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好事的鄰居嗅到了吵架的氣息, 於是拔腿就跑,想要喊更多職工過來看熱鬧。
站在走廊下的趙美珍氣得渾身發抖,她看著兩個人緊握的手扯著喉嚨喊道:“你這個不要臉的賤東西!你結婚了?你居然結婚了?你結婚都不跟家裏說一聲?這是哪裏來的野男人?你是怎麽結的婚?我們都不知道, 你們怎麽結的婚?”
夏青棠很平靜地說道:“去廠裏開個證明,就可以去街道登記結婚了啊, 這很簡單的, 媽你居然不知道怎麽結婚嗎?”
“街道登記?你去登記吳主任怎麽會不告訴我們?”
“我去我愛人那邊的街道登記的。”
趙美珍不願意相信, 她尖叫著衝過來扯住夏青棠的手臂:“你把結婚證給我看!你把結婚證給我看!”
“媽, 你冷靜一點, 結婚證在我包裏, 我拿給你看,你別傷著青棠了。”謝瑾萱把夏青棠護在身旁, 然後擋住了趙美珍的撕扯。
趙美珍破口大罵:“去你ma的!誰是你媽?我可沒有承認過你!就憑你,也配叫我媽?”
“行, 不叫媽, 那就叫阿姨。趙阿姨,我跟青棠確實已經結過婚了。”謝瑾萱不慌不忙地從包裏取出他的那張結婚證, 展示給趙美珍看。
夏大明也趕緊湊過去一起看,看了好幾遍之後,趙美珍心裏哇涼一片,知道這結婚證確實是真的,夏青棠真的跟這個男人結婚了。
趙美珍揪住謝瑾萱的袖子吼道:“你是做什麽的?你是不是騙我們家青棠了?”
“我是當兵回來的,目前在省委工作,我叫謝瑾萱, 一家人都住在城裏。我跟青棠是高中的校友, 之後經人介紹才在一起的,保證合規合法。”謝瑾萱慢慢道。
趙美珍看著謝瑾萱那半新的衣著和皮鞋, 已經判斷出這個人的條件肯定沒有孔良超好,因為他連一隻手表都沒有戴,這個年代,沒本事的人才買不起手表!
而她奇貨可居了那麽多年的漂亮女兒,就這麽嫁給一個普通人了!趙美珍的心裏都在滴血……
孔良超站在後頭冷笑一聲:“還真有結婚證啊,你們這一家人可以啊,這麽玩兒我,知道後果嗎?”
趙美珍突然伸手搶過謝瑾萱手裏的那張結婚證,然後刷刷撕成了好幾張,她麵露癲狂,大聲道:“這個不算數!不算數的!我已經給你撕了,你還沒有結婚!你必須給我嫁給孔良超!不是孔良超,也得是楊政委!你可是我的女兒,誰允許你隨隨便便嫁人的?”
謝瑾萱輕輕一笑,把撕碎的結婚證撿起來,然後輕聲道:“趙阿姨,街道那邊是有登記記錄的,這個撕碎了,我可以去補辦一張,我跟青棠,確實是合法的夫妻了。”
趙美珍絕望地尖叫一聲:“我跟你拚了!要是你死了!有結婚證也沒用了!”
夏大明死死拽住發癲的趙美珍,然後沉聲道:“孩子他媽,你冷靜一點!你現在就算打死這個小謝,又有什麽用?青棠已經是結過婚的人了……”
趙美珍還沒說話,孔良超就怒吼道:“沒錯,你女兒已經是個破鞋了!難道你撕了結婚證我還會要這個破鞋嗎?我呸!夏青棠,我告訴你,這個城裏沒有人敢這麽玩兒我!你現在這麽玩兒我,我會讓你生不如死的!我會讓你們一家人都生不如死的!”
