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論跡不論心

大年初一,斯微和幾個相熟的初中同學聚會,約在了陳港生的動物園。

這是她拍完 vlog 後第一次回這動物園看,哪怕做了心理準備,也還是略吃了一驚。如今這聲名在外的鳳城“網紅動物園”,從裝修到設備,從規模到人員,已經一點兒看不出來當時那個小破落戶的樣子了。大年初一,園裏遊客不少,幾個同學走著走著就散了,還有兩個帶了孩子的,被小孩拉著去陪玩,斯微和陳港生落在了最後。

一到這,陳港生又開始道歉,“對不住啊,之前那事兒,真是我坑了你……”

斯微心累地歎了一大口氣,“你再這麽聊天我以後真不來這了啊。”

陳港生閉了嘴,但眼睛裏那一股愁人的愧疚散不去。

斯微真是怕了他,嘖了聲道:“要不這樣吧,你給我包個大紅包,就當你賠償我的,以後這事就不提了行麽?網友都忘得一幹二淨了你記那麽清楚幹嘛,現在不都挺好的了嗎?”

陳港生一點頭,還真掏手機給她轉賬。

微信響一聲,斯微一看,他轉過來五萬塊。

“陳港生你是不是真有病?”斯微要爆粗口了,“那次周邊你虧那麽多,我設計費一分沒少照拿,你欠我什麽了?”

“精神損失費。”

斯微氣笑了,“那五十萬也不止!”

陳港生愣了下,定定看她幾秒,又拿起手機。

“打住!”斯微劈手攔他,她知道這二愣子真能幹出給她轉五十萬的事來。

然而那一刻,剛巧就看見他微信裏進了新消息,對方名,周諒。

斯微動作止住,嚴肅的話音拐了道彎,十分婉轉悠揚地“咦”出聲來。輪到她看好戲了。

“周諒回來了?”斯微笑眯眯地問。

“沒有。”陳港生表情明顯不自在起來,“她問我能不能幫忙問點事。她在辦移民,有道手續卡了很久。”

嘶……斯微不忍心看好戲了。

她、周諒和陳港生三人打小是鄰居,初中又同班,屁事不懂的中二年代裏,三人互知的黑曆史一籮筐也裝不下。斯微學生時代所有精力都花在逼迫自己用功讀書上,常是個黑臉書呆子形象,因此一絲早戀苗頭也沒有過;但卻被迫全程圍觀了陳港生和周諒“學霸情侶”從早戀到一起上名校的浪漫故事,周諒表白她作參謀,陳港生哄人她當門神,好冤種的一個發小。

不過這故事的結局不太美好,本科畢業後周諒出國,陳港生不放心獨身的母親選擇留下。異國戀半年後,兩人就分了手。周諒在英國讀書、畢業、工作、戀愛,有了全新的生活,和國內的一切都越來越遠。

但陳港生還等著呢。

熟悉點的老同學都覺得,陳港生一直在等周諒,不然老周的葬禮忙前忙後的為什麽是他,眼前這個動物園又是為誰開著。

也有不少人私下要講周諒幾句不好,說她放著這麽好的男人不要,出了國就頭也不回,真夠絕情的。

斯微對此沒什麽評價。兩邊都是朋友,她覺得周諒出了國很好,讀喜歡的書做喜歡的事,老周去世人家也並不是不想回來,隻是無奈回不來;陳港生開動物園也挺好的,又不是沒掙到錢。她覺得世上大多事,論跡不論心,多年戀愛,周諒和陳港生誰也沒吃虧,何必捧一個癡情貶一個狠心。

照她來看,這大可以是個兩全其美的故事,別唱蘭因絮果那個矯情的調兒。

可現在看著陳港生木然的表情,她終究生出了一點俗套的同情。

陳港生回複了一句,收起手機,淡淡道:“我跟她說我沒在單位工作了,幫不上忙。”

斯微點點頭,故作輕鬆地道:“沒事,她應該也就是各處問問。”

陳港生:“嗯,她也說沒事,她去問問別的同學有沒有關係。”

斯微一時不知怎麽接,內心卻“謔”了聲,讚周諒不愧是周諒,拿得起放得下,和平分手的前男友也確實隻是可運用的人脈資源。

陳港生岔開話題,笑著問斯微:“我帶你去看看財財兒?他現在可是我們園最紅的,好多遊客排隊都盤不上。”

斯微笑笑,點頭跟上。

是在盤龜的時候,發現陳港生又不知不覺陷入怔然,盯著手機發呆,丟了魂似的。斯微沒忍住,半開玩笑地問:“藺姨昨天問我有沒有合適的朋友介紹給你,三十了誒大哥,沒打算談個戀愛?”

