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就是沒盡興嘛!”

斯微先去洗漱,裴澈靠在床邊發呆,擱在靠窗書桌上的香雪蘭在他的視線中構成一副絕佳框景,粘住他的視線。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夜貓子田崢深夜來問:[怎麽樣,送花是不是有奇效?]

裴澈懶得回,這個母胎單身哪來那麽多的熱情關心他怎麽哄女朋友。

可田崢鍥而不舍,又問:[她更喜歡哪束?]

裴澈的視線停在屏幕上,很久後一個字一個字敲過去:[遊教授那束。]

晚上實驗結束後,他被田崢問煩了,說起自己惹女朋友生氣,不知道該怎麽道歉。田崢胸脯一拍,信誓旦旦,送花呀!就沒有女生不喜歡花的!

他居然真的就聽進去,還問他該買什麽花。田崢十分熱情地翻朋友圈給他看,叫他學學人家遊老師,看看,那個審美,那個覺悟,怪不得人家能從校服到婚紗十幾年感情不變呢。

裴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真的去了那家花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真的拿走了那束擺在櫥窗裏、一模一樣的花,然後開到一半又折返,自己再搭了一束劍蘭。

開往秋園路的一路上他產生過無數次把那束香雪蘭丟出窗外的衝動,可最終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像個可憐又變態的小醜,他在幹什麽蠢事?他為什麽要這樣?可他最終還是將那束抱下車,抱到她的麵前——萬一她喜歡呢?

而事實證明,她確實更喜歡。

田崢的消息回過來:[我就知道,女生都抗拒不了粉色]

裴澈沒有回複。他記得的,向斯微並不鍾情粉色,“女生都喜歡粉色”則更是無道理的刻板印象。她向來更喜歡白色青色灰色一類,所以他選擇了劍蘭。可香雪蘭香氣襲人,毫不費力地被她喜歡。

浴室門“哢嗒”一聲,將一股熱氣往外帶。斯微裹著浴巾出來,沒有如往常般被冷到一縮,抬頭一看,空調果然被關掉,連電扇都沒開。

“你不熱麽……”她一邊擦頭發一邊咕噥。

裴澈不響,催她:“快把水擦幹。”

斯微包好頭發,還要慢悠悠地擦臉、擦身體乳、擦護發精油,裴澈看得眉頭直皺,索性掀被下床拿了吹風機,給她摁在梳妝台前。

斯微抗議,“我沒擦臉你就吹,臉會被吹得很幹!”

裴澈隔著鏡子看她,“需要我提醒你生理期嗎小姐?”

斯微略有一點心虛,但仍小聲反駁:“生理期我的皮膚也是很脆弱的……”

裴澈不再和她爭,拆了她的頭發,拿毛巾墊在肩後,“我先吹發尾,你趕緊把那些膏藥抹好。”

斯微笑起來,“什麽膏藥啊……都很貴的好嗎。”

裴澈說:“以你說辭的嚴重程度,你往臉上抹的那些東西如果沒有膏藥的效果,那它們貴得很沒道理。”

斯微:“……”他怎麽覺得這人自從回了校園,就變得十分直男?以前還算很懂風情呢。

嘖嘖,看來解風情與否跟經濟實力果然有很大關係。

她被自己的腦回路逗笑,故意喟歎兩聲:“唉,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熊掌本人在吹風機的聲音掩蓋下專心致誌地給她吹頭發,似乎並沒有聽到她這句挑事兒的喟歎。

睡前,斯微習慣性地往裴澈懷裏鑽,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卡住自己。然後在裴澈道完晚安要去關燈的時候,忽然又捧著他臉確認式地問最後一遍:“你真的沒事了,對吧?”