這件事對孔良超來說實在是奇恥大辱,別看他現在還能穩穩站在原地,心裏其實早就把夏青棠鞭屍過千萬次了。
夏青棠沉聲道:“這位孔同誌,我什麽時候玩兒過你?我們倆既不是組織介紹的,也沒有自談戀愛,我們倆什麽關係都沒有。而且,我記得自己明確拒絕過你!但我跟謝同誌,現在可是正經領證的夫妻。”
“你還敢說沒有玩兒我?上次在吳主任家裏,是不是你自己提出要跟我定親的?”
“我沒有說過這種話!因為我拒絕過你,所以你讓齊廠長把我從一車間調去了倉庫做搬運工,我在倉庫受了那麽多傷,還住過院,我被你害成那樣了,怎麽可能會對你這個惡魔屈服?怎麽可能會想跟你定親?”夏青棠冷冷道。
有謝瑾萱在身邊,夏青棠很有安全感,也很有底氣,她根本不害怕孔良超和孔家。
“你他ma的還敢撒謊?那天你爸媽都聽見了的,是你自己提出要跟我定親的!”孔良超尖叫道:“趙美珍!夏大明!你們兩個給我說話!”
趙美珍這個時候因為氣得太厲害,所以四肢發麻,整個人都快站不起來了,也沒有力氣說話。
夏大明倒不是個蠢人,事情已經這樣了,他當然不可能站在孔良超那邊,便低聲說:“我女兒被你害得受傷住院,她確實不可能同意跟你定親的!”
“行啊,你們這一家人,小的撒謊,老的還幫著圓謊!可以啊!不過沒關係,我現在就去找吳主任來作證!”孔良超吼道。
夏青棠淡淡道:“吳主任能給你做什麽證?誰不知道你給吳主任送了很多好處?她給你作證,證詞不值得信賴。你大可以去叫吳主任過來,當著我們這麽多鄰居的麵,你看看吳主任能給你做什麽證?吳主任要是來了,我倒是想問問她,身為一個婦女主任,不為我們基層婦女做主,卻因為收了你的好處助紂為虐、逼良嫁人,她算哪門子的婦女主任?她幫你的事情,我這些鄰居都看見過的,她來給你作證?你不心虛嗎?”
棉紡廠的這些鄰居跟孔家這種人家是沒有任何來往的,也沒有利益衝突,大家又都是看著夏青棠長大的,最近一段時間夏青棠在倉庫吃的苦、受的傷,所有人都清楚,也都知道她是因為得罪了一個姓孔的才會被廠長弄去倉庫。
現在夏青棠這麽一說,正義感很足的鄰居率先就開了口:“你這個人可真不要臉!我聽說咱們小夏就是因為得罪了你,才會被廠長弄去倉庫!原來你還幹過逼婚的事情啊!咱們現在可是新社會,你居然還逼迫一個工人階層跟你結婚!你是□□吧?”
“就是!你這人這麽壞,都什麽時代了還幹出這種事來!你就是□□!”
“□□!”
“咱們找□□u去!問問為什麽這種人可以在糧食局工作?”
“走!”
這會兒撥luan反zheng的會議還沒開,所以風氣上還跟之前差不多,大家都會謹言慎行,唯恐被戴上什麽高帽子,惹出事端來。
鄰居們這麽一鬧,孔良超原本還覺得自己特別有理,但很快就迅速熄滅了氣勢,有點兒想逃走的意思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啊,他跟母親就兩個人,要是在這裏被人群毆了可怎麽辦?
但就這麽走了,又忍不下這口氣,所以隻能咬牙站在那裏,大腦都要燒幹了也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麽才能解心頭之氣。
眼看鄰居們的喊叫聲越來越響亮,屋內一直穩坐如泰山的孔母終於慢悠悠走了出來。
她穿著一件白色細條紋的的確良襯衣,襯衣裏麵看得到白色的打底內衫,一條黑色的褲子幹幹淨淨,褲縫熨燙得筆直,一雙黑色皮鞋油光鋥亮,齊耳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用鋼絲發夾別在耳後,手裏還拎著一個黑色的大皮包,一看就是做幹部的人,跟這邊的居民截然不同。
夏青棠冷眼看著她那雙略微下垂的三角眼,還有幹癟消瘦的塌鼻子,忍不住想起了上輩子他們來家裏提親時的模樣。
當時的孔母也跟現在一樣沒有任何笑臉,甚至臉色比現在還難看一點,像是有人欠了她很多錢似的。
而現在的孔母雖然看上去很不高興,但精神明顯比上輩子好多了,大概是因為知道兒子不會娶這個貧窮的工人了,所以就算生氣,但同時也很慶幸。
看到孔母走出來,孔良超立刻喊道:“媽!這家人欺人太甚!”
