。”六嬸說:“不過做起來挺麻煩的,到時候我要提前準備。”
“那我給六嬸幫忙。”夏青棠說:“麵食我也會做的。”
“你到時候是小壽星,哪用你幫忙?到時候小蘊來給我幫忙。”
謝瑾蘊滿口答應:“好呀好呀,我剛好可以學會了去學校跟他們炫耀!”
全家人其樂融融,夏青棠偷偷地在桌子下麵握住了謝瑾萱的大手,心裏感動極了。
收拾好廚房,六嬸開始燒開水,大家輪流去洗漱,不過也不著急去睡覺,洗漱好了就坐在茶幾那邊聽收音機和看報紙。
謝成業問起了吳金鳳的事情,夏青棠說:“今天已經遇到了,她還去我們辦公室找我了。不過,我覺得這個人……有點不太聰明的樣子,而且說話非常傲慢。我在想,不用一個月的時間,她就能把全廠人得罪精光。”
謝母說:“居然是這樣的人?那吳家讓她過來做什麽啊?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欺負了我們青棠?”
“我跟吳金鳳這個人接觸不多,不過印象中她確實很傲慢,而且說話不太注重方式方法。”謝瑾萱說:“吳家讓她過來,說不定是因為她總要尋死覓活,家裏也沒辦法了吧。”
謝成業沉聲道:“那青棠要特別注意這一點,她是那種尋死覓活的性格,說不定在無計可施的時候,也會對你這樣做。你記住了,千萬不要讓她在單位裏用死這個東西去威脅你。領導們不會管什麽前因後果,隻會連著你一起反感,覺得你也是個有問題的人,才會被人這樣針對。”
夏青棠趕緊點頭:“我記下了,謝謝爸爸提醒我,我一定會注意這個的。”
之後,夏青棠除了安心工作,也會警惕吳金鳳的一言一行。
不過她倒是沒做出什麽有威脅的事情來,倒是廠裏流言四起,很多女同誌都不太喜歡她,覺得她傲慢無禮看不起人。
但吳金鳳手頭非常寬裕,經常在食堂請人吃好的,所以就算再怎麽討人厭,身邊也還是有兩三個人一直圍著她轉。
年底事情多,夏青棠除了要給秦主席寫各種發言稿、工作總結、大海報之外,還要幫馮心惠處理員工福利的事情。
棉紡廠雖然不算大廠,但也有好幾百號員工,光是統計數據就需要很長時間。
馮心惠是個有經驗的人,夏青棠跟著她後麵認真學習,很快也就上手了,兩個人配合下來,效率比之前高多了,不過也還是需要加班的。
除了這些工作外,夏青棠也接過了開門的重要任務,每天早上她會第一個到辦公室,打好開水,隔兩天還會拖一次地,再把辦公室的公共使用的桌子櫃子等擦拭一遍,這樣一來,整個辦公室的衛生一下子就變得好了起來。
秦主席過來幾次發現這裏變幹淨了後,就幹脆把自己辦公室的鑰匙也交給了夏青棠,讓她每天早上順便也把小辦公室收拾一下。
多一個小辦公室也並不會累到哪裏去,夏青棠便把隔壁也打掃得幹幹淨淨的,還會給秦主席養的植物澆上水。
秦主席對她非常滿意,辦公室裏的同事也基本很喜歡她,畢竟這個年輕人勤勞又愛幹淨,工作上做得多,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同事呢?