裴澈微怔,“嗯。”

斯微笑了,湊上前親親他的眉心,“我很喜歡今晚的花,謝謝你。”

“不客氣。”

斯微躺回他懷裏,很快就產生睡意,聲音沉沉地計劃著,“明天我要把那些劍蘭全部插好,分兩束吧,一束掛在門前好不好?這樣我們每次回家心情都會很好。另外一束我覺得放在餐廳好合適哦,感覺吃飯都會更開心……”

*

七月,薑南的新 case 沒和客戶談攏,又考慮到這一年多大家都沒有休息過,索性給所有人放了長假,還大方請客,組織大家去莫幹山團建。工作室的女孩們都美滋滋地買衣服做攻略準備度假,斯微卻婉拒了,為表歉意,還自掏腰包加了一筆經費,請姑娘們跳傘。

幾年來頭一次沒有學業和工作的壓力,斯微終於有時間調整作息,收拾家裏,買了一隻新的烤箱“轟炸”出各種奇形怪狀的甜品,大半霍霍了裴澈;豆瓣攢了一長串的電影也終於開始看;隔三差五,她克服“恐熱症”,開車去東大找裴澈,兩人在傍晚的校園裏慢悠悠晃**,夜市攤上一家家吃過去。偶爾還遇見裴硯,帶她去吃烤肉,向斯微所向披靡的吵架史裏終於出現勁敵,裴硯這個鬼精靈居然連續幾次把她說得啞口無言。

斯微度過了一個悠閑漫長的夏天,像回到了學生時代。

準確地說,是她年少時憧憬過的,那樣的學生時代。而她真正的學生時代簡陋忙碌,步履匆匆地上課、實習,昂揚激烈地表達愛恨,也充實痛快,卻少了一份鬆弛平和。

比較起來,還是如今更好。

自從她上次說了喜歡花,裴澈養成回家路上給她帶花的習慣。不再是那晚誇張的兩大束,偶爾是花店裏的隨意之作,偶爾隻是路邊攤遇到的一小支;但每每要換臥室裏的花時,他都精心挑選,全是香氣好聞的品種,斯微連香水都用得慢了。

她每周的驚喜條目也多了一項,猜測裴澈會帶回來什麽樣的花。

有一次她不知不覺地說了這樣的話:“以後我們要是退休了,一起開個花店好不好?我們倆一個選花,一個插花,生意肯定很好。”

她說這話時並沒意識到什麽,還不滿裴澈反應遲鈍。是在晚上洗澡的時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話裏深長的意味。

在花灑下愣了很久,有一點微妙的羞恥,最後拿水撲了自己好幾次,忍不住笑了。

期待更遠更遠的未來,好像沒有她從前想的那麽不切實際了。

*

暑熱消退的時節,孟杳和江何終於結束了他們的非洲旅行婚禮,回到東城,在子曰衝浪店舉辦了一個小型 party,算作答謝親友的宴席。

斯微起了個大早,開車去郊外的鮮花市場,挑了兩大桶還掛著露水的新鮮花材,回到家馬不停蹄地開始修剪挑選,當作給孟杳的新婚禮物。

忙到九點多,才終於滿意,小心翼翼地將那大捧鮮花擱到副駕駛,往回走時看見門前掛著的花籃,裏頭擱了兩枝飽滿的金桂。她愣了一下,扭頭看弄堂外那棵高大的桂樹,反應過來,是裴澈昨天離開時摘的。

她笑起來,掏出手機給裴澈發信息:[裴同學,隨便摘路邊的花是不文明的行為。]

還附帶一個賤兮兮的“鄙視”表情包。

裴澈很快回複:[有沒有可能是掉在路邊我撿起來了而已?]

第二句:[你要不要看看那桂花樹有多高?]是怎麽會覺得他大晚上爬上三米高的樹去摘花?

斯微一愣——對哦!她最近恐怕是心情太好,缺心眼似的,急著嘲笑他,怎麽忘了這茬。

裴澈學她,把那個賤兮兮的表情包丟回來。

斯微:“……”

裴澈又問:[什麽時候來接我?]

斯微戳屏幕:[還要很久!我會一直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你等著吧!]