“跟這種人還有什麽好說的?你也別跟他們吵吵,沒得自降身份。”孔母拍拍兒子的後背,冷冷掃了眾人一眼。
夏青棠笑著說:“什麽叫自降身份?我可是無產階級,這位同誌是什麽階級,比我要高等一些啊?”
“牙尖嘴利,你也就隻能在這裏耍耍嘴皮子了。”孔母很有氣勢地說道:“原本,你做出這樣的事情戲耍我兒子,我們是可以去找你們領導狀告你們的……”
“你去吧,齊廠長和黨委書記的家就在那邊,需要我帶路嗎?我現在就帶你們過去!”夏青棠非常認真地說道。
孔母是個經曆過風浪的人,見夏青棠的表情如此冷靜篤定,便當下猶豫了一會,她又說:“我隻是懶得跟你們這樣的人一般見識罷了,我兒子可是讀過工農兵大學的人,你這樣一個撒謊成性的女同誌,如何能配得上我的兒子?而且看看你們家這亂七八糟的樣子,女兒結婚了,父母居然毫不知情!我可是非常慶幸,你沒有機會嫁給我兒子這麽優秀的人,因為你根本不配!兒子,你也消消氣,跟我回去,今天就當我們出門踩了狗屎,回家洗洗鞋子也就是了。”
有什麽仇怨,回家再說,難道他們孔家還能解決不了這樣一個小工人家庭嗎?
孔母衝著孔良超使了一個眼色,他立刻會意,便接著說道:“我聽媽的,不會再跟這種卑鄙的人爭吵了。媽,我們回去洗鞋子!”
孔母欣慰地點點頭,又說:“這兩位同誌,剛才我們拎過來的東西,麻煩還給我們。”
趙美珍站在那兒不能動彈,夏大明沉默地走進屋裏,把幾個布袋子拎了出來遞給孔母,可以隱約看到一袋似乎是茅台酒。
孔母示意兒子拎好袋子,就開始往外走,走到夏青棠身邊的時候,孔母壓低聲音道:“夏青棠,你敢讓我兒子這樣丟臉,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等著你。”夏青棠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孔母看著夏青棠那雙毫無懼意的眼睛,微微一愣,還是孔良超拉了她一把,她才回過神來,母子兩個這才在眾多鄰居們的圍觀下慢慢走出了這一帶家屬區。
等他們倆離開後,失魂落魄的趙美珍仿佛剛剛找回了自己的魂魄,她“哎呀”一聲就坐在地上痛哭起來:“完了!這下完了!我的青海會不會回不來了?我的青海啊!”
夏青棠道:“你的內退都辦好了,大哥那邊的接收文件也都下來了,孔家要是真的做了手腳不讓大哥回來,你們可以去上頭告他們。”
齊廠長才被市裏點名批評過,現在說什麽他都不敢再收孔家的好處做點什麽了,所以趙美珍的擔憂是不會發生的。
夏青棠教訓齊廠長純粹是為了自己,但夏青海可以順帶受益,已經是便宜他們夏家了。
趙美珍卻不懂得這些,她隻知道孔家可以一句話就讓夏青棠去倉庫受苦,那現在他們徹底得罪了孔家,自己的兒子還有活路嗎?