隻有李月私下嘲笑過她幾次,說她太會討好領導了,說不定就是奔著升官兒去的,還讓馮心惠當心點兒,小心被年輕人搶了機會。
但馮心惠沒有搭理她,對夏青棠的態度也沒有任何變化,還是很認真地在教她工作上的事情。
夏青棠的工作做得非常順利,她也漸漸喜歡上了工會。
唯一讓她不太高興的隻有那個吳金鳳,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發瘋還是真的腦子不對勁,年底明明這麽忙,但她差不多每天都要來工會辦公室溜達一圈,然後故意跟夏青棠說上幾句話,有時候是冷嘲熱諷,有時候是故意挑刺,但都起不到什麽實質性的作用,連李月都問這個吳幹事到底來這裏做什麽。
夏青棠不知道怎麽回答,但馮心惠看出她們倆之間有矛盾,就私下問了她一次,夏青棠隱晦表示這個人跟自己有一點私人矛盾,其他的沒有細說,馮心惠也沒有細問。
臨近過年,因為發放員工福利的關係,所以整個工會辦公室都忙忙碌碌的,而且那些東西都放在了辦公室的地麵上、角落裏,也讓辦公室顯得亂糟糟的。
秦主席現在也沒有時間給他們開會了,她這兩天都是站在門口簡單跟大家說幾句,然後就出去了。
好不容易把職工福利都發放結束,大辦公室重新變得寬敞起來,但到處也髒兮兮的,可是大家都很累,不想去打掃。
夏青棠沒說什麽,但在早上開門後,還是簡單把地麵打掃了一下,至於其他的,她也不太想動。
她雖然是個新人,但要是做的太多,就會被老同事無底線欺負了,所以這些事情她要自己把握好。
上午,秦主席過來說:“明天我要去市裏開個會,主題是對下一年工作的展望,小夏你把最近我們開會的那些內容整理一下,給我寫一個發言稿,大概內容就是那些之前我都說過了的。因為明天早上就得要,你要弄快一點,下午上班就交給我。”
“是,我知道了。”夏青棠趕緊應下了。
等秦主席出去後,夏青棠趕緊拿出紙筆寫了起來,中途還有不少人來大辦公室找工會辦事兒,夏青棠也被打斷了好幾次,去給李月他們幫忙。
好在雖然事情很多,但她還是在午飯前寫好了發言稿,然後按照慣例先交給馮心惠:“馮幹事,請您幫我看一下。”
其實她現在寫的東西是不需要馮心惠幫忙修改的,但出於對其的尊重,所以夏青棠依舊會照例拿給馮心惠過一趟。
馮心惠接過稿子放在桌上:“好的,一會兒我來看,你先去吃午飯吧。”
“是,那我先去了。”夏青棠去了一趟廁所,之後拿著飯盒去了食堂。
今天溫曉麗不是早班,所以她一個人打了飯菜,找了個空桌子坐下慢慢吃飯。
這幾天工作比較忙,所以夏青棠的飯量也變大了,中午打了三個饅頭配著炒雪裏蕻和燉蘿卜一起吃,倒是很有滋味。
吃過飯,夏青棠剛好遇到了童小蘭,就跟她站在路邊聊了一會兒,等童小蘭的休息時間快結束了,她們才分開來。
夏青棠拿著飯盒回到辦公室,剛走進去就聽見馮心惠說:“小夏,剛才你交給我的那份發言稿,你拿走了嗎?”
“沒有啊,我去了食堂才剛回來。”夏青棠說:“怎麽了?發言稿不見了?”
“對,我本來是放在桌子這裏的,還用盒子壓住了,就算有風也不可能吹走的呀。”馮心惠在桌子上到處翻動紙張文件,“真奇怪啊,怎麽就找不到了呢?”
“剛才辦公室有人嗎?”夏青棠問道。
“我出去的時候老吳在辦公室,不過我回來的時候,老吳不在,辦公室是空的。但我們的桌子櫃子都是鎖上的,大中午的,開著門應該也沒事的。”馮心惠說到這裏倒是反應過來了,“是不是有人進來我們辦公室,把發言稿拿走了?”
“既然不是風吹的,肯定就是人為的。”
馮心惠非常不理解:“拿走這個做什麽?這又不是什麽機密文件,隻是秦主席明天要用的發言稿而已啊,而且這是市工會的會議,其他人拿走這個有什麽用?廠辦拿了這個也用不上啊。”
夏青棠懷疑是吳金鳳拿的,但不能明說,隻能道:“可能隻是隨手拿走了,沒想那麽多。”
“那現在怎麽辦?主席下午上班就要看的。”馮心惠一臉愧疚,“對不起,是我沒有保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