裴澈回過來極為乖巧的兩個字:[好的。]

斯微氣笑了。

斯微吃完早飯,不僅沒有拖拖拉拉,還很“高風亮節”地給裴澈帶了一個三明治,就開車去了東大。接上他,兩人再一起去孤山島。

到達時正好是飯點,江何和孟杳布置了豐盛的戶外自助餐,三三兩兩的朋友們四散沙灘各處一邊吃一邊聊。江何則再次被父母兩人左右夾擊,一個訓斥他不懂事居然連個正兒八經的婚禮都不辦虧得人家杳杳不嫌棄你,另一個則緊張兮兮地問他江序臨和小嘉穗是不是吵架了怎麽就小嘉穗一個人來還提都不提他的。

江何被父母兩個吵得頭大,手機那端還有一個被父母抓回了倫敦失去人身自由的雷卡在哀嚎,扭頭看見幸災樂禍的兩個人,滿臉寫著“想殺人”。

斯微笑得更放肆,裝模作樣往裴澈身後躲,裴澈這半年學到了她那套故作無辜的氣人表情,很平淡地衝江何搖了搖頭,嘴角微微下撇,“深表遺憾”。

江何氣得拔腿要過來找人算賬,結果又被父母一把扽回去,繼續聽訓。

斯微快笑死了,把包包往裴澈懷裏一丟,自己抱著花先去找孟杳。

“我一直以為我唯一能當伴娘的機會就是你結婚呢。”斯微笑著把花送給孟杳,“沒想到你連婚禮都不辦。”

“又累人又費錢,辦它幹嘛。”孟杳剛應付完一通祝福問候,這會兒兩人拿了三碟長桌頗受歡迎的草莓蛋糕,貓去角落裏閑聊,“你敢信麽,我算了算,我們在非洲玩了快兩個月,加上途中拍婚紗照我買的十幾套禮服,統共花費還不到江何原本婚禮預算的三分之一。”

斯微故意氣她:“你是隱形凡爾賽想說你們婚禮預算很高吧?”

孟杳直接上手掐她,“別放屁了!”

斯微咯咯笑,又聽她得意洋洋:“這一趟全程可是我出錢!”

斯微訝然,“孟導現在發達了啊?”

孟杳眨眨眼,“上一部片子的所有獎金,都花在這了。”

斯微由衷給她比了個大拇指,“為了包養江何你可真舍得。”

孟杳哈哈大笑,同樣想到兩人大學時很敢“做夢”地計劃過以後要如何如何掙錢如何如何戀愛再如何如何包養小白臉,“真的,夢想成真,感覺不賴。”

斯微接茬:“那我也算夢想成真,我包養男大了!”

孟杳見她眉間喜色,平和愉悅,還多了點從前沒有的、“賤兮兮”的鬆弛,便知道這次戀愛不同以往。

於是終於好奇前情,“還一直沒問過你,你跟裴澈……怎麽又走到一起的?去年你倆那架勢,老死不相往來,我跟江何都怕什麽時候沒注意在你倆麵前提到對方了。”

斯微回想那段不體麵的分手、兩個人都冷心冷眼地講許多難聽的話,竟有一種“前塵往事”的隔世感。笑笑道:“就是……在北疆碰到了,又在鳳城碰到了,很巧。”

孟杳洞若觀火,“巧?現代社會可沒這麽巧的事,總有個人是故意的。”

斯微大方點頭,“是啊,也許我們兩個都是故意的。”所以裴澈去了鳳城,她也去了,在都非必要的情況下。

在孟杳揶揄的眼神中,她很不害臊地說:“我就是沒盡興嘛!上一次戀愛談得也不盡興,分得也不體麵,就重新來一次唄,有什麽不可以。”

孟杳陰陽怪氣地學她,“喲喲不盡興嘛,不知道是誰說永遠不吃回頭草的。”也是她們大學時期,斯微曾有豪言壯語——前男友這種生物,就應該和死了沒兩樣。她固然對死者保持友好和敬意,但絕對不可能搞破鏡重圓那一套。

斯微多少有點被揭發黑曆史且當麵打臉的尷尬,正措辭反擊呢,忽見孟杳臉色微變,嘴角帶起一個尷尬的笑,越過她對誰說了句——

“我們閑聊呢。”

她回過頭,看見裴澈平靜地站在身後,幾步遠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