她尖叫一聲從地上彈起來,然後衝著夏青棠撲了過去:“你這個黑心腸的賤東西!我當初怎麽就把你給生出來了呢?這麽多年我對你這麽好,你是怎麽回報我的?夏青棠你這個不孝的東西,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謝瑾萱一把就將夏青棠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趙美珍隻能用兩隻手拚命撲打謝瑾萱的手臂,最後還是夏大明把她拉開的。
夏青棠冷冷道:“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你為了大哥的前途,想讓我嫁給孔家給大哥帶來好處和錢,但我已經說過我不願意了,你卻逼得我離家出走,都要我嫁去孔家。你對我好?你就是這麽對我好的?現在可不是舊社會了,你怎麽不敢跟我去黨委書記那邊評評理?看看到底是誰做錯了?還有,從小到大,我都是家裏吃的最少的那一個,有什麽好東西,你都留給大哥。大哥還在家的時候,他吃幹糧,我吃稀飯,桌上有個炒雞蛋,都不許我動一筷子,你這也叫對我好?那我真是謝謝你了!”
趙美珍氣得渾身發抖,又要衝過來跟夏青棠拚命,卻被夏大明死死抱住了:“孩子他媽,你別鬧了!”
“我鬧?到底是誰鬧?你自己看看你的女兒,她結婚了,她跟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人結婚了!她結婚了都不告訴我們!”
夏大明看了一眼夏青棠,眼中也是不讚同:“青棠,你不想嫁給孔家,也不用做這樣的事情來氣我們。”
“爸你在說什麽呢?我結婚可不是為了氣你們的,我結婚,是因為我跟我愛人情投意合、奮鬥目的一致,我們是要一起好好過日子的。”夏青棠舉起謝瑾萱的左手,正色道:“我是一個有工作的成年人,我結婚有廠裏開的證明,街道登記的結婚證,合情合法合理,不管你們高興不高興,謝同誌跟我都已經是一家人了。”
“行,一家人!一家人!那你跟他滾!有多遠滾多遠!你永遠別再回我的家了!反正你翅膀硬了,你有工作,你有愛人,你了不起!你給我滾!”趙美珍尖叫一聲,又開始大哭起來。
跟幹部家庭結親的夢想就此破滅,趙美珍真的快要瘋了。
夏青棠說:“不用你說,我也會走的,這個沒有一點溫暖的家,我早就受夠了。不過我還有一些東西在屋裏,我得去收拾哈了帶走。”
她以後是不會再踏足這裏了,所以打算把棚屋裏麵屬於自己的東西全都帶走,為此她還在斜跨帆布包裏麵放了兩個大布袋子。
說完,她就拉著謝瑾萱打開了自己的棚屋,開始進去收拾東西了。
趙美珍想衝過去搗亂,但卻被夏大明死死按住了:“你別鬧了,孩子已經結婚了,難道真要鬧得老死不相往來嗎?你冷靜冷靜,我們問問那個小謝的根底,看看孩子是不是受騙了。要真是個好青年,結婚……就結婚了嘛,本來青棠也到年紀該結婚了。”
周圍的女性鄰居也跟著勸道:“是啊,孩子既然都已經結婚了,我看那個男青年也是一表人才的,也有工作,這不是挺好的嗎?”
“滾滾滾!你們懂什麽?我這個女兒養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讓她嫁一個那樣的人嗎?你們懂什麽?”趙美珍情緒激動極了,把這種不能說的真心話說出了口。
這年代,就算是想攀龍附鳳,也是不能說出口的。
一個嬸子笑嗬嗬道:“老趙啊,那你可不是嫁女兒,是想賣女兒呢!你女兒沒有說錯,這可不是舊社會了。”
“誰叫人家的女兒長得漂亮呢?這附近大大小小幾十個單位,不知道來了多少人上門說親,老趙都看不上。千挑萬選了一個住幹部小樓的,誰知道還沒成……哦,不光沒成,還成了仇人了。”另一個嬸子陰陽怪氣地說道,她也有一個女兒,但是長得不好看,所以從以前就討厭經常吹噓女兒的趙美珍了。
趙美珍見大家都在說她不對,她更火了:“你們這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我女兒有那個命,我為什麽不能幫她搏一搏?”