陳港生猛地回神,看著她,意味不明地牽動一下嘴角,沒說話。

斯微內心歎息,輕聲問:“打算繼續等?”他們都知道,其實這個問題是,你打算就這樣下去麽?周諒不會回來的。

陳港生沉默半晌,淡淡地笑起來,“其實我沒有等。”

斯微蹙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陳港生知道她不信,但自顧笑著,搖了搖頭,“真的,我沒有等她。遇到了喜歡的當然就會談,沒遇到不就隻能先單著?就是你們這些人太八卦,什麽事都扯到人周諒身上去。我都頭疼了,以後等我談了戀愛結了婚,我可怎麽跟我媳婦兒解釋?”

這話聽上去辮不出真假,但他笑意豁達,轉身又給財財兒煮肉片去了。

斯微卻愣在原地,怔了很久。

*

過完年,斯微回到東城。

除夕夜的事情,她和向誌傑都沒再提。向誌傑恢複了沉默木訥的模樣,看她的眼神裏還多了些愧疚,但從前那種想問又不敢問的擔憂也並沒有減少。

斯微叮囑他腰不好就別再出海幹那些力氣活,也不要把她轉來的錢都存著,該吃該喝,有空的話去東城玩。

向誌傑一味點頭,攬過她的大包大箱,扛在肩上,一直送她上車。臨走前才告訴她,現在沒力氣出海了,已經跟陳港生說好,去他那裏幫忙,看看門、打掃衛生,就當打發時間。

斯微有些無奈,但還是點點頭,任他去了。

新一年的工作量隻增不減,斯微和薑南一起麵試了半個月,招到兩個新人,又開始推進新的項目。

忙得變本加厲。

但也不可避免地刷到新聞,裴德安過世後培安內部掀起一番不小的動**,社交媒體上流傳著各種猜測和聳動的“內部消息”。

有說裴老先生的外孫女裴瀾篡改他的遺囑,奪權上位的;有說裴澈因為婚事惹裴德安生氣,成了棄子的——這種言論下麵斯微當然免不了又被提及,大部分網友已經忘記她的名字,用“那個網紅”指代,說她當年其實是仙人跳擺了裴家一道,所以後來被裴家拋棄,現在查無此人真是活該……

斯微如今看到這些汙言穢語仍然覺得很惡心,但已經是一種“事不關心”的惡心,像看電視碰到不適情節一樣,早沒有了當時那種幾乎無法控製的憤怒情緒。

也後知後覺地在想,當時的反應是不是有點過於衝動?本來也許有更平和體麵的解決方法。

而這番動**在半個月後迅速塵埃落定,培安完成了股權變更和董事會重組,裴瀾出任董事長,裴澈退出董事會。

聲明是兩個人一起簽署發布的,十分和平。

外界的猜測又迅速倒向另一個方向,裴澈在東大上課的一些照片被扒出來討論,“李舒喬”這個名字很快出現在熱搜話題裏。

“豪門戀愛”的故事換湯不換藥地卷土重來,“初戀”、“真愛”、“門當戶對”、“愛美人不愛江山”之類的詞在評論區滾動出現,摻雜一串接一串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斯微看著那幾張模糊的偷拍照,裴澈和李舒喬在學校咖啡廳排隊,一前一後,都戴著棒球帽。兩個人都好看,因此再模糊的畫麵也是賞心悅目的。

她伸手劃過,手機熄屏,抿了口茶後繼續工作。

也就沒有發現,那些熱烈的討論在二十分鍾後全部消失,相關的話題和人名也徹底被刪除。

是在三天後,她又一邊熱著中藥一邊加班,正和薑南石頭剪刀布決定誰去給一個煩人且猥瑣的客戶打電話時,突然接到陳港生的電話。

“喂?”

“你現在忙嗎?”陳港生的語氣不太對。

“忙,”斯微輸了猜拳,心氣不暢,“所以你有話快說。”

“嗯……你先坐下,做好心理準備啊,待會兒聽了別急,冷靜。”陳港生卻還在鋪墊些沒用的。

斯微心裏一咯噔,以為是向誌傑出了什麽事,急道:“快說!”

“你前男友……來園裏了。”陳港生似乎難以啟齒。

“哈?”斯微皺起眉,“哪個?”

陳港生愣了一下,“裴澈。”

“哈?”斯微無意識地後仰,怎麽這電話越講越離譜,幾乎疑心自己累懵了出現幻覺。

“還有……”陳港生不敢說似的,停下歇了口氣,“你爸給了他一棍子。”

“哈?!”斯微騰地起身,眉毛絞成了麻花。

“我們現在在醫院。”陳港生又安撫她,“他有點腦震**,但問題不大,醫生建議住院觀察一天;還有向叔有點高血壓,醫生也讓留院再檢查一下。”

斯微腦子嗡嗡作響。

陳港生沒聽見她聲音,慌了,“那個……你也別太擔心啊!也別,別著急,問題不大,你不用過來。我就是跟你說一聲,畢竟他突然來動物園我估計你不知道……”

斯微哪還聽得進這些,當即掛了電話訂機票。