“你倒是搏了,但你女兒自己不樂意啊,她就想嫁個普通人,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嬸子大笑起來。
趙美珍這下可找到了發泄口,當下就掙開夏大明,衝過去跟那個嬸子撕扯在了一起。
那嬸子打架沒有趙美珍力氣大,但嘴巴很是厲害,她一邊閃躲一邊笑著說:“你打我也沒用,那個姓孔的人家之前讓你女兒去倉庫幹活,都快殘廢了,現在你們一家都得罪了人家,你還是想想怎麽保命吧!”
這話像一把把尖刀戳在了趙美珍的心窩子上,她越想越氣,臉色越來越紅,突然兩眼一翻,就這麽撅過去了。
眾人趕緊幫著夏大明去搶救趙美珍,又是塗清涼油又是掐人中,還有人在旁邊給她趕扇子,忙活了好一陣子,趙美珍終於悠悠轉醒。
“孩子他媽,你怎麽樣了?”夏大明捧著一杯涼水,一臉擔憂地蹲在旁邊。
趙美珍看了他一眼,眼淚珠子刷刷往下滾:“夏大明,完了,我們家完了……”
就在這時,夏青棠跟謝瑾萱背著大包小包走了出來,他們倆用舊床單打包了棚屋裏的所有私人物品,算是徹底搬家了。
看到夏青棠出來,趙美珍又開始用視線殺人了,她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夏青棠不得好死、被人拋棄、斷子絕孫,聽得夏大明都直皺眉頭,鄰居家也紛紛指責她不對。
夏青棠看上去非常平靜,趙美珍詛咒的那些東西,她上輩子都感受過了,其實也就那樣,她還不是都挺過來了嗎?
至於這輩子,她已經修改了自己的道路了,就算謝瑾萱將來也背叛了她,她也沒什麽好怕的,行李一拎往經濟特區一跑,養活自己還不容易嗎?
不過,這個趙美珍確實不是正常父母,正常的父母再怎麽樣,也不可能用這樣的語言詛咒自己的孩子。
“媽,你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看我們之間,以後也是不能再來往了。”夏青棠淡淡道。
她已經受夠趙美珍了,也不想再為她和夏青海當牛做馬貢獻一生,既然趙美珍這麽恨她,那大家不如就老死不相往來。
“我跟你斷絕關係!我就當沒有生你這個女兒!你趕緊給我滾!給我滾得遠遠的!我沒有生過你這樣的畜生!”趙美珍聲嘶力竭地吼道。
有些年紀大的婆婆還想來勸,卻都被趙美珍罵走了。
最後,大家都看向夏大明,夏大明也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麵,見夏青棠跟謝瑾萱轉身就要走,他才趕緊喊道:“青棠,等一等!你媽這是說的氣話,你不會真的當真吧?你可是我們的女兒啊……再說你也結婚了,娘家好歹是個依靠,你遇到什麽事了,還能回來找我們商量一下。”
夏青棠說:“爸,你真的能做我的依靠嗎?你要是真的能做我的依靠,那當初為什麽想幫著我媽讓我嫁給孔家?”
夏大明微微一愣,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讓她滾,讓她滾……”趙美珍奄奄一息癱在地上,嘴裏隻管叫人滾。
“等你們老了需要我贍養的時候,我會盡到法律上該進的義務和責任的,其他的,就不說了吧。”夏青棠說:“我走了,再見。”
說完,她就領著謝瑾萱,當著那麽多鄰居的麵,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曾幾何時,她也這樣狼狽地走出過這裏,那是她被廠裏開除後,被趙美珍和夏青海一起趕出了家門,她無處可去,不管怎麽哀求他們,都沒法再留在家裏,隻能狼狽地滾出家門。
要不是當初表妹家缺一個保姆,她很可能會因此走上絕路的。
同樣是扛著大包小包頂著眾人的注視往外走,這一次,她的心情卻完全不一樣了。
她偏頭看了看身旁的謝瑾萱,男人也剛好偏頭看她,兩個人視線相撞,謝瑾萱笑了一下,說:“別擔心,有我呢。”
夏青棠微微一笑:“我知道,我不擔心。”
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夏青棠了,她要開始新生,她沒有任何恐懼和擔憂。
鄰居們一片安靜,等兩個年輕人徹底消失了,才有人低聲說了一句:“這小夏,不簡單哪,真就這樣搬走了?”
“人家都領過證了,自然要去丈夫家裏住的。”
“我們都是看著她長大,都沒聽說過她在處對象啊。”
“我們也不知道她在處對象,我們車間沒人知道。”一個一車間的女工輕聲說道。
“那個男青年看起來倒是不錯,希望青棠跟他好好的吧。”隔壁嬸子長歎一聲,“女大不中留,都是一回事,嫁誰……都是一回事。”
這個時候,夏青棠跟謝瑾萱已經走到下一個路口去了,他們站在那裏商量到底要去哪裏。
“這麽多東西肯定不能放到胡家,我已經麻煩他們那麽多了,這些東西,得放到別處去。”夏青棠輕聲說:“可是你申請的屋子還有倆月才能批下來吧?”
謝瑾萱說:“不如放我家裏吧,我們現在結婚了,我家就是你家。而且,也可以帶你回去見見我爸媽。我們結婚的事情,我隻寫了信告訴我外婆,其他人都還不知道呢。現在帶你回去,他們肯定會非常高興的。”
夏青棠說:“可是我們今天這樣去你家,是不是不太合適?”
“沒什麽不合適的,我爸媽都是性子最好的人,現在帶你回去,他們雖然會覺得有點突然,但肯定會為我們高興的。”
夏青棠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道:“可是你家住了那麽多人,我這些東西扛過去了,有地方放嗎?會不會影響你家裏人的生活?”
謝瑾萱說:“我房間有位置,床下麵都是空的,剛好可以放下這麽多東西。”
夏青棠一想也挺合適的,便點頭說:“那好吧,就放在你家。那……我們現在就去你家?”
“對,現在去吧,還能趕上午飯呢。今天過節,大家肯定都在家。”謝瑾萱高高興興地領著夏青棠坐上一輛公交車,開始給她介紹家裏人的一些情況。
“我爺爺是個很嚴肅很有原則的人,他看上去有點凶,但其實他最講道理了,也喜歡晚輩衝他撒嬌,隻要我一撒嬌,爺爺就什麽都會答應我的。我奶奶最心善了,她個子不高,身體很好,總是喜歡搶著做飯,老是閑不住,她年輕時候讀過女校,看到你,肯定會喜歡你的。我爸媽都很忙,起早貪黑的,我小時候算是奶奶帶大的,不過他們也都是講道理的人,對我要求嚴格,但並不會過分。我弟弟嘛,比我聰明,他讀書很好,我指望他後頭考個大學呢。以後的世道啊,還是要靠文化人的。”謝瑾萱說起家裏人的時候,滿臉都是溫和的笑容,可見他們家的氛圍一定很好,謝瑾萱也一定很受家人的喜愛。
夏青棠慢慢聽著,緊張的心情漸漸放鬆了下來。
一個能養出謝瑾萱這樣性格的家庭,必定不會壞到哪裏去。
而且,夏青棠以後是要跟謝瑾萱單獨居住的,就算真的相處不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下了公交車,他們倆沿著道路繼續朝前走,夏青棠看看這條路,微微有點兒詫異:“再往前麵走,不是你們單位的家屬區嗎?”
前頭就是省委大院的家屬區了,夏青棠從這裏路過過,所以很了解。
謝瑾萱說:“對啊,我沒跟你說過嗎?我們家就住在這裏,還是我爺爺分的房子呢。其實我爸也可以分一處房子的,不過他發揚風格,把房子讓給別人了,所以我們都住在爺爺的房子裏。”
夏青棠微微一愣,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出來,隻能跟著謝瑾萱慢慢走到大院的門口,看著他笑著跟門衛打招呼。
門衛是個年輕人,見他們大包小包就說:“謝哥你這是搬什麽呢?要我幫忙嗎?”
“不用,你忙你的,我能行。”謝瑾萱笑著說道。
“真不用嗎?”門衛跑了出來,“謝哥,還是我幫你搬進去吧。”
“真不用,這會兒就你一個人在這裏,你給我搬東西,那誰看門啊?你好好待著吧。”謝瑾萱說著,已經慢慢走遠了,門衛這才作罷。
夏青棠說:“這個人真熱心啊。”
“是啊,小劉就是個熱心腸,你以後就知道了,等回頭我再介紹你們認識。”
省委大院的環境比棉紡廠家屬區好多了,裏麵有平房、小院子、四層樓的集體樓房、兩層高的幹部小樓,還有一種三層高的住宅,前後都有院子,那是給有級別的人住的。
除了充足的住宅外,這裏麵還有食堂、籃球場、小操場、托兒所、醫務室……應有盡有,住在這裏,不出大院也可以生活得不錯。
謝瑾萱一邊慢慢給夏青棠介紹路過的一些建築物,一邊說著他小時候在這裏發生的一些趣事,這讓夏青棠的心情更加放鬆了一些。
但走著走著,夏青棠又隱隱覺得不對勁了,因為他們現在走去的地方,已經路過了平房、小院子和四層樓的集體樓房,正在朝著獨棟小樓房的區域走去。
她心裏微微感到不安,但兩個年輕人腳步很快,謝瑾萱說話間就已經帶著她來到了一棟漂亮的三層小樓前,隔著院子門,可以清楚地看到裏麵一半種著花木,另一半種著一些蔬菜,有韭菜和辣椒,辣椒還結得很不錯。
而三層小樓顯得非常氣派,樓上的玻璃窗看上去幹幹淨淨,顯然是有人經常打掃的。
夏青棠的心情迅速落到了穀底,她看著謝瑾萱,聲音都在發抖:“謝瑾萱,這是你家?”
“對,這是我家,確切的說,這是我爺爺的家。”謝瑾萱原本還在笑,但很快就發現夏青棠麵色慘白,嘴唇微微發抖,像是生病了一樣,他著急地放下手裏的大包袱,“青棠你怎麽了?你不舒服嗎?”
夏青棠躲開他伸過來試探額溫的手,隻覺得自己頭暈目眩,她說:“你家住三層小樓,你為什麽之前沒有說過?”
謝瑾萱有點兒懵:“我……我沒有說過嗎?但是我告訴過你,我家住了七口人的,我以為你能猜得到家裏不會太小,要不然怎麽住得下呢……”
“我以為你是因為家裏人太多才娶不到媳婦兒的!”夏青棠非常難受,她幾乎要哭出來了,“你居然是幹部家庭!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我以為三姨肯定告訴李阿姨了,她們沒有告訴你嗎?”謝瑾萱拉住夏青棠的手臂,非常認真地說道:“青棠,請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想要欺騙你的意思!我說過的話,都是真的。”
夏青棠穩了穩心神,回憶了一下自己跟謝瑾萱的所有交流,確實,他從未騙過自己,是她誤以為對方條件一定很差,是她誤會了……
“可是,你這樣的條件,為什麽你沒有自行車,也不戴手表,你還穿得這麽樸素……你……”夏青棠覺得這不能怪自己,跟謝瑾萱相處了這麽多次,他真的永遠那麽樸素,誰能猜到他家裏條件這麽好呢?
謝瑾萱著急地解釋道:“我覺得自己已經穿得很好了啊,我這算什麽樸素呢?比我艱苦的人多了去了……我爺爺一直教育我們,要艱苦樸素,不能鋪張浪費。至於自行車,我確實還沒買,但票我已經弄到了,我是想著等你搬過來了再買輛新的可以接送你上下班。還有手表,手表我有的,隻是表帶壞了還沒來得及去修,我是放在口袋裏看時間的。”
說著,謝瑾萱從褲兜裏摸出一塊手表,展示給夏青棠看,然後又鄭重解釋道:“我真的從來沒有想要隱瞞過什麽……”
“你條件這麽好,為什麽會找不到對象呢?你之前說你找了半年都沒找到。”
“可能是因為……我心裏有你的關係吧。”謝瑾萱苦笑了一下,“就算之前你沒有給我回信,我知道自己沒有希望了,但還是忍不住會想到你。別人給我介紹了對象,我也會偷偷在心裏跟你比較,她們都不如你……”
聽了這話,夏青棠縱使還有一肚子怨言,這會兒也實在說不出什麽難聽話了。
她愣愣地看著謝瑾萱那張深情又真誠的臉,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轉身就跑。
住省委大院的三層小樓啊,謝瑾萱的爺爺肯定是非常厲害的大幹部,比孔家條件好太多了……
她想到了孔母那些刁難和折磨,心裏的恐懼開始爬了出來。
不行的,上輩子的那些痛苦她不要再經曆一次了!
“哎,瑾萱回來了?你不是說今天有事情的嗎?怎麽回來了啊?不過剛巧,我們正要吃午飯呢!”一個很高大的嬸子端著一盆水突然走了出來,見謝瑾萱站在門外,就趕緊把水澆在菜地上然後大步走到院子門這裏來,一看謝瑾萱身後還站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年輕姑娘,登時一驚,“哎呀!這是誰啊?這是你對象啊?”
謝瑾萱還沒說話,屋裏有人聽見了這句話,已經跟著跑了出來:“什麽?對象?瑾萱帶對象回來了?”
一個頭發花白的小個子老太太跟一個氣質很好的中年女同誌全都跑了出來,夏青棠就算想跑,這會兒也晚了。
她站在院子門外,覺得自己越來越難受了。
但她們看上去確實很麵善,老太太笑容慈祥、眼神明亮溫和,中年女同誌看上去應該是個幹部,但她的笑容也很溫和,像是怕嚇著夏青棠似的。
“奶奶,媽媽,六嬸,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不是我的對象,這是我的愛人夏青棠同誌,我們倆月初已經登記結婚了。”謝瑾萱鄭重其事地介紹道:“今天是中秋節,我想帶著青棠回來,給你們看看。”
謝母說:“結婚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跟家裏說一聲呢?我們也好給你們擺個酒、慶祝一下。”
“我們這是有特殊情況的,所以選擇偷偷登記。不過你們放心,想擺酒後頭有機會的。”謝瑾萱緊張地看著夏青棠,“青棠,對吧?”
夏青棠勉強點了點頭:“是啊……”
奶奶立刻笑成了一朵花似的:“結婚了是好事,可真是太好了!結婚了就是一家人了!你叫青棠啊?這個名字可真好聽,來來來,進屋來,讓奶奶好好看看你!”
奶奶不容分說,拉住夏青棠的手臂就把她往裏頭帶。
夏青棠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奶奶拉進了屋裏,一進門就是個幹淨的玄關,玄關過去就是客廳,可以看到鋪著白花布的組合沙發、寬大的茶幾、各種矮櫃、高櫃、收音機、落地鍾……看的夏青棠眼花繚亂。
客廳這會兒沒有別人,奶奶就衝著那頭喊道:“老頭子!快出來!我們瑾萱帶著愛人回來了!”
呼啦一下,一樓那頭的一間屋子裏衝出一個非常精神的老人家,看著也就六十出頭的樣子,清瘦高大,他手裏拿著一副眼鏡,嚴肅的麵孔非常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夏青棠,然後說道:“叫什麽名字啊?”
這個老人家的威懾力太強了,夏青棠隻能回答:“我叫夏青棠。”
“做什麽工作的?”爺爺又問道。
“我是棉紡廠的紡織女工。”夏青棠微微揚起下巴,